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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顾青衣
他这话出口,伯谨然与霍三通各自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枉死城与牧野族之人必定正埋伏在建州城中,他们派去搜查之人却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回报这是事实。
那提着人头的不过区区数十人,适才却从围守在登楼外数万人马的军队中突破进来亦是事实。
若说伯霍二人先前一心要段芳踪死是出于公务,那此刻必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的决心中已然夹带恼羞成怒的私怨了。
段芳踪却又道:“今日我带来的所有人都已在此,两位委实不必再白费力气了。”他说到此顿了一顿,见伯霍两人果然都是一脸冷笑,他面上忽然便也带起了一抹笑意,“确实还有一个人,就不知诸位敢见不敢见。”
伯谨然冷冷道:“傅八音也可自行选择埋骨之处。”
段芳踪恍如未闻,仍带了他面上那一缕笑意慢慢道:“当年朝廷出兵,我后来明白所谓平息武林纷争只是借口而已,牧野族与枉死城是不是真的想要入侵中原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两地的存在都令朝廷如鲠在喉,如能一举消灭,对于朝廷而言必定是一桩好事,一件大功。是以当年两位听信谢殷一面之词,庆幸能有这机遇这借口,自然也不会在意谢殷所言是真是假。果然,那一役过后,谢殷与登楼得到今上赏识,得到两位这样坚定的朝中盟友,而两位仕途亦从此平步青云,正可谓一举三得。只是……今上固然想要有机会拿掉这两处地方,但他若得知当日一切都只是一场骗局,谢殷所说的一字一句全是谎话,目的只是壮大他的登楼以及打击敌人而已,而朝廷直到现在还以为当年的牧野族踏入凤辞关五十里内,踩垮了朝廷于凤辞关立下的规矩,这才被伯大人率军打得屁滚尿流,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想要借此立功的伯大人说的谎话,事实上是伯大人主动率军前往凤辞关五十里外伏击当日并无统帅的牧野族,如此都还让牧野族全身而退。你们说今上若得知自己无论当年还是今日都被人当猴耍、耍弄自己的人甚至连原先以为的本领也要削减七成,他又会如何处置这几个欺君罔上的人呢?”
他一字字讲出来以上一段话,休说谢殷伯谨然几人表情精彩纷呈,便是场中的各派高手谁又不是在心里暗暗叫苦?纷纷想到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段芳踪发话让他们走的时候就立刻走了,哪怕路上当真遭到伏击,那也不比留在此地听到这些绝不该他们听到的话来得更糟。
伯谨然满目杀气,一字一顿道:“区区戴罪之人,竟敢造谣至此。”
这话不久以前谢殷也说过。
是威胁也是警告,是被逼也是反击。
但这句话出口,落在众人耳中无疑也就落实了那些加注在他们身上的罪名。
“造谣?”目光遥遥落在谢殷身上,段芳踪又重复了一遍他适才所说之言,“有一个人能证实我究竟是造谣还是实话实说,就不知……谢楼主敢见不敢见?”
谢殷不知何为他会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来。
他只觉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分外奇怪,似是狠毒又似……怜悯。
在这奇怪当中,他见到有三个人从长廊那头、正对着他所站的方向走来。
真奇怪,门口数万兵士,对着这些人好像当真如同摆设,这些人想出就出,想进就进,无论老人还是年轻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
这三个人当中,有两个都是女人。
这两个女人一个年长,一个年幼,但她们俱都风姿绰约,她们的脸有八成相似,就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而谢殷曾经见过的与他眼前所见的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绝不止眼前这两人有。
他看着走在这两人当中的身着宽大缁衣、头上戴着一顶纱幔垂下来遮挡住全脸的笠帽的人,心下忽然起了几分奇怪的感受。
这感受他一时很难形容。
但……绝不只是惊讶与慌乱。
这三个人行到段芳踪与封禅身边站定,那两个貌美女子场中倒是不少人识,毕竟关雎一战之中,梅莱禾为了这俩女子转投关雎的传言甚嚣尘上,以至于就算当日未在现场的人此刻见到这两人形貌,再对比传言中描述,心下立时也已猜出个七七八八。
又想到段芳踪适才说有人能证实他所言属实,是杜若与梅一诺这对母女?还是当中那个神秘人?
那人究竟又是什么人?
段芳踪盯着谢殷道:“你要见她吗?”
谢殷却像没听到这句话。
他一直眼也不眨的看着那个人,看那人行到封禅身边站定,看封禅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一眼中分明没什么特别的含义,他却生生看出了万千的柔情与关切。
他因这一眼而怒火滔天,原本有两分急切的眼神顷刻化作了冷酷杀意,浓烈得封禅回过头来后不由得淡淡瞟了他一眼。
很多人发现了谢殷这不适。
毕竟他在面对段芳踪、卫尽倾、贺修筠几人时都曾流露杀意,但绝没有此刻这全不加掩饰的怒意。
感受最深刻的当然是谢郁。
事实上,他就没见过谢殷在看谁时有适才看着那个缁衣人那样复杂又外露的根本无法掩饰的情绪。
是以他心里忽然也腾起了很奇怪的感受。
他在这感受之中慢慢从人群里行了出来。
朝着缁衣人行过去。
而随着他这行走,那缁衣人面上纱幔不住晃动,众人这才发现那人竟也一直都在注视着谢郁。
她走到封禅身边站定,站在与谢殷面对面的位置,她的目光却从头到尾都只追随人群中分外不起眼的谢郁。
直到谢郁走到她的面前,她的手终于抬起放在了她的笠帽之上。
众人通过这只手而确定了她女子的身份。
谢郁看着那只手。
他不知他是该任她揭开那顶笠帽还是该阻止,他也不知他是想她揭开还是想阻止。
他心里有些空茫茫又沉甸甸的。
直到他感觉身边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他转过头,就看见段须眉有些不耐抱着破障刀站立在他身侧,并没有看他,也没有看那缁衣人,站姿却很稳。
他回过头来。
所有乱七八糟的思绪忽然在他心里汇成了一个十分清晰的念头。
他轻声道:“请揭开你的面纱。”
缁衣人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抖了抖,但也只是一瞬间。一瞬过后,她如他所言揭开了笠帽。
周遭一片哗然。
哗的不是缁衣人光裸的头顶,而是她超越了梅一诺、与杜若几乎十成十相像的面容。
谢郁的世界仿佛忽然之间静止了。
他听不到、看不到周遭的一切。
直到一个他很是熟悉、熟悉中的冰冷、冰冷中却又带着十二万分他完全不熟的复杂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杜!云!”





斩夜 二十八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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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声音属于谢殷。
他唤的这个人就是杜云。
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死掉的杜云。
然而本该在二十年前就死掉又突然出现在今天、在此地的人并非少数,了解内情的几人俨然已见怪不怪,场中大多数人更是从未听过杜云这名字。
谢殷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叫,叫得众人心里都是一个激灵,却连杜云半点眼神的眷顾也未得到。杜云从头到尾都只注视着谢郁,见他听到这声叫唤时浑身一抖,脚下一绊,立即就伸手去扶他,尚未挨着他衣袖却已被他甩开的袖风推拒。
两人相对默然半晌,谢郁终于语声平平开口问道:“你是谁?”
杜云轻声道:“我是杜云。”
谢郁不语。
杜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他,良久终于再次出声,这次的声音却抖得几乎不成样:“我是你的母亲,杜云。”
她的这句话极抖,极轻,稍不注意就会令人听不清楚。
然而场中每个人都正在极力关注着她。
于是这句话理所当然以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了场中每个角落,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引来一波又一波的难以置信的惊呼。
谢殷没有妻子。
谢郁没有母亲。
登楼从没有过“楼主夫人”,哪怕早逝的也没有过。
这固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放在众人眼中却早已经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直到此时此刻,这个自称谢郁母亲名为杜云的女人出现。
她姓杜,她与关雎的杜若同姓,她们甚至长了同一张脸。
连瞎子也猜得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她又是谢郁的母亲。
换句话说,她就是谢殷那从来没有过名分的妻子。
众人到此时忽然就有一点明白,段芳踪为何会一再问谢殷“敢不敢见”。
四处都充满了议论声,或高亢,或尖锐,或愤怒,或幸灾乐祸,唯独谢郁与杜云所站之处,犹如一片冰封。
谢郁是真的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想到在他生命的前二十年他连自己母亲的名讳也不知晓,想到当年他自以为是要去关雎卧底之时谢殷从头到尾未曾阻止,想到他怀着怎样的恨意当着段须眉的面割下他“杀母仇人”池冥的人头,想到他这么多年将池冥的人头挂在杜云的衣冠冢上,想到段须眉捧着那颗早已变作骷髅的人头时痛哭失声,想到他此刻无法面对他所谓的母亲却是段须眉无声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在这当口竟真心实意的有些感慨,有些敬佩,有些惭愧,有些遗憾。
段须眉果真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胸襟,气度,眼界,性情,实力,段须眉无不胜他百倍。
他曾多么有幸能够拥有这样一位兄弟和朋友。
而因自己的无知与残忍失去了这位朋友,或许他终将遗憾终身。
想完了这一些以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有了一种十分可笑的感觉。
笑杜云,笑谢殷,更笑他自己。
他笑着问道:“你又何必承认呢?”徒让他心里对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感到铺天盖地的悔恨与愧疚。
他这话明显带了诘问与讽刺,不料杜云却十分平静答道:“我也想过,我从未在你生命之中扮演过母亲的角色,我既然一开始就已经‘死’了,离得你远远的,永远当个悄无声息的死人或许才是对你最好的,才不会继续伤害你,只是……”她终于舍得将目光从谢郁身上移开,移到旁边的封禅藏着一道道刀刻般风霜印记的脸上,“我欠我师父以及眼前这人的万死也不足以赎罪,我苟活至今,总还是要与这一切做个了结。还有,还有……”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谢郁年轻而英俊、却充满无力与惘然的脸上,她神情始终平静,眼泪却顺着脸颊静静滑落下来:“我就算明知我出现对你而言只是痛苦与伤害,可我还是想要见你一面,毕竟……我从生下你的那天起,就一直这样自私。”
她说后面那句话时,极度的平静混合眼中极度的酸楚,带给谢郁一瞬间冲击性极强的痛苦。
杜云口中的师父,自然就是池冥。
她究竟有多么对不起池冥与封禅,谢郁自然清楚。不但清楚,那种对不起的程度甚至还很难用语言表述出来。
杜云当然也对不起他。
但就像他先前听卫尽倾那些破事,难以分辨他究竟更加对不起段芳踪、贺兰雪还是卫雪卿兄妹一样,他也难以分辨杜云究竟更对不起池冥与封禅兄弟还是他。
但她说的那句话谢郁是承认的。
她的确是一直都那样自私。
就单单只是她还活着的这一件事,对于他而言当真已是这世上最大的伤害。
杜云等了片刻,未能等到他回答,终于抬眼看向谢殷。
她面对谢郁的平静与隐隐温柔在这一眼完全收拾起来。
两人对视的这一眼,仿佛是狂风暴雨相遇,尽是凌厉,毫无温情。
在这一眼中,比起他们曾经有可能是一对恩爱的眷侣,若说他们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或许会更加令人信服。
良久杜云声音平平道:“我是郁儿生母,谢殷,你要否认吗?”
谢殷应该要否认的。
无论杜云为何会活着,无论她这些年在哪里,做些什么,但她在这当口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段芳踪与封禅的身边,她就绝不只是来与谢殷叙旧的。
从某种程度而言,她才是这世上知道谢殷最多秘密的人。
他应该否认。
只要他矢口否认,难不成杜云与谢郁还能当场来个滴血验亲?
只是……
他淡淡道:“没错,你是郁儿生母。”
只是,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否认,而已。
无论在他承认之后他将要面对一些什么。
杜云笑了笑,转身面对众人:“我是谢郁的生母杜云,二十多年前谢殷做的一切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可以证明段芳踪所言属实,二十多年前他将枉死城与牧野族的消息通过这两位大人告知朝廷,根本不是因为他知晓枉死城与牧野族当真要入侵中原,而是他那个时候实力不济,不得不借朝廷之力来解决这场纷争,助登楼在江湖中立稳脚跟之余,也能够得到朝廷赏识与重用,这就是他做那件事全部的目的。”
她音量极小,全然不像之前段芳踪等人讲话,每一个字都暗含内力,每一个字都响彻全场。但她声音虽小,这场中的每一个人却都屏气凝神想要听她讲话。当她开口的时候,偌大场间甚至连呼吸之声也十分轻微。
是以,她讲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入了众人耳中。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声炸雷。
炸得场间哗然如同开了锅,炸得伯谨然霍三通二人目眦欲裂,两人几乎没有犹豫,一左一右闪电般朝着杜云掠过来,口中厉声喝道:“无知妇人,无凭无证,不得妄言!”
当着千万人的面,别说她只是谢郁的娘亲,哪怕她是谢殷明媒正娶的夫人,伯霍二人也决不能让她继续往下说。
但他们两人出手出招固然迅如闪电,杜云身边站着的却是封禅与段芳踪。
封禅甚至没有动过。
段芳踪不知何时上前了一步挡在杜云身前,他身量几乎也就与杜云一般瘦削,他曾经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破障刀此刻正握在段须眉手中,他只伸出了两只手。
那两条手臂长,瘦,手背上除了一层皮下面全是嶙峋的骨头。
那两只手的动作也并不见得快。
尤其与快得几乎看不清的伯霍二人相比。
段芳踪动手的这一刻,实实在在吸引了场中数千人的目光。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位当年天下第一的刀客而今拖着他那副不说残废也能以半残相称的身体,手中无刀,他要如何应敌?
他还是当年的段芳踪吗?
而他伸出两只手之时,围观之人也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惊讶。
他没有使出刀法。
他甚至都不算出招。
他好像真的就只是随意挥出了两条手臂。
而他的这两条手臂,分别挥出不同的动作十分随意与伯谨然的剑以及霍三通的刀拆解。
他的手臂柔如绳索,韧如精钢。他的身形瘦骨如柴,他的气势重如泰山。
甚至是两座泰山。
牢牢挡在武功可称顶尖的伯谨然与霍三通面前,不让这两人翻山一步。
这场面其实说不上激烈,甚至有些平淡。
这平淡的场面却让场中不知多少人生出热血沸腾之感。
他们都是练武之人。
练武之人见到甚至都说不出有什么招式却仿佛泰山压顶一般令人感到呼吸困难的顶尖战力,生出的感觉莫不相同。
激动,向往,羡慕,嫉妒,恐惧。
连满腹心事的谢郁都不由得看得眼睛发直,眼珠发红。
他身边的段须眉却忽然道:“断水刀。”
谢郁有些不舍得移开目光,所以他只是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他讲话。
段须眉道:“他这时候使出来的,就是断水刀法。”
谢郁惊讶地回头看他。
不止是他,周围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诧异向他看过来。
段芳踪手上使出的功夫,即便最顶尖的刀客也决计看不出与刀法有半点联系。
段须眉淡淡道:“断水刀是他当年从自然法理悟出的刀法,先有风霜雨雪,再有他从中悟出的刀法,他如今也不过将那些具于形的招式重又回归于感悟本身。”
是以真正做到了羚羊挂角,无处可寻。
是以不再需要刀。
是以看似随意毫无章法的出手也叫人无处可逃。
你见过下雨天有谁能在旷野之中避开雨水的?
众人一时震撼难言。
在段芳踪的举重若轻与段须眉再平淡不过的“或许他当真是习武的奇才”的总结当中,谢郁胸中忽然升起了一股豪气。
他想管他谢殷还是杜云,管他阴谋还是阳谋,他只需忠于自己的刀道,总有一天能随心所欲一刀破开这难解的世道。
然而他这堪堪升起的豪气,转瞬便又湮灭在杜云的话语之中。
段芳踪一动手,杜云立即就仿佛一滴水融入江河,再无声息。
不止是因为段芳踪太过耀眼,也因为她的声音在众人亢奋的呼吸声中根本传不出三丈开外。
封禅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一直注视着二人的谢殷目光中仿佛被乍然刺入一根针。
但他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与封禅双手交握的瞬间,杜云便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与先前的他们一般,穿过周围打斗、穿过层层阻隔,清楚递进每个人的耳中。
“要说证据,只因当年将封禅乃是牧野族之主、将封禅想要召集牧野族高手前来援救段芳踪的消息偷偷传递给谢殷的人,都是我。”
适才还沉浸在那三人打斗之中的众人闻声顿得一顿,乍然回头。




斩夜 二十八章 你以孤胆战平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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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一字字道:“替谢殷击杀封禅、阻止封禅返回牧野族、导致牧野族大败退走、封禅被囚二十年的人,同样也是我。”
她被封禅紧紧抓着手,说到封禅被囚二十年之时她连牙关都在打颤,却并未回头看封禅,而是牢牢盯着谢殷,其中充满滔天的愧疚与恨意:“这二十年来,我常伴青灯古佛,日日诵经,妄想超度我自己犯下的罪过。我早已想不起当年究竟为何对你执迷,但也从未想过要报复你曾加注在我身上的一切,终究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但是当我见到封禅时隔二十年活生生出现在我眼前,当我听到他竟被你秘密囚禁二十年,当我听到郁儿亲手割下了我师父的头颅……我才知自己当年错得多么彻底。”
她错了吗?
她一直都知道她是错的,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对不起任何人的错误的路。然而直到她避世二十年以后再次见到封禅的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犯下的错究竟将这世上对她而言意义最重大的几个人害成什么模样。
她恨不能将自己千刀万剐。
但她也是在那一刻明了,她就算下地狱,也必定要拉着那个人一起去。
恍惚中有人在不停喝问她是谁,她如何能做到这些事。
她是谁?
她是谢殷的情人,谢郁的母亲,池冥的徒弟,关雎的峨眉雪,但最初她不过是牧野族中一个无父无母的流离之人,与唯一的妹妹杜若相依为命,某一天她们两人遇到危险被族中神明一样的人物封禅所救,她们摇身一变成为了封禅的义妹,原本她们可以摆脱过去的苦难从此安稳的生活,只是她或许当真是从小吃苦历险已成了习惯,她执意选择安稳生活以外的另一条路。
“封大哥并没有前去中原闯荡、扬名立万的想法,再加上他性情温和,我总觉得在他身边缚手缚脚,便请求他让池冥将我带在身边,教我武功,带我去中原。我原本想要阿若留在封大哥身边的,她却要执意跟着我。我们俩人实则比池冥也小不了几岁,他并未正式收我们为弟子,但在我们两人心中,封大哥就是我们的亲大哥,池冥就是我们唯一的师父,甚至……”杜云说到此处,目光忽然十分锐利看向人群之中某处,“曾经有一度,我们都已经把这个人当做我们的师娘看待。”
她这话说出口,众人立时就知道她说的何人。果然随她目光看过去,站在那处的正是卫君歆。
“我与阿若十几岁才开始习武,想要修习甚高深的武功可不好做,我师父于是教我们轻功、小擒拿功、暗杀以及逃跑的功夫。他那个人虽说嘴巴上从不会说一句好话,但他答应封大哥要照顾我们姐妹,就必然说到做到,他整日杀人越货,却将我们当做两个大小姐一样保护着。关雎建立前后的那两年,大概是我们活得最自由、最痛快的两年,可惜也就只有那一点能够拿来回味的时光了,后来,”她偏着脑袋想了想,“卫君歆背叛了他,他从那时候就开始改变了,他从前性情只是少言寡语,可自那以后他就变作了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让我成为关雎的第二代峨眉雪,我跟随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实力终于得到他的认可,我本应当高兴的。我却高兴不起来,只因我明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泄愤,为了向卫君歆证明他并不是非她不可。我不但不高兴,还因为他这小小的利用而怒气冲天,更不能理解不过是走了一个卫君歆而已,他做什么弄得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样,我们的关系也因此变得不如从前亲密。在那之后,有一次我的暗杀任务失败了,我本以为我要死了,却在危急之时为一人所救,在那时候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何我师父会因为失去卫君歆而如同失去了全世界一样。可我虽说终于体谅他了,可因为救我的那个人,我却注定从此只能离我的师父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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