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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顾青衣
卫尽倾闻言不由一阵狂笑:“我的儿子可不该只有这点信口胡诌的本事!”
“关成碧此刻就在零祠长生殿旧址之中。”一句话成功使得卫尽倾变了颜色,卫飞卿这才笑道,“当日我将关成碧与煜华关在建州城中,其时我早在她二人身上下了追踪的秘法,天涯海角,只要她二人不死,只要我想,又何愁找不到人?”
卫雪卿彻底安下心的同时心下忽的又是一动:“你那时就在她二人身上动手脚……你早知你不会回头找她们,早知她们会被我救出?”
卫飞卿含笑道:“自然。”
卫雪卿盯着他眼睛:“你也一早知道……你自己身上中了朝闻道与绕青丝这两种剧毒?”
卫飞卿柔声道:“若不是我自愿,她们又哪来的本领能在我的身上下毒呢?”
卫雪卿道:“那九重天宫?”
“当然也在我算计之中。”卫飞卿柔声道,“以我爹对我还有对贺兰雪的愧疚与疼爱,他怎么能让我就此死掉?他那时焦头烂额,又生怕我妹妹当真犯下甚大错,危害到她自己的性命,必定不敢以折损自己修为的方式救我的命,唯一的选择,便唯有将我送往九重天宫了。”
卫雪卿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发冷。
他这一路走来,与贺修筠何尝不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但与眼前这人相比呢?这人把自己放在棋局的最中央,既是弈手,更是当中胜负手,以安危拼,以生死拼,因了这不要命的拼法,没有任何人怀疑他,任何人都为他牵着一颗心,他如行差踏错半分便要走上绝路,这个人……厉害的又何止是他的手段而已?
卫雪卿道:“你煞费苦心以那样的姿态出现在九重天宫,就为了如今这一身武功?”
若说在贺修筠与贺兰雪之前无论天心诀还是立地成魔都是武林之中最为神秘最为强大的内功,在这两人之后,卫飞卿如何从半个月前与段须眉谢殷等高手过招根本无还击之力到今日轻轻松松就能结果了丁情,这其中内情他们甚至不必细想也能明白。
“我娘亲自幼修炼天心诀,她的内力精纯无比,将她一半的功力提炼出来转而修炼立地成魔,自然也是事半功倍,比阿筠数日前那凄惨的处境好上一百倍,但——”说到此卫飞卿忽地话锋一转,“这也只是我其中一半的目的罢了。”
卫雪卿不由一怔。
反倒贺兰雪联想卫飞卿在山上种种,将其中每一处细节都拿出来细想,渐渐白了一张脸。
卫飞卿眼观六路,见状笑道:“看来我的另一半目的,娘亲你已想到了。”他说完又蹲下了身,斩夜刀不知何时复又握在他的手中,随他蹲下的动作刀尖落在卫尽倾脸上,正好在他眼角、也正好是卫飞卿面上痕迹最重的那处一模一样的位置戳出一个血洞,他目光微微含笑盯着那血洞,盯着卫尽倾与贺兰雪一般发白的脸色,“你今日败给我,其实你应当心服口服,因为你渴求多年的一朝生变的机会,原本就是我赐给你。你所做的一切,又有哪一样不是在我预料之中?”
一刻钟以前,卫尽倾以为一生之中最大的羞辱是被那群乞丐一样的东西像只狗一样的拖回这个地方而无反抗之力,此刻他却明白到,那是因为当时的还尚未听到这句话。他咬着牙,从牙缝里逼出几字道:“你!胡!说!”
“我生平所做之事,件件出自殚精竭虑巧思布局,从不敢轻易做任一决定,也从不妄言一句胡话。”卫飞卿提着斩夜刀一刀刀温柔又秀气的割在他脸上,将那张原本俊美至极的脸面割出可怖的深可见骨的血痕,“我早知段兄的身世,早知梅师傅的身份,早知段兄会与我一般被带往九重天宫,更知段兄了然昔年一段旧怨后,必定是要闯一闯宫的。当初我与段兄深入大明山底的天宫旧址得以让段兄窥得天宫九座护山大阵全貌,其后我便一直教段兄那些阵法的破解之法,是以我早知凭段兄一人之力将天宫闹个人仰马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况且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替他留了梅师傅与万师傅这两个强大的后手。当日在紫霄殿与你对弈,你以为我是为了救段兄,生怕他不是你的敌手么?不,我是为了救你而已,生怕你在段兄刀下有任何损伤,以你胆小如鼠的个性,但凡伤了一星半点,又如何能得意忘形原形毕露,走上这条我们兄妹几人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为你铺好的一夕登顶的大道?”
他每说一个字,卫尽倾面上的血痕便多出一条,那张脸便愈可怖一分。
他每说一个字,参与从东方家一案直到今日事中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更沉一分,浑然不能明白这个人怎能将所有的一切算计到如此精细的地步。
他每说一个字,卫雪卿便忍不住要从头回想一遍卫飞卿在他眼皮子底下所经历的一切。
如果当日在东方家,他披着贺修筠的身份就那样被段须眉一刀宰了呢?
如果当日在大明山,他一不小心被他放在他怀中的火药炸得血肉横飞又或者被地牢中的暗器万箭穿心呢?
如果当日在登楼,他从光明塔一跃而下双毒发作,那一丝内息未能护住心脉当场就横死呢?
想到光明塔那一跃,卫雪卿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段须眉。
段须眉面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目中一毫清明也没有,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卫飞卿,其中尽是懵懂与茫然。
卫雪卿认识段须眉以来,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态。
他仿佛一夕又从那个刀可斩天下的杀神变回了武功全失匍匐在地任人宰割的对象。
……甚有可能比那还要更惶恐。
就在卫雪卿认为他绝没有勇气问出任何一个字的时候,却偏生听他一字字问道:“我被谢殷重创将死,你从光明塔一跃而下,那也是你算计好的?”
……
卫飞卿看着他。
实则虽说他关注着这场中的每一处,每个人,但其实他最关注的始终是段须眉。就算他蹲在地上拿刀在卫尽倾脸上乱戳之时,他也在透过刀光不动声色看着段须眉。他想到他可能会因为他这番话生出许多反应,想到他可能会质问他的欺瞒与利用,唯独没想到……他竟问了与一切全然无关的这个问题。
半晌他在心里苦笑一声想,是以这才是段须眉啊,他永远也猜不透懂不了的段须眉。
永远都……乱他心神的段须眉。
段须眉看着他。
他目光似在看着自己,但其中分明又在想些别的东西,其实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他目光所及的自己身上,他似乎也并没有要回答自己的意思。
他的心一点一点冷下去,冷得几乎要被全然冻成冰之时,却忽听他极轻极快地说道:“……不是。”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立时抬眼瞧他。
他并没有要再说一遍的意思。
但段须眉只瞧这一眼,便明白自己并未听错。
他一时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想法,说不上安慰,更说不上高兴,就只是……那心跳之处终究也还未来得及结冰。
卫飞卿也正在想。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回答这一声“不是”,哪怕事实也确实不是。
因为他自己也不明白当日为何他会那样做,那样的、不假思索。
明明他知道自己身中双毒。
明明他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剧毒发作的方式。
明明他在跳的那一瞬间就明了自己根本没有把握能够保住自己的命可他就是……跳了。





斩夜 第三十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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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有些复杂又有些茫然的思绪中他听卫尽倾一字字阴毒问道:“你如何事先得知我藏身九重天宫?你根本无从得知!”
“世上哪有不可能的事呢?”不动声色牵回思绪,卫飞卿刀尖始终在卫尽倾脸上游走,即便神思不属之时也未有丝毫懈怠,“对我而言,这件事尤其简单,我只要把我自己代入你的身份之中就可以了。谢殷他们确实无法猜透你的行踪,雪卿和阿筠他们也难以真正的了解你,因为够你聪明的不够你狠毒,够你狠毒的不够你缜密。可我呢?我是你与你千挑万选出来的爱人生下来的儿子啊,这世上哪有比我更了解你、更接近你的人?我把自己当做你,几乎一瞬间就得出你必定是窝藏在九重天宫这答案。你对贺兰雪既看不上又放不下,你对九重天宫既想要毁灭更想要得到,你不在那里,你又能在哪里呢?”说到此他转过头冲卫雪卿微微一笑,“我不是一早与你说过么,你不如我的地方多矣。”
卫雪卿看着他……然后承认他说的话其实有理。
他们都是卫尽倾的儿子。
可他却只能从卫尽倾的过往、从一切知情人的口中、从所有的侧面去了解这个人,而无法将自己代入卫尽倾的思维当中。
因为他压根儿不是卫尽倾。
他也自认与那个人根本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卫雪卿蹙眉道:“可你在毒发之前并未亲身去过九重天宫吧?即便你知道他藏身那处,又岂能确定他究竟是何人?又在做何种打算?”
“这还不简单。”卫飞卿嗤笑道,“他这个人胆小如鼠偏生心比天高,自幼就恨自己长于见不得光的长生殿,既去到他既痛恨又向往的九重天宫,难道他会甘于当个无名无姓的守山人?只管顺着那些个领头人去查也就是了。再者说我虽未去过九重天宫,却不代表我不了解个中的形势。”
卫雪卿立时明白他话中之意:“你竟在九重天宫也有眼睛?”说话间看了一眼贺兰雪。
贺兰雪也自有些怔怔。
说到底,九重天宫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圣地,只是她也从未想到过,她接任宫主以后的九重天宫,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的窥视与别有用心之中,卫尽倾,段芳踪,岑江颖,卫飞卿……外人,内人,她的昔日情人,甚至她的儿子。
她果然……无论家事还是公事,无论当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或者当一宫之主,不但失败,甚至从未想过要真正去尽心。耳听卫飞卿笑道:“我又何必自己去安插眼睛?我身边原本就有个最为合适的人选啊。”
众人闻言皆怔了怔,先是不由自主俱都看向贺春秋,随即卫雪卿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瞧向梅莱禾,却见梅莱禾亦是一脸惊惧茫然的模样。
“师父,抱歉。”卫飞卿亦回过头来看向梅莱禾,微微笑道,“这些年我一直利用你的名义与天宫中人通信。”
梅莱禾怔怔看着他。
他脸上的笑容既诚挚又亲切,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帖。
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既诚挚又亲切、面面俱到永远都只会让人感到安心和舒适的人,也让人不知不觉间忘记去追寻……他自己是不是过得舒适。
他显然不舒适。
一点也不,完全不。
梅莱禾仿佛应该怪他。
可他也看出他那完美无缺的笑容里同样也是真的带着几分歉然与遗憾。
那遗憾不由自主令他认为……那一定是因为无法对他说实话,不得不利用他的名声行欺骗之事而积累下的遗憾与愧疚。
半晌梅莱禾终于涩声道:“是师父对不住你。”没能及时察觉他的不舒适,没能在他幼小的时候在他战战兢兢想法设法毁了自己脸的时候体察他,安慰他。这些全都应当是他们对不住他。
卫飞卿愣了愣,半晌摇了摇头:“师父不必介怀,即便你们在那个时候就能体察我,这一切也并不会有任何改变。我年幼之时,原也以为若是有人对我说真话,有人陪着我,保护我,我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可我后来明白到……终究只是妄言而已,我也……终究还是我自己。”
每一个人做坏事以后若有机会为自己辩解,总喜欢将责任推到旁人的头上,比如如果当初不是某某如何如何,我亦不会如何如何。
但终归,只是借口罢了。
万卷书与梅莱禾生性单纯,他们都未察觉到身边的风起云涌,他们始终只停留在贺春秋与卫君歆塑造的那最浅薄的一层“阴谋”之中,可即便如此,难道他们就对他不好么?他们没有安慰他、保护他么?他们从头到尾都一直在对他好,哪怕到了此时此刻也还在竭尽全力想要为他开脱,可他……连自己也无法为自己开脱。
梅莱禾不知何时,眼泪竟然流了出来,就仿佛他第一次确认段须眉是岑江心孩儿的那一天,既悲伤又委屈:“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呀飞卿?”
沉默半晌,卫飞卿忽道:“我在东方家与段兄相识之初,他说他的名字叫段须眉,当时我便觉得好听,不但好听,还磊落。段须眉,段须眉,段家的男儿。当时我便想,给他取这名字的父母,一定是潇洒磊落之人……当然我早知他的父母是谁,也知道段大侠与段夫人,确是世间少有的磊落之人。”
段须眉闻言一阵默然。
那时候他们一个穿着女孩儿的罗衣,一个缩短了自己的手脚,彼此以最虚伪的身份面对对方,可他们对对方说出口的话,竟字字出自真心。
段芳踪自回到场间之后,便一直静静听他与其余人交锋,面上没有半分好奇与不耐。此刻听他忽然提到自己一家人,虽不解其意,却也勾起昔年他与岑江心为腹中孩儿取名的回忆,当时有些恼羞成怒的执着念头,放在此时想来却尽是脉脉温情,半晌摆了摆手笑道:“卫少侠过奖了。”
回他一礼,卫飞卿续道:“幼年我追查自己的身世,第一次听到卫雪卿这名字时,亦觉这名字起得很好。雪卿雪卿,真是好一片赤诚丹心。关成碧真是卫尽倾在这世上辜负最深的人,但她自己却没有辜负自己的爱意,单看她给雪卿取这名字,纵然不乏痴傻,诚恳之处却也叫人敬佩。”
卫雪卿呆呆看着他。
长生殿炸毁未遂事件过后,连他自己都已无力再面对关成碧,只有将她当成疯子、当成囚犯来对待。
他自然知晓自己名字的含义,而在关成碧后来终于直面卫尽倾从头到尾利用她这事实、也直面她从头到尾利用卫雪卿这事实以后,这名字当真尤为显得可笑。
可是……原来这个世界上最不应当去理解的人,竟然比他自己更深刻去理解了他母亲昔日的痴情,以及这个最初本来是象征着美好含义而落在他身上的名字么?
在这刻卫雪卿忽然理解了先前连他自己也隐隐想不透的他为何愿为了关成碧一人生死背弃一切的行为。
关成碧是爱他的,对他所付出的一切也都是出自真心,哪怕……并未最爱与最真心。
“而我的名字呢?卫飞卿这名字,乍听与雪卿的名字多么相似,合该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谁又能知道这两个名字是这世上最不能容下对方视彼此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两个女人分别所取?谁又能想到这两个名字的含义更是……截然相反。”说到此卫飞卿看向痴痴望着他流眼泪的贺兰雪,似笑非笑道,“我其实也是猜测的,娘亲,不妨你来为我证实一下,飞卿二字,究竟何意?”
贺兰雪望着他又望着卫尽倾,目中痛恨、决然、愧疚逐一翻滚,眼泪源源不断。
她不开口,可她的眼神与眼泪早已回答了卫飞卿。
“飞卿,飞卿……非!卿!”手下猛地施力,斩夜刀刷刷在卫尽倾胸前划开两道深长的血痕,疼得卫尽倾厉声大叫,卫飞卿却恍若未闻,“非卿!她否认了你!否认了你们之间那段虚假的感情!否认她爱过的人是这世上真实存在过的人!也……否认了因为这段虚假的感情因为你的算计而出生的我!我甚至都不知她为何要生下我!哦对了,这名字还有另一层缘由,我猜是我的舅父和姑母后来打听到了雪卿的名字,立时觉得这巧合极妙,让我一听就像是雪卿的亲弟弟,更能令得从来都多疑的你因这名字就要否定我是你儿子的可能性……舅父,姑母,不知我这推论有没有冤枉两位?”
说到后一句话他似笑非笑转身,瞧见的是不知所措的卫君歆与张口结舌的贺春秋。
他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贺春秋。
这个在他人生经历前十年是他目光仰望的巅峰、后十年是他不得不防备至深的对手的男人。
在他记忆之中,他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茫然失措与龙钟老态。
这是不是说明,其实贺春秋对他也有着很深的感情?很深的父子之情?
卫飞卿笑了笑。
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用呢?
“这世上倒霉的人千千万,真是数也数不清楚,论起倒霉的程度来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惨。”卫飞卿淡淡道,“只是当我第一次清清楚楚想明白自己名字含义之时也还是忍不住以为……自己真是这千千万人中最倒霉的一个。”
众人闻言一阵沉默。
他们不知卫飞卿究竟是不是世上所有悲惨的人当中最惨的一个,甚至许多人觉得今日无辜被拖进此事、至今还被人刀架在脖子上的自己才最悲惨与最倒霉,只是想到卫飞卿口中当时年幼的他自己却也不得不承认,他成为此时此刻淡定自若说着这些话的这种人,无论他本性如何,终究也与他成长的环境、被迫遭遇的一切脱不开关系。




斩夜 第三十章 谁是结局谁是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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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幼就就察觉自己远比周遭同龄甚至大我许多的人更为聪明,这种认知……诸位见现在的我,以及我爹卫尽倾,应当能分辨出并非我妄自尊大。”卫飞卿静静道,“究竟有多聪明与敏锐呢?就比如舅父贺春秋是在我八岁之时告知我并非他与我姑母亲生,在那之前之后,我在贺府之中吃穿用度与阿筠从无任何差别,而在舅父对我说那件事之前,除了梅师傅几人,府中其余人亦从不知晓此事。但事实上,我早在六岁之时就已经猜到我并非他们两位亲生了,那些偶尔闪现的愧疚又带着忖度的眼神,那些时常都想要对我更好给我更多但对于阿筠不自觉却发自肺腑的更加多的疼爱,梅师傅和万师傅看我总要比看阿筠更多两分偏疼和叹息的模样……年纪小小的,谁能懂得那些细微的东西呢?偏偏我就是懂得了。”
贺春秋几人震惊地看着他。
半晌贺春秋抖着声音问道:“怎么会……为什么……”
“为什么呢?”偏头细思了片刻,卫飞卿似乎也在回忆自己幼年之时是何感受,“大概是因为不安吧,那个时候实在太小了,觉得大家也没有表现很明显,我若装作不知的话,终究还能与从前一样过,父母都在竭力的想要当我的亲生父母,也并没有要告知我身世的意思,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满呢?可是……不是就是不是,假装就是假装,又怎么可能真的与从前一样呢?我越不动声色的主动讨好,越能一点点发现姑母对待阿筠和对待我的区别,我不是说她不疼我,她与舅父都已尽最大的努力对我好了,所以我即便心里有些失落,却也从未想要主动探听自己的身世,那个时候我最害怕的是失去身边的一切……我八岁的时候,舅父告知了我的‘身世’,我的亲爹是姑母的兄长,死于仇杀,我出生既成孤儿。这部分其实每个字都是真的,但当舅父告知我、这件事又莫名被全庄人得知继而再被更多人得知之时,每个字又变得不是真的,通通都成了吸引卫尽倾的陷阱而已——让卫尽倾在探得阿筠与我存在之后,就第一时间否认我是他儿子可能性的陷阱。”
说到此卫飞卿看向在他刀下早已面目全非的卫尽倾,柔声问道:“以你的疑心病,怎么可能相信他们明明白白摊在世人跟前的‘你儿子’就是‘你儿子’呢?更重要的是,很久以前你就偶然得知你的姐姐为了绝你利用她的念头喝下了不可能生育的药,然而他们却并不知当时你就在窗外看着……所以你听说她‘亲生女儿’之事当然嗤之以鼻,认定了他就是拿我在打掩护,而她那个所谓的‘亲生女儿’才是你的孩子,是也不是?”
卫尽倾没答话。
但卫飞卿将他这番心理揣测得愈到位,自然愈证明这其中有着很大的问题。
“你怎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蹲在他身前,卫飞卿饶有兴致看着他血肉模糊、纵然找不出一丝一毫卫尽倾昔日的模样却也终于不再能看出任何沈天舒影子的脸,“那可能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啊,你以为她对比你又能无私到哪里去呢?当年她爱贺春秋爱得几欲发狂,她怎么会为了你的缘故扼杀掉替贺春秋生孩子的可能性呢?尤其贺春秋还为她叛出家门再无亲眷,她不但要生,还要生得毫无顾忌。是以她特意选了个你‘以为’她不知道你在看的时候喝下那碗药,就为了让你对她死心,不再揪着她的肚子生事,你转移了目光,她才好安安心心的替贺春秋生孩子而不必担心被你钳制呀。至于生下来以后的事……世上借口千千万,又有哪一个不能哪来哄人呢?她真正生下来以后的事你也知道了,恰逢你的孩子出世,恰逢他们需要给你的孩子编织一张完美无缺的网,于是这一切巧合都犹如天作之合……仔细想想卫君歆其实没什么损失,她的亲生女儿依然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么多年平平安安长在她的膝下,受尽万千宠爱。谁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会出现呢,谁又知道那张网有没有能用上的时候呢,如果不是因为我中途利用了阿筠,让她误会一切之后成为个不动声色的小疯子,或许她直到现在为止真的就只是舅父和姑母期望之中的千金小姐吧。他们从未有任何一刻提防过阿筠,因为阿筠的身世本来就没有问题,他们防的是你,防的是我,当他们第一次得知阿筠背后做的那一切、第一次得知阿筠这些年是如何过来又对他们心怀怎样的恨意……其实我也很想问一问,舅父,姑母,不知二位当时心里又有多痛苦呢?可曾有一刻后悔过曾经做过的一切么?”
他站起身来,转过头来,看见的是贺春秋大汗淋漓的脸与卫君歆满面扭曲的痛苦与难以置信。
(从来没有只更新这么一点过……希望大家原谅,本来今晚准备好好码字的,结果刚才出了点意外把脚给烫了,虽然不严重就是一时半会儿疼得集中不了精神,抱歉抱歉,这个大年夜也真的是……不管怎么样祝大家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一切都好^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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