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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顾青衣
那自然是……没有了。
卫飞卿耸了耸肩:“是以我没有为谁鸣不平啊,就是心里太厌烦了,纯发泄而已。”
段须眉道:“你厌烦什么?”
卫飞卿有些奇异瞟他一眼:“你真不知道?”
段须眉直直、眼也不眨盯着他。
与他对视半晌,卫飞卿终于似无奈又似纵容叹了口气,隐隐含了些笑意道:“我自然是为了你啊,傻小子。”





斩夜 第十三章 八百里,五十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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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口气从何时开始闷在卫飞卿心口不上不下呢?
或许从在东方家中第一次由他口中听到“人生在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几字之时。
或许从他听了花溅泪夸赞谢郁的话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拼着受伤也要留花溅泪一条命想叫他看清日后之时。
或许从大明山上他一再被卫雪卿等人利用却浑不在意之时。
或许从他因念着“救命之恩”几字拼死也要救他之时。
或许从他被所有他信任之人欺瞒与背叛、所有他在意其性命之人却并不在意自己性命无情抛下他死去、他却终究咬着牙活下来之时。
或许从他分明无仇可报却非要拽着一点仇恨整天给自己无事找事招来浑身恶名与仇怨仿佛那样才听得见自己呼吸声之时。
或许从他非要留存关雎这名字、非要照管身为亡命之徒根本不该也无法去照管的隐逸村村民、非要和十二生肖继续搅和在一处之时。
或许从得知他与谢郁竟曾是结义兄弟之时。
又或许从他幼年冒生死之险被囚禁半年却只为看一眼义父的心上人长甚模样之时。
这只是个傻孩子啊,太傻了,傻得让他频生厌恶,厌恶到恨不能甩给所有一次又一次站在他家门口义正言辞要他去死的人两个大耳括子。
是以他那样做了。
不如此,不足以平息心头郁气。
怨他自己身手平庸,他若有段须眉的身手,只怕就真个上前甩给一人两个大耳括子了,也不必浪费唇舌。
段须眉还在盯着他,一瞬间目中神情复杂到根本无从分辨,但又仿佛极为简单,简单到此时此刻他眼里只有一个卫飞卿而已:“……为了我?”
两人站在这处,直要比天上星辰更为瞩目,吸引得周遭刀光剑影尽数朝着两人招呼过来。
这当口,段卫两人却谁也没心思理会这些刀剑。
“是啊,为了你。”卫飞卿脚下不知何时已展开其义自见,在四周围攻下恍如闲庭漫步,微微笑道,“为你出一口气,便是我当时唯一想做的事。”
段须眉破障刀提在手上,随手一刀便是血光飞舞,但他心思明显不在杀人之上,面上始终带着些微迷茫的神色:“为我……出一口气?”
“看见他们那时候精彩纷呈的表情了么?恼羞成怒,面红耳赤,雷霆大怒,恨不能将我撕成碎片却偏偏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想指着我鼻子大骂魔头却还要考虑一旁的贺大小姐及其身后清心小筑的反应……精不精彩?有意思没有?这可是你杀了他们也难以看见的景象。”卫飞卿回味前景,十分满意模样,“你看了这些如何?高兴吗?”
又挥出一刀,段须眉出乎卫飞卿意料之外的颔了颔首,简洁却绝无半丝犹疑道:“高兴。”
怎会不高兴呢?今天之事除了最开始对他心绪有所冲击,令他一瞬间再度陷入过往魔障,此后不管卫雪卿挟持全村又或者真个再见到谢郁领人前来,他再未有更多动容。
毕竟,他一直就是待在这样的境地里啊。
毕竟,他从未想过这世界会给他更好的待遇,因为他也从未善良对待过别人。
可是卫飞卿,这个从来不按章理出牌,莫名其妙就开始用各种理由黏在他身边的卫飞卿,他当着原本对他敬慕有加该是他同道的所有人的面给了他更好的待遇,不是他能够得到的最好的待遇,而是真真比其他任何人能够得到的都更加好的待遇。
他怎会不高兴呢?
他高兴得早已兴起的杀意都被磨灭了几分。
他高兴得立时就来到他身边,生怕这份高兴被旁人给夺了去。
卫飞卿扔出大把铜钱,在二人身侧搭建了一座黄金屋,冲他笑道:“你高兴就好,那便值当了。”
人心总是贪婪,段须眉高兴之余,立时又生出新的不满足:“你为何要如此呢,是因为见我可怜?”
虽说他不也不觉得自己在外人眼里有什么可怜的,但他不会忽略卫飞卿每每都用“你真是太可怜了”的眼神望着他。虽说他武功比卫飞卿高出不知多少,但卫飞卿却总是会在关键的时刻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下危机。
卫飞卿叹了口气:“是因为你值得让人如此为你啊。”
“值得”,“值当”,这话卫飞卿说过好几次了。段须眉不是没有听到,他只是不能理解。
“我与你说过,你不是个好人,但也绝不必把自己想象成十恶不赦的坏人,你记得么?”黄金屋隔绝了周围厮杀,这时刻两人终于都不必再分心应对外物,卫飞卿十分认真看着段须眉,“你讨厌东方玉的掩盖,憎恶徐离的虚伪,不将旁人的利用放在心上,感念别人对你的恩情,时刻准备用自己性命去偿刀下血债,你很好。我自步入江湖以来,所见谢郁是个心中有天地日月之人,可他顾虑太多,总是在做太多让自己违心之事。他手底下花溅泪很好,可花溅泪却是‘登楼花溅泪’,他注定做不了快意江湖的大侠花溅泪。卫雪卿又磊落、又狠毒、又聪明,当真令人赏识,可他背负着长生殿荣辱,一言一行难道就真是他真心所想?今日所见登楼倒是不乏好汉,那神行宫邵剑群也是个难得的明白人,可他们心中宥于‘正邪’二字,总归无奈之事要比顺意之事更多。唯有你,段须眉,我想象中的江湖人恰恰就是你这样子,恩怨分明,言出必践,心中若有障碍,就凭一把刀去破除,不怨天也不尤人,只当个清醒的江湖人。你很好,段须眉,你若不嫌弃,我愿与你当这江湖中的同道人。”
段须眉握紧了手中刀,半晌忽然说了一句无干之话:“你的暗器手法当真不错。”
他们说这半晌闲话,竟仿佛隔绝人世一般,再无一人侵入进来。
卫飞卿毫不在意笑道:“我知你这许多秘密,不妨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顿了顿,不待他有所回应续又道,“我从小到大,我爹爹也罢,梅师傅也好,传我轻功身法的老先生又或者家中其余长辈都好,传我功法俱是省去了凌厉杀招。但我防身功夫如轻功暗器,又如爹爹当日传授我的并非完整的天心诀,用作自保确是世间第一流。你与人动手伤人必定伤己,但我若不愿,这世上即便高手如我爹爹、谢殷、如你之流,只怕也很难真个伤到我。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他口中问段须眉为什么,但实则有关他自己的问题,他何曾需要从别人口中得到解答?
卫飞卿再度笑了笑,也如他适才一般忽然转换开话题:“但我启用黄金屋倒不是为了保命,而是想与你说几句话。我且问你,今日情形如此持续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段须眉闻言有一瞬沉默。
会怎么样呢?
他很能打,很能杀,但登楼此番前来的不乏绝顶高手,他不会输,却也不会赢得太轻松。梅莱禾与他一般能打,可他碍于身份不可能真个大开杀戒。十二生肖各个都很能打,很能杀,然而他们终有力竭之时——此番前来的固然有武功不入流之人,更多却是各派实打实的精英高手。十二生肖现身之时看似杀得痛快,卫飞卿适才也很是威风了一番,实则他们谁又不是看准了软柿子在捏?先前始终未抢着与他们动手的,正好便是他们也不会轻易去招惹的。
会怎么样呢?
大概,最终还是会落得与六年前一样吧。不一样的,大抵是今日来此的不会有几人活着走出去了。
卫飞卿又问道:“如若没有卫雪卿之前那番威胁,你们会如何应对此间之事?”
如若卫雪卿未曾以村民性命相挟,今日应当会有两种情形。第一种隐逸村民为谢郁一方所挟又或者干脆为他们所杀,十二生肖想必就真个会拼却性命了。只是如没有村民这层顾虑在,他也好十二生肖也好,杀个够本以后应当还是会保存性命转身离开吧。
毕竟,他们都还未活到痛快之时,他们现在都还不太想死。
卫飞卿叹了口气:“卫雪卿目的便在此处了。他是存了心要你们与登楼一干人杀至最后,但他想必预料到此间结局,是以利用我与梅师傅先行为清心小筑与各派埋下嫌隙,又当众说出谢郁当年行事,即便最终他们活着出去了,正派之中内斗却已注定。唉,我实话与你说,如非我明知这些所谓名门正派的德性,从梅师傅与我承认身份之时想来就与清心小筑不能善了。更别提谢郁之事一经披露,即便谢郁掏出心来给他们看也再难挽回此事,我也不会如此不顾贺家名声而逞一时之快。恰恰因为我明白,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哪怕当时我真个掉转头来一刀宰了你,清心小筑往后怕也不是从前的阳春白雪了,倒不如疯个痛快。”
他如此坦诚前因,段须眉反倒心里头自在一些。
卫飞卿续道:“你如不想关雎就此交待在这里,这就随我走吧。”
段须眉蹙眉看他。他自然不会以为卫飞卿是要他丢人众人跑路,但一时也想不通他此话何意。
卫飞卿叹了口气:“你后来可有见到卫雪卿身影?”
段须眉一怔后随即脸有些可疑的暗红,有些不自在转过脸去。他后来整个心思都只围着卫飞卿打转,哪还顾得上卫雪卿去往何处。
“你这心也是够大的。那时刻最不该对卫雪卿放松警惕的便是你与谢郁,偏生我瞧你二人各个都神游天外,谁也不去关注他。”卫飞卿没好气道,“他走了。说完那番话挑起众人情绪过后,所有人都只顾着谢郁,倒让他大摇大摆就此离开了。”
所有人都未注意到,除了他。
他明明当时正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但他却能分神去注意所有人当中那个隐匿其中叫谁也轻易找不到的人。
段须眉看着他,忽道:“其实这些人还是该对你好些,日后最好不要邪魔外道、天下第一庄叛徒这样的你你。”
不防他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无干之言来,卫飞卿一怔。
段须眉眼中隐隐带出几分并非嘲讽的笑意:“你若当真成了邪魔外道,保不准比我与卫雪卿加起来还要更让人头疼。”
未料到他竟也学会了说笑,尚是在这等境地下说笑,卫飞卿扑哧笑道:“说你心大,你还真个没完了。适才卫雪卿说登楼说不准还有埋伏,我只怕他这句话并非虚言,埋伏针对谁也不言而喻,否则难道他们当真就准备要捉对厮杀直杀到最后一人?这代价谢郁如何担负得起?至于他们为何到此刻还不肯使出那手段来,我猜是因目前情形尚乱,再者说我与梅师傅皆随你们一处,恐怕也因无人敢当真就地解决了我二人。”
他这段话说完,段须眉堪堪带出的一点笑意便又彻底堙没下去了。他很难不联想到当年那全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人不知的众人中毒自相残杀任人宰割的场面,那让他立时变得很不愉快,很不舒服。
卫飞卿看他表情便知他想什么,但这当口他也无法顾及到他情绪,续道:“是以我要你稍后去做一件事。你去知会十二生肖众人,无论如何与他们死缠到底,不必下杀手,不必拼命,但一定不要给人可趁之机,造成任何下毒、暗算、引爆火药又或者其他任何的可能。有梅师傅和阿筠在此,再加上登楼与各派并不齐心,我想要他们坚持数日并非不能。而你与我离开这里,我们去长生殿。”




斩夜 第十三章 八百里,五十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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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须眉大讶之下脱口道:“你如何知晓长生殿所在?”
卫飞卿闻言苦笑:“你倒真会一语中的。”说着将手中一张纸条递给他。
段须眉第一眼先看到最下方“卫庄敬上”这落款,然后才看到上方写得清清楚楚的长生殿总坛所在,甚还绘制了地图。看罢若有所思抬头望卫飞卿。
卫飞卿揉了揉额角:“适才混乱之中,这纸条莫名就出现在我身上。当日这‘卫庄’知会梅师傅杜师娘母女之事,来到关雎听卫雪卿提及许多辛秘之事,我本以为‘卫庄’就是他。但现下咱们清楚了,显然并不是。卫雪卿再疯,难道他会主动将他命脉交到你我手中?”
这场中明显有一个或不止一个人,不属于今日纷争中的任何一方,他们有何目的目前尚不知晓,但欲要挑起更大争端之心明显不下于卫雪卿。
此时叫身为关雎令主的段须眉离开此地乍看并不明智,但卫飞卿却有必须得这样做的理由:“不管这人目的为何,至少目前是给了我们另外一种选择。隐逸村人身中绕青丝之毒,我们若不想拼到至死方休,唯有前往长生殿,要么找到绕青丝解药,要么拿住能与卫雪卿等价谈判的东西。你不必担忧此行耗费时间,我猜测不止卫雪卿目前不在长生殿,只怕殿中精英都已齐齐出动去往别处了。”
他话说到这里,段须眉已然听懂他意思。
卫雪卿如真个想一次将此地之人都收拾了,长生殿大可来此与关雎联手,做到此事绝非难事。但对于卫雪卿而言,做到这一步明显还不够,因为登楼真正的主心骨并非谢郁,也不是甚四大高手,而是谢殷。唯有谢殷陨落,遭受重创的登楼他日再受到今日之事的后续波及,才真真有可能就此衰败。
卫雪卿太懂人心了。
其实正邪哪里重要呢,重要的是众人今日都意识到登楼与清心小筑业已长成他们齐力也难撼动的庞然大物了,而这两个庞然大物的继任者明显都不太听话。
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心,每个人感受到威胁之时哪怕不能明着铲除却也会暗中使一把力。
树倒猢狲散,不过如是。
段须眉喃喃道:“卫雪卿去登楼了,长生殿的人……此时正在登楼。”而登楼大半精英,却就在他们的身旁。
卫飞卿轻哼一声:“从卫雪卿那里找了一肚子的不痛快,一大堆丢也丢不掉的麻烦,如今也该轮到咱们去掀他老底了。”
段须眉看着他,忽道:“你不打算告知谢郁此事?”
他到底是清心小筑少主人,而清心小筑与登楼合该是千丝万缕的联系。登楼若一朝垮塌,清心小筑之后将要面临的处境不难想象。
卫飞卿笑了笑:“强极必辱,盛极而衰,原是常态。清心小筑最初不过是我爹想要与我娘亲厮守的地处罢了,兴衰荣辱,我不知我爹他老人家如今在不在意,但我却从不在意。如若阿筠在意,我倒愿意替她守护,但令我开怀的是,阿筠她比我更加不看重这些。”
他话说到此处,段须眉便不再多问,只道:“我与你走,但我还有两句话想要去寻两个人问清楚。”
卫飞卿颔了颔首:“我也要去与梅师傅和阿筠通个口信,你须得将我适才所言转告十二生肖众人。完事后咱们悄然离开,在谷中碰头。”说完这句话他便撤去了两人身侧的黄金屋。
但黄金屋原本也只剩下最后一层屏障,眼见就要为人攻破,他二人忽然又自行走出来,倒惹得周遭众人皆是一呆,卫飞卿立时便施展开其义自见,自人群中游鱼一般朝着梅莱禾方向掠过去。
而段须眉执刀在手。
刀光三尺之内,无人能近。
段须眉要找的第一个人是花溅泪。
花溅泪正与令狐渊缠斗在一处。
当日东门镇上卫飞卿曾见过一面的那个令狐渊。
见段须眉过来,令狐渊便轻笑一声,反手朝着身旁另一人招呼过去。
花溅泪见到段须眉,呼吸先是一沉,再是一振。他无法忘记当日在段须眉手下走不过一招的生死一线,那景象几乎每时每刻都出现在他脑海中。他并非不惧,但他想要与段须眉再次一战的意愿却一日更比一日强烈。
更别提他还从当日大明山下来的登楼众人口中听闻了段须眉的刀法多么神乎其技,从徐离山庄后来被描述的景象中窥见了段须眉的武功多么登峰造极。
所有都比当日朝他面门刺出的那一钗更加凌厉百倍。
而他真正的耻辱在于,他甚至没能令他出刀。
花溅泪想要会一会他的刀。
非常,想。
但段须眉此刻不想与他打,他来此只为了问他一句话。
“你当日赞他只行大道,愿以性命替他扫清障碍。如今呢?如今你听了他当时做的那些事,他也亲口承认了。你还愿意拿性命回护他?”
花溅泪一怔过后道:“我自是愿意。”他不但愿意,他也确实已然那样去做了。他今日做出的决定严格来说并非谢殷平素教导,仅仅是出于他对谢郁的心。不止他如此,所有登楼中人皆是如此。
段须眉道:“为何?”
花溅泪笑一笑,十分认真道:“因为他做什么事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他不知为何一见面并未对段须眉拔剑,不知为何要一一解答他的疑问。也许因为他知道了眼前之人曾与谢郁为兄弟,也许因为谢郁被说穿此事后看向段须眉的那一眼,偏偏叫他看出了一分真。
点了点头,段须眉道:“你……很好。”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倒叫花溅泪愣在原地,浑然不懂他这番做派是为何。
段须眉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却并没有过往那委屈与忿忿不平。或许因为他真的不如想象中那般将谢郁当成十恶不赦之人,又或许因为他如今也有愿意堂堂正正站出来为他说话、回护他之人了。
他第二个要找的人,就是谢郁。
谢郁好像老早就知道他要来找他。
他并没有与任何人动手。
梅莱禾、杜若、梅一诺、十二生肖众人都选择性忽略了他。
而贺修筠站在他的身边,即便各派之中还有人对他心存怨恨,却也无法在这时做些什么。
段须眉对贺修筠道:“卫飞卿在找你。”
贺修筠一怔,随即瞪他一眼,转身跑开。
段须眉不知她为何瞪自己,但也懒得想,只朝谢郁问道:“你当日为何要废除我武功?”
谢郁沉默片刻道:“我希望你日后能当个普通人。”
段须眉又道:“震断我浑身经脉不止,为何又要挑断我手脚经脉,让我变得比个废人还不如?”
这一次谢郁沉默得更久,但终于还是回答了他:“他不知道今日的十二生肖存在,但他知道你。若非你比废人还不如,他不会答应我饶你一命。”
他口中的他,自是谢殷。
段须眉闭了闭眼。
他不会忘记当日在池冥死后,十二生肖遣来救他之前,他拼着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像一条垂死的狗一样挣扎着滚入了路边的草丛之中。
那对父子就站在草丛的外面。
他们当然知道他在那里了,岂会不知道呢?不但知道,谢殷的刀就比在他的脖子上,再深入一分,他便也交待在六年前了。
但那把剑却被另一个人握在了手里,是以没能再深那一分。
那人握着剑,无声跪在他父亲身前。僵持半晌,终究谢殷还是离开了。
谢殷是何等样人,自然辨出他今生都没有再习武、甚至再像个常人一样手脚灵活的可能。不仅如此,谢殷必定还辨别出他当日气息紊乱如狂,根本没有活过一时三刻的可能。
他这才离开。
他因此而保留了一命。
一切都是因缘巧合。
但后一句话他却不必告知谢郁了。
因为他已得到这些年一直挂在心上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亲口去询问个究竟的问题的答案。
他为什么始终没能杀掉谢郁呢?
或许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内心之中对他并非没有一点善意吧。
由今日始,除了我义父一颗人头,你我之间的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他在心中无声道。
*
卫飞卿行到谷中之时,段须眉已唤来大雕在等着他。
卫飞卿不由一笑。
这便是他非要叫段须眉而非更容易脱身的梅莱禾的理由——最长也不能超过六天的时间,更何况这一场争斗也绝不可能持续六天,若想步行或倚靠骑马跑一个来回简直天方夜谭。
卫飞卿第二次见到这雕,无形中已有了些亲近感,走近了含笑问道:“你这雕儿可有名字?”
段须眉面无表情道:“雕。”
卫飞卿扑哧失笑。
两人跃上雕背去,下刻便腾空而去,瞬息之间已将关雎杀人谷扔在远处。
卫飞卿努力运转内息调整呼吸,口中叹道:“这空中飞行虽快,利风割面的滋味却委实不太好受。”
是以他才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不乘雕啊。段须眉在心中默默补充,想起一事,便问道:“贺修筠为何对我十分不满?”
他根本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他根本不知道为何会记下贺修筠那没好气的神情,他根本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口。
卫飞卿想起他先前说要与段须眉一道离开时贺修筠气怒至极的脸色,不由笑道:“她啊,小孩子脾气,大概察觉我最近最关注的人不是她是以不开心了吧。”说话间他也想起一事,便问道,“你从前不是都喜欢使你头上那根金钗,为何今次之战舍得将破障刀握在手中了?”他记得甚是清楚,十年前两人初相遇时段须眉手中根本没有刀,他浑身上下也就只有那根金钗而已,他用来刺伤卫君歆的同样是那根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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