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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顾青衣
做任何事总归需要勇气以及契机,最初的那一代天宫殿主们未能及时归还秘籍已然磨灭了其后一代代人的勇气,更不要说他们偏距此处,远离尘世,又哪里来的契机?
而今日的卫飞卿摆明了就要当这个送上门来的契机,他们应是不应?给是不给?不应是不是此后真的就再也没有甩掉这令数代人心头沉甸的包袱的机会?应了最终又会如何呢?卫飞卿这样的人难道当真是安着白给人做好人好事的心?
他们心头沉重无法问出口的疑虑,却被林青杉轻轻巧巧给问了出来:“前因后果咱们都已知晓了,只是要斗胆问一问卫盟主,你这样做究竟又是为甚呢?即便当年被盗窃绝学典籍的门派如今已不剩几派,可此事但凡传了出去,九重天宫终究还是要落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宫中弟子安居此地悠然度日从此只怕也不可能了。”
他问得坦然,卫飞卿答得更加坦然:“关我屁事。”
“那卫盟主难不成是当真想要将那些绝学传授给我们?卫盟主这好心未免有些太过了吧?”程若彤冷笑道,“盟主就不怕咱们学成之后您再难以招架么?有什么阴谋诡计,不妨现在就一五一十说出来。”
卫飞卿冷冷道:“关你屁事。”
他如此狂态毕现却偏生无人拿他有法子,一时两方人各自面上都不太好看。
再度朝裴若竹几人伸出手,卫飞卿不耐道:“我为了你们排忧解难呢,到底给是不给?”
这原本并不是一个短时间就能下定的决心。
卫飞卿却非要所有人立即就给出答案。
摆在眼前的选择很是清晰。
给了,那些典籍实则并不会当真归还到百年前的那些门派之中,九重天宫必定要声名狼藉,天宫中人因此而惹上的任何麻烦卫飞卿摆明了不会搭理,甚至于他们很有可能无心之中再给如今风雨飘摇的武林各派造成更大的损伤。
不给,他们继续像现在这样过下去,或许再隔两三代,连他们如今心里这点负罪也能给消磨殆尽了,如卫飞卿所言,最终会忘记这个地方究竟埋藏了何物,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
怎么选似乎并不困难。
最终裴若竹咬了咬牙,却终于还是将手中握到发烫的钥匙决然扔给卫飞卿。
掂了掂手中钥匙,卫飞卿笑道:“未曾想裴殿主竟是个十分有良知之人。”
“我们有没有良知已不重要。”裴若竹咬牙道,“只希望阁下内心之中还能保存两分良知。”
某种程度而言,九重天宫也好,武林各派也罢,如今他们的前途与命运尽数系在卫飞卿那虚无缥缈的良知之间。
卫飞卿闻言却只殊无笑意牵了牵嘴角:“良知是什么东西。”
他说话之时仍伸着他的那只手。
纪千秋与古震东紧咬着牙关,终究也上前将各自钥匙交到他的手中。
“你们的良知,终究也不过是把几代人背负的枷锁看准时机给远远丢弃而已。”漫不经心嘲弄众人,卫飞卿朝着那青铜门迈进了两步。
秦清玄皱了皱眉:“卫宫主手中只有七把钥匙,只怕……”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却被骤然堵在了喉咙口。
只因卫飞卿摊开的手心中,赫然放置着九把钥匙。
“诸位能不能稍微动一下自己的脑子?”卫飞卿撇了撇嘴,“丁远山想要取信卫尽倾,还有什么是比他手中这把钥匙更有诚意的?卫尽倾从一开始觊觎此处,他杀死沈天舒之前又岂会忘记这小东西?”
而卫尽倾那样的人,这样重要的东西他当然只放心放在自己的身上。
他死了。
东西自然就落在卫飞卿手里。
想清楚其中干系,众人一阵哑然。
卫飞卿却已将九枚钥匙一一放入那九重心锁的锁孔之中。他动作极为轻快熟练,显见他来此之前就知道这里有这么一把锁,更早已研究透这把锁该如何开解。
他早早万事俱备,只欠钥匙。
而今自然是没什么再能阻止他的。
不过半炷香时辰,众人便听闻接连的咔嚓之声,随即便见那展开后足有三尺长、天下间唯有一副的九重心锁被卫飞卿如同破烂一样随手扔开,又见他几乎顿也未顿便伸手去推那两扇巨大的青铜门。
青铜门直有五六个卫飞卿那样的宽与高,数十年未曾开启,更是与山石牢牢长在一处,对比之下卫飞卿动作几如蜉蝣撼树,各派弟子几乎已认定他这一推必无任何动静。
但重物挤压的声响却伴着缓缓开启一道半山高的缝隙展现在众人眼前。
众弟子惊诧之余不约而同在心中想到,适才若换作他们这帮被视为中原武林后二十年中坚力量之人共同去推那扇门,能够推开眼前的这道缝隙么?
又回想当日卫飞卿在登楼以一战七随后更重伤之下与段须眉血战一场的风采,忽然就明白了这人张狂之至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底气何来:那是因为实力。





斩夜 三十四章 名利一息间,也许消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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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卫飞卿深厚内力震惊的又何止他们而已?
各自复杂思绪之中,青铜门已开启足够三四人一起通过的缝隙,卫飞卿放下手臂,看也未往后看一眼,独自迈步行进去。
众人默默跟在他身后行进去,各派弟子却在看清眼前景象之时各自张大了嘴巴。
在他们想象之中,这里间应当是个寸步难行、目不视物的黑窟窿,然而展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个灯火通明却一眼望不透的巨大的空间,先前这座山根本是被凿空了内部只作出眼前这一室,地上随处散落着夜明珠,而山壁之上每隔数尺便悬挂一盏长明灯,这一个巨大的山洞亮如白昼,其间到底放置了多少长明灯与夜明珠数量直是难以想象。
而这样浩大的一番人工与财富却不过是为了寥寥数百册典籍服务,一时各派弟子俱都有些茫然。
不必回头仿佛也能明了众人心中所想,卫飞卿忽然嘘了一声,轻笑一声道:“看山壁,看地上。”
众人一怔过后不由自主就将眼目瞪得更大一些。
这才发现那些书册摆放未免有些太过奇异了。
书册并非整整齐齐摞在书架之上,而是非常零散摆放在这巨大山洞的各个地方,令人不免产生这山洞内空无一物之感,而那些山壁与地上……
“啊”地轻叫一声,林青杉不由自主往前几步,一双眼瞪得更大,凝神观察半晌方颤声问道:“这山壁上是、这地上是……”
山洞虽亮,珠光与烛火却到底不比阳光明媚,加之山壁与地上本身颜色晦暗,众人乍入之时未曾注意,此刻细看之下却见那山壁与墙上竟满满当当的刻画了人物简图与武功招式!
各派弟子年纪虽轻,眼光却决计不浅,那当中一招一式他们寥寥才看数眼,固然无法领悟当中精髓,却也立时明白这绝非等闲!一些弟子还待继续看下去,那原本刻在壁上的刀与剑却忽然像是活了过来,跃然而至众弟子眼前,下一刻似乎就要生生朝着众弟子劈砍下来!
众弟子似被靥住了一般,各自惊骇地瞪大了眼牢牢看着眼前拿在旁人眼里并不存在的虚影,张大了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正以为自己就要被刺穿的当口,却见卫飞卿无声无息上前了一步,随手一挥,下刻那恐怖之极又真实之至的刀剑与杀招的幻象便如潮水一般从众弟子眼中退去。
猛地退后两步,这短短一刹林青杉浑身都已被冷汗浸湿,大汗淋漓道:“这、这……”
“非礼勿视不懂么?”卫飞卿冷哼一声,全然不管先前让众人瞧见那些的正是他自己,“还没学会走路倒想着要飞起来了,以你们如今武功造诣竟敢贸然盯着这些招式细看,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神行宫弟子龙小江吞了口口水:“这是……这是邪功么?”
“邪功?”饶有兴致将这两字放在舌尖咀嚼两遍,卫飞卿哂笑一声,“能够诛杀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的武功就是邪功了?这是天宫几代人在当年偷盗那些武学典籍的基础之上又再领悟出的新的武功绝学。比起原先的那些各派秘籍,这些刻印才真正称得上是第十重天秘宝。”
林青杉皱眉道:“那为何我们……”
卫飞卿冷淡道:“难道你看不出那是因你们目前功力根本不足以修习这些高深武学?”
此言一出,众弟子面色都有些讪讪。
此时他们也反应过来,适才他们之所以产生幻象,与甚邪不邪功的并无半点关系,全因那壁上所刻的招式太过凌厉,而他们功力与眼光都远远不足以应对,过于冒进方造成的最浅层的走火入魔之相。而卫飞卿那一步一挥,挥退的并非即将击中他们的招式,而是各人心中的一瞬贪念。
卫飞卿忽地却又轻笑一声:“各派之中所藏绝学想必也不在少数,以诸位眼光,各派绝学与今日这山中所见孰强孰弱?”
众弟子闻言半晌无人答话,各自面色却俱都不太好看。
答案已十分明显。
卫飞卿笑道:“诸位因此可以想见,百年前的各派所谓绝学,与如今相比差别并不太大。”
众人闻言一怔,林青杉道:“那……”
“我一开始不就说过了么,他们盗取各派的秘籍,为的不过是印证自身绝学,固然手段委实不像话,这话却不作假。”卫飞卿悠悠道,“贺兰阙一干人等后来创立九重天宫,九重天宫发展为武林第一大派,与他们盗没盗取各派绝学其实并无半文钱干系。若非要扯上点因果,大概他们当初若不是怀着那点心虚内疚之情,九重天宫很有可能更加的肆无忌惮,指不定武林第一魔宗也轮不到甚长生殿了。亦有可能没有那点心虚与内疚,他们就不会时刻居安思危顾及小命,九重天宫早在许多年前就该陨落了。”
良久林青杉有些低落喟叹一声:“这又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卫飞卿淡淡道,“当年他们偷盗秘籍,不过出于艺高人胆大与一时的乐趣,他们未能及时归还秘籍,是初看之下觉得那些武功都没什么了不起,还不还也没什么所谓。可他们一时的乐子与轻视给江湖造成了多大的动荡呢?他们以为平平的武功秘籍,又是多少门派的保命符?有多少门派的陨落是与此有关?这些事都已算不清了,只是人总归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是以他们穷尽毕生的精力甚至要求子孙后代继续记录下他们领悟出的新的武功绝学,大概想有朝一日这些东西能稍微抵偿当年犯下的罪过。”
贺兰阙等人冤枉吗?
要说冤枉,那些武功秘籍对他们而言确实没什么大用处,固然他们从中领悟出许多新的东西,可即便没有那些,如卫飞卿所言九重天宫依然能称霸武林。
要说不冤枉,他们犯下那事给武林各派其后数十年带去的深重影响,足够九重天宫满门去给人赔罪了。
是以连年轻无甚阅历的林青杉都能说出“何苦”这样的话来。
自己家里金山银山不当回事,却非要去偷盗别人家重逾性命的铜钱,何苦。
铜钱再不敢归还,却世世代代累积着自家的金银想要补偿又有万种的顾虑,从此自己不敢用也不敢给旁人用,何苦。
程若彤忽道:“他们撤离中原之后,其实有很多机会与方法可以将这些绝学重新传入中原,甚至一甲子以前那些个门派应当还有许多仍活跃在当时的武林之中吧,为何反倒又要把这些绝学都刻录在这样悄无人至的山野之中甚至久久封存?”
卫飞卿似笑非笑看着他。
程若彤正有些莫名,却忽听贺春秋道:“是人总归就有私念。”
他这话正是卫飞卿想要表述的,只是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却令卫飞卿忍不住扬了扬眉,习惯性想要嘲讽两句,想了想却终究未说出口,只颔首笑道:“我适才不是说过么,天宫中人‘想’要偿还当年的欠债,但想与做之间的差距那真是很大的。若换了你们任一一个门派任意一人,若欠了别人家几枚铜钱却要用一座金山去还,临到拿出手的时候你们能甘愿么?”
众弟子怔了怔,不及细想便见卫飞卿转向贺春秋问道:“六十年前九重天宫迁来此地之后为何当时的天宫主便营造更尘封了此地,再未叫后代弟子继续做这件事,你可能想清楚其中缘由?”
颔了颔首,贺春秋道:“一则天宫退出武林,后面的弟子必定失去争胜进取之心,于武学一途只怕很难再有创新。二则远离武林之后,天宫的弟子亦不再需要那些绝学傍身了。”
数十年来天宫弟子哪怕到了如今的这一代,依然自小修习高深武学,但包括宫主一系的贺春秋贺兰雪亦只修炼天宫本源的武功,而未再与第十重天中的各种绝学沾上关系了。
卫飞卿再次似笑非笑看向程若彤等人。
脑内灵机一闪,林青杉忽然看懂了他笑容中掩盖的含义,但觉一阵怒火上涌,高声道:“他们根本没有真个想要将这些武功再次流入中原!他们就想要尘封这些武学再令本门的弟子不再修炼这样就算不占人便宜抹清当年所为了,这样就完了?”
卫飞卿道:“若是你呢?你不会这样做?”
“我不会!”林青杉大声道,“我若做了错事,一定堂堂正正认错!再堂堂正正请求别人的原谅!就算别人不原谅我要处罚我,那我也认罚!”
看他怒发冲冠的模样,卫飞卿柔声笑道:“是以我一早说过,你是个好孩子。”
林青杉一怔,忆起当日在登楼卫飞卿果然也曾这样夸过他一句。只是他那时只当卫飞卿是随口一说,只怕连他姓名长相也一概未放在心上,毕竟两人无论身手抑或身份俱都相差甚远……念及此他忽然又是一愣,因为他忽然想到眼前这人论年纪比他也不过大了两三岁,他们这群跟在他身后上山来的弟子之中甚有好些个年纪都较他更大,然而这人一直以来对他们的说话口吻与处事方法无不是带着股哄孩子的漫不经意。
一瞬间的愤怒过后林青杉心下忽地似被寒冬的冰雪浸过,想道,差距当真那样大吗?
大啊……想到当日在登楼卫飞卿所说的关于他幼时经历、这些年所作所为的那些话,想到连自己也早在不经意间根本未将这人当做是自己的同龄人……他忽地有些迷茫了,对于今日,对于现状。
他一怒过后忽而迷茫,卫飞卿自无心去探究他在想甚,只朝众弟子笑道:“那倒也未必,毕竟咱们今日终究是站在这个地方了,而各位殿主也终究给咱们开门了。”
龙小江忍不住道:“那他们究竟想如何?”
“大概就想像现在这样吧。”卫飞卿展臂笑道,“可以把这些财宝散给天下人,却要让天下人都清楚,这些财宝是九重天宫给予他们的。”
看他成竹在胸的模样,程若彤心中不由一动,想到当年那些人怎样想的根本已不重要了,因为……
踏上前一步正对着卫飞卿,程若彤沉声问道:“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因为导致这第十重天终于面世的卫飞卿是怎样想、又即将怎样做那才是唯一重要的。
“我当然想如他们所愿啊,不然我为何要带诸位上山来呢?”卫飞卿笑吟吟道,“诸位可都是注定要成为江湖后几十年领军的人物,无论你们承不承认都好,今日过后,却注定不会忘记日后叱咤一方的高深武学从何而来了。”
程若彤等人不及发怒,便听他不紧不慢续道:“当然我这个人一向最喜欢公平,是以关于恶寇、九重天宫隐退真相以及隐藏在这些招式后的意图,我都会一一将其公诸于世。”




斩夜 三十四章 名利一息间,也许消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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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杉一行人其实大可以拒绝修习那些武功,毕竟他们都是身中剧毒的人了,这一次为了逼他们学武难不成卫飞卿还能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
但正因为他们各个都身中剧毒,即便明知学了这武功只会给各自的门派抹黑,他们却无法抵挡这巨大诱惑。
卫飞卿究竟有什么打算任谁也不知道,可摆在眼前的武功绝学却是实实在在的,纵然“练成绝世武功报仇雪恨打得卫飞卿他妈都不认识”这种愿望实现的可能微乎其微,却到底不失为一份希望。
况且卫飞卿还说了一句促使所有人终于下定决心的话:“很快整个卫庄的人都会见到这些,诸位认为有多少人能够抵挡修习更高深武学的诱惑?”
没有多少人,或者说,不会有人。
尤其在生命时时刻刻受到威胁自身的力量却全然不足以自保的情形之下。
林青杉等人都想得透这一层,想透这一层后更明白他们哪怕拒绝也没有任何意义,既然如此,那有为何要拒绝呢?
但众弟子心态调整过来,却发现事实又并非如他们所想。
他们都还记得当日在登楼卫飞卿所说会让各人修习自身所擅长武学的话,理所当然认为卫飞卿会指点他们选择这其中适合他们每个人的一套功夫入门修炼,而事实上卫飞卿却只扔给他们一人一套笔墨纸砚,让他们将山洞之中所有的武功心法全部誊写到纸张之上,更提醒若不想再如最初一般被其中招式所伤,誊写这过程当中最好过眼就行,别过脑子更别走心。
这要求对习武之人而言难道不是一万个强人所难?
*
卫雪卿笑得直捶桌:“你这让他们记住‘日后叱咤一方的高深武学从而何来’的方法倒当真要让人刻骨铭心了。”
他并未随众人前去第十重天,而是在天宫各处胡乱晃悠,直听到卫飞卿与贺春秋等人出来,却将一干年轻弟子锁在了第十重天里这才兴冲冲回来找卫飞卿探听一二。
卫飞卿亦在专心致志写着什么,闻言头也不抬,随口答道:“在下一向言而有信。”
他这全神贯注的模样卫雪卿看在眼里总觉似曾相识,回忆了一番,忽觉有些荒唐:“你不会又在写话本吧?”
卫飞卿抬头给他一个“知我者莫若你”的笑容。
卫雪卿心下更觉荒唐:“关于‘恶寇’与这些绝学的前因后果?”
卫飞卿重复一遍他的上一句话:“在下一向言而有信。”
说要让各派弟子记住那些武功的由来,那便要做到即便他们脑子能忘手也决计不能忘的地步。说要将九重天宫隐藏真相公诸于众,那就亲手来写这个足以让全天下茶楼酒肆饭前酒后议论不休的本子。
卫雪卿眨了眨眼:“你这宫主当成这样,秦清玄那些人就没撩袖子与你拼命?”
笔下顿了顿,卫飞卿抬头笑道:“越是心善之人,越是过不了自己心虚那一关。你看我那舅父,自认对我不住,哪怕心里认定我所作所为不可理喻,却也无法阻止我。”
沉默片刻,卫雪卿道:“可你正在写的东西却是要将你口中的‘心善之人’往绝路上逼。”
这一次卫飞卿停顿的更久,半晌却终究还是蘸了墨继续往下写:“做了好事就应当被夸赞被感恩,做了坏事也理当被知晓,这事咱们之前便已论争过了。”
卫雪卿叹道:“道理是这样简单,可人心哪里有这样简单呢。”
固然丁远山当日在登楼所为为其博得了大义之名,可同时贺兰雪与卫尽倾的那一番纠缠也给人留下十足的恶感,若再将卫飞卿正在写的这些事传遍江湖,天宫名声尽毁不过是最轻巧的,最严重也是最实在的,便是现余的天宫之人再守不住这个数十年来他们安养生息的地方,想要悄无声息迁往别处,只怕也并不容易。
卫雪卿无意帮任何人说话,只是他在这山野之间穿梭了数日,难得也有几分向往这样恬淡的生活。
再次停下笔,卫飞卿抬头道:“我们现在将百年之前恶寇之事宣扬出去,会发现整个江湖之人都会像那些个小孩子一样义愤填膺,争着抢着要将九重天宫踩到脚底下去,数他们的罪行,找他们的麻烦。然而真正在当年有所损伤的,恐怕很难找得出直接的受害人来。”不等卫雪卿回话,他续道,“即便如此,当年贺兰阙等人所为还是被他们自己传下来了。这就像你做了一件坏事,然后杀光了所有的知情人,天上地下在无人知却也不代表你从未做过这件事。九重天宫担当了一个大义的名号一百多年,实则他们并不配享有,就这么简单。”
卫雪卿还想说什么,却被卫飞卿挥手打断:“你也知道,我愿意与你在此说道,只因对象是你而已。”
说到底,他原就不必对任何人解释他所做的任何事,同样他想要做一件事也并不需要像样的理由去支撑。
半晌卫雪卿扶额叹道:“是我的错。”
卫飞卿饶有兴致瞟他一眼:“你错在何处?”
卫雪卿闷笑道:“我错在一时昏了头,将随心所欲的大魔头当成了惩恶扬善的正义使者。”
卫飞卿闻言大笑出声,笑罢忽向他问道:“你呢?你想不想修习更高深的武功?”
卫雪卿一怔过后摇了摇头。
成为顶尖的高手从来不是他的追求。哪怕他昔日在与段须眉、与谢殷这些人对峙而不敌的时候他也曾后悔未能钻研武学,可时至今日,他明知第十重天里有些什么东西,他却连随之前去一观的兴趣都没有。
是以他摇头摇得十分果决,而后反问道:“你呢?你不想更进一步?”
卫飞卿亦摇了摇头:“我对自己如今的身手已十分满意,太过贪心可不是好事。”
卫雪卿嘲道:“说的就跟你已所向披靡似的,你打得过段须眉吗?”
卫飞卿耸了耸肩:“即便我将第十重天中所有武功挨着练一遍,我也照样打不过他。”
卫雪卿有些促狭眨了眨眼:“偏私太过可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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