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骨(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秦子
关慎争端著水盆望回走时,已经看见将宁安殿重重包围起的侍卫了,他没心思去管。等他到了房门外,听闻里面传出的诡异的夹杂著疼痛的呻吟,他也没在意,把水放在门口便去了庭院。
他捡起插在土里的梅花枝,开始舞起昨夜里闻於野教他的剑法,一招一式之间,他全身心投入,也很快遗忘了所有。每个人都有所追求,幸好,他要的是武功,是不会伤人的东西。
大概是死期将至的人比较容易疯狂,那个屋里,闻於野在见到卫胤的第二天,就在他身下打开了身体,交付了所有。他张开双腿,伸出手臂攀著在他身上驰骋的男人,心想道,有情便是欢爱,无情就只是苟合,果然是,好疼……哎,卫胤,卫胤,你说说,怎麽会这麽疼?
……
直到敬帝发泄完了起身穿衣离去,连施舍的余温都丧尽了,他独自躺在染了血的床褥想起了一件大事,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又因腰痛摔了回去,哀声大喊道:“慎儿,慎儿,你快来,你师父完蛋了,你师父这下可完蛋了,哎哟我的天,你说,我怎麽会那麽笨啊?我的武功啊,我爹知道还不把我给杀了!爹,师父,我对不起你们,这下怎麽办?!!”
关慎争从门外进来,看他抱著棉被含泪哀怨地望过来的样子,再度紧皱了眉头,这人,拜他为师,真的好麽……真是让人怀疑。
4
4
侍卫保驾之下,敬帝乘龙辇离宁安殿,端坐席间,他仍是那派高高在上的贵气雍容,长袍宽袖,神态冷傲,一双光采闪掠的凤眸像是寂静了千年的湖泊,那般不可测度的深沈。殿外,响彻一阵整齐响亮的步伐,来客撤去,方才还显了几分肃穆庄重的场景,顷刻又落回了它萧瑟寂静的原貌。
闻於野在午後从床榻爬起,他去了柴房,解下身上的单衣,逐渐将自己沈进已准备好的热水之中。他没有关上门窗,而天冷,水则凉得快,关慎争只得在他沐浴时不断烧著热水,一勺勺给他兑进水里,对於他满身的情欲痕迹,是连看了多余的一眼也没有。
在木桶里浸泡了半个时辰,闻於野才觉得这幅身骨好受了一些,他就当著关慎争的面前从水里站了起来,用一块都泛黄的粗布擦拭身体,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还是他喜欢的蓝色布衫,简单纯朴,再加上一件夹棉的外衣。他那绺蓝线缠住的长发,就贴在他的後背,滴淌著水珠。
“吃饭。”关慎争在说摆在一边的一碗干硬的白米饭,闻於野瞪了他一下,满是嫌弃地道:“这真不是欺负人?那玩意儿也能吃麽?”与话同时,他牵起了关慎争的手腕,半强迫把他拉到庭院里,指住正中央的那株梅树,透露了几分郑重对他说:“你去捡些柴火,然後在树下等著我。以後啊,你肚子饿了就总在树下等著我,我很快就会回来,不会走很远,你也别怕我走远。”
难得有明亮的阳光照耀在那块空地,关慎争默然不回应,闻於野如飞鸟跃上屋顶,脚步轻巧得近乎无声。那抹身姿,挺直傲立在宁安殿的屋脊上,让人联想到开在雪地里的梅花,而有阳光在拥护著他,素净的身影在光芒里仿佛就要融化晕开,他在一点点往光诞生的方向移动,最终失去了踪迹。
“……嗯?”关慎争望了太久,太专注,灼亮的光让他的眼睛泛著刺痛,待到迷雾散去,他用食指揩了滑过颊边的水珠,初以为是从闻於野发上飘荡来的,只是他执到唇边,舌尖一舔,入口是又苦又咸的滋味。在之後,他忽然胸口悸痛,该是得了急病,眼里有液体止不住地往外流,此後,如何还得起他的恩情。
御膳房中,有人在忙碌,只见一道蓝影从窗上掠过,他急忙一回过身,本来摆在灶台上的宰好的鸭子便没了,他冲出门外大呼有小毛贼。那人拎著鸭子冲他啐了一口,暗骂道,你才毛贼,公子我可是通天大盗。他本想就回去了,转念却忆起小徒弟残得没样儿的衣服,他就提著鸭脖子去了别处,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侍务房。
从窗外窥视,有两个学婢正在练习刺绣,他的视线在屋内扫了一遍,相中了叠好放在柜边的衣物,正准备出手之际,意外听见了学婢们的低声对话,既豔羡又沈重地说:“昨夜太医确定了,容妃娘娘有孕了,陛下盼了多久,怎就赶上了娘娘现在的身子……”闻於野有一刻顿失了所有知觉,他迅速压抑了心底的闷痛,听见她们的担忧,生气得直磨著牙,又是在暗中骂道:“无知,愚蠢,有我在这里,他们母子想出事都难。哼,
风骨(H) 分卷阅读5
小看我,非把你们两个都给收拾了咯,好好僵上一两个时辰吧。”
闻於野捡了两块石头,运了内劲扔向了她们的穴道,跟著无视她们瞪大的惊恐的双目,直接就进去抱走了一叠衣服,顺走抽走了她们手边的针线包,末了还近乎孩子气地冲她们哼了一声,走也走得大摇大摆。他闹了这两出,事情後面就传到敬帝耳里,他正守在容可儿身旁,一句全不上心的话就这事给揭过去了:“他是为来可儿治病的神医,他要取什麽都由了他。”
容可儿牵住了敬帝的手,慢慢靠近他的胸膛,指尖缠卷住他几根发丝,气息虚弱地问道:“神医他能保住我们的孩儿麽?”她的柔弱,引起了敬帝不可思议的变化,他小心揽著她,眉心显了一缕疼惜,说:“会的,一定会的。明日他来看你之後,你就会一天天好起来。可儿,这都是朕疏忽,朕只当皇後是滑胎之後疯疯癫癫,没想到她会对你下毒……朕对不起你,现在,也对不起孩子。”
“嗯,我相信会好的。”容可儿深情地回道,她微微敛下了眼睫,苍白的嘴唇扬起了一分浅笑,在那值得深究的笑意里面,好似藏著不为人知的意义。陈後,莫要怪我,你的夫君都不信任你,在九泉之下,你且好好陪著你短命的孩儿吧。
敬帝吻上她的额际,闻到脂粉香气,他倏忽想起那个承欢他身下的轻佻神医,对於怀里的这个她,敬帝自然也就看不清了,只记了那人淡淡的冷冷的梅花香……至於那饥肠辘辘神医,此刻就在宁安殿的梅树下,他削了树枝穿起那只肥鸭架在火上翻烤,一边充满爱意地盯著它,一边擦著嘴角的口水,不时对旁边正拿著树枝比划的男孩大声吆喝:“不对不对,我刚刚是这样收招的吗?重新练过,这套剑路没有学好,你今天就只能吃鸭屁股!吼,气势,出招要拿出气势,不要软绵绵的,拿出吃烤鸭一样的气势!”
那加了酱料的烤鸭,那股香气飘到了关慎争的鼻尖徘徊,他一忍再忍,终於是忍无可忍……饿昏了过去。从这天起,到这个蓝衫男子死去後,他真的再也没有挨过饥饿,以至於往後几十年岁月里,他都受不了饥饿的感觉。
一声声撒娇般呼唤的慎儿,慎儿,再加之一手绝佳厨艺,这两样东西就是他往後遇见的那个美貌少年的拿手好戏,也是那少年在与他屡次交锋中总能制胜的法宝。一声慎儿,一手厨艺。这且不作细说。
5
5
话说与敬帝初次交合那日,闻於野在收罢云雨之後有一度惊慌失措,这事有所根因,并且後果不轻。他先前曾道与关慎争知晓,他是病胎,自幼孱弱,少年向世外高人学有古怪的武功心法,攻时能轻易毁人性命,平日也能保命健体。只是,这套心法非童子之身不可学。
闻於野失身敬帝,虽说其间疼痛难忍,可与心中所想之人肌肤相亲,缠绵床榻,这成真梦境给了他两分安慰,迷迷茫茫中也尝得了巫山云雨之欢愉。色令智昏,这零星欢愉会致使他功力逐渐消损,一念差池错付他一世痴情,一时之欢断送他半生绝学,不出二月,他毕生功力只怕将散去半数。
关於这点,他在与关慎争传授课业时,颇有微词地说道:“我那师傅乃一位道士,逍遥方外从不惹凡世尘埃,他口边常道:‘乐享清贫之苦则不为俗物所惑,看破红尘则不受情爱之苦,徒儿只要将为师所说谨记在心,自不怕有差有错’我那时怕他,当然不敢有话,只是他熬成一个鹤发鸡皮的老者,当然可以永保童子身了,也不想想谁家姑娘会同他?可我呢?他也不体谅我的苦处!”他含恨咬著每个字,怒从心生便掰断了手中的竹筷,一把插进了惨死横尸於食盘上的母鸡腹里,“男女两色皆近不得,我在人世一晃三十载,风流侠客,妙手神医,竟然从未尝过女儿香!谁人不悲愤,我踏入皇宫之前竟还是一只童子鸡!”
闻於野的沈痛心情表露无遗,关慎争反应却很是冷淡,他先是慢吞吞地取了一个鸡蛋,敲裂去壳,放入碗中,筷尖夹断它成了两半,然後才总算看向了对方,缓慢道:“嗯,便宜了皇帝。”这声回应令闻於野脸色窘迫,他低咳几声,眼神挪往了别处,支支吾吾地说:“倒也不是,情爱之欢,各随所愿,也没有谁亏了谁。”此话不假,敬帝与闻於野之间无非交易一场,未有亏欠一说。
关慎争端起饭碗,他动了筷子夹起一边蛋黄,伴著香气四溢的米饭扒入口中,一面极度认真地咀嚼,一面不言不语地盯著闻於野。瞅著他这副吃鸡蛋的样子,太穷酸了,闻於野立刻皱巴了俊脸,他徒手抓起一大块鸡腿肉,去骨去皮,硬塞进关慎争的嘴巴里头:“一个蛋,至於麽?给我吃肉,吃不完不许你走!”
“……”关慎争眉头紧蹙,他只得把鸡肉往腹内吞入,在闻於野的喝令下加快进食的速度,又给灌了两碗鸡汤。饮食饭後,沐浴之前,他们给彼此备上一杯清水,在厅里起了一盏灯火。
闻於野监视著关慎争喝下一碗培元固本的苦药,将空碗端开,正色道:“慎儿,我闻家心法也不弱,虽然自来是不传外人的,但我命不久矣,我爹也无其他後人,所以传给你也无妨。”他本性不多事,然而对这孩子有怜惜,多是为他著想才会劝说,“你坚持要学我师门的功夫,可一生都不近情爱,慎儿,那人生还有什麽意义?我不想你百年独孤。”
关慎争端正地坐在那里,烛火映照下,他的眸色显得异常浓黑,良久,慢吞吞地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是个傻子。”
想他天资聪颖,仪表不凡的人,如今竟然被一个无知小童称作傻子……闻於野顷刻僵住了,他唇角紧抿,像是怒气冲冲地瞪著关慎争,最後又像是不乐意计较了,用力喷了喷鼻气,说:“不识付出真爱的心情,这是一种残缺,可悲。”
七情六欲中有情爱一窍完全不通,天生如此,闻於野真替日後为这孩子动心的人感到同情,他现下无法,只得如了小徒弟的心愿,授予了他师门心法。这有一事需要交代,闻於野性情温和,待人向来以善,只是他有点孩子心性,於是作为报复他便告诉关慎争此心法叫做童鸡功,那孩子反应实属无趣,不吵不闹,便一世记住了叫童鸡功。
往後推移三十载,届时关慎争已名满江湖,年岁近四十。有後生前辈拜他下风,心悦诚服,自然有人问及所使招数的大名,归属何门何派?若是心神有闲暇,他会动动唇舌为人解惑,三个字,童鸡功。幸而,人们都点头称道,以为他所修的功夫名为“同机功”,美好的误解,否则关慎争恐怕要因闻於野这个恶作剧担上大笑名了。不过,笑名这玩意儿,他本人不甚在意便是了。
风骨(H) 分卷阅读6
话回当下,次日是二月初一。大清早上,两名随侍官传令殿前,闻於野受召前往西宫殿为容妃候诊把脉,他前脚刚迈出了门,关慎争便入了他的住房收拾床榻。简易的木板床不知怎地松弛了很多,摇摇欲坠,好似是被人给反复晃动导致的。
将窗户开启,冷风灌入,散去屋中奇怪的异味。关慎争发现被褥不翼而飞,他四下寻找无果,弯下腰探入床底,果然找到了被褥软枕。他那时还小,不知内在含义,於是摊开一看,真相如现眼前,瞬时一目了然。
昨日深夜,敬帝在万籁俱静之时,来过了。宫妃身重奇毒又兼之有孕,说是不喜男风,嫌他不够软绵磕手,明明有佳丽养在禁闼,敬帝的床笫还是寻了闻於野来伺候,留了一床染上血迹斑斑。
闻於野,为情献身,为爱剔骨,你说你可悲与否?
6
6
二月初一,闻於野去而复返,只大约半个时辰的光阴,与他同行还有敬帝派遣的太医一名。徐姓太医,姓徐名桓,二十有八,七尺男儿,敬帝亲信。他一手世家独传的金针法有起死回生之效,貌相生得是眉横额阔,高大如山,有三分凶相,心思却比之女儿还要体贴慎密,愚笨不擅口舌之才,性情温吞易处。
在宁安殿,梅树枝桠下。“神医未受听天子官职,下官只得以神医为称,请勿怪责。”他行礼毕,只见目光炯亮,闪动著一片赤诚,如此恭敬谦道:“闻神医,徐桓奉陛下旨意协助神医,日後一年归神医下属,下官虽才疏学浅,但也尚可处理琐事,晒药炼丹应不在话下,还望神医不弃,多加差遣。”
闻於野不耐烦地把手摇摇,说:“你少给我打官腔,什麽才疏学浅,这套说辞有意思麽?你们北州徐姓医学世家,九代单传留你徐桓一根血脉,少年行走江湖,悬壶济世,後入宫为朝廷效力,这些你都当我不知道?”
徐桓是个老实人,他瞪大双眼盯著闻於野,一点也不会掩饰自己的惊讶,脱口就问道:“知道得这样清楚,你到底是谁?”闻於野笑了笑,抬手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这举动就像相识多年的朋友那般,有著安慰人心的温度,说:“徐桓,我来时路过你家门,见过你七旬老母。她身体康健,让你不必挂心,并托我转交几句话,说是去年梨树结果,她择了半筐,不料没等到你归家。後面全烂了去,可惜极了。知道你公务繁忙,但年已二十有八,劝你早日成家,承继香火。”
“你见过我娘?”徐桓惊呼一声,霎时之间简直无法言语了,默然听了闻於野的话,想起家中年迈的老母亲,不由得疼红了眼眶,伤心道:“我不孝,没承欢她老人家膝下,她一定很失望。”听这话,闻於野大笑起来,他笑得咳嗽了几下,毫不客气地往他头上砸了一个爆栗,复才说道:“入宫为臣,侍候君侧,保龙体安康是在保天下万民福祉,这比之行走江湖布药施针而言,是大仁和大义。有子如此,门楣光耀,令堂有什麽好失望的?你看起来很傻,还真是傻的啊。”
徐桓的腰背笔挺,他目不转睛地望著闻於野,半晌之後,他往後退三步,极郑重地行告别,礼毕便毅然转身出了殿外,只见健步如飞,没有一毫踌躇。他未置一词,出殿门直奔自己住处,整理便装,今後也搬入了宁安殿居住。
宫廷之中,几时有过这等人物?何谓推心置腹?闻於野,你是什麽心思对生人说出了这话?这一席当由知己所说的话。
这个爽朗率性的人,这嬉笑表象下的明理正气,只见真诚,不见谄媚,一身风骨,傲欺冬梅。徐桓的心眼很单纯,他不管闻於野的来龙去脉,不管两人上下隶属,只会坚定地认识到,闻於野这个朋友,他徐桓交定了!
宁安殿,此後既是住处,又是医局。徐桓的到来,带了大量的上等药材,省去了闻於野四处翻药的麻烦,食材今後也由宫婢送至殿外一里处。一位通天大盗至此绝迹宫闱,再见不得那英俊身姿,敲碎了不少宫婢芳心,淌了满地相思。
有一日,关慎争用麻绳在扎闻於野的木板床,主人却翘著腿在磕瓜子,等到他辛苦扎绑完了,才吐了一地瓜壳,说:“皇帝昨夜不小心摇下床去了,摔得极好看,可就是气得脸色发青。我猜,今午後应该会差人送新床过来。”
徐桓在备午饭,他除了医术外,其他方面确实愚钝得可以,听了闻於野的话也不觉暧昧,直到夜半三更,他在看医书,而皇帝孤身入了宁安殿,夜宿了对门闻於野的房间。房内火熄灯灭,他想了很久,才有点明白。於是,徐桓呆在庭院里,一整夜都没动过。
第二天关慎争兜头泼他一盆冷水,徐桓才哆哆嗦嗦地回了房间,钻上床板蒙头就开始大睡。原来,闻於野那般有玲珑心的人,怎麽看也不像是会雌伏的人,看起来不傻,竟也会是傻了的人。
真是怪哉。
◆◆ ◆◆ ◆◆ ◆◆
夜里,月色皎洁,梅花几枝,有梅香隐隐浮动。徐桓在屋内参悟人的周身经穴的玄妙,他想事一向对很入神,对周遭一切就失去了注意了。关慎争还在练功,闻於野见他不过数日,就将他一套剑法武得有模有样,很有些许意得志满,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一年的时间,我在旁提点,慎儿应该也能有小成。这个孩子,目不识丁,一个字都不认识,还好记性绝佳,过一次而永不忘。口诀只有三十句,它奇就奇在,只要反复钻研能悟出不下一千招,各凭悟性,慎儿偏就悟性惊人,大幸。日後我若不在了,他记著口诀,也能继续修武。
闻於野靠著树干,蓝衣单薄,抱胸而立。他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关慎争习武时虽然看起来很平常,眉目清冷,但他还是早就发现,这个孩子对武学很痴迷,再加上他的悟性,日後绝非泛泛之辈。他突然担心了。
这个孩子性情冰冷,无情无爱,待人待事都漠不在乎,日後我已不在,他又学有所成,应该不会为祸世间吧。闻於野暗忖了半晌,让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急忙唤道:“慎儿,你过来。”他待小徒弟来到跟前,便夺下他手中的枯枝,极其严肃地按住他的双肩,“慎儿,师父先告诉你,我教你武功,并不要求你将来惩奸除恶,报效家国,虽然有是最好的。但是,我绝对不许你滥杀无辜,倘若你为非作歹,我九泉之下也绝不瞑目,恨你一生,绝不认你关慎争是我闻於野的徒弟!”
闻於野品性如闲云野鹤,一辈子都没对谁说过恨,包括敬帝,只对关慎争说过这次。关慎争感觉到加诸在肩上的强大力量,他慢慢露出了微笑,顺著这股力量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後就揭开衣襟,右手紧握住贴心安放的暖玉,声调沈稳地
风骨(H) 分卷阅读7
道:“我发誓,我不会。我关慎争,绝不令闻於野蒙羞,背负一句骂名!”
暖玉的菱角刺进了关慎争掌心,闻於野手心也滋生无名痛楚,他忍住险些冲破胸口的情绪,转身一步步走开,笑望住广阔天空,没有泪流。这是关慎争一生唯有的一次下跪,他从不跪天,从不跪地,不跪诸佛,也不跪王侯。
他只跪了闻於野。
7
7
斗转星移,日夜流逝,已是将近二月底。黄昏时分,徐桓从药房回到宁安殿,入门就撞见闻於野闲坐在窗前,他左臂架在桌上支住了下颔,面对著窗外正漫天神游,略微垂放的眼帘掩不住那一点点倦怠。徐桓把药箱放下,瞥见他的疲态,小声问:“很累?”闻於野轻轻摇头,谢过他的关心,说:“今天的药,给容妃送去了?”
这殿中四处漫溢著药香,香中带苦,“已经送了,服了近一个月,娘娘的精神好多了。”徐桓一边打开木药箱整理瓶罐,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是很好的消息,听起来这太医心情也比较放松了。闻於野没有表露心情,他伸出食指戳了戳桌上的动物尸体,将它翻来覆去,最终轻声一叹,“麻烦。”
徐桓在药箱中摆弄了一阵,其间没有听到半点声响,他察觉到了闻於野的异样,“怎麽了?有事?”他的语调沁著疑惑,见到闻於野在拨弄桌上的小玩意,逆著阳光只见得有小团黑影,他放下手上的功夫,过去了,且走且问:“你在弄什麽?是有草药出……”话未道尽,他的声音顿时哽住,走近时看得一清二楚。桌案上,躺著两只黑蝎子,尾蛰黑亮,有剧毒。
“你这东西在哪里弄来的?宫闱之中怎麽能带这玩意?我的天!”徐桓惊得六神乱主,他疾步冲上前,砰地将窗户关上,仅这一刻便额间冒汗。闻於野懒懒地斜睨著他,捏著一股调侃似的腔调,问:“如果我说这是我撬开西宫容妃的秘盒,从那里边给偷回来的,你信麽?”
“娘娘?难道是还有歹人要加害娘娘?”徐桓满面愕然,他的反应几乎是要冲去找禁宫军了。闻於野不说话,只转首注视著他,那种深沈又掺杂了冰冷的眼神,犹如毒蛇猛兽一样攫住了徐桓,令他不能控制地背脊发凉,讷讷问:“怎麽了,这是?”
闻於野长吁一气,沈默小半晌,忽又漾起了温和的笑靥,“没事。”他说,手指捏起桌上的两只蝎子,“这是好东西,我拿它们去泡酒,晚上同你喝上几杯。”徐桓真是可怜,恐惧感如大雨倾盆倒下,刚刚退下去的冷汗又逼满了他全身,淋得他一头大湿。
玩笑话罢了,当夜他们没有喝酒,闻於野把两只蝎子放火烤了,烧焦之後踩碾成灰烬,埋入庭院角落的一棵小梅树下。次日早上,梅树已然枯死。闻於野送走了敬帝,静立在死树庭前,放弃一样叹了口气,回去让徐桓带关慎争一并出门,不许两人拒绝。他自己留在院里,守在树荫下的石桌旁边,备好一壶清茶,以侯来客。
宁安殿,阴森依旧,寂静仍然。闻於野没有等得太久,殿外有一阵规整的军人步伐在缓缓靠近,尔後停在一里开外,他听力甚好,听见了一个女人款移莲步,正在往此处前来。他忍不住又想叹气,硬把浊气给吞回去,提起茶壶给对面的空杯倒上八分,在来客推开门时,他面带微笑,道:“娘娘,草民在此恭候了。”
来人衣容华贵,狐裘披肩,身份尊贵可见一斑。她的长发盘上高髻,侧处斜插青玉簪,如玉脸颊爬著带紫的斑纹,却仍能看出娇美绝丽,国色天姿,只是不知何故整个人都有些遍生阴邪。“闻先生,你见了本宫仍然坐著,不行臣子之礼,这样也叫恭候本宫吗?”她的措词严厉,不过语气不重,甚至带点取笑挖苦的意思。
闻於野望著容可儿缓步行到对立面坐定,这女人容貌毁了七成,言行举止还是从容坦荡有余,不受分文影响,他不禁对她暗暗佩服,“娘娘,草民并非朝臣,行臣礼恐怕不行。”他说道,将茶杯推至她的面前,把手作出请的姿势,“恭候二字,草民讲的是心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