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大明不负卿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十光
想着入阁之前,自己也算一个敢做敢为说一不二的干臣,可后来才发现,就他那两把刷子,与张居正的铁腕手段比起来,真个是小巫见大巫羞于启齿。
加上万历皇帝准他(当然,也包括吕调阳、张四维、马自强等其他阁臣)入阁的旨意是“随元辅入阁办事”,就等于是判了他的身份就是随班,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摆设。
所以,他(包括其他与张居正同在的阁臣)审时度势,将自己的政见主张进行收敛起来,一切唯张居正马首是瞻。
几年下来,与张居正同期的几位阁臣,在士林中的形象不知不觉中全部改变了。官场中无论是清流一派还是循吏一派,都视他们为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之辈。
但说心里话,他自己也清楚,与张居正比起来确实有差距。
这样,几年时间,除了在张居正面前唯唯诺诺,对冯保也是忌惮三分。他知道得罪了冯保,就是得罪了李太后和张居正。
如今他坐上了首辅的位子,可形势显然没有张居正好。
第一,他感觉得到李太后有点瞧不起他;第二,冯保对他也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第三,万历皇帝似乎也不待见他。
不仅如此,他觉得自己还面临着两个什么敏感的问题。
第一,万历皇帝对冯保早已有芥蒂之心,张鲸似乎越过冯保取得万历皇帝的宠信,冯保如今稳固的地位完全是因为李太后罩着。
那对他这个首辅而言,是要亲近冯保还是亲近张鲸呢
亲近冯保会不会引来万历皇帝对他更加不满
这是他眼下需要认真掂量斟酌的一个大问题。
第二,还有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那就是万历皇帝早急着要亲自秉政,只是李太后迟迟不肯放手,所以万历皇帝才不得不在张居正与冯保的双重挟持下,继续当那一种诚惶诚恐做不得主的“影子皇帝”。
可如今,张居正已经走了,万历皇帝要想当事必躬亲自己当家做主的社稷之君,还得搬掉冯保这块绊脚石。而万历皇帝要这么做,首先必须取得外廷特别是内阁大臣的支持。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这个新任首辅便是关键。
但长期以来,在外人眼中,他申时行与张居正的关系如影随形,座主与门生的关系嘛,若想取得万历皇帝的信任,就必须有所表现,也就是说要让万历皇帝看到他与张居正的不同之处。
这点冯保其实也指出来了:张居正执政两个月便造就出万历新政的好气象,那他怎么办
不是没想过。
他倒是想过,想利用万历皇帝即将得子这样一件大喜事作为契机,通过施行晋封、大赦、蠲免天赋三件大事来顺理成章地推行他的“德政”。
晋封,是为了取得皇亲国戚的信任与支持;
蠲免天赋,是为了取得天下百姓的欢呼支持;
大赦,申时行没什么把握。因为张居正一贯奉行“治乱需用重典”的政策,在几年来各地大牢关押的人犯大为增加,每年秋决全国被判斩决的罪犯平步上升。
即便这样,张居正犹嫌刑法松弛。
更有甚至,被张居正创立的“考成法”罢黜或拘谳或流徙的官员,也有成百上千,这部分人能不能也大赦乃至恢复他们的官职
晋封,是为了取悦“君心”;
蠲免,是为了得到“民心”;
大赦,则是为了博取“官心”。
唯有如此,才能在短时间内取得更多的人支持。
晋封和蠲免肯定没问题,至于大赦……心里完全没底。
想了又有半个时辰。
管家站在后面困得不行,感觉两腿发软眼睛都睁不开了,忽然像站着睡着的公鸡那样晃了一下。
申时行有所感应,但很诧异地道:“原来你还在啊!我还以为你睡觉去了。你先下去吧。”
他还以为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书房里呢。
管家顿时打起精神,说道:“老爷,夜已深,你也该睡觉了。”
“有些问题还需斟酌斟酌。”申时行确实感觉还没有困意。
“老爷刚坐上首辅的位子,知道老爷有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也要休息睡觉养足精神啊!”
“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做”申时行随口一问,真的没抱什么希望。
但平时与管家也聊过朝政。
便如同张居正与游七、冯保与徐爵,即便自家老爷不聊,他们那些当管家的也总喜欢四处打听,所以对朝政颇有了解。不然大管家哪有这么好当的
申时行府上的大管家,叫作申聪,是申时行的同族人。长得淡眉鼠眼,高颧骨尖下巴,一看就是那种浑身都有消息的人,一肚子鬼点子多似天上繁星。申时行选申聪做府上大管家,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相辅相成、缺什么补什么。
还别说,申聪对当下的时局还真有所了解。
面对老爷随口一问,他认真地回道:“老爷,唐代宗将`不痴不聋,不作阿家阿翁`这句金言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如今这句话兴许也能正好总在老爷身上。”
本是想不透彻随口一问,就当调节一下自己的思绪,没想到管家竟说出这种话来。
申时行当即眼睛一亮,诧异不解却很有兴趣地问道:“怎的合用于我的身上呢”
“老爷当阁臣,前不久又当临时代理首辅,总共历时四年多,在这段时间里,可谓是一直装聋作哑,如今荣登首辅之位,正是老爷你惊雷劈空利剑出鞘之时。”
别看申聪瘦得像只猴子,但他言之凿凿底气甚足。而且刚晃了一下神之后,此时精神抖擞。
申时行眉毛一蹙,带着两分揶揄的口吻,说道:“瞧你兴抖抖的模样儿,说话高一句低一句的,不着边际,给我好好解释,什么叫惊雷劈空利剑出鞘啊”
申聪连忙连忙跑到老爷前面,将脸上原本两分笑意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问道:“老爷,你想过皇帝爷眼下心里头最恨的那个人是谁吗”
“皇上眼下最恨的那个人”申时行咂摸着嘴,与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说话也不用忌讳什么,直不笼统地问道,“你认为是谁冯公公吗”
说出冯保的名字,是因为刚与冯保说到万历皇帝调戏侮辱宫女而被冯保告密所以万历皇帝记恨在心这一茬儿,这会儿恰好被申聪问及,因此申时行便不由自主地第一个想到万历皇帝最恨的人是冯保。
然而,申聪摇了摇头,说:“老爷,我认为皇帝爷眼下最嫉恨的人还不是冯公公,而是张居正张先生。”
申时行一愣,忙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申聪舔了舔嘴唇,非常认真地回道:“老爷肯定还记得皇帝爷因醉酒调戏侮辱宫女一事吧”
还真是巧了!
申时行正想着这事儿,不料管家与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然记得。”申时行道。
“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冯公公告的密,所以李太后娘娘将万历皇帝爷抓了个现行。由此许多人或许以为万历皇帝爷嫉恨冯保。但其实不然,因为皇帝的宫闱秘事,本该大内管。相反,外臣既不能打听也不能干涉。可老爷想想,当时张先生做了啥”
张居正当时做了啥,天下人皆知啊!
张居正代替万历皇帝起草《罪己诏》,然后刊登在邸报上,告知全天下人。
申聪望着自家老爷,接着说道:“当时,张先生不但干涉了,而且还替皇帝爷写了《罪己诏》告知天下人。对于一个九五之尊的皇帝,受到大臣如此的摆布,简直就是奇耻大辱啊!老爷,我这么说绝不是故意诋毁老爷的座主张先生,而是为了老爷好,所以斗胆猜测一下万历皇帝爷眼下的心态。”
见管家一副诚心诚意确实为他好的神情,申时行倒也没怪罪,只是觉得申聪的话没什么心意,说道:“《罪己诏》一事是有些过分,但也不能怪张先生,当时是太后娘娘同意了的,而且太后娘娘盛怒之下,险些废黜皇帝另立潞王,反而是张先生劝说太后娘娘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果皇帝想得明白,即便他真有嫉恨张先生,也不能,相反应该要感谢张先生,否则此时的皇帝或许就不是他而是潞王爷了。”
“老爷想过没有,这或许就是症结所在啊!”申聪昏睡头儿一过,竟越说越精神。
当然他的出发点也是为了自家老爷好。毕竟在他看来,将时局和万历皇帝的心态剖析清楚,对刚担任首辅的老爷大有裨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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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症结所在
“什么症结所在”申时行忙问。
虽然夜已深,可他心里惦记着事儿,精神头也足,不困。
申聪出于为了自家老爷好,他也不怕往开了说,只见他两道稀疏的眉毛一颤,身子朝前微微一俯,望着自家老爷,认真地说道:
“据说万历皇帝爷当时跪在奉先殿门口,痛哭流涕恳求太后娘娘不要废黜他,可太后娘娘板着脸,死活不肯松口,为何张先生去了一劝说,太后娘娘就能回心转意了呢这里头的奥妙,万历皇帝爷难道没想过”
“你的意思是……”
申聪一本正经地道:“老爷,万历皇帝爷十有**会这样想,他是太后娘娘的亲生儿子,又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可为什么在太后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反倒不如张先生呢如果是老爷,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你瞎猜疑什么”申时行的面色终于有些凝重了,感觉这样猜测圣意终究不妥。
“老爷,不是我瞎猜疑,我只是想提醒老爷需要留心,万历皇帝爷迟早是要亲政的,老爷在遵从太后娘娘的同时,也不要轻易去忤逆万历皇帝爷。在宫廷内外,早有一些议论不胫而走,说太后娘娘与张先生之间关系暧昧,万历皇帝爷当然不开心嘛……”
“给我闭嘴!”申时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怒吼了一声。
吓得申聪一缩舌头,底下没说完的话生生给咽回去了。他还从未见过自家老爷发脾气呢。
申时行沉着脸,训斥道:“要不是看在你忠心耿耿、为我操心的份儿上,我要撕烂你的嘴,你胡说什么关于太后娘娘和张先生的传闻,多多少少我也听到了一些,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张先生虽然喜欢女人,他也绝没胆量去打太后娘娘的主意。太后娘娘倾慕张先生是有的,或许偶尔也难免有一些私情,但最多不过是精神出轨,绝不会越过皇家道德的藩篱。再退一万步讲,即便有些暧昧,这也是天下第一等的机密,有谁胆敢将它捅出来皇家秘事讳莫如深,不要说胡乱猜讲,就是有心打听者,也必将招来杀身之祸。你这不知天高地厚信口雌黄的家伙,以后休得再提此事,否则绝不轻饶!”
这一顿斥骂,将申聪骂得勾下头,半晌不敢出声。
申聪只得借助余光,发现自家老爷瞅着屋道:“老爷,我并不是成心捕风捉影张先生的**,而是想提醒老爷,适当时候也要揣摩万历皇帝爷的心思。万历皇帝爷已经长大成人好几年了,而且不久就要秉持国政。”
申时行默不作声,一来知道管家肯定是为了他好,二来也知道管家说的都是实情。
申聪诚心诚意为了老爷,见老爷不吭声,接着又说道:“万历皇帝爷大婚之后,懂得男女感情了,男人尤其是当儿子的,只要他足够爱他父母,就不愿意让任何一个其他的男人取代他父亲的位置而在他母亲心中占据这个位置,一旦这个男人出现,他必定将他置于死地而后快。老爷,这可是人之常情啊。”
申时行性格本就温和,刚才的怒气很快就消散了,喃喃地道:“皇帝的这种心态,我也有所体会。可如今张先生已然作古,皇帝的千万般嫉恨,也该化为乌有了吧”
申聪摇了摇头,说:“老爷,我看未必,咱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不好听的话:狗赶出去了,屁还在屋里头呢。老爷,我不是骂张先生哈,这只是一个不好听但觉得有理的比喻。张先生是过世了,但现在满朝衙门里不都还是张先生的人吗就说这次,老爷接任首辅,其他各大小衙门里的官员一个都没动,万历皇帝爷心里难道就没有想法”
申时行听了不由得一激灵,好像,似乎找到了万历皇帝为何不召他云台相见的原因。
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冯保即便想到了,也不会说出来的,此时被自己管家点明……申时行心里不免触动了一下。
他是张居正的门生,而万历皇帝一直嫉恨着张居正,当然对他也不会好了。况且,李太后的意思十分明显,不动朝中任何官员,正是希望继承张居正的一切——而这却是万历皇帝讨厌、嫉恨的。
不难想象,即便万历皇帝再缺乏经验,也不会挑明此事。
不云台召见,不就等于是变相耍小性子不高兴吗
这一刻,申时行觉得自己管家分析得有几分道理。
申聪又说道:“老爷,依我猜度看,万历皇帝爷嫉恨张先生,或许不会因为张先生一死了之。早晚有一天会对张先生下手的。”
“人都死了,还怎么下手”申时行不以为然道。
“老爷,下手的地方多了去。张先生人虽死了,可刚才说了,现在满衙门里还都是张先生的人啊!还有,如今朝廷的各项政策,也都是张先生定下来的。万历皇帝爷想对张先生下手,可做的事儿太多了,比如:裁汰张先生留下的官员,推翻张先生的改革措施……听说万历皇帝爷要逐步恢复全国私立书院,那不就是反张先生吗或许正是万历皇帝爷的一次试探呢。所以,老爷在这节骨眼儿上光有小心也许还不够。”
申时行道:“万历皇帝毕竟还年轻,如今满朝文武基本上都是张先生的亲信,势大难欺啊,想对张先生下手,又谈何容易”
“老爷,可我不这么认为,京城一到冬天,滴水成冰雪厚三尺,可是一到夏天,骄阳之下,上哪儿看得见一片雪花自然节令与政坛规律,有异曲同工之妙。如今张先生过世,便等于是变了天儿啊!”
申时行越听越觉得好像真的有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觉。
申聪一心想着为自家老爷出谋献策,别刚坐上首辅的位置,便惹得万历皇帝不高兴,那这首辅还怎么做啊所以他接着又道:
“老爷,万历皇帝爷想亲政,必要改弦更张以树立威权,而欲改弦更张号令天下,必须通过内阁控制五府六部各大衙门来实现。老爷若不深谙帝王心术,有可能惹祸上身啊!老爷接任首辅与张先生不一样。”
“有啥不一样”申时行当然也知道不一样,但他还是问道。
申聪回答说:“张先生是大明开国以来唯独一个例外,因为万历皇帝爷登基时才十岁,所以万历皇帝爷才对张先生言听计从,给了张先生足够的施展空间。可如今万历皇帝爷经过十年的历练,早已深沉练达。今日已不同于往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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