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大明不负卿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十光
所以,申时行走过去与众人寒暄两句后,便直接将目光定在王国光身。
申时行年轻张居正整整十岁,而王国光年长张居正十三岁。
年轻二十多岁,算来申时行是王国光晚辈的晚辈。
他诚挚地抚慰道:“王老,无论被谁弹劾,您千万不要气馁啊!”
王国光摇了摇头,气馁倒是看不出来,毕竟七十多岁的人,又不是第一次被弹劾,他一生起起落落好几次呢,但难免有几分哀愁。
王国光道:“元辅,其实在得知太岳兄病逝时,我就已经想好了请辞,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该退位让贤。只是怕元辅你怪罪,说我你刚一任,我就请辞不干,未免有些过不去。现在刚好被人弹劾,我便向陛下乞骸骨回归故里,元辅也怪不到我头了。”
或许是因为被弹劾的次数多了,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王国光对这次弹劾看得十分淡然。
说话的语气也相当之平和,非但没有气馁的情绪,反而好像很感激弹劾他的言官给他一个请辞的机会。
申时行感觉王国光的去意已决,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能得张居正青睐十年的人,放眼朝堂独王国光之人而已。
申时行当然表示遗憾。
他不禁又朝两檐扫了一眼,与九大卿序立的东檐柱相对的西檐柱,是六科廊言官的序立之地。
六科廊言官若论官阶,都不过六七品,压根没资格站在这里。
可因为六科廊的地位特殊,无论是俸禄还是排衙,他们享受的都是正四品官员的待遇。
朝参时,其地位又仅仅只次于二品堂官,得以序立近侍之地。
此刻的西檐柱前,三十多位言官站得整整齐齐的,一个个表情肃然,绝不见交头接耳之状。
申时行又问王国光:“王老,您觉得这件事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或者说陛下会作出怎样的决定”
王国光很平静地回道:“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哎!”申时行又是一声长叹,“弹劾王老的奏本,昨儿散衙时我见过,无非是任人唯亲、鬻官黩货、损公肥私,等这些老生常谈的罪名,王老又何必放在心呢”
王国光也不禁抬头扫了对面六科廊言官一眼,继而解释道:“元辅,我真的没有放在心,真的年纪大了,已是行将就木之躯,心有余而力不足!”
申时行确实也不知道怎么劝了。
王国光说的也是事实,都已经七十有一的人了,还一再挽留不放,那是不是有点残忍说不过去
见申时行不说话,王国光反过来劝说道:“元辅,前吏部尚书杨博与我都是山西人,他退休时也像我这般年纪,七十多岁,退休前他悟出吃粥是福乃人生第一至理,写下了一篇《煮粥诗》,很有韵味儿,我经常心中默念,不知元辅是否有意欣赏”
“愿闻其详。”申时行正愁没话。
王国光抚了抚他那全然花白的长须,操着山西腔吟道:“煮饭何如煮粥强好同儿女细商量。一升可作三升用,两日堪为六日粮。有客只需添水火,无钱不必问羹汤。莫言淡薄少滋味,淡薄之中滋味长。”
“好,好,好。”申时行若有所思地道,“淡薄之中滋味长,当别有襟抱,看来杨老与王老都参透了。”
王国光看了看两廊以及御道站满的官员,微微颔首,道:“别有襟抱可不敢当,但我的确是有感而发。我这一生虽然屡遭弹劾,可历经三朝,每朝皇didu待我不薄,如今做到天官的份,也够了,值了,没有什么遗憾。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被弹劾也正常嘛。”
申时行知道再说也没有用了,只好转到另一个话题:“那王老是如何看待冯公公被弹劾一事呢”
王国光意味深长地道:“元辅,依老夫看,这事儿咱都做不了主,最后还得看太后娘娘和陛下的。”
申时行追问道:“可倘若太后娘娘和陛下让咱表态呢”
“表什么态即便表态有什么用咱能决定冯公公的命运吗”
“王老的意思是……”
“咱只管听旨。”王国光道,“倘若太后娘娘与陛下……”
王国光一句话还没说完,只听得殿门前“啪啪啪”三声清脆的鞭响,接着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声:
“万岁爷驾到——”
传旨太监的嗓子,都经过了专门训练,这五个字似吼非吼,却悠扬婉转传至午门之外。
刹那间,从午门外广场到皇极门前御道两侧以及金台御幄两厢檐柱间,近千名文武官员哗啦啦地一齐跪下,刚才还是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的场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太阳恰好也露出了头,皇极门门楼覆盖的琉璃瓦,反射出万道柔光。
跪着的官员也不敢抬头看,只听“笃笃笃”的脚步声走了金台御幄,然后是万历皇帝威严的声音:
“众卿家平身!”
……
第355章 情绪低落的冯保
跟在万历皇帝身边的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而不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
这不禁更让人想入非非。
冯保没有来,此时此刻他正在司礼监值房里默默流泪。
想着前些日子不知谁给他送来那封匿名信,提醒他要当心,万历皇帝有心拿掉他司礼监掌印之职。
为此,他在李太后面前失态地嗷嗷痛哭一场。
这阵子他认为自己已经很低调了,可仍摆脱不了被弹劾的命运。
不像其他官员只是猜测,冯保都敢确定,这次弹劾是万历皇帝与张鲸两个背后怂恿鼓噪起来的。
那,会不会是解除他司礼监掌印发出的信号
冯保本想再到慈宁宫在李太后面前痛哭一次求救,可想着李太后之前已经做出了承诺。
也就作罢。
若再去打扰,就有不相信李太后之嫌了。
只是坐在值房里,冯保越想越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心情很糟糕。
甚至这是他自担任司礼监掌印以来第一次萌生回籍闲住的打算。
若不是因为朱翊镠和李太后,冯保真想去李太后那里请辞。
他越来越觉得这个司礼监掌印当得没啥意思了。
不受主子万历皇帝的待见,还留在主子身边做甚
想要晋封伯爵也不给,现在还想方设法解除他的司礼监掌印之职。
如今,宫里宫外的人都知道万历皇帝有心疏远他。
如果放聪明点,就自己请辞回籍闲居算了呗,何必非要等到被人弹劾然后被万历皇帝赶走
前两年有李太后罩着,有张居正帮衬着,他还没感觉出啥。
可现在张居正去世了,加皇长子诞生李太后逐渐放权,眼下又被言官们弹劾……还厚着脸皮忝居司礼监掌印不退有什么意思
只是,想着李太后对他的信任,想着朱翊镠对他的嘱咐,他又觉得如果灰心丧气对不起他们母子俩。
因此,他坐在司礼监值房里前思后想,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禁默默流泪,觉得太难了!
……
李太后虽然决定逐渐放权给万历皇帝,将大部分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孙儿身,可还是第一时间得知冯保和王国光被言官弹劾的消息。
例朝当天,李太后问付大海:“付公公,冯公公被言官弹劾,他不会去皇极殿,这会儿在哪”
以她对冯保的了解,想着这时候冯保不是在她面前哭泣哀求吗
所以李太后才有此一问,问冯保这会儿在哪里。
付大海如是般回道:“娘娘,且容奴婢派人去打听打听。”
“嗯。”李太后点点头,“顺便派人去看看例朝的情况。”
付大海应声而去。
很快他又回来了,“禀道:娘娘,奴婢派人打听清楚了,冯公公这会儿正独自一人坐在值房里哭泣呢。”
“哭泣这有什么好哭的”
“娘娘,被言官们弹劾着实让人害怕,自洪武皇帝爷开国以来,有多少牛人都跌倒在言官手”
“也是。”李太后微微点头,她也打心里认同言官们的威力。
付大海道:“娘娘,例朝没有什么特别状况,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
“哦。”冯保点了点头,继而又问道,“哦,那皇帝对弹劾冯公公、王国光两件事持何态度”
付大海如实回道:“娘娘,万岁爷都没有表态。不仅都没有表态,而且早朝还不让朝臣提及此事。”
李太后愣了一愣,然后十分好奇地问道:“付公公的意思是,皇帝对弹劾的奏本留中不发了吗”
“是的,娘娘。”付大海回道。
“留中不发”李太后低头沉思,轻轻地道,“莫非这两件怪事儿,另有他人在暗中怂恿鼓动”
在李太后看来,她还以为这就是万历皇帝暗中使坏的呢。
从付大海打听到的消息看,似乎也能看出来这一点。
李太后这轻轻地一问,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付大海。
但无论是哪种,付大海都只能选择沉默。他即便敢想,哪怕与李太后想到一块儿去了,他也不敢说。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
李太后忽然一抬手,吩咐道:“付公公,去司礼监将冯公公请来吧!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好的,娘娘。”付大海答应一声,便扭头去了。
……
付大海特意来请,冯保当然得去。
他本心也想去的。
只是一来,他知道自己一见了李太后,指定要哭;二来,他感觉累了,真的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
所以才一个人坐在司礼监值房默默流泪,谁也不想见。
到达慈宁宫时,冯保的一双眼睛涨得通红,显然流了好多眼泪。
李太后看在眼里,况且先头付大海也已经禀明了,只是装作不知。
关于弹劾冯保的奏本以及内容,李太后当然知道。奏本她也看了。
弹劾的重点是:徐爵与冯保挟诈犯法,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
其它罪状还有——
永宁公主选婚,号称冯保接受梁家万金贿赂,明知其子梁邦瑞短寿,且确实得了痨病,却曲意庇护,险些害得永宁公主一生孤寡。
二十四宦官中已去世的,凡是钱财多者,冯保都封锁其房屋,搜寻家资一空。只捡其寻常之物献给皇,而把金珠重宝据有已有。
冯保的宅第店房遍布京中,不可胜数。他在北山口造了坟地。花园的壮丽,可与西苑(嘉靖皇帝曾长期居住并办公的地方)媲美。
而盖在原【】籍的房子有五千多间,连郡跨县,无论规模,还是华美程度,都跟王居不相下。
如此等等。
其实,绝大部分内容,李太后都有所知悉,有些在十年前的弹劾就已经涉及到了,比如:他兴建土木,他豪宅比较多;还有冯保喜欢接受贿赂等等。
十年后再提,想必另有一番深意。
于李太后而言,其实这些都不至于要冯保的命,或是将他拿下,或是移除司礼监掌印之职。
说心里话,这些都在李太后的容忍范围之内。
否则早就对冯保下手了,而且她相信张居正的眼光和用人策略。
……
第356章 一个有情,一个有心
冯保因为情绪低落,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浑身不得劲儿。
他也懒得乘舆,绕过乾清宫,望慈宁宫方向蹒跚而来。
知道李太后是为了言官弹劾的事找他。走到慈宁宫的跟前时,他已明显感觉到自己体力不支。
迈进慈宁宫的院子,跨入大门槛时虽然还没有到达吃力的程度,但感觉腿抬不起来似的,因为腿抬得不够高确实磕碰了一下,一个踉跄竟朝前蹿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不巧的是,恰好被坐在长廊东头的李太后看见了。
“冯公公放心!”
李太后原本是想在暖阁里接见冯保的,可感觉显得沉重。
所以就出来坐在正殿长廊东头,觉得这样冯保的心理压力要小一些。
因为这里摆放有一张铺着团锦靠垫的藤椅,那是平时给李太后坐在这里欣赏院中花木用的。
她是专门在此等冯保的,没想到刚一见到冯保迈进来,就感觉冯保掉了魂似的,好像不看脚下的路。
来这里少说也有成千上万遍了,按理说闭着眼睛也没问题啊!
冯保好不容易站稳身子,喘息方定,见李太后已经走到他跟前了。
李太后穿着一件浅淡绿色的绣花长裙,脚上穿了一双青缎面子的苏样浅帮花鞋,完全是居家的打扮。
这也是李太后故意为之,就想与冯保如同拉家常一般聊天。
被言官弹劾,本来就是一件极有压力的事儿,见面就不要再给人营造一种紧张又压抑的气氛了。
李太后是个心细之人,考虑得自然也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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