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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贾平凹
庄之蝶说:你又日怪,脚伤了,在这儿戴什么?孟云房说:你总是不信我。一天光写你的书,哪里懂得保健药品!现在以市长的提议,在城东区开辟了一个神魔保健街,全市有二十三家专出产保健品了。这是神功保元袋,还有神力健脑帽,神威康肾腰带,魔功药用乳罩,魔力壮阳裤头,听说正研制神魔袜、鞋、帽子,还有磁化杯、磁化裤带;磁化枕头床垫椅垫……庄之蝶说:你甭说了,这现象倒不是好现象,不知是谁给市长出的馊主意!魏晋时期社会萎靡,就兴过气功,炼丹,寻找长生不老药,现在竟兴这保健品了?!盂云房说:你管了这许多!有人生产就有人买,有人买就多生产,这也是发展了西京经济嘛!庄之蝶摇了摇头,不言语了,却说:这么多天,我不得出门,也不见你们来,我有一件事要给你说的。就让柳月先出去。柳月撇了嘴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告诉我,我向大姐告状的!孟云房就说:你要听话,过几天我给你也带个魔功乳罩来!柳月骂道:你这臭嘴没正经,你先给夏姐儿戴了再说!孟云房说:这女子!我老婆真戴了的,乳头乍得像十八九岁姑娘娃一样的!庄之蝶说,柳月还是姑娘家,你别一张嘴没遮没拦的。看着柳月出去了,悄声道:你提说的清虚庵那楼上房子的事,我给市长谈了,市长把房子交给咱们了,还配了一套旧家具。这是钥匙,你不妨去看看。再叮咛你一次:谁也不要告诉的,牛月清不要给说,夏捷也不能说!喜得孟云房说:这太好了!你到底是名人,比不得我们人微言轻,咱们应好好写一篇文章在报上发表,宣扬宣扬市长重视文艺工作。庄之蝶说:这你就写吧,以后需要人家关照的事免不了的。有了房子,怎么个活动你考虑一下,平日哪些人可以参加,哪些人得坚决拒绝,但无论怎样,钥匙只能咱两人控制。等我脚好了,咱就开办一次。孟云房说:第一次让慧明讲禅吧。现在兴一种未来学,我差不多翻看了中外有关这方面的书,但慧明从禅的角度讲了许多新的观点,她认为未来世界应是禅的世界,是禅的气场,先进的人类应是禅的思维。我也思考这事。这下有了活动室,我可以去静心写了,在家夏捷是整日嘟嘟囔囔。禅静禅静,我可没个静的去处!庄之蝶说:真正有禅,心静就是最大的静了,禅讲究的是平常心,可你什么时候放下过尘世上的一切?你还好意思说禅哩!我着你是又不满足人家了,你那些毛病不改,娶十个老婆也要嘟囔的。孟云房笑着说:这我又怎么啦,我没你那知名度,能碰上几个女的?庄之蝶说:我哪像你!孟云房嘿嘿地笑,说:你也是事业看得太重,活得不潇洒。我替你想过了,当作家当到你这份儿上已经比一般文人高出几个头了,可你就能保证你的作品能流传千古像蒲松龄吗?如果不行,作家真不如一个小小处长活得幸福!佛教上讲法门,世上万千法门,当将军也好,当农夫也好,当小偷当妓女也好,各行各业,各sè人等,都是体验这个世界和人生的法门。这样了,将军就不显得你高贵,妓女也就不能说下贱,都一样平等的。庄之蝶说:这我哪里不清楚,我早说过作家是为了生计的一个职业罢了。但具体到我个人,我只会写文章,也只有把文章这活儿做好就是了。孟云房说:那你就不必把自己清苦,现在满社会人乱糟槽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有名不利用,你也算白奋斗出个名儿。不给你说有权的人怎么以权谋私,这样的事你也见得多了,就给你说说我家隔壁那个老头吧。老头做生意发了,老牛要吃嫩苜蓿,就娶了个小媳妇。他的观点是,有钱了不玩女人,转眼间看着是好东西你却不中用了。
刚才我来时,路过他家窗下,他是病三天了,直在床上哼哼。我听见那小媳妇在问:你想吃些啥?老头说:啥也不想吃的。小媳妇又问:想喝些啥吗?老头说:啥也不想喝的。小媳妇就说了:那你看还弄那事呀不?老头说:你活活儿把我扶上去。你瞧瞧这老头,病恹恹得那个样儿,人家也知道怎么个享受哩!庄之蝶说:我不和你扯这些了,你最近见到周敏他们吗?他也不来见我!我总觉得有一个巨大的yīn影压着我的。云房,今年以来我总觉得有什么yīn影在罩着我,动不动心就惊惊的。盂云房说:你真有这么个预感?庄之蝶说:你说,不会出什么大事吧?孟云房说:你没给我说,周敏倒给我说了,我就等着你给我说这事的。你既然还信得过我,我要说,这事不是小事,牵涉的面大,你又是名人,抬脚动步都会引得天摇地晃的,周敏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你要帮他哩!庄之蝶说:我怎么没帮他,你别听他说。他那女人还好?盂云房诡笑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你要问她了!庄之蝶冷下脸说:你这臭嘴别给我胡说!孟云房就说:我怎敢胡说?我去过他们那儿,却没见唐宛儿出来,周敏说是她病了。那花狐狸欢得像风中旗浪里鱼的,什么病儿能治倒了她?!怎么能不来看你,这没良心的。庄之蝶是轻易不动荤的猫,好容易能爱怜了她,她一个连城里户口都没有的小人物,竟不抓紧了你,来也不来了?!庄之蝶从糖盒拣起一颗软糖塞到孟云房的嘴里,孟云房不言语了。
吃过午饭,庄之蝶在卧室里睡了。脑子里却想着盂云房晌午说的话来。原是多少在怨唐宛儿这么些日子人不来电话也不来,才是她也病了!她得的什么病,怎么得的,是不是那日在古都饭店没有找着他,又给这边拨电话拨不通,小心眼儿胡思乱想,害得身上病儿出来,人在病时心思越发要多,也不知那热腾腾的人儿病在床上又怎么想他?不觉回忆了古都饭店里的枝枝节节,一时身心激动,腿根有了许多秽物出来。随后,脱了短裤,赤身睡了一觉,起来让柳月去把短裤洗了。
柳月在水池里洗短裤,发现短裤上有发白起硬的斑点,知道这是什么,只感到眼迷心乱。想夫人中午并不在家,他却流出这等东西,是心里作想起谁了?是梦里又遇到谁了?那一日她唱《拉手手》,他是拉她在身上的,她要是稍一松劲就是妇人身子了。那时她是多生了一个心眼,拿不准主人是真心地爱她,还是一时冲动着玩她。庄之蝶是名人,经见的事多人多,若是真心在我身上,凭我这个年龄,保不准将来也要做了这里主妇;即使不成,他也不会亏待了我,日后在西京城里或许介绍去寻份正经工作,或是介绍嫁到哪家。但若他是名人,宠他的人多。找女人容易,他就不会珍贵了我,那吃亏的就只有我了。现在看了这要洗的裤子,虽不敢拿准他是为了我,却也看透了这以往自己崇拜的名人,不畏惧了也不觉害怕,倒认作亲近了起来。洗毕短裤,在院中的绳上晾了,回房来于穿衣镜前仔细打量自己,也惊奇自己比先前出落得漂亮,她充满了一种得意,拉了拉xiōng前衫子,那没有戴乳罩的nǎi子就活活地动。想着几日前同夫人一块去街上澡堂里洗澡,夫人的双乳已经松弛下坠,如冬日的挂柿,现在一想起那样子,柳月莫名其妙地就感到一阵欣悦。正媚媚地冲自己一个笑,门口有人敲门。先是轻轻一点,柳月以为是风吹,过会又是一下,走近去先上了门链后把门轻轻开了,门外站着的却是赵京五。赵京五挤弄了右眼就要进来,门链却使门只能开三寸长的口缝,赵京五一只脚塞进来了只好又收口去。柳月说:你甭急嘛,敲门敲得那么文明,进门却像土匪!赵京五说:老师在家吗?柳月说:休息还没起来,你先坐下吧。赵京五就小了声,说:柳月,才来几天,便白净了,穿得这么漂亮的一身!柳月说:来的第二天大姐付了这月工钱,我去买的。这里来的都是什么人,我穿得太旧,给老师丢人的。赵京五说:哟,也戴上菊花玉镯儿了!柳月说:你不要动!赵京五说:攀上高枝儿了就不理我这介绍人了?柳月说:当然我要谢你的。赵京五说:怎么个谢法?拿什么谢?柳月就打了赵京五不安的手,嘻嘻不已。





废都 第四章.1
庄之蝶听见两人嘻嘻作笑,就问是谁来了,赵京五忙说是我,对着镜子就拢了拢头发。
庄之蝶说:京五,你进来说话。赵京五进了卧室,庄之蝶还在床上躺着,并没起来。赵京五说:老师脚伤了,现在怎么样了,饭前在街上见了孟老师,才听说的。我知道脚伤了不能动,心又闲着,是最难受的,就来陪你说说话儿,还给你带了几件东西解闷儿。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扇子,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折叠的画。先把那扇子打开了给庄之蝶,庄之蝶看时,扇子很jīng致,眉儿细匀,纸面略黄,洒有金箔花点。扇把儿是嵌接的一个小葫芦状。扇正面是一幅山水,仿的是八大山人,这倒一般,背面却密密麻麻手书有蝇头小楷,颇为好看,略略一读,内容不是常见的唐诗宋词,而是中国共产党的社会主义总路线总方针的决议,后边署名竟是康生,又盖了康生的两个小印章。庄之蝶立即坐起来说:这是康生手书的纸扇?!赵京五说:你喜欢古瓶,我给我一个朋友去信,他回信是满口答应要送你的,并说这月底就来西京。没想上礼拜他犯了事了,花了六万元买得的两尊小佛像被没收了。真不知那是什么佛像,这般值钱的!货是从汉中往西京运,雇的是出租车,但车到了宝jī,后边追上两辆警车,就把他拦住了,连人带佛像全弄走。前日他家人找我,说公安局传出了话,小佛像是没收了,要判刑是坐七年大牢,要罚款是十万,何去何从,三天回话,他家人当然是愿罚款。你猜猜人家多有钱的,一来一往就栽了十六万!他家人不在乎钱,还怕罚了十万不放人,托我找门子说说情,就送了我这把扇子,说这虽不是古物,却也算现代宫中的东西,康生又是共产党的大jiān,人又死了,算得一件有价值的东西。这是中央八中全会前康生送给刘少奇的,以前他反对刘少奇,后见刘少奇地位要提高,就又巴结,便手书这把扇子送着讨好。庄之蝶说:这实在是件好东西,康生这字不错嘛!赵京五说:那当然了,他在书法上也算一家的!你也是爱书法,我就送了你收藏好了。庄之蝶说:京五,礼尚往来,你看上我这里什么就拿一件吧!赵京五说:什么也不要,你送我几张手稿就好了。庄之蝶说:我又不是诺贝尔获奖作家,这手稿我给你一捆也成。赵京五说:只要你给我手稿,你瞧瞧,还要送你一件东西保管也喜欢。打开塑料袋,一张四尺开的水墨画,正是石鲁的《西岳登高图》,构图野怪,笔墨癫狂,气势霸悍。庄之蝶一看便知这是石鲁晚年疯后的作品,连声称好,又凑近读了旁边一行小字:欲穷千目,更上一楼。就说:这石疯子的字金石味极浓,但这么写古诗怕就不对了,王之涣写《登鹳雀楼》的诗是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他少一里,缺一层字,文理不通。赵京五说:他是画家不是作家,可能是先把里,字遗了,旁补一字不好看,干脆后边也就不写个层字,这样写反更能体现他那时的疯劲。这画好便宜哇,我在临憧一个妇女手里三百元收买的。拿到广州去,少说也四五万吧!庄之蝶说:能值这么多?赵京五说:这里边的行情我了解。现在南方石鲁的画卖价最高,海外到了十二万人民币。汪希眠靠什么发的,他就是偷着搞石鲁的仿制品骗来西京旅游的那些洋人的,我有个熟人,也是这个行当的角sè,以前就和汪希眠联系,他专跑市场推销假画,近日和汪希眠闹起不和,来寻我说要合伙办个画廊什么的。画廊里挂些有名的和没名的人的画,光靠在那里卖,卖不了多少钱;关键在后边弄得赝品,赝品由他请人在别处画,咱拿来你题上序或跋,这生意必定好的。庄之蝶说:这明明是赝品,查出来了,上有我的序跋,多丢人的,赵京五说:这你就错了,查出来,咱也会说咱们也是上了当的,还以为是真的哩!如果知道是赝品要骗人,怎么能这么爱的,题了序、还收藏吗?只是手头紧才卖的。嗨,现在杀人放火的案子十个才能破两个三个,咱这是什么事儿,哪里就容易让查出来了?若是真有慧眼的,明知是赝品,他才买的。为什么?赝品虽不如真品,但也有赝品的价值,何况你是名人,字也写得好,更有收藏价值。白花花的银子往里流,你倒不要,偏在这里爬格子!庄之蝶说:你说得容易,我倒心中没底,这不是说了就了的事。在哪儿办画廊,画廊里就是应景也要挂些名家字画,我这里又能有几幅。赵京五说:我查看了,咱那书店旁边有个两间空门面,把它买过来,就布置了作画廊,正好和书店一体相得益彰。名家字画你这里不多,我那里还有,近日还可再有一些来的。你知道吗,西京城里现在有个大作品没露世哩!庄之蝶问:什么大作品?赵京五说:我那朋友的家人说,他得这把扇子的那户人,上三个月来西京求龚靖元给他爷爷写一碑文,碑文写好后,为了报答龚靖无,带去了一卷毛泽东手书的白居易,原诗没写完,仅一百四十八个字,每个字碗口大的,送到龚家,龚靖元不在,他儿子龚小乙就收了,偷得他爹四个条幅作为回报。这龚小乙不成器,抽一口大烟。他想私吞了好卖个大价买烟土的。这幅手卷现在可能没出手,我有办法能讨出来,还个撑了门面吗?庄之蝶说:京五你个大倒腾鬼!你说的这事,好是好,我可劳动不起,你和洪江商量去吧!赵京五说:谁让你劳动,只要你个话就是了。洪江能干是能干,却是个冒失鬼,我知道怎么镇住他,这你就放心好了。未了,之蝶让柳月送赵京五。一送送到院门外,柳月问:京五,你和庄老师谈什么呀,眉飞sè舞的?赵京五说:要办一个画廊呀,柳月,你要对我好,将来你到画廊来当礼仪小姐,也用不着当保姆做饭呀洗衣呀的。柳月说:我哪里待你不好了?!画廊还八字没一撇的,就那么拿捏人。你要是庄老师,不知该怎么把我当黑奴使唤了。赵京五就打了她一拳。柳月也还去一拳。一来一往了四五下,柳月终是在赵京五的pì股上踢了一脚,说:我走后,那个人家骂我没有?赵京五说:连我都骂上了,到处给人说你管孩子为了省事,给孩子偷吃安眠药。你真这么干过?柳月说:他那孩子前世是哭死鬼托生的,醒着就哭嘛!你可千万不要告诉说我在这里,万一他们来这儿胡闹,损我的人哩!赵京五说:我不说的。可人是活物,又不是一件死东西,你整日出出进进买菜呀上街呀,保得住那院里的人不看见你?看见了不告诉他们?他们要寻了我,我又不能是警察管住人家!柳月脸就yīn下来,又说:你平日不是吹嘘你认识黑道红道的人多,你怎不让黑道的人去唬唬他们?!这事托你办了。你要嘴上哄了我,只要你从此不到庄老师家来!赵京五说:你这倒仗势欺人了!送走了赵京九,柳月在巷口站了一一会,牛月清就回来了。瞧已她手指噙在口里在那里发呆,问站在这儿干什么?柳月忙说老师让送送赵京五,正要回去的。牛月清就批评她女孩子家没事不要立在巷口卖眼儿。两人正说着,周敏和唐宛儿各骑了一辆自行车顺巷而来,当下叫道:你这两个,金男玉女的,满世界疯着自在,这又是往哪家歌舞厅去?唐宛儿已下了车子,说:正要去师母家的!中午孟老师告说庄老师伤了脚,慌得我一时要来,周敏却说等他下班后一起去。老师伤还重吗?牛月清说:唐宛儿的嘴真乖,碰着我了就说要到我家去,碰不着就去歌舞厅。要不,晚上来我家还打扮得这么鲜亮的?唐宛儿说:师母冤死人了,老师伤了脚,别人不急,我们也不急?不要说到你们家,就是去任何人家,我都要收拾的。收拾得整齐了,也是尊重对方嘛!说着就搂了柳月,亲热不够。
柳月便注意了她的头发,果然又是烫了个万能型的式样,长发披肩。牛月清听唐宛儿这么说了,早是一脸绽笑,说;那我就真屈了你们!快进屋吧,晚饭我和柳月给咱搓麻食吃。周敏说:饭是吃过了,刚才我和宛儿陪杂志社钟主编在街上吃的酸汤羊肉水饺。你们先回吧,我们马上来,钟主编吃完饭回家取个东西,我们说好在这儿等候他,他寻不着你家路的。牛月清和柳月回到家,柳月去厨房搓麻食,牛月清就对庄之蝶说周敏他们要来了,还有一个钟主编,这钟主编可一直没来过咱家的。如果是为了稿子的事,他以前总是在电话中联系,如果是来探望你的伤情,他与你并不关系亲热,让周敏代个慰问话也就罢了,怎么天黑了,老头亲自要来家?庄之蝶说:这一定是周敏鼓动来的,还不是为了那篇文章的事!
周敏人有心劲,他怕他给我说话我不听,特意搬钟主编来让我重视的。牛月清说:他聪明是聪明,这做法多少还是小县城人的作法么!就取了水果去厨房洗。不久,周敏三人到了门前,庄之蝶拐着腿到门口迎接,唐宛儿忙扶他坐在沙发上,又拿小凳儿支在伤腿下让伸平,揭了纱布看还肿得明溜溜的脚脖儿,说声:还疼?眼泪就掉下来。庄之蝶见她失了态,在挡她手时,五指于她的胳膊时处暗暗用劲捏了一下,把一条毛巾就扔给她擦了眼泪,抬头对钟主编说:你这么大的年岁,还来看我,让我难为情了。这周敏,你要来就来,怎么就也劳驾了钟主编?!钟主编说:就是你不叫我来,我迟早知道了也要来的。
第一期你同意上了周敏的文章,往后还要有你的大作的。当编辑的就是一靠作家二靠读者,你支持了,我这个主编才能坐得稳哩!庄之蝶见他先提到周敏的文章,也就不寒暄别的,直奔了主题说道:我这开了十天会,脚又伤了,也就去不了杂志社看看。现在事情怎么个情况了,周敏也不来及时告诉我。周敏说:我来过,你开会不在家,只好把那声明由厅里送宣传部去审定了。钟主编说:事情也就是这样,景雪荫一定要在声明中加严重失实,恶意诽谤的话,我就是不同意加!我给厅长说,我是当了二十年的右派,平反后干了三年杂志负责人,后又被武坤把我弄下来他去干。现在正儿八经算是个主编,我就那么稀罕?
大不了,我还是下台,还是当右派嘛!不坚持原则,轻率处理人、发声明,社会上读者会怎样看待这个新改版的杂志?杂志还有什么威信?怎样体现保护作家的权益?!钟主编向来谨慎胆小,没想激动起来,口气强硬,这让庄之蝶和牛月清都感动了。周敏在一旁说:这件事钟主编日夜cào心。没有他顶住,外界不知怎么笑话了我也笑话了庄老师?我本来裤子就是湿的,不怕立着niào,只是害得庄老师损名声。庄之蝶没有接他的话,喊柳月给钟主编续茶水。柳月和唐宛儿在书房里交流着梳头的经验,嘻嘻哈哈笑,出来续了茶,又叫过牛月清去一块说话。
钟主编说:现在声明还在宣传部,我连着三天电话催他们的意见,并且要求行个文或批个字下来。宣传部说这还要让管文化的副省长过目,而副省长这几日事太忙,但很快就批下来的。我倒有了担心,若副省长能同意咱写的声明,那是最好不过了,若副省长听信景的话,依景的要求加了那八个字再批下来,我牛皮再大,能顶住厅里顶不住副省长!庄之蝶垂了头没吭声,闷了半天,说:是这样吧,有你在杂志社那儿顶着,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去找省上领导的。周敏,我过会儿给你写个信,写给市委的秘书长,他和管文化的副省长是儿女亲家,你去找到他,咱求他给副省长说说话。咱不企望领导要站在咱一边,只盼领导能公正无私,不偏听偏信。乐得周敏把手里的苹果也不吃了,说:老师还有这么个关系,早动用了,她姓景的还张狂什么?!钟主编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重要关系万不得已是不要动用的。庄之蝶没有言语,取了一根烟接在将要吸完的烟把儿上继续吸,那烟雾就随了腮帮钻进长发里。长发像起了火。
庄之蝶吸完了烟,让牛月清出来陪着钟主编说话,他就去书房写信。书房里唐宛儿和柳月还在浆浆水水说不完,一见庄之蝶进来,就丢下柳月,问怎么威了脚的,在哪儿威的?说她一连几夜都作梦,梦见老师在大街上骑了木兰跑,她看见了再叫也不理的,心里还想老师跑得这么快的,没想这梦是反着的,你就威了脚了!庄之蝶说:就是跑得快了,为了市长的一些事没有能在房间坐着,脚就威了,你说遗憾不遗憾?原本那晚上还约了一个人去我那里谈艺术呀的,害得人家扑个空,怕现在心里还骂我哩!拿眼睛就看唐宛儿。唐宛儿瞥了柳月一眼,说:你是大名人的,说话没准儿那算啥?那人没和你谈上艺术,那是他没个福分,你管他在那里等你等得眼里都出血哩?!庄之蝶就笑了,说:他要骂就去骂吧,反正是老熟人的,骂着亲打着爱,下次见了他,让他咬我一块肉去!柳月听得糊糊涂涂,说,为别人的事费那么多口舌!庄之蝶说:不说了。唐宛儿,听说你也病了?唐宛儿说:心疼。眼旱就亮光光的。庄之蝶说:噢。现在还疼吗?唐宛儿说:现在好了哩!庄之蝶说:好了还要注意的,柳月,你去老太太屋里的抽屉里取一瓶维生素e来给你宛儿姐。柳月说:宛儿姐有个病你这么在心上,昨儿晚我害头疼,却不见一个人问我一声!庄之蝶说,你才说鬼话,你呼呼噜噜睡了一夜,你是哪儿病了,人家有病你也眼红,赶明日让你真大病一次!唐宛儿说:人家柳月睡觉,你成夜听她鼾声?!柳月就嫣然一笑出了门。柳月刚一出门,庄之蝶和唐宛儿几乎同时头附近去,舌头如蛇信子一般伸出来就舔着了;舔着了,又分开;分开了,唐宛儿又扑近来,将庄之蝶抱紧,那口就狠命地吸,眼泪却哗哗往下流。庄之蝶紧张得往出拔舌头,一时拔不出,拿手掐了唐宛儿胳膊,两人才闪开,柳月拿了药就进来了。唐宛儿就势坐在灯影里的沙发上,说鞋里有了沙子,就脱鞋时擦了眼泪。然后收了药瓶,说:庄老师,你只是给我药吃!柳月说:这没良心的!这药又不苦的。唐宛儿说:再不苦也是药,是药三分毒的。柳月说,老师要写东西,咱不打扰了。硬拉了唐宛儿出来。
庄之蝶写好了信,寻思唐宛儿多久不见了,晚上来了偏又是这么多人,也没个说话的机会。想约她改日再来,特支开柳月,她却抓紧了时间亲吻,使得一张嘴不能二用,就匆匆写了个字条,寻空隙要塞给她。然后把写好的信件拿来让钟唯贤看了,再让周敏收好。
又喝了几杯茶,炉子上的水就开了,柳月叫嚷着下麻食呀,庄之蝶便留三人一块吃。钟主编谢了,说该告辞了:他眼睛不好,太晚了回去骑车子不方便,立起要去。周敏也要去,唐宛儿只得说了要庄之蝶好好养伤的一番话后跟着出门。牛月清却叫了她,说他们在那儿东西一定不多,这里有些绿豆,带些回去熬稀饭吃。唐宛儿不要,牛月清硬拉着要她拿,说绿豆败火的,大热天里吃着好,两人推推让让地亲热着。庄之蝶就送钟唯贤和周敏去院门口,回头看唐宛儿,唐宛儿还在和牛月清、柳月说后,心想就是等她出来,牛月清和柳月必是一块送的,也没个机会塞约会条子了。但是,当钟唯贤和周敏在那里开自行车时,庄之蝶灵机一动,手在口袋将纸片搓成细棍儿,瞧见唐宛儿的那辆红sè小车子,就塞到锁子眼里了。过了一会,唐宛儿果然和牛月清。柳月出来,庄之蝶在院门口与钟唯贤说话,就叫牛月清过来和钟告别。牛月清去了院门口,唐宛儿就去开自行车,才拿了钥匙塞锁眼,猛地发现那锁眼有个纸棍儿,当下明白了什么,急拔了出来,先在口袋里展平了,然后弯腰一边开锁一边就着院门照过来的灯光看了。但见上边写着:后日中午来。一把在手心握了团儿,满脸喜悦地推车过来。院门口,三人一一和主人家握手,lún到唐宛儿与庄之蝶握,唐宛儿手心的纸团就让庄之蝶感觉到。且一根指头挠了他的手心,两人对视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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