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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贾平凹
他们出了文联大院,随着一条马路无目的地走。然后在饭馆里吃饭。吃完饭,路过一家影院,就买了票去看电影。他们商定看完电影就去求缺屋的,要买好多食品和饮料,去真正生活一日,体会那日夜厮守的滋味和感觉。庄之蝶说:一天一夜。妇人说:两天两夜!庄之蝶说:不,三天三夜!妇人说:那就睡死去!庄之蝶说:死了也是美死的!妇人说:如果真的那么死了,以后被人发现,那求缺屋不知会被人当作殉情之地歌颂呢,还是被骂作罪恶之xué?两人就嘿嘿地笑。他们这么说着笑着在影院里看银幕上的故事,妇人就把头倚在庄之蝶的肩上,庄之蝶刹那间却记起了以前照过的那张照片,但他不愿意再想这些,觉得他们现在的这个样子,实在是一个有意思的字,悄悄说给妇人。妇人问:什么字?庄之蝶在她的手心里写了一个总字。妇人却在庄之蝶手心里写了一个兑字。庄之蝶就把妇人的两条腿提了放在自已怀里,脱鞋来捏。突然附在她耳边说:我真没出息,该用它的时候不行,不用了倒英武!妇人于黑暗中去探,果然如棍竖起。就解了他的前边钮扣,弯下头来,******(作者删去三十九字)庄之畔恐后边的人看出,用手努力支开了。妇人说:我已经湿了。庄之蝶伸手去试,果然也湿漉漉一片,就拧了妇人鼻子羞她,说:我去买点瓜子来嗑吧。站起来从过道往出走。他瞧见了在那边的墙根有两个人靠墙蹲了下去。他以为是迟到的人在那里寻查座位,还指了一下手,意思是前边有空位子,但同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好笑:那么黑暗的,人家哪里懂得你指一下手的意思,也何必为他人cào这份心?!于是在休息室的服务台前买瓜子儿,瓜子儿却是葵花子儿,他说:我要南瓜子儿!南瓜子儿不上火。但南瓜子儿没有了。庄之蝶记得刚才进来时离影院左边三百米左右有家食品店的,就给门口收票的人说了,匆匆往街上跑。五分钟后,庄之蝶来到影院座位上,却没见了妇人,而妇人的小手提包还放在那里。庄之蝶想:去厕所了。他甚至想到她从厕所回来后,他一定要问是不是爱不了了,到厕所又去用手满足了吗?
但是,十分钟过去,妇人还没有回来。心:里就疑惑了,站起来太厕所外唤她,妇人没有回应。让一个过去的女人看看里边有没有人,那女人出来了说没有。庄之蝶就急了,想她能到哪儿去呢?是在休息厅里?休息厅没有。他知道妇人爱逗乐子,一定是在影院的什么地方故意藏了,等着他经过时突然跳出来吓他的,就开始在剧场一排一排查看,在前院后院寻找,没有。这时候,电影结束了,观众散场,庄之蝶站在出口一眼一眼看,直等到剧场里没有一个人了,仍是没有妇人的面。庄之蝶慌了,给孟云房拨电话。孟云房问他怎么在婚礼中出去了再没见人,是干什么去了?庄之蝶只好告诉了他一切,让他去周敏家看看是不是唐宛儿提前回去了?孟云房说他和周敏参加完婚礼,一块去的周敏家,并未见到唐宛儿,他也是才从周敏家回来的。庄之蝶放下电话,现在唯一的希望是她先去了求缺屋,便搭出租车赶到求缺屋,那里还是没有。庄之蝶最后赶到孟云房家,一进门就哭起来了。
牛月清眼看了庄之蝶在婚礼开始时出了餐厅,一直没有返回,心里就起了疑惑,因为他的所有朋友都在参加婚礼,会不会是去幽会了唐宛儿呢?但牛月清无法离开,当市长和夫人向她打问庄之蝶哪儿去了,她推托说有人叫了出去,一定是有什么紧事吧,市长夫人就要她一定在吃罢饭后去新房看看,要等着新郎新娘闹过洞房了再回去。牛月清于夜里十一点回到家,她一眼就看见了有人来过了卧室,心贼起来,仔细检查了床铺,于是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头发,又发现了三根短而卷的yīn毛,而且墙上她的挂像被翻挂着。她怒不可遏了,抓起了那枕头扔出去,把床单揭起来扔出去,把褥子也揭了扔出去。她大声叫喊着,踹了书房门,把那里的一切都弄翻了,书籍、稿纸、石雕、陶罐,搅在一起踩着;摔着,后来就坐在那里等待着庄之蝶的回来!
牛月清等了一夜,庄之蝶没有回来。第二天又是一天,庄之蝶还是没有回来。牛月清没脾气了,牛月清懒得去摔东西砸家具了,她在一只大皮箱里收拾起自己的换洗衣服。这时候,门在敲响着,她去拉开了门闩,却并不拉开门扇,转身又去了浴室,在那里用洗面nǎi擦脸。她在镜子里发现了一条新的皱纹,大声唏嘘,开始做英国王妃戴安娜的那一套面部按摩。她说:你回来了,冰箱里有桂元jīng,你去冲一杯补补元气吧。以后干完那事,你得把毛扫净才是。但是,回答她的却是哇的一声哭。
哭声异样,牛月清回过头来,当厅里跪倒的不是庄之蝶,是那个黄厂长。牛月清走出来并没有扶他,冷冷地问:你这是怎么啦,生意倒闭了吗?黄厂长说:我找庄先生呀!牛月清说:你找他就找他,哭哭啼啼跪在这里干啥的?黄厂长说:我老婆又唱了农药。牛月请坐下来,却拿了镜子照着描眉,说:又喝了农药?那她是肚子饥了渴了吧?黄厂长说:我说的是喝的农药!牛月清说:你那农药她又不是没有喝过?!黄厂长从地上站起来说:她这次真的是喝死了!牛月清身子抖动了一下,镜子从手里掉下来裂了缝儿,问道:死了?!黄厂长说:我只说这102是喝不死人的,她要喝就喝吧,拉了门出来了。
晌午回去,一锨锅盖,锅里什么饭也没有,我就火了,骂道你越来势越大了,连饭也不做了?!去炕上看时.她一条腿翘得老高,把腿一板,整个身子却翻过来,她是死得硬梆梆的了。牛月清听了,好久没有言语,待听到黄厂长还在那里唠唠叨叨,说这是一场什么事呀,农药要它有毒的时候它没个毒劲,不让它有毒时它却真把人毒死了!牛月清就笑了,说;黄厂长,死了好的,你那么有钱,什么都心想事成,就是缺一个洋婆娘嘛!她死是她命里不配你,这不给你腾了路,你还愁找不到个十八的,二十的?黄厂长说:她喝药前也是这般说的,可离婚就离婚么,我已答应给她十万元的,她偏要去死!我知道她是不想死的,是要吓唬我的,可谁知道这药竟又有了毒性!她这一死,她的那些娘家兄弟就托人写了状子给法院寄,给区政府寄,听说给市长也寄了,全是告我的101是假农药,102也是假药。牛月清说:噢噢,你来找庄之蝶是让他再给你作一篇文章宣传产品,或者去市上领导那儿为你开脱罪责?黄厂长说:是这样。我现在只有寻庄先生这一条路了,他不会不救我的。牛月清说:那你就在大院门口那儿等你的庄先生吧,我要出门的,这门我还得锁了的。黄厂长一脸尴尬说:这,这……牛月清叭地把那镜子在地上摔得粉碎,骂道:你给我滚出去!你们这些臭男人还有什么,就是有几个钱嘛!你老婆让你bī死了,你不忙着去料理她的后事,哭丧着来让别人找门子。你还有脸给我说?你还领了谁来,是不是把那个不要脸的野婆娘也领来了?是不是她还在楼下等着你?你把她领来我瞧瞧,害女人的又都是些什么大人?想没想过你今日害了这一个,赶明日又有她一个来害了你一个?!你滚出去,滚出去!黄厂长被她一把推出去,门就哐地关了。
门关了,牛月清瞧着地板上一片泥鞋蹭下的wū垢,只觉得恶心,就拿了拖把来拖,拖了一遍又一遍,回坐到床沿上呼哧呼哧喘气。
这个下午,庄之蝶依旧没有回来,牛月清写下了长长的一封信,历数了她与庄之蝶结婚十数年的和睦生活。追叙着当初他是怎样的一副村相,怎样的穷光蛋;是她嫁了他,她完全把自已牺牲在了他的身上,鼓励他,体贴他,照料他,使他一步一步奋斗到今日。今日他是成功的了,名有了,利也有了,当然她是不配作他的夫人了,因为她原本就不漂亮,何况现在老了,更是因为十数年里全为他在牺牲,已经活得没有了自己。很长很长的时间了,他们的婚姻已经死亡,两人同床异梦。与其这样,我痛苦,你也痛苦,不如结束为好。牛月清写到这里,就写了另一段话,说她到底不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她哪儿做得不对?对于他,对于这个家庭,她呕心沥血,而你庄之蝶一次一次伤她的心,难道一切都是假的吗?人活得就这么样的假?但是,牛月清写下了这一段,她又用笔抹去了,她觉得没必要再写这些。于是又写道,为了保全他的声誉,为了他今后的幸福。她不愿同一般人一样在最后分手时打打闹闹成了仇人,只希望和平解决,不通过法院,而到街道办事处办理离婚手续就行。她说,她现在是要住到双仁府那边去,请不要找她,要找就是写好了协议书一块去街道办事处吧。
牛月清写完了信,提了装满她的换洗衣物的大皮箱,从文联大院走出去,她感到了一种少有的解脱。





废都 第二十三章
一到双仁府,老娘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坐着,脸上木木呆呆,牛月清叫了一声:娘!老太太没有理会,还向牛月清看了看,又一动不动地坐着。牛月清就蹲在她跟前,说:娘,你怎地不理我,你怎么啦?老太太突然间惊醒过来,茫然的目光在眼眶里转悠,说。谁?牛月清说:我是月清,你认不得我了吗?老太太就大张了嘴,抽搐着,哭起来了。牛月清见娘怎么一下子成了这个样子,也就哭了。母女俩先是一个心思地哭。而后各有各的淒惶,哭得就更历害了。好容易把娘搀扶到屋里,问娘怎么连人也认不得了。老太太说三个晚上她没有瞌睡了,脑子里总是嗡嗡地响,可女儿不过来,女婿也不过来,是她把牛月清穿过的衣服扎了个捆儿吊在院中那口枯井里,牛月清才回来了。她说:你没魂了,月清,我把你魂叫回来了!牛月清知道老太太的老毛病又犯了,但从来没有这么个呆相的。心想母女离得最近,女儿的事老娘一定有了什么感应才这样的。便忍不住又落了泪,说:娘,都怪我不好,好多天没有来照顾你了,使你病成这样!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就住在双仁府这边,一日三顿给你做饭,晚上陪你睡觉,陪你说话啊!娘,你这会想吃些什么吗?老太太说她想吃拌汤。牛月清赶忙去做,揭了锅盖,锅是洗了,但锅沿没有洗净,牛月清就又要伤心。十多年来,她的心十分之九都给了庄之蝶,然后一分才在娘身上,她觉得太对不起老娘,而在世界上最亲近的却只有老娘啊!
老太太有了牛月清在身边,脸上慢慢生动起来,但她总是说这房子该剧刷墙了,墙上爬满蚰蜒、臭虫,甚至有蝎子。牛月清给她倒了开水,她说碗里有一团虫子;给她端了洗脚水,她又说盆底有更大的一团虫子。夜里牛月清不让娘独个去睡那棺材床,和她打通铺儿,老太太又说是睡不着,总是说牛月清三四岁时的样子多胖的,多乖的,然后就用手不停地扇着牛月清伸过来的脚,说脚上落满了苍蝇.叮咛明日一定要洗洗脚的。牛月清听了,就和娘睡在了一头,让娘搂着,给娘呜呜咽咽地哭。
庄之蝶和孟云房、周敏满城里寻找唐宛儿,几乎转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毫无结果,三人就来找赵京五。赵京五在家里喝了几天闷酒,见了他们,jīng神提不起来。庄之蝶就说:柳月是一个心眼儿要嫁给大正的,我是劝说了多次,可有什么作用?我说柳月呀,甭论京五一表的人材,单那一身的本事,说不定将来成龙变凤,不愁你享不了福的!可她眼窝浅,反问了我:庄老师你这是给我画饼吧!你瞧瞧,她就是这般见识,我也没办法了,我不是她的父母.也不是她的亲戚。就是箍了她的身,能箍了她的心?!既然这样,那就全随她去吧。孟云房说:我看是好事不是坏事。当初听说赵京五和柳月要订婚,我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但话就说不出口。现在她嫁给跛子,你们瞧着吧,跛子有难还在后头哩!周敏说:孟老师这话怎讲?孟云房说:我听我老婆说了,那一次她和柳月去洗澡,发现柳月是个白虎星,白虎星克男人可是杀人不用刀的,这是书上写着的。赵京五说:你们都不用说了,我也不是为一个女人就要毁了自己的人。人各有志,她不愿嫁我,强扭的瓜总是不甜。我只是恨我自己没能耐,又是可惜她太看重眼前实利了。今日你们都来了,好心我也全领了,都不要走的,我提几瓶酒来喝喝。庄之蝶说:京五有这个度量,我们也就放心了。
要喝酒,改日到我那里去,咱们放开喝醉一场,只是今日还有要紧的事,你也得跟我们跑跑。你知道吗?唐宛儿丢了。就根根稍稍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说是他和唐宛儿去看电影时丢的。周敏禁不住哭腔下来,说:赵哥,咱这办的是什么事吗?你的一个走了,我的一个丢了!这么个城市,我们差不多蓖梳一般地蓖过一遍,只是没个踪影,我倒害怕她遇着了坏人,要么被害了,要么让拐卖了。庄之蝶说:你胡说什么!唐宛儿在城里无怨无仇,谁能害她?她那么jīng明的人就又能被人拐卖了?!京五你的门子多,三教九流都认识,咱要想法儿找着她才是。赵京五说:这怎么不早早来给我说?现在黑道儿爱惹这些事的。我认识一个人,若是犯在他门手里,倒十有八九能寻得出来。四人当下就走到街上,乘了一辆出租车直往北新街而来。到了北新街,穿过一个小巷,到一家挂着一个jīng致小花圈的店铺门口,赵京五让他们在门口等着,就进去和店里一个正制做纸花的老太太说话。过一会儿出来,说:牧子不在。众人说:牧子是谁?赵京五说:他是红道黑道两头挂的人物。早年学过拳脚,了不得的本事!咱先去街上吃饭吧,吃完饭再来。四人就又到街上一家饭馆,才到的门口,就碰上了阮知非和一个女的坐了一辆车驶过,车停下来对庄之蝶说:哎呀,才要去找你的,没想就碰着了,你瞧我这运气!孟云房瞥了一眼那车中的女子,低声说:又换了班子了?阮知非说:哪里,这是我的秘书。换什么班子,现在是懒得离婚!今日你们倒有空逛街?跟我上车吧,我们要去招收三个时装女模特,现在歌舞厅吃香的是时装表演,已收了四个,去帮我看看!庄之蝶说:我们还有重要的事,你走吧。孟云房想托阮知非寻找唐宛儿,庄之蝶使了眼sè,孟云房就不言语了。阮知非说:你们鬼鬼祟祟的不知又要干什么去,那我就不打扰了,改日要看这些模特,就给我打电话吧!说完钻进车去,对那女子说了些什么,一阵浪笑,车开走了。四人就进了饭馆。
饭馆里人很多,赵京五自动去排队买票,庄之蝶、孟云房、周敏就拣一张桌子坐下说话。旁边的那张桌上,有两个年轻人低了头叽叽咕咕说什么,便见一个粗壮汉子先在窗外的玻璃前朝里看了一会。庄之蝶先是抬头一看,玻璃上一个压扁的肉脸,便觉得不舒服,低了头对孟云房说:闲人!把身子背了玻璃,故意挡了窗外的人。过一会儿,那汉子却进来,个头并不高,却四四方方的敦实,径直在油饼锅边买了四个油饼,也不包纸,一手两个捏着,就在那两个年轻的桌前坐了。两个年轻人没有言语,却要起身欲走,汉子伸过双臂,双手仍各捏着油饼,说:哥们,帮个忙,绾绾袖子!两个年轻人看了看他.就无声地一人一个地帮他绾了袖儿,袖子绾上来,两个袖子里却都缝着红袖章,黄字写着治安二字。两个年轻人噢地一叫,转身便走,不想四个油饼眨眼间啪啪各打在他们的左右腮上,汉子低声吼道:敢给我走?!两个年轻人真的立在那里不敢走了。汉子说:老实给我说,十二路公共车上的钱包是不是你们偷的?年轻人说:你怎么知道?不,不是偷的,是捡的。汉子说:好,捡的就好!把钱包装到我右边的口袋,丢钱人还在派出所哭着哩。年轻人把钱包装在汉子的右口袋里了,还在说:大哥,我们真是捡的,是在车门口捡的。汉子说:还乖,那你们走吧,若要以后再捡,遇着我就不会是今天了,滚吧!把扣子扣端,滚!两个年轻人兀自把衣扣扣好了,一拱手。撒腿就跑。汉子笑了笑,从桌上捏了油饼却吃起来。这一幕直看得庄之蝶、孟云房、周敏目瞪口呆,孟云房低声说:他会不会把钱包送给丢钱的人?周敏说:这种人我知道,惹不起的,别让他听到了。庄立蝶说: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周敏说:这类闲人,派出所却常用的,我当年在潼关城里就充过这角sè。说话间,赵京五买了饭牌子过来,却叫道:牧子?!寻了你半天,你怎么就在这儿!汉子腮帮子上鼓着一个大包,舌头tiáo不过来,只把手里的油饼让赵京五吃。赵京五没有吃,喜得扭头对庄之蝶说:咱寻牧子,牧子就坐在你们身边!牧子,我介绍一下,这位是作家庄之蝶,这位是研究员孟云房,这位是编辑周敏。牧子终于咽下一口油饼,问:是谁?你说谁?!赵京五说:是庄之蝶,你知道吗?牧子说:你说咱省长的名字我或许不知道,你说庄之蝶,我说我不知道,旁人就笑话我没文化了!油手在桌上蹭蹭,伸过来一一和庄之蝶等握,说:听说你写的书好看,我买了几本,但我没读过,我老婆读的,她是你的崇拜者!
有什么事寻我?真的是寻我?赵京五说:可不是在寻你!你不信,回家问问婶子!牧子就油手在怀里掏了一把钱给了赵京五,说:就冲庄先生能寻我,也是我活得荣幸,去买一瓶白酒,咱们喝一喝!庄之蝶忙说:不必了,这么豪爽的人,真叫人痛快.改日到我家去喝吧!赵京五就按了他坐好,把求他帮忙的事叙说了一遍,牧子说:那好吧,我去打个电话问问。就出了饭馆往电话亭去。一会回来说:东片的南片的都问了,他们没有收留这女人,也没见过。北一片的回话说此人居住的不在他们的范围。我不认识西片的那黑老三。我对北片的王炜说了,不属于他管的范围也要查,让他马上去找黑老三。过会儿就会回给我电话的。庄之蝶听了如听神话,说:这还有势力范围啊?牧子说:国有国界,省有省界么,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查不出来的。可人是活人,查起来就难了。孟云房就来了兴趣,问:你刚才抓那两个小偷,怎么就能看出是小偷?牧子说:我在十二路车站那儿,正好碰着车上下人,最后下来的一个老头叫嚷钱包丢了,我一留神,就看出那两个是贼的。
职业有职业的味儿,什么味儿,我知道但我说不出来。孟云房说:对了,这就像咱们写作人讲的感觉。正说话.牧子身上的bp机叫起来,他一看号码,说:来电话了!就又走出去。四个人心都提起,全都没话,一等牧子出现在饭馆门口,站起来就问:找着了?牧子说:那小子也说没有。大家脸sè就难看了,坐下胡乱吃了饭,向牧子告辞,搭车回到孟云房家来。
庄之蝶说:云房,现在怎么办了孟云房说:是不是向公安局报个案?赵京五说:没必要的,牧子都寻不到,公安局还有什么办法?庄之蝶说:到这一步,云房你查查卦吧。孟云房说:平日开玩笑的事我可以算的,但现在这么大的事。我倒不敢了。让我试试,一般寻人是用《诸葛神数》的,周敏,你说三个字来。周敏想不出来。孟云房说:要突然想到什么说什么。周敏说:门石头。我是突然看见你家门口的这块石头的。孟云房就开始数各字的笔划,门字要繁体门字,是9划,石字是5划,头是繁体字16划,去10剩6,组成956,然后减384,查出第一个字,后又反复加384。终于将查出来的字,联成一首词:东临水际,生有桃林。鸟声向晚,云掩月昏。大家就纳闷了。庄之蝶说:在东方,东方属哪儿?若在城里就是东城区,若在城外就是东边,东边郊区是什么地方?周敏突然叫道:会不会回了潼关?潼关就在东边。赵京五说:极有可能,周敏你在潼关还有哥儿们没有?周敏说:那哥儿们多了。赵京五说:那你就从这儿直拨电话问问呀!周敏说:她是毫无迹象要回潼关呀,就是回,也得给我说一声的呀!开始拨电话,拨了好一会儿,拨通了,果然唐宛儿是回到了潼关。那边的哥儿们说,唐宛儿回到潼关,消息传得满县城都知道了,说是周敏拐了良家妇女私奔到西京,唐宛儿的丈夫雇人雇车去西京查访了七天七夜。没想在一家电影院发现了。她丈夫就和一个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停在影院门口,派另一个人去影院见她,唐宛儿是认识那人的,问起那人孩子的事,那人就让她出来说说话儿,引她出来,她丈夫和前一个人就把她抢了塞进车里,口里塞了毛巾,手脚用绳子捆了,一气儿开回潼关来的。周敏这么复述给了大家,庄之蝶第一个先哭了,说:这是对待犯人嘛,怎么敢这样待她?这是对待犯人了嘛!那她回去,不知要受什么罪了!周敏,你立即去车站买票往潼关去,你要救她出来。你一定要救了他出来!周敏却霜打了一样蹲在那里不言语。庄之蝶说:你怎么啦?不想去啦?周敏说:我日夜担心的就怕会这样,他们能在西京大海捞针一样把她寻回去,我怕回去了连见都见不到她了。庄之蝶骂道:你说的pì话!那你何必当初要把她带来?你一个男子汉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唐宛儿真是瞎了眼,枉对你一场爱了!骂完,周敏用拳头打自己头,庄之蝶也用拳头打自己的头。http://www.99lib?net
牛月清住到双仁府这边。双仁府地区的低洼改造开始实施,北头的几条巷子人已经搬迁,老太太就恐慌:下一个月,或者是冬季,就该lún到她搬迁了。那这条昔日的水局巷,那有着古井台的亭子就要再没有了!她把那些骨片水牌就一日数次地拿出来看,唠唠叨叨给女儿说前朝,讲后代,一会儿人话,一会儿鬼话,人话鬼话混在一起了吱哇。牛月清照料着老娘,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庄之蝶身上。离开了文联大院的住屋,没有了更多的打扰,她原本是可以清静地思考他们的事情了,但是门前清凉,热闹惯了的人毕竟又生出了几许寂寞。她是一怒之下离开了那个家,发誓再也不想见他的。而现在离开了他,也才知道自己那样地爱着他。她猜想庄之蝶回到家去,看到了那封长信要作出怎样地反应,是bào跳如雷,痛不欲生?
如果是那样,他就会很快到这边来的,痛哭流涕地向她诉说事情的原委,忏悔自己的过失。
发誓与唐宛儿分手。她想,到那时,她就要把他堵在屋外,用笤帚扫土去羞辱他,泼一盆脏水出去作践他。她这么干着,娘偏拉她,她要与娘吵,然后当着娘的面骂他,用手采他的头发,直到把肚子里怨愤泄了,就可以接纳他了。但是,庄之蝶没有来,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难道,庄之蝶盼望的正是这样吗?他一直在寻找离婚的借口,又想自已不说,只折磨得她这么说了,干起来了,正中了他的下怀?牛月清又想,或许是庄之蝶真的生了气了,他虽平日随和,但脾性儿执拗,要以硬顶硬,只等着她再回那边去了,才有低头?他是名人,平日在外人都敬着,在家里她也惯着,他伤害了她,还得她再去顺毛扑索了才肯回头吗?牛月清几次想去文联大院那边看看,但走到半路上又折头回来。她担怕这样做了,庄之蝶会不会更反感,以为是她牛月清离不得他的。而自己这么个样儿回去那又何必当时要写下长信出走呢!牛月清给孟云房拨电话,孟云房知道了这事。在电话里训斥她处理问题太不明智了,怎么能离开家再不回去?怎么就提出要离婚?她的气上来了,在电话上说:你怎么尽说我的不是,即便是我处理问题不好,他干那种丑恶的事就对了?男人在外边嫖野,老婆还要把他当爷敬着?他是名人么,你们当然只得维护他么,他身上的疮也是艳若桃花么!发完了火,就把电话摔下了。她只说这下连孟云房也恶了,没想孟云房在这个晚上竟登了门来。一进来就给她笑,就说是来听她训斥的。于是,她就和他谈,说她怎么也想不通庄之蝶怎么能堕落成这样?孟云房说:是的,令我也想不通!别人都干了什么样的事了却安然无恙,而庄之蝶可怜地只碰着个唐宛儿,就惹得人虽未亡家却要破?牛月清说:你还嫌他堕落得不够?孟云房说:但我可以人说,在这个城里的文化圈里,庄之蝶算是最好的!牛月清闷了闷,说:可他毕竟和别人不一样,他若是阮知非那样,出这事谁也不觉得是什么事,而他在大家心目中形象是什么呢?是一个正正经经的高高大大的人,出这事谁能接受了?这不只他毁了他自己,也毁了多少人呢?他虽然没有离家出走,但他夜夜是睡在书房的;虽然没有提出离婚,但那也只是时间问题。与其那样,我为什么还要赖着他?孟云房说:这一点你说得很对。别人在外玩女人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庄之蝶倒真的投入了感情!他实在是个老实的人。他同唐宛儿那么来往,我就不大愿意的,tiáo剂tiáo剂生活是可以的,但若弄到那个份儿上,那和自己老婆又有什么两样?牛月清听了,心里不悦了,说:你这意思是让他在外胡来,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扔一个,回来又把我哄得住住的?孟云房说。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这不是一回事,但又是统一的。别看庄之蝶在这个城市几十年了,但他并没有城市现代思维,还整个价的乡下人意识!牛月清说:我需要的是婚姻就是爱情。爱情就是婚姻!孟云房说:在这一点上,你和庄之蝶总是应对我,但现实情况如何呢?这不,你们现在就陷入多太的痛苦呢!牛月清说:云房,咱不要说了,咱也说不到一搭去。你要喝水我给你倒去;你要不喝,你有别的事就干你的事去吧!孟云房落下大红脸,却嘿嘿笑了:哎呀,这不是在赶我吗?可我偏不走的、我是吃惯了你的饭,我今日还要吃了才走的!牛月清就哽哽咽咽哭自己的凄惶。孟云房见她越哭越伤心,就说:月清,我是个臭嘴人,说些话你或许不爱听的,但我从心里讲,我是同情你的。之蝶也给我说了你不回家去住的话,我就批评了他。我说之蝶,说良心话月清是个好老婆,她跟你了十多年,又没个什么大过错,你心就安吗?牛月清说:我用不着同情。我也能看出庄之蝶之所以不主动提出离婚,是在同情我,是在为我的后路着想。从这一点讲,他还是个有良心的。可我需要同情吗?我要的是感情!我不是不爱他。正是我还爱着他,我才成全他,让他和唐宛儿去成亲结婚去吧!孟云房说:他和唐宛儿结婚?你不知道的,唐宛儿被他原来的丈夫寻着押回潼关了!牛月清愣了一下,便说:这sāojīng狐子,她还有今天;她把人害够了,她回去了?!孟云房说:别骂唐宛儿了,她也怪可怜的。牛月清说:她还可怜,水性杨花的yín妇儿!孟云房说:唐宛儿既然已经走了。你们还是好好地过日子吧!虽然这场事相互伤了感情,需要一段时间恢复,可我觉得只有你们两个和好是对谁都好的,那样,我孟云房以后来也有个吃饭喝茶的地方!牛月清说:你孟云房来.我还给你吃的喝的,只恐怕你以后不会再到我这儿来了哩!孟云房说:我吃不吃喝不喝是小事,要是你们离了婚,你是摆脱了过一时的痛苦,那以后就会幸福了?牛月清说:他离了婚,就是和唐宛儿不行,凭他的地位名声,十八岁的能找,二十岁的也能找,他不会不幸福。我是找不下个名人男人了,可我想,找一个工人,一个小职员总还可以吧?或许,我什么也不会找了,我就跟我娘过!孟云房说:你怎么这样固执,在旧社会一夫多妻,那做老婆的都不活了?只要你肯放他一马,他那里由我去劝说!我以前就说了,无论如何,根据地不能失的。别像了我现在,原先是恨死了那一个,重新结婚了,反倒觉得还不如先前的,我现在夜里做梦还总是孟烬的娘,夏捷倒是一次梦里也没见过。牛月清说:你这仍是要他搞双轨制吗?亏你给他出这馊主意!噎得孟云房当下无语。牛月清就说她要睡觉了,撵着孟云房出了卧室。孟云房尴尬地只是笑笑,出来,老太太却坐在客厅里说:你们说什么来着,鬼念经似的。我这耳朵笨了,只听着说是谁丢了?孟云房说:大娘,人耳朵笨些好,糊涂些就更好的!是唐宛儿丢了,你还记得吗?就是周敏的那个女人,她走失好些日子没见回来了!老太太说:我说让睡觉了把鞋抱在怀里,你们谁听的?现在唐宛儿就去了!女人家重要的是鞋!她丢的时候穿的什么鞋?孟云房说:听说就是那高跟黑皮鞋吧。牛月清说:娘,娘,你话这么多呀!孟云房就又笑了一下,说:那我走啦。出门也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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