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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贾平凹
女子说:孟先生不懂法律,中院判决了并不是案子的终了,还要允许向高院申诉的哩。孟云房说:还要申诉?这何必嘛?女子说:无论怎么说,我二嫂是咽不了这口气的,她既然打这场官司,投入了全部身心,她就得把官司打到底呀,你明白我的话吗?孟云房说:当然明白,甭说你二嫂身后有人,单是身前有你这么一个小姑子,也会心想事成的。女子笑了一下,说:哪我也就不说了,先生能赏脸让我陪你跳一场吗?孟云房说:实在对不起。我一点也不会跳舞,我这是第一次到这地方来,要找一个人的。女子说:这就遗憾了,那我只好邀请别人了。就招手叫来服务员,付过了钱,说给这位先生来一杯可乐。自个却卬扬头走了。孟云房兀自觉得受辱,就问服务员柳月是在哪儿的?服务员说:今日她没来舞池,恐怕在她的房间吧。你从这里过去,出那个门,靠右手是楼梯,第三层十八号是她的办公室。孟云房谢了,却从口袋掏了钱给服务员说:等会你把可乐钱还了那位女的,就说我说了,约情人出来玩玩,怎么能让情人付钱?!孟云房在三楼十八号按了门铃,房间里并没有动静,又按了几下,听见是柳月在问:谁呀?孟云房说:是我。柳月说:有事到营业厅吧,我现在有重要客人。孟云房赶忙说:柳月,我是你孟老师!门开了,柳月浓妆艳抹,几乎让他都不敢认了,叫道:“柳月,现在这么难见的!你身上洒的什么香水,就像洋人身上的味儿一样,怪难闻哟!柳月赶忙使眼sè,悄声说:我这里就有个老外的。然后拿嘴努努那套间,套间门掩着,让孟云房进去了,大声地说:孟老师,把我出嫁了,你们就谁也不来看我了!今日是陪谁来跳舞吗?孟云房说:我瞎眼笨耳的,能陪了谁来?你庄老师近来心绪糟糕,我们就一块出来看看柳月嘛!柳月说:来散心就散心,却偏要说看我?庄老师他有什么事心绪糟糕,柳月一走倒省他多少心呢!孟云房说:你这没良心的小猴jīng!就把唐宛儿怎么丢了,牛月清又如何走了,庄之蝶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说了一遍。柳月听了,眼圈倒红起来,问:庄老师人呢?孟云房说我们约好四点来这里的,我在下边舞厅里怎么也找不着你,等会他来了,你好好安慰安慰他,也劝他去你大姐那儿低个头认个错,重归于好。柳月说:过了门我只忙着到这里上班,总说去看看他们却是没空,好赖在这里不被人下眼看了,还思谋者请了他们和你一块来看看我的表演,没想阮知非却遭了人打,将这一摊子临时交了我来张罗,才没个空儿去文联大院,他那里竟出了这等事来!孟云房说:你说什么,阮知非遭人打了?柳月说:这事你不知道呀?阮知非是每天晚上营业完了来收款的。前日晚上突然一个人把他堵在楼梯口,问,你是阮先生吗?阮知非不认识这人,来人说他是太平洋公司的秘书,公司要庆典,希望时装模特队前去助兴演出。阮知非说这里是正常营业,不外出演出的。来人就说他们经理在楼下的车里,能见见吗?阮知非便走下去。那小车里果然坐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胖子伸出手来和阮知非握,手刚一触到,阮知非就被拉得身子站不稳,那称作秘书的就势在后边一掀,阮知非就进了车去,车嘟地驶走了。阮知非知道不好,抱了钱箱问人家这是干什么,那胖子一拳就打在他的眼睛上,墨镜破碎了,镜碴扎在他的眼里,血当下流出来。那胖子说就是干这个的,姓阮的,知道你是发了财了,可总不能让我们饿肚子吧?向你借,你是不肯的,实在抱歉啊,只好这么办了!阮知非还在说,你们大白日抢劫,柳月可是我们歌舞厅的,你们知道柳月吗?胖字说知道她是市长的儿媳怎么样?你钱已经挣够了,留着这左眼再认我们吗?一拳就又打在阮知非的左眼上。车开到南环路,他们把阮知非放在路上,逃得没踪没影,亏得一个菜客发现了送到医院,那两只眼睛就全放了水了!这事摇了铃似的,你竟还不知道?大正爹也是发火了,要求公安局缉拿罪犯,公安局自然在城的四个自洞加派哨位检查过往车辆,但没有可疑的人。问阮知非,他也说不清那三个人的模样,只提供到有一个胖子,小车是红sè的车。孟云房听得毛骨悚然,柳月还在说公安局现在四处缉拿罪犯,但哪儿就能很快破案?他不关心这些,忙问阮知非是住在哪个医院,伤势治疗如何?柳月说是西医学院的附属医院,具体怎么治疗;她走不开,没有去的。
孟云房说:这阮知非让你临时经营这里倒是明智的,可你也得小心,这里不比得当保姆。柳用说:流氓地痞要连市长都不怕了,就让来吧,来了要多少我给多少,我才不像阮知非要钱不要命的。孟云房就笑了一下,拿眼示意套间屋,低声问:这老外是哪国人?你们歌舞厅还和老外做生意?柳月说:他是外语学院聘任的教师,能说几句中国话,常来跳舞,我们就认识了。这美国小伙,你是不是见见?孟云房说:我闻不得老外身上的香水味。他坐了多久了,怎么还不走?柳月说:他没事来聊聊的,美国人随便哩。你是不是有什么怀疑了?孟云房说:你现在不比是小姑娘,是市长的儿媳了,多少人眼睛在看着你的。柳月说:我这么大了,我是不会受骗的。孟云房看了一下表,已经四点了,就说他到楼下门口去等庄之蝶他们,等会儿一块上来再说话吧,柳月就说她就不去接他们了,她很快打发老外走了,就腾出空来好好陪庄之蝶跳跳舞呀。孟云房就从楼上直去了楼下门口。
但是,孟云房在大门口等了半天。没有庄之蝶他们的影儿,柳月送走那个老外也下来等,还是没有见来。孟云房心里就cào心了阮知非,提出他到医院看看去,但叮咛柳月,一旦庄之蝶他们来了,不要告诉阮知非挨打的事,免得大家又都玩不好,等他过会从医院回来,打探个病情究竟了,再商量个日子,一块去探视好了。柳月倒感动孟云房的好心,也不敢到别处去,一直在歌舞厅等到天黑,庄之蝶没有来,也没有见孟云房从医院再回来,心里就惶惶不安了一夜。
孟云房去了医院并没有见到阮知非,医生告诉说做过了换眼手术,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的。孟云房得知已经手术过了,手术又特别成功,心下宽展,却不明白阮知非双眼里放了水的,怎么做换眼手术,眼睛是能换吗?医生说:当然能换,你这只眼什么时候坏的?当时你怎么不来做个手术呢?孟云房说:我一个眼睛也就够用了,现在大天白日地都有人敢抢劫,世事这么瞎的,多一只眼看着只会多生气!医生却生气了,说:你这同志怎么这样说话?孟云房心里说:这人不懂幽默。就忙陪了笑脸,问给阮知非换的什么眼?医生说:狗眼。孟云房吃了一惊,叫道:狗眼?那以后不是要狗眼看人低了?!医生哼了一声再不理他走了。孟云房落了个没趣出了医院,看着天sè已晚,也没再去歌舞厅就回了家。回到家里,庄之蝶、夏捷、赵京五都在,而且还有个周敏,大家霜打了一般谁也不说话。孟云房说:吓,我在歌舞厅等得脚都生出根了,你们竟纹丝不动还在这里!我这么大个人了,说句话是放了pì了,是耍弄猴子吗?!夏捷一指头戳在他的额上,说:嘿,我把你能恨死!拉他到厨房里去说话。
夏捷告诉孟云房,他们搓牌到三点四十分,才起来要走呀,周敏一脚踏门进来。周敏是从潼关回来的,他并没有救得唐宛儿出来,而自己额头上却贴了块大纱布。大家见他狼狈,就知道在潼关打了架了,问几时到的西京,为何不来个电话让去车站接的?周敏却说他已经回西京两天了。庄之蝶说:回来两天了?两天了怎么不声不吭的?周敏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给大家说。倒嚷叫着打牌呀,让他也打一圈的。庄之蝶当下气得乌青了脸,说:周敏,你就是这个样子回来啦?大家日夜眼里盼你回来盼得要出血,你回来了两天不闪面,见了面就是这副嬉皮笑睑样?你告诉我,唐宛儿呢?周敏倒唬住了,说:我没有救了她。庄之蝶说:我知道你救不回她,那她的情况你也不知道吗?!周敏才说他回到潼关,潼关县城几乎一片对他的唾骂声,嘲笑声,他白天就不敢出现在街头。委派了几个哥儿们在唐宛儿家周围打探消息,知道唐宛儿被抓回后,丈夫就剥了她的衣服打,打得体无完肤,要她说句从此安心过日子的话来,但唐宛儿总是一声不吭,不说过也不说不过,那丈夫就又绳索捆了她的手脚去强jiān她,一天强jiān几次,每次又都性虐待,用烟头烧她的下身,把手电筒往里边塞……这么才说着,庄之蝶眼泪就哗哗下来。周敏却笑道:罢了,甭为她流眼泪了,咱今辈子可能再也见不上她了,也得学会慢慢忘掉她。于是继续往下讲,说他曾经派一个他认识,那个丈夫也认识的人去见唐宛儿,因为他已经在法院找人说妥,只要唐宛儿寄来离婚申请,管她丈夫同意不同意,都可以帮忙解除婚约的。但派去的人见不上唐宛儿,她是被反锁在后院的一间小房子里。周敏说他实在忍受不了,终于在一个黄昏戴了一顶草帽闯进了那家。那丈夫早防了他去,在家养了四个打手的。他一进门,他们就紧张了,双拳提起,怒目而视。他说:我不是来打架的。先在桌前坐了,从怀里掏出一瓶酒来,吆喝拿了杯子来喝吧。那丈夫瞧他这样,也就开了几瓶罐头当下酒的菜,六个人喝了起来。周敏先说:兄弟,事情闹到这一步,咱们谈谈心吧。宛儿跟我去了西京城,我知道她是和你没有解除婚约的,但我爱她,她也爱我,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既然从西京偏要寻她回来,寻她回来也便罢了,可你也该留一句话的,害得我为宛儿cào心。那丈夫说:话这么说了,我是粗人,咱也就月亮地里耍锄刀,明砍!你是潼关城里的有名人物,可我也是墙高的一个男人,你让我戴了这么久的绿帽子,我全忍了,现在能坐在一起,我不骂你,也不打你,我只求你不要再来找她了。你不看在我的份上,也该看在孩子的份上。周敏说:你在求我?那丈夫说:我在求你。周敏说:可我怎么能饶过你呢!你把她用绳索绑回来,打得她死去活来,又那么着去性虐待,她是做你的老婆还是你的一头牛一匹马,爱情是这么强打出来的吗?那丈夫说:这你不用管,她是我的老婆,我怎么教训她旁人管不着的。周敏说:我就不许你这么对待她!你要过,你好好待她;你要折磨她,你就去离婚。那丈夫说:我死也不离婚!周敏说:那好吧,你求我,我也求你,你让我见她一面。周敏是代写了一封离婚申请的,他只要见到唐宛儿,让她在上边签个字按个手印,他就可以把离婚申请送到法院的。但那丈夫不允许见。双方就争执起来。周敏强行要往后院去找,旁边的打手一bàng便把周敏打倒了,叫道:打!打这个流氓无赖,他是到这里闹事的,打死了咱也不犯法!四个人扑上来就拳脚交加。周敏一下子跳上桌子,左右两脚踢倒了两个,那丈夫又抱住了他,他抓了那丈夫的手就咬,当下咬得骨头白花花露出来,但他的额上也同时被另一个人用酒瓶砸出个血窟窿。打闹声惊动了四邻八舍,周敏见状.将草帽戴在头上,满面流血地回家去了。回到家他就睡了,羞愧得三天三夜不出门。第四天得知娘在街头开的小杂货店也被那丈夫一伙砸了玻璃柜子,他从床上扑起,又要去拼命。是爹和娘抱住了他,求他让他们安生,说为一个女人,满城风雨了,谁个不说是你拐人家老婆,父母出门在外也被人指了脊梁,就是他们砸杂货店,围看的人那么多,也是没人帮咱说话嘛。如果再去闹事,那你就等于把你爹你娘活活杀了呀!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你什么人恋不得,偏偏稀罕人家的老婆?你这么大的人了,一般人都是开始供养爹娘了,我们不指望花你一分钱,不挂你一条线,可你也就不要让我们再为你cào心啊,孩子!周敏听了爹娘的话,火气渐渐消了,又睡了七八天,就回西京来了。
孟云房听夏捷说过了事情的原委,心情也很是沉重,从卧屋出来,只是到冰箱里往外拿酒,说:唐宛儿没回来,没回来也好;周敏回来了,回来了就好。今日我也想喝喝酒吃吃肉的。夏捷,你去街上野味店里买四斤狗肉来。夏捷说:吃狗肉喝烧酒,你让大家都上火呀?孟云房说:让你去你就去嘛,话咋这么多的?!夏捷就去了,大家还是没有说话。
周敏说:你们怎么不说话了?唐宛儿是我的女人,我都不悲伤了,你们还伤什么心?世事如梦,咱就让这一场梦过去罢了,咱还是活咱们的人。庄之蝶伸手就把酒瓶拿过去用劲启瓶盖,启不开,周敏说让他来,庄之蝶却拿牙咬起来,咬得咯吧吧响,咬开了,自己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喝起来。这么一瓶酒你一杯我一杯咕咕嘟嘟都往口里倒,夏捷买了熟狗肉回来,瓶子里只剩有一指深的酒了。孟云房就又取了第二瓶来,夏捷却说:云房,你知道不,野味店里人都在说阮知非被人绑了票,两只眼都放了水!?孟云房就给夏捷使眼sè,但孟云房挤的是那只瞎眼,夏捷没在意,还在说:他们还在说医院给他换了狗眼。狗眼能给人换吗?赵京五、周敏都惊得停了酒杯。孟云房却一直看在之蝶,庄之蝶一连打了几个嗝儿,却一言不发,端起酒杯喝得更猛了。他说:之蝶,你还能行吧?庄之蝶没有言语,还在添他的酒。夏捷说:让人喝酒又舍不得酒啦?喝醉了咱这儿有的是床哩!孟云房说:那就喝吧,喝!阮知非遭人抢劫倒是真的,我也去医院了一趟。他也是活该要遭事的,发了财,又爱显夸,今日赞助这个,明日赞助那个,自然有人要算计了他。来,之蝶,我今日也豁出去醉的,干了这杯!庄之蝶眼睛红红的,站起来却说:我要回去了。说完竟起身就走。
大家都愣起来,也没有敢说留他的话,直看着他趔趔趄趄从门里走出去了。孟云房兀自把那杯酒喝下去,一只好眼和一只瞎眼同时流下了两颗眼泪。





废都 第25章
柳月睁眼看了,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就害怕起来,过来敲夫人的卧室门。庄之蝶和牛月清起来,过去问娘,是娘做噩梦吗?老太太说:“你们这一喊,他们倒都走了,我正好说歹说着的。”牛月清说:“他们是谁?”老太太说:“我哪里知道?刚才我看着进来了几个,手里都拿着棍子,就知道又是来搕之蝶的腿了。这是哪儿来的,无冤无仇的搕我女婿什么腿?”牛月清说:“娘又说鬼了。”吓得柳月脸就煞白,牛月清又怨恨起来:“娘,不要说了,什么人呀鬼呀的,只吓着我们!”庄之蝶说:“你让她说。”就问老太太:“娘,娘,你吓唬住他们了?”老太太说:“这都是些恶鬼,哪里肯听我的?你明日去孕璜寺和尚那儿要副符来,现在城里到处是恶鬼,只有那和尚治得住的。要了符回来,一张贴在门框上,一张烧了灰水喝下,你那腿就好了。”庄之蝶说:“明日我就去孕璜寺,你好生睡吧。”让柳月也去睡。柳月不肯,就睡了客厅沙发上。
天明起来,牛月清去上班了,柳月眼泡肿胀,自然是一宿没能睡好,安排用过了牛nǎi、酥饼、茶饭,老太太翻出一块布来又在做一个新的遮面巾。柳月要帮她做,老太太看不上她的针线活,柳月就来书房和庄之蝶说话。老太太一见他们说话,就仄了头,眼睛从老花镜的上沿来看,说:“之蝶,你不是说要去孕璜寺吗?”庄之蝶说:“我知道的。”去厕所小解了回来坐在客厅,看柳月立在厨房门上挂洗晾干了的门帘儿。昨日给的钱新买的高跟皮鞋柳月穿了,并不穿袜子,反倒另是一番韵味,偏又是穿了一件黑sè短裤,短裤紧紧地绷在身上,举手努力把门帘往门框上的钉头上挂,腿腰挺直,越发显得体态优美。庄之蝶说:“柳月,你光脚穿这皮鞋真好看的。”柳月还在挂门帘,说:“我腿上没有毛的。”庄之蝶说:“鞋尖夹趾头不?”柳月说:“我脚瘦。”庄之蝶说:“你大姐脚太肥的,穿什么样鞋一星期就没了形状,这倒还罢了;这些熟人里脚不好的是夏捷,大拇趾根凸一个包的,什么高跟中跟的鞋一满穿不成。你注意了没有,她坐在那儿,脚从不伸到前面来的。”柳月就把一条腿翘起来,低了眼去看,庄之蝶却一手将那脚握了,将脸贴近,皱了鼻子闻那皮革的味和脚的肉香。柳月双手还在门框上,赶忙来收腿,又被亲了一口,腿脚回到地上只觉得痒,痒得脸也红了。庄之蝶却装得并不经意的样子,又说这皮鞋式样真是不错的。柳月见他这样,脸也平静下来,说:“你个男人家,倒注意女人的脚呀鞋呀的?给谁说谁都不信的。”庄之蝶说:“种地要种好地边子,洗锅要洗净锅沿子,女人的美就美在一头一脚,你就是一身破衣裳,只要有双好鞋,jīng气神儿就都提起来了。唐宛儿就懂得这些,她才是讲究她的头上的收拾,活该也是她的头发最好,密盈盈的又长又厚,又一半呈淡黄sè,你几时见她的发型是重样的?可你总是扎个马尾巴的!”柳月说:“你知道我为啥扎马尾巴?我是没个小皮包儿,夏天穿裙子短衫没口袋,出门了擦汗的帕儿不是别在裙带上,就用帕儿扎了那头发,要用时取着方便。”庄之蝶说:“那你也不说,我给你钱去买了包儿。
我现在才明白,街上的女人都挎个包,原以为里边装有钱,其实是手帕、卫生纸和化妆品!”柳月就嘿嘿地笑。老太太听他们这边说话,就又说:“之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去孕璜寺吗?”庄之蝶给柳月挤挤眼,说:“就去,就去。”心里想,牛月清为什么把我的脚伤告诉老太太,又让老太太回来,是怕我在家闲着只和柳月说话,说出个感情来哩?!心里就又一阵发闷,头皮发麻,浑身也是这么痒那么痒的。给孟云房拨了电话,让他去一趟孕璜寺见智祥大和尚要副符。打电话时才发现电话线压在听筒下边,就说:“我说这么多天,我不得出去,也没有个电话打进来,原来听筒没放实!柳月,这是你干的?”柳月瞒不过,才说了牛月清的主意。庄之蝶就发了火:“静养,静养,那怎么不送我去了监狱里养伤?!”柳月说:“这我得听大姐的。”庄之蝶说:“听她?她盼不得我双腿都断了才好放心!”柳月说:“大姐倒是好心,你这么说倒屈了她。”庄之蝶说:“她只知道给你吃好穿好身体好,哪里又知道人活着还活一种jīng神哩!别瞧她什么事满不在乎的样儿,其实心才小的,谁也防着。”柳月就问:“她也防我?”庄之蝶没有言语,扶墙走到书房独坐了生气。
孟云房半晌午就来了,果然拿了符帖,直骂庄之蝶脚伤了这么多天日竟不对他吭一声,平日还称兄道弟地亲热,其实心里生分,在眼里把他不当个有用的人看的。庄之蝶忙解释骨头裂得并不十分厉害,只是拉伤了肌腱三天五天消不了肿,告诉你了,白害扰得人不安宁,不仅是没告诉你,所有亲戚朋友一概不知的。孟云房说:“害扰我什么了,大不了买些口服蜂乳、桂圆晶的花几个钱!”柳月就笑了撇嘴:“你什么时候来是带了东西?哪一次来了又不是吃饱喝醉?庄老师让你去要符,总是给你说了脚伤吧,你今日探望病人又提了什么礼品?!”孟云房也笑了,说:“你这小人jīng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没给你庄老师拿礼品,给你倒拿了一个爆栗子!”指头在柳月的脑顶上梆地一弹,柳月一声锐叫,直骂孟云房没有好落脚,天会报复了你的!孟云房就说:“这话也真让你说着了!我那第一个老婆的儿子从乡下参军了五年,是个排长儿,原想再往上升,干个连长儿团长儿什么的,可上个月来信说部队也让他复员,而且是哪儿来的仍回哪儿去。
我那儿子就对首长说啦,报告团长,他们是兵可以哪儿来的哪儿去,我是排长呀!团长说:排长也是一样。我那儿子就说:一样了我就不说了,可我是从我娘的肚子里来的,我无法回去,何况我娘也都死了!”柳月就破涕为笑,说:“真不愧是你的儿子!”就又说道:“你有几个老婆?听大姐说,你前妻是城里人,孩子才岁,他当的什么兵?!”庄之蝶说:“柳月你不知道,他早年还离过一次婚,在乡下老家的。”孟云房便说:“咱是有过三个老婆的人,一个比一个年轻!”柳月说:“怪道哩,我说你脸上皱纹这么多的?!”庄之蝶瞪了一下柳月,问孟云房:“孩子到底安排了没有?”孟云房说:“我认识我老家县上的常务县长,打了长途电话给他,他答应了在县上寻个工作。说出来你哪里能想到,我在电话上说需要不需要我和庄之蝶回来一趟再给地区专员说个情,庄之蝶和专员可是同学的。
他说啦,你这是拿大x吓娃,要激将我吗?你和庄之蝶还认识?我说不光认识,他结婚还是我的证婚人!他就高兴了,说庄之蝶是大名人,大名人委托的事我能不办?孩子安排是没有这个政策,可我用不着暗中走后门,还担心有人告状生事,我要公开说,这孩子是庄之蝶的亲戚,就得安排,谁如果有亲戚能给社会的贡献有庄之蝶那么有影响,要安排个工作,我保证还是安排!”庄之蝶说:“你尽胡成jīng,最后出了事都是我的事!”孟云房说:“这是你的名气大呀!等那常务县长到西京来了,我领他到你这里来,还要劳驾你招待一下他哩!”柳月说:“哎呀呀,你来吃了,还要带一个来吃!”孟云房说:“不白吃的,你瞧瞧这个!”从怀里掏一个兜儿药袋子,让庄之蝶立时三刻戴在小腹的肚脐眼上。庄之蝶说:“你又日怪,脚伤了,在这儿戴什么?”孟云房说:“你总是不信我。一天光写你的书,哪里懂得保健药品!现在以市长的提议,在城东区开辟了一个神魔保健街,全市有二十三家专出产保健品了。
这是神功保元袋,还有神力健脑帽、神威康肾腰带、魔功药用乳罩、魔力壮阳裤头,听说正研制神魔袜、鞋、帽子,还有磁化杯、磁化裤带、磁化枕头床垫椅垫……”庄之蝶说:“你甭说了,这现象倒不是好现象,不知是谁给市长出的馊主意!魏晋时期社会萎靡,就兴过气功,炼丹,寻找长生不老药,现在竟兴这保健品了?!”孟云房说:“你管了这许多!有人生产就有人买,有人买就多生产,这也是发展了西京经济嘛!”庄之蝶摇了摇头,不言语了,却说:“这么多天,我不得出门,也不见你们来,我有一件事要给你说的。”就让柳月先出去。柳月撇了嘴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告诉我,我向大姐告状的!”孟云房就说:“你要听话,过几天我给你也带个魔功乳罩来!”柳月骂道:“你这臭嘴没正经,你先给夏姐儿戴了再说!”孟云房说:“这女子!我老婆真戴了的,乍得像十岁姑娘娃一样的!”庄之蝶说:“柳月还是姑娘家,你别一张嘴没遮没拦的。”看着柳月出去了,悄声道:“你提说的清虚庵那楼上房子的事,我给市长谈了,市长把房子交给咱们了,还配了一套旧家具。这是钥匙,你不妨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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