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你半生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琉玄
虽然周礼诺从来没有期待过“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现象出现在周曙光的身上,但是影视作品里看多了无数对仇人在临终前握手言和的结局,突然面对如此赤裸裸的现实,她还是有些不适应地愣住了,哪有多少人会真的因为人生的变故而变化呢?周曙光就是再转世投胎十八回,她也还是周曙光。
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欣慰,或是恐惧与不安,以及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周礼诺突然嚎啕出声,把周曙光吓了一跳,即便是她孩子时代,也不曾如此在妈妈面前这样放声大哭过,在周曙光的记忆里,周礼诺哭得最凶的时候,还是个睡在她怀里的婴儿。
当时她抱着她,得意于她的鼻子长得像麦芽尖尖,眼睛亮得像火光星星,她轻轻将这个小婴儿裹紧在怀里说:“你的名字,叫周礼诺,礼尚往来,一诺千金,妈妈希望你长大了,懂得知恩图报,长大了成为一个独立自强,自尊自爱的大美女,不像我,不要像我,知道么?你要掌握自己的人生。”
“哭什么啊,别哭了,号丧呢?我这还没死呢!”周曙光胡乱抓起床头的抽纸,扔在周礼诺的身上说,“你留着点儿力气,等我的葬礼上再哭。”
“妈妈,到这时候了,你能不能夸夸我?我也不奢求你说你爱我,活这一辈子,我就想你表扬我一句,半句,从小到大,不管我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拿回什么样的奖状,你都不夸我,你总是看不上我,我不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好……”周礼诺抓起纸巾在自己的脸上乱擦,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完全失去了历经沙场的风度,像是被体内的那个小学女生再度占领了身躯,伸出手去抓着周曙光的病号服,不依不饶地哀求,“我真的很努力,你夸夸我吧,你可是我妈妈,我是你亲生的女儿,或许我是不够听话,但我从来也没放松过哪怕一刻,我从来也没有放纵过自己,一直小心地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过,现在的我不需要任何人也能过得很好,我挣了很多钱,也能把身边的人照顾得很好,难道我真的不配成为你的骄傲吗?”
周曙光吓傻了,她眨了眨眼,最终转过头去,别扭地说:“其实……还行吧。”
周礼诺于是停止了抽泣,呆呆地看着她,虽然周曙光没有回过脸来,但她的手掌覆盖在了周礼诺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于是周礼诺整个精神都垮了下来,张开双手抱紧了周曙光继续放声大哭,喊了这辈子最多次的“妈妈”。
予你半生 第156章 飞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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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香珠市墓园的长椅上,周礼诺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一块方方正正的新鲜草皮,许久没能回过神来,太快了,在见到周曙光之后不到24小时,还能坐在床上骂骂咧咧的大活人,突然就病情急速恶化,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推进急救手术室的时候,周礼诺还在想着等会儿再见到她,得跟主治医生商量办理关于转院到北京去的手续,结果只听说“人没了”,她还反应了一下,傻乎乎地问:“谁没了?”
墓园的绿化太好了,放眼望去除了绿色就是绿色,像是一座巨大的植物囚笼,把天空也给遮掩了,周礼诺买的是最贵的地,在山顶,面朝着整个香珠市,这儿的树与树之间好歹是有一大块缝隙,像是被开了一扇窗,连接着天与地之间。
真阴凉,周礼诺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双手终于怀抱住自己,意识到冷了,指尖冰凉。
这是一块双人墓地,任美国说了,等他过世了是肯定要和周曙光葬在一起的,他站在山头看看风景,满意地说,“可以,户型周正,四面通透,住得舒服。”说完,他就哭了,当时他怀里抱着周曙光的骨灰,久久不愿意撒手,“你怎么会变得这么轻了?老嚷嚷说胖,要减肥要减肥,你看看你这嘴,就爱乱说话……曙光,我还想听你骂我。”一夜白头的他又哭又笑地亲吻着冰冷的骨灰盒,最终在殡仪馆人员的劝说下,才亲自将“她”下葬。
总觉得还有很多话没说,周礼诺盯着平坦的草地,一时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同时也觉得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太矫情了,周曙光已经听不见了,说再多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缺憾而已。
“诺诺?你在这儿呢。”林碧光绕着台阶一层层转上来,远远看见了周礼诺便打招呼,她手里提着两大袋子纸钱和香烛,“你爸爸呢?”
周礼诺转过身去看一眼回道,“在大厅里办手续,还有些钱没交上。”
林碧光点点头,边说“佳佳她爸爸因为在外地拉货,一时间还回不来,可能过两天,我再跟他来一趟。”边蹲在墓碑边,就在墓前有一条水泥凹槽,专供大家烧纸钱用。
“别叫叔叔特地回来了,反正我妈妈就在这里,又跑不了。”周礼诺苦笑,继而再度重复叮嘱,“真的别通知叔叔,他总是跑高速路的,别叫他分了神。”
“诺诺长大了,想得周到。”林碧光用打火机点着了火,看着腾起的火光发呆,恍恍惚惚地问,“所以真的就这样了?不搞葬礼?”
“没什么意义,就像我妈妈说的——”周礼诺模仿着周曙光的语气尖着嗓子说,“死了就死了,还得昭告天下我死了吗?这又不是什么升官发财的喜事儿,我才不要给人看笑话。”
林碧光笑出声来,眼底闪着泪光说,“是她的作风。”
“妈妈交代我,别跟人说她死了,要说她出国定居了,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天天吹海风,还改嫁了一个有八块腹肌的金发老公。”周礼诺看着林碧光被风火映照得通红的侧脸,缓缓地说,“她说她这辈子活得太糊涂太匆忙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不想死了以后还被人嚼舌根说闲话,她也没有朋友,她说好多人巴不得她死,只有一个人会为她掉眼泪,就是林阿姨。”
林碧光听了更是眼泪落得厉害,她笑着对墓碑嗔怪起来,“什么没朋友,你都不知道多少人想跟她走近,还不是她自己作的。”
“阿姨,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一直照顾我妈妈。”周礼诺的上半身深深地弯了下去,以与膝盖持平的角度向林碧光鞠躬道,“以后还得麻烦你帮我看着我爸爸,他不愿意跟我去北京。”
林碧光站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在周礼诺的身边坐下,拍着她的手背说,“能理解,我们都是在香珠市住得习惯了,朋友也都就近,这老了以后互相照料着方便,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看好他。”
周礼诺转过头去看着林碧光说:“阿姨,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我跟妈妈关系不好,也有我的原因,我在想,是不是我太倔强了,非得等着她往前一步,为什么不是我呢?为什么不是我大方一些,更坦然一些地去告诉她,其实我们没必要弄到这样的地步,我们是母女,实际上,我是爱她的,我也想她爱我,她可能第一次会觉得好笑,第二次骂我无聊,多几次之后,也许她会明白我的心意,发现我们根本没必要针锋相对……也抱一抱我呢?”
林碧光心疼地看着她,抬手抚摸着她的后背,“傻诺诺,周曙光当然爱你,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她在所有的情绪里,选择了用愤怒来伪装她的脆弱,她很害怕去袒露真情……”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也只能假设,也可能再给我们十年二十年的相处时间,我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要求,她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回应,在这一点上,我真的是她亲生的,我也很害怕走出自己的壳,去毫无防备地爱一个人。”周礼诺摇一摇头,又似乎在说服自己似的,点一点头,“但是我该试一试……我不想再等一切都晚了。”
她的手机再度震响了起来,这两天的无数个电话和微信都没来得及看,现在她拿起手机来准备一一处理,有数条短信都是助理发的,问她为什么不回电话,明天有很重要的发布会,微信里大多数是关于工作的消息,也有裕琛疯了似的接连数百条“对不起”,还有易学佳发来的去非洲的航班信息,竟然就是凌晨起飞的红眼航班。
“这么着急?”周礼诺边嘀咕着,边快速地回复着信息:“我马上回家,你不能不告而别,我们至少一起吃个饭。”
易学佳似乎一直在等待她的回应,不出半秒就飞快地弹出了一行字:“好,我等你。”
她拎起包,站起来,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又软绵绵地落回了椅子,吓得林碧光双手环住她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因为一直没吃饭?”
“可能是……也一直没睡,眼睛哭太久,现在我整个五官都好痛。”周礼诺抬起双手揉搓着整张脸,顺嘴问道,“阿姨知道佳佳要去非洲吗?”
“知道,她一礼拜前就跟我打招呼了。”林碧光肯定地回答,“我不想她去,但是孩子大了,听不得我反对,就随她了。”
“哦?”周礼诺先是一愣,继而理所当然地叹一口气,易学佳到底还是怕她生气,所以才拖到最后关头才慌张地坦白,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身边的人总是不知不觉与她距离远了,她想起裕琛,不禁问责自己,是不是对他太冷酷了?不该把他推那么远的,尤其现在他的情绪也不稳定。
林碧光问道:“你不让我叫佳佳回来给周阿姨上香,是怕耽误她的行程?”
“也不算是……”——周礼诺确实不想易学佳知道周曙光突然过世的事情,因为太巧了,俩人刚刚大吵一架,就发生了这样的悲剧,周礼诺担心易学佳会有心理负担——她说,“但反正,结局是这样,也不会因为她知道或是不知道就改变了,还是少一个人难受吧。”
林碧光也不反对,“那等她从非洲回来再说吧。”
见到周礼诺再次摇晃着站起来,林碧光也站了起来,随她一同下山边担心地说,“别急着回去吧,你先好好吃顿饭,睡一觉。”
“阿姨,我明天有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正说话间,周礼诺的手机响起来,竟然是蓝水月见到她一直没有回复,亲自打电话来了,她赶紧毕恭毕敬地接听,向她表示自己明天一定会按时带着资料出现在新一轮融资谈判的会议大厅。
即使不为了工作,周礼诺也想尽快回去,她不能这么匆忙地和易学佳说再见,她要温柔地对待她,好言好语地道别,不能在两个人的心里留下缝隙,毕竟这一别就是两三年,她不想她一念及自己来,就是磕磕巴巴的回忆。
下了山之后,周礼诺不禁回首看一眼,在心底重重地叹息:妈妈,我会过好我这一生,你保佑我,别叫我也留下悔恨。
飞机起飞之前,周礼诺用手机把早已预存在邮箱里的资料给蓝水月和助理都发过去一份,以防止她赶不上明天的会议,甚至连替补的主讲人也指定了公司里两位值得信任的总监,她一直都这样,有着多手准备以确保公司没了她也能照常运转。
这一生之中,无论是多么兵荒马乱的时刻,她也从来不会乱了自己的阵脚,关机之后,她抓紧时间睡了一觉,以为自己会梦到母亲或是易学佳和裕琛,都没有,脑子里漆黑一片,这三个多小时,她睡得很沉。
当飞机开始着落时,遇到了强气流,整个机身疯狂摇晃,惊得机舱内的乘客发出一阵尖叫,才把周礼诺给吵醒,她拉开头等舱的隔离布帘,见到空姐正在安抚乘客,看一眼舷窗外,天已经黑了。
穿过厚厚的云层之后,能看见暴雨和远处的闪电,所有的乘客都屏住了呼吸,周礼诺不觉间想起来裕琛的母亲是死于空难,她顿时心脏抽了一抽,双手紧张地抓住了扶手,她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飞机上,因为那样的话,裕琛会永远地溺死在心理暗影之中。
生离死别,对于活着的人来说,真的太残忍了,这是她的切身体会。
好在飞机安全地落地了,机上的乘客们自发地鼓起掌来,周礼诺也松了一口气,把手机开机,看见易学佳在问:“到哪儿了?”
周礼诺看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易学佳和梁枫都快到点要往机场这边赶了,她赶紧回复了语音说:“你们吃饭了吗?千万别等我一起吃,来不及了,我飞机延误了,如果我实在是赶不回来,你们就先走吧,别错过航班。”她看一眼外头的暴雨,等出租车的人熙熙攘攘地拥挤在一起,她又发一条语音,“很大的雨,可能路上也堵了,要么你们先出发吧。”
“没关系的,我等你回家。”易学佳的回复很快,然后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周礼诺边走向停车场去取自己的车,边举着手机一直等到她弹出来那几个字:“诺诺,别跟我生气了好吗?你知道我全世界最爱你。”
她停下脚步,在昏暗无光的空间里捧着光亮微弱的手机屏发呆,最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复了一个笑脸的表情说:“我知道,我也爱你。”
发动了汽车,交通台广播里正在说哪里哪里沿线堵车,周礼诺想快些赶回家,便没有走主干道,车胎飞快地轮转于泥泞地中,扔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一直在震动,她瞥一眼,是裕琛在找她,因为前方视线里光线不足,所以她一直开得小心,没有腾出手来去接听,但是在响起第三次时,她怕裕琛担心,终于伸出手来去摸手机,就这么一侧过头去的瞬间,再一回头,迎面不知道何时有一台货车,突然打开了远光灯。
周礼诺这一双已经不堪重负的眼睛在这一刻并没有什么疼痛的感觉,却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像是被猛然塞进来一百个太阳又突然抽离了出去,她“咦?”了一声,还以为是对面关闭了大灯,所以眼前才一时漆黑。
紧接着,她在听见剧烈撞击声的同时,被弹出来的安全气囊来势汹猛地裹住了身体,她心下一颤,完了!她想,我该不会回不了家了?她还有些事情急着去做。
她心里都打算好了,赶回家之后,要用尽全力地抱一抱易学佳,人生苦短,她再也不想跟她吵架了,她要向她发誓,剩下的人生,要跟她甜甜蜜蜜地走过去……
然后她要立刻去找裕琛,她要坦白对他说:“对不起,我还是决定救你了,你也救救我好吗?你说你不行了,我也是,我感觉我快碎了,或许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这辈子我也不知道还能去爱谁,裕琛,我想试着爱你,我觉得我会爱上你的,因为我真的很想念你的吻。”
予你半生 第157章 月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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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机场的行李托运处,前面的队伍在有序地缓缓移动,易学佳闷闷不乐地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一直盯着手机屏幕,梁枫耐心地站在她身边,看着人群第九十九次叹气之后,温柔地说,“时间有些紧张,该进去了。”
“可是诺诺还没回我信息,打电话也不接。”易学佳一边说话一边再度试着拨打电话,“我心里不踏实……”
于是梁枫拿出手机来也试图给周礼诺发消息,这会儿,易学佳那边的电话通了,她立即松了口气,语速飞快地问,“诺诺,你在哪儿啊,你吓死我了!你——”她被对面的声音打断,眼神立刻变得警觉,“你……是谁?”
吵吵嚷嚷的杂音从听筒里漏出来,梁枫看着易学佳原本好像扑了腮红般的脸色在听见陌生人的话语时一瞬间惨白,继而毫无方向地奔跑起来,“怎么回事儿?易学佳!”他一手一个行李箱拉着追上去,“你跑什么?”
易学佳对着电话吼道:“在哪个医院?你别骗我!我马上过来!”等她意识到要找台车时,刹住脚步再回首,已经满脸是泪,把梁枫吓得慌了,扔了行李箱跑过来将她一把抱住,易学佳埋在他胸口里口齿不清地大哭起来,从她断断续续的表达里,他听出来是周礼诺出事情了。
在北京协和医院的急救室外,柯鸩飞和何子萱因为人在市内,所以更早赶到,等易学佳和梁枫抵达的时候,只见到柯鸩飞已经哭得好像他才是需要抢救的人,整个身体软绵绵瘫在椅子上,何子萱一直仰着头,试图控制自己的眼泪和情绪,不停地深呼吸换气,嘴里念念有词,“不慌,不慌,别动了胎气。”
易学佳是被梁枫架着半边身子进来的,她眼珠子乱抖地四处张望,最后才定焦在何子萱身上问,“情况怎么样?”
她这话一出口,本来已经只剩下半口气的柯鸩飞又坐了起来,双手抓着膝盖开始哭,何子萱已经收起来的眼泪珠子也好像暴雨般再度落下来,她抬头看着易学佳,吞吞吐吐地说:“好像、要、要截肢……”
易学佳双腿也好像凭空没了一般,整个身子往下一坠,被梁枫死死拽着。
何子萱还有下半句话,“眼睛……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很黑……
好黑啊……
周礼诺的意识在昏昏沉沉之间偶尔会清醒一瞬,因为一丝光点也看不见,她于是猜想自己正在做梦,无边无际的黑色暗河将她包裹起来,竟然有一丝安心的感觉,一直都在朝前奔跑的她太累了,是时候好好休息一阵子,没有几秒钟的清醒之后,她又立即昏睡了过去。
偶尔又因为隐约听见人在喊她的名字,再醒来一会儿,还是很黑……
她想叫人开灯,发现自己张不开嘴,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下半张脸好像戴着一个面具,有氧气在通过这个面具向她的胸腔和大脑传送。
“诺诺……”
“诺诺,听得见我说话吗?”
“诺诺……别怕,我们都在……”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但是麻木失灵的脑袋不能立刻分辨出是谁在说话,这些声音都隐忍而克制,带着沙哑的哭腔——
“裕琛怎么搞的?怎么还是找不到人……”
“梁枫去他的工作室了。”
“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他非疯掉……”
“迟早会知道……等下,是梁枫的电话,我接一下。”
“我们要不要通知诺诺的父母?”
“要说你去说,我不敢,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怎么受得起这个打击……”
“这、这总得说,还得想想办法,看以后怎么办,诺诺的眼睛,以后生活怎么办……”
“嘘!别在这里说。”
“她没醒……”
“梁枫说裕琛就在工作室里,烂醉如泥!他怎么回事儿他!他说他醉得打都打不醒——”
“不是吧?裕琛?喝酒吗?”
“那把他拖过来!我去,我去帮梁枫把人带过来。”
“那你和萱萱去吧,我守着诺诺,我哪里都不去。”
“给你带些吃的过来?”
“我吃不下……”
一阵寂静,在黑暗之中的静谧更显得万物犹死,一阵抽泣声响起,像是风搅动了海面,带起了浪,这浪折射出了一颗稍纵即逝的闪光。
周礼诺听出了这哭泣声来自易学佳,她试图询问她怎么了?她想伸手去抱一下她,却只能极尽所能地动一动手指头。
“医生!医生?她好像醒了?她手动了一下!”易学佳惊喜地叫起来,但是却没有离开床边,她双手小心地握着周礼诺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诺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要跟你吵架了,我这辈子哪里也不去了,你别怪我,别生我的气,不不不,你生我的气吧,都是我的错,我会弥补的,我向你道歉,用我剩下的所有的时间向你道歉,以后我就是你的腿,我背着你,扶着你,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就要你。”
——在说什么呢?
周礼诺想问她,为什么哭得这么凶?——
但同时她又很想笑,因为她说得太动听了,她很想摸摸她的头问,你当真的啊?那你可得遵守约定,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别把我丢了。
也许是情绪波动的缘故,周礼诺的心电监控突然发出警报,医生和护士冲了进来,把一脸慌乱的易学佳请出了门去。
在鬼门关前转了数圈又回到人间的周礼诺,还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眼前黑压压的,她怀疑自己死了,只是还没能摸到一扇她该走进去的门,所以才只能在黑暗中徘徊,不过耳边时不时出现的熟悉嗓音,又叫她停住了脚步,不断地频频回头,为了想听得跟清楚一些,她又往回走,一步步走向说话的人。
“诺诺,对不起,我来晚了,但是别担心,我来的正是时候。”
现在说话的人是裕琛,他的声音和别人不一样,没有带着哭腔,反而是一种豁然开朗的语气,很像是将飞机托起来的厚重云海,雪白、纯粹,干净、延绵,翻涌着、蔓延着,叫周礼诺产生了双眼再度被光亮充满的错觉。
她能感觉到他在亲吻自己的手背,继而亲吻了她的额头,不是很烫,但也不是很凉,像是被一颗恒星轻轻擦过了她的皮肤。
“诺诺,我现在更清晰地知道了,懂得了,为什么我会出生?为什么我和你会相遇?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一切?爱我的人,离开我,我爱的人,也备受折磨,为什么?曾经我以为我是为了父母来的,后来我猜我是为了艺术才必须历经苦难,不是说苦尽甘来么?你就是我命里最甜的那一部分,原来我是为了你来的。”裕琛话语轻柔地说,“我们是天生一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不知道该去爱谁,而我只想要爱你。”
——胡说,我爱你啊——对不起,裕琛,其实我是爱你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周礼诺张了张嘴,试图发出声音反驳他的话,但是失败了,大量的麻醉药和镇定剂叫她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也不去,哪里也容不下我,所以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诺诺,你什么也别担心,别害怕,我就是你的眼睛,你今后的人生,我都陪着你,什么也别想了,你可以不用努力了,从此以后,你什么也不用操心。”裕琛亲吻了周礼诺的手心,以脸颊再蹭了一蹭,最后说,“有我在呢,我爱你。”
这一别之后,周礼诺就再也没有听见裕琛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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