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印传奇【我和我的母亲】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本站
咱家和平最高,现在林林都超你小半头了」。
「那可不,」父亲看看我,又转向姥爷,两手摸着衬衣下奇迹般隆起的肚皮,
「俺俩都是飞窜,只是这小子竖着长,咱是横着长」。
父亲的笑白花花的,眼角的褶子也变得锃亮,像是用矬子打磨了一夜。太阳
瞬间明亮了些许。我擦把汗,想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嘴。好在这时手机响
了,有一刹那我以为是陈瑶,结果是母亲。她说:「晃到啥时候呢,亲戚们都来
了,让你姥爷快点回来」。
于是我们就往回走。大大小小的塘子金光闪闪,宛若盛着烈焰的玻璃器皿。
这里本来有四个鱼塘,父亲又挖了仨,拢共六七亩。五个垂钓塘,两个养殖塘,
都是普通淡水鱼,外加些老鳖、黄鳝、泥鳅。前两年也放过湘云鲫、湘云鲤啥的,
结果没几天就死光光。为此父亲专门找人算了一卦,说是「南鱼北犯」,「不可
硬来,否则会伤及家庭」。半仙这类屁话我自然不信,不过有一点他还真说对了
——高考前那段时间家里确实气氛怪异,很明显父母吵过几架,但我一出现,所
有人都又神色如常。问奶奶,她说小孩管逑多,私下里又给我科普「打是亲骂是
爱,哪有夫妻不吵架」。
奶奶这八卦得有点过分,但我忙着冲刺,也无意深究。世界杯结束后的某个
下午,我拎着一大书包的杂七杂八进了门,发现母亲独自坐在客厅里。记得那天
她梳了个大麻花辫,老长,在木椅靠背上戳出一只尾巴。夕阳红彤彤的,打窗户
灌进来,像泼了一碗血。我大汗淋漓,叫了声妈。她没反应。我又叫了一声,她
才侧过脸来,却很快俯到了桌面上。当时我尿急,也没多想。打厕所出来,母亲
还趴着。我顿时一个激灵,快步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母亲嗯了一声。我
问咋了。她还是「嗯」。我只好在对面坐下,犹豫片刻后,攥住了她的一只手。
指针滴滴答答。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她两眼滴血般通
红,我不由一凛。母亲很快扶住额头,说别看,害红眼呢。我说咋了嘛。她说没
事,就是太累。我有些急,吼着问到底咋了。母亲板起脸,拍了拍桌子,说真轴
呢你,都说了没事,看你书去。我不依不饶。于是母亲说高考结束后告诉我。很
奇怪,当她以某种语气说话时,所有人只能服从。
然而高考后的狂喜和焦灼把一切都冲到了脑后,直到成绩下来的那天晚上我
才想起这茬。当时一家人吃烧烤回来,父亲在前,我和母亲在后。天热得有点夸
张,我目所能及的所有男性都光着脊梁,连母亲都把长裙裙摆挽到了一侧。满大
街响彻着《生命之杯》,尽管那年所有足球都叫飞火流星。像天热就要流汗一样
自然,我问母亲那天咋回事。她反问我哪天。我说那天。她笑笑:「就普通流感
啊,早好了。」就是这样。
夫妻关系这种事我大概永远搞不懂。但说不好为什么,我时常会想起那个夏
夜母亲轻盈的笑。它就如同平河大堤上悄然滑过的一缕风,若有若无,却又利刃
剔骨般沁凉。忘谁说的了,女人神秘,女人的笑更神秘。这多半是屁话——任何
试图总结人生哲理的行为必将沦为放屁,但用在其时的母亲身上多少还是适宜的。
所以啊,引箴言讲警句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比如陈瑶就是女人,但她就算笑
起来也凶巴巴的,毫无神秘感可言。小舅妈则是另一种情况,她的笑总让人感觉
很暖和。正如此刻,她沿着蜿蜒小路向我们走来,老远就笑靥如花。当然,即便
烈日当头,我也并未因此流下更多的汗。小舅妈停下来,冲我们招招手,又向前
走了两步。我以为她会再走两步,然而没有——她停稳当了,喊:「来人了,快
回来!」。
不等我靠近,小舅妈就直眨眼:「林林真高哇。」挽上我胳膊时,她还在说:
「光瞅着高,没想到都这么高啦。」打上高中起,她见我的头三句便离不开身高。
我笑着问小舅妈刚去哪儿了。她横我一眼,甩了甩长马尾:「忙呢呗,以为跟你
一样有闲工夫瞎逛?」姥爷咳嗽了一声。她立马伸了伸舌头,一时间把我挽得更
紧了。小舅妈还在二中教书,或许住的远了,这两年很少到家里来。当然,印象
而已,除了寒暑假我也没在平海呆过几天。此人曾声称考上重点就送我什么什么
礼物,结果高考后那个暑假我数次杀到小礼庄她都不在家。直到临开学,她才托
姥爷给我捎来一把红棉民谣。琴倒是不错,至今尚在服役期。也多亏了这把琴,
我才得以在机电系的电音论坛遇到了陈瑶。
寄印传奇【我和我的母亲】 【寄印传奇】23
二十三。
确实来人了。隔着马路,这些我几乎从未见过的亲戚们已在门口三五扎堆。
小屁孩们穿梭其间,像是游荡在珊瑚礁中的鱼虾。不时有人往路中央上扔几个炮
仗,搞得三两路人行色匆匆。我真想冲过去一脚踢死他。姥爷自然落在了人群里,
小舅妈则一头扎进了厨房。我站在正门口,陡然生出一种厌恶。这种场合我永远
喜欢不来。
院子里更糟,桌椅板凳,杂七杂八,还哪哪都是人。刚想寻思个去处,有人
就蹦上来猛拍了我两下:「跟你姥爷跑哪儿去了?!这客人都来了,不见寿星,
急死个人!」她似笑非笑,似怒非怒,一头蓬松的波波头在阳光下血一样红。当
然,与上述极具冲击力的形象一起砸过来的便是熏人的香水味。除了傻笑,我无
话可说。「看看,看看,」张凤棠摊摊手,扭头哈哈大笑,「人家一点都不急,
真是要把妇女们急死了!」满堂哄笑中,她又在我屁股上捶了两下,嘴里也没消
停:「恨死个人!恨死个人!」我想,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说他
脸皮厚。反正我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好在这时母亲打楼上下来,手里掂着俩板凳:「你爸呢?没回来?」
「回来了啊。」我这才想起父亲,脑袋在院子里转一圈,又转身奔出门外。
他确实回来了——正沿着小径朝这边缓缓踱来。或许当过兵,又或许教过几年体
育,父亲的腰杆总是挺得笔直。远远地,有点像发了福的许文强。
帮忙摆好桌椅板凳,我就没地方去了。进厨房溜一圈,被小舅塞了一嘴猪大
肠,我只能仓皇而逃。客厅里也是人满为患,闲得蛋疼的老老少少们在欣赏一部
狗屁国产动画片。陆宏峰也在其中。这货并不高,但说不上为什么,我老觉得他
窜得有点快。之所以能在一屋子的男屌中迅速把他揪出来,倒不是那声怯生生的
「哥」,而是他已经升级为一个年轻版的陆永平了。那鼻子,那眼,那嘴,连他
妈发型都一模一样。周遭雾气腾腾,动画片则娇声娇气,这种不对称感令我没由
来地一阵沮丧。
在沙发旁呆立片刻后,我发现隔壁卧室有声响,就走了过去。敲门没反应,
我只好擅自支了条缝。萌萌趴在床头写作业,她笑嘻嘻地朝我招了招手。几个月
不见,这小丫头都有点出落成大姑娘的意思了——才十二岁不到。电视开着,正
是体育频道,可惜在转播什么拉力赛。我大大咧咧地在床上躺下,问她上几年级
了。没办法,见小孩我永远这么问。她不高兴:「都问过几百遍了,还问,烦不
烦?」要不是这话,我会例行询问「在哪儿上学」、「班主任是谁」,然后怂恿
她到学校问问老师认不认识我。可惜现在这套玩不下去了,多么遗憾。于是我说:
「那你问我吧。」她倒一点都不客气,又是「爱情」又是「女朋友」地招呼过来,
吓得我差点蹦起来。这让萌萌乐开了花,她说:「你要是老实回答,我就告儿你
个秘密。」我瞪她。她爬过来捏我脸,补充道:「只有我知道,不许告儿别人。」
搞不懂为什么,我竹筒倒豆,啥都给她说了——当然,只限我回答得上来的,有
几个问题实在太过哲学,恐怕得请维特根斯坦过来一趟。萌萌也算满意。拉完勾
上完吊,她让我把耳朵凑过去,于是我就把耳朵凑过去。
这时,理所当然,门开了——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张凤棠探个头进来:
「我说咋听见里面有人呢,是林林啊。」我只能撤回耳朵,嗯了一声。「哟,说
啥悄悄话呢你们俩?」她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萌萌立马红了脸,麻利
地收拾好作业,叫了声大姑就跑了出去。从头到尾她垂着小脑袋,看都没看我一
眼。「去哪儿啊你,不写作业了?」张凤棠在床上坐下,长吁口气,「办个事儿
——你看看容易不,啊?」我只好继续「嗯」。她则扫一眼电视,撇过脸来:
「这演的啥啊?」。
「赛车。」我垫个抱枕,坐了起来。
「啧啧,老外就是花样多。」张凤棠翘起二郎腿,鞋跟噔的一声响。黑丝很
亮,在阳光下就更亮了。
我想告诉她这是在中国青海,但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后者已经从豹纹手袋里
掏出了照妖镜。我拿余光瞥了眼,她反倒冲我笑了笑:「天真热,啊?」
如她所说,确实很热。我只好「嗯」。不料张凤棠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
—甚至在我腿上来了一肘子:「哎,听你妈说你给女朋友带回来了?」。
她嘴唇猩红,令我浑身发痒。于是我痛苦地摇了摇头。
「真没有?」。
「没有」。
「那啥时候带回来?也让俺们给你把把关啊」。
我腾地从床上蹦了下来。
「咋了?」。
「我妈呢?」我大汗涔涔地撩起一侧窗帘,往外瞄了瞄。
「你妈手巧,帮厨呢呗」。
我又坐回床上。
「我早说了,到酒店办多省事儿。又不缺那几个钱,图个啥呢这是?」。
好半晌没人说话,只有客厅传来的蠢笑、发动机的轰鸣和四处飞溅的泥浆。
「我姐啥时候能回来?」我终于找了个话头。
「快了,这不正忙着转业呢,唉,糟心事儿,说起来都头疼。」张凤棠把化
妆盒收进手袋,扭脸一笑,「还指望你妈能帮忙呢」。
「啊?我姐也去唱戏?」其实转业的事我知道。奶奶说张凤棠跑过家里几次,
托她找牛秀琴帮忙。「又不是局长,你说你老姨一个坐办公室的能帮上啥忙?」
她老人家这样给我说。
「呸,」张凤棠给我一巴掌,「就不会说点好话?我这亲妹妹认识的人多,
能办事儿」。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看给不给办喽。」她瞅我一眼,长叹口气,仰身躺了下去。
阳光太过浓烈,我只好起身拉上了窗帘。之后坐到床上,犹豫半晌,我也依
葫芦画瓢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总得发出点什么声音。然后门就开了,一个公鸭嗓
叫道:「妈」。
张凤棠不吭声。
「妈」。
「妈!」。
「心疯了,一直叫叫叫!」张凤棠一下坐起来,扯着嗓子,「咋了?」。
陆宏峰没了音。
「进来进来进来,跟你哥看会儿电视」。
只有门吱咛吱咛响。
「听话,快点儿。」张凤棠冲我笑笑,「来来来」。
陆宏峰总算挪了进来。他穿着一中的夏校服,胸前像糊了两坨屎。虽然我国
校服普遍难看,但这么多年来我还真没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于是我赶紧给他让
了个位。我表弟却无动于衷。他站在亲爱的妈妈身边,宛若一棵被扭弯的葱。一
时间我都有点心疼,甚至不忍拿招呼小孩的三板斧去犒劳他了。
「现在的一中比你们那会儿抓得还紧,就五一放了一天假,昨个在辅导班一
坐就是一天,今个还是请假呢。待会儿吃完饭啊,还得往学校赶!」。
「待会儿」这顿饭人还真不少。七大姑八大姨,姥爷姥姥的同事、学生,再
加上本家亲朋,楼上楼下拢共弄了十来桌。母亲和小舅妈负责上菜,最后连张凤
棠和我也给扯了进去。好在不比婚宴,流程要短得多。不到一个小时,菜品基本
上完。母亲从厨房杂七杂八地给我掇了一碗菜。杵门口还没吃两嘴,小舅让我往
父亲那桌送几瓣蒜。我说:「这会儿谁吃蒜啊?」他说:「张岭人吃啊,平常丁
点儿不沾,流水宴上却少不了,南边人都这样,鸡巴规矩。」我问谁让送的。他
乐得合不拢嘴:「你爸打电话让送,看你爸厉害不厉害?去去去,赶紧的。」刚
放下碗,母亲就掀开了门帘。她眉头紧锁:「看着点儿,别让你爸喝多了」。
楼上有个八九桌,都是些行家,激战正酣。父亲那桌最甚——硬是挤了七八
个人,面红耳赤,呼声震天,连周遭争奇斗妍的矮牵牛都被他们比了去。诸位大
师中我只认识俩,一个是剧团的「小郑」,另一个当然是我亲爹。两人抵首促膝,
张牙舞爪,似斗鸡,又似结巴在说相声。一旁的吆五喝六非但没打扰他们的雅兴,
反倒像乐队在伴奏。父亲说:「不不不打不相识啊,哥」。
小郑摆摆手:「你又来,啊,又又来」。
「喝得好不好,哥?」。
「好好,啥时候上哥那儿,啊?」。
「这可你说的?」。
「哥说的!」。
「好好好,真是不不打不相识啊,哥」。
「你又又来」。
「咋,忘不了啊哥?」。
「你瞅,瞅瞅,瞅你这头上给我磕的。」小郑死掰着焗过油的头发,像是一
个可爱的处女在展示那层珍贵的膜。众人也十分赏脸,都自觉地行起了注目礼。
我真不忍心再欣赏下去,只好亮出了蒜头:「谁要的?」小郑立马夺了过去。
父亲抬头看看我,摆摆手:「犬子,啊,犬子!」。
小郑也仰起了脑袋,手上却没忘剥蒜:「啊,这就是公子啊」。
「你见过嘛」。
「对,对,我见过,长这么高了都」。
「啥鸡巴记性啊你?」。
「我啥鸡巴记性?你瞅瞅,瞅你这头上给我磕的」。
「弟给赔礼道歉,啊,赔礼道歉了。」父亲说着就要往地上跪,我赶紧搀住
了他。
「不用不用——干啥啊弟?」。
「哥啊,这是你了,换个人,要不弄死他,我……」父亲梗着脖子,却突然
没了音。
母亲出现在楼梯拐角,就那么站着,也不说话。黑亮的头发倒是动了动,仿
佛在告诉大家现在有风。
「凤兰啊。」父亲终于说。
「凤兰啊。」小郑终于剥下了一瓣蒜,然后打了个饱嗝。
「林林。」母亲瞥我一眼,转身下了楼。
我看看父亲。他也扬脸看看我,咧了咧嘴:「没事儿,早不喝了,娘们儿真
是管逑多。」一桌子的好汉们仰天大笑,连凉棚外的骄阳都抖了几抖。
我到厨房时,母亲站在灶台旁。我叫了声妈,她板着脸:「快吃你的,完了
喝鱼汤」。
小舅还在案头忙活,他扭过脸来:「咋样,你爸没喝高吧?」。
「没」。
「我就说嘛。」他已经浑身发起抖来。
「张凤举」。
「哎」。
「信不信我一脚踢死你?」。
小舅耸耸肩,朝我做了个鬼脸:「林林,搬个小案板过来」。
「哪个?」。
「那得看你妈脚有多大了」。
「烦死人。」母亲抿抿嘴,终究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就着啤酒,我很快就干完了那碗菜。期间加内特在新闻里斩获常规赛mvp。
祝贺他吧,一个新时代就此降临。酒足饭饱后,我躺到床上,像小郑那样打了个
饱嗝。老实说,郑向东我就见过两三次,不是在剧团的排练房,就是在这小礼庄。
至于父亲和他有啥过节,我还真不清楚。但这么个老家伙还在工小生,我多少有
点喜欢不来。姥爷倒是挺器重他,说这人「实在」、「肯干」、「有韧劲」,又
在市剧团「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真真举手投足间都沾着点剧团运营的经验—
—「副团长不找他找谁」?何况此人逆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所揭示的
深刻人生哲理,从文化馆干部的位置上一跃而下,可不就是为了伟大的评剧事业?
「这是一种啥样的精神」?我的姥爷哎,我可说不好,我只知道母亲一直在给他
发工资。我只知道曾经的评剧之乡,南花派的大本营,早在1998年就解散了
包括剧团在内的整个市歌舞团。母亲说这是市场化的第一步,是民营大剧团崛起
的契机。所以凤舞剧团不叫评剧团,叫评剧艺术团。
发愣间窗户笃笃响。是母亲,皱着眉,嘴角却溢着笑,丰润的朱唇如这五月
的阳光一样饱满。可惜没有声音。又是笃笃笃。我只好拉开了玻璃。「喝鱼汤。」
她说。
「饱了」。
「干丝汤?」。
「真饱了。」为了证明这一点,我即兴打了个嗝。
「别恶心,你想喝啥?红果汤也有,马上就好」。
我弓着背,摇了摇头。
母亲撇撇嘴,转身离去,却裹走了一院子的目光。黑色阔腿裤束着休闲白衬
衣,细腰真的盈盈一握。窗外白茫茫一片,大人善吃,小孩善蹦。搞不懂为什么,
我突然就有些心烦意乱。砸回床上时,我真想摸根烟抽。五套还是拉力赛,莫名
其妙。好不容易找到遥控器,连换几个台,不是装疯卖傻,就是鬼哭狼嚎。一套
在预告《走向共和》。这片还能看,前一阵在寝室瞄了几眼,挺有意思。
突然,就像所有戏剧性的时刻一样,刀郎唱道:「你是我的情人……」简直
吓我一大蹦。好半会儿我才锁定音源——在电视机柜一层左侧的抽屉里。然后我
发现,它来自一个豹纹手袋。于是刹那间,刀郎嘴里也喷出了香水味。反复几遍
后,这个可怕的西北人总算闭上了嘴。刚要关上抽屉,一个破旧的dvd套映入
眼帘。它趴在一堆杂物下——旧报纸、促销广告,甚至一盒铁钉,但好歹露出了
冰山一角。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立马蹿上心头,一如2000年夏天我在父
母床头柜里搜查出「淫秽证据」时周身颤动的烈焰。
理所当然,小舅妈杀进来时,我裤裆里还硬着。为了制造一种自然的假象,
我只是推上了窗户,连窗帘都没拉。其实我也就好奇小舅这样的二蛋是什么欣赏
水平。当然,还有娇憨可人的小舅妈。结果刚切好频道,几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画
面就急不可耐地跳了出来。大外甥当场就被镇住了。老实说,作为一个初级电骡
迷,我也曾于某些寂寥的夜晚携带移动硬盘和室友们奋战了一个又一个通宵。可
以说没有什么类型片是我所不熟悉的。但在小舅卧室看到一个白种女人的屄里挤
出数个鳗鱼时,我还是差点把刚刚咽下去的鳝鱼块吐出来。于是郑艳艳就跳了出
来,接下来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再接着是武藤兰。我最初的想法是把封套里除了
《暗战》和《肉蒲团》之外的所有光盘都速览一遍(用黑水笔标有数字的为重点
对象)。无奈武藤兰叫得太骚,我只能心虚地多瞅了两眼。
代价是昂贵的。小舅妈站在门口,脸一阵白一阵红。有那么几秒,我俩一动
不动。我想说点什么,却苦于一时找不到嘴。后来她小鼻子皱起,脸瞬间被笑容
淹没,一截藕臂向我直戳而来:「严林啊严林,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于是我就
找到了嘴。我飞快地蹦下床,紧贴窗户,笑着说:「啊?」这时武藤兰还在叫—
—如果你同时被两个人干,多半也会叫。小舅妈直冲而来,气势汹汹。并非向着
我,而是电视。她退出光盘,满面通红地白我一眼:「恶心不恶心你」。
我无话可说。
「打哪儿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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