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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色春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沉筱之
皇帝在此刻告昭天下,说化火符已然安放于宫中,实际上,便是变相地告诉江湖,除了被灭门的于惊远父子,江湖上再不会有人练成暮雪七式,以此安抚民心。
江蓝生沉吟片刻,便猜出了于桓之所言的意思,他笑道:“也罢,那就当化火符不在宫中。”轻佻的神色间,竟有几分莫奈何。
穆衍风恍然笑笑,江蓝生这神情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化火符在宫中确实是个幌子,没想到你三人竟猜了出来。
此时已近晚,冬天天黑得早,这日的晚霞消失得极快,不过须臾,天边只余寥寥一缕淡橙色。四下起了风,静静地吹。腊月未至,天上乌云沉沉,竟有几分晚来天欲雪的意味。
江蓝生半晌又道:“那依你们所见,我们当如何做?”
一般人追查一件扑朔迷离的事情,通常会在抓住一丝线索后,执着抓住不放,以至于走入死角。譬如追查杜年年武功,穆衍风派人去翻出苏悦镖局失镖一事,又从水龙飞天玉,查到化火符。化火符便是这个线索。
然则穆衍风顿了顿,却道:“化火符一事确有蹊跷,但现在追究无益,大可不论。”
在江蓝生眼中,于桓之向来深藏不露,但穆衍风大而化之的性格却成不了事,但穆小少主此言一出,纵然骄傲如他将公子哥,挑眉的瞬间也有几许钦佩。
于桓之忽然问:“你是几时派人打探苏悦镖局失镖一事的?”
这问问得正中穆衍风下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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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嘴一笑:“今日辰时。”
如此短的时间,竟可以将这样机密的事情,打探得一清二楚,流云庄的探子也不是神人。如此一来,便只能有一个解释——苏悦镖局故意放出失镖的消息,并且让所有人知道,他们被窃之物,正是与化火符息息相关的水龙飞天玉。
于桓之诧异地抬起眉梢,须臾也笑了:“原来如此。”他将镇纸轻轻往桌角搁了,发出“嗒”的一响,一锤定音:“三个结论:一,苏悦镖局失镖一事,是暗中有人操控,其目的是为了让人知道化火符不在宫中,而在江湖;二,杜年年入流云庄,定然与苏悦镖局失镖有关;三,若我们先前的推论无错,那么杜年年所练的武功——”他环视四周,笑了一下道:“是暮雪七式的第三式。”
“怎么会?”南霜失声道,“杜年年已然走火入魔,可暮雪七式的第三式走火入魔不是他那样的,而是……”她说到这里,忽然心中怔了怔,将后半截话吞了下去。
“而是从脸,到后脖颈,都长满紫色的斑纹,诡异至极。”于桓之清清淡淡接过她的话,忽而又耐人寻味地看了南霜一眼,眸中有光晕。
江蓝生持扇“啪”一声敲了敲案几:“有了!你们可还记得在凤阳的喜春客栈时,隔间的几个江湖人所说之言?”
穆衍风闻言朝于桓之笑道:“听说你要光复暮雪宫,分别选了七人,每人授以一招暮雪七式。”
要光复暮雪宫的自然不是于桓之,而是另有其人。
众人沉默了片刻。言语至此,再明显不过。杜年年,便是被选中修炼暮雪七式第三式——飞鸿映雪的人。
《暮雪七式》这套武功,需层层递进,若从中途练起,武功或可一夕突飞猛进,然长此以往,必定走火入魔,暴毙而死。也就是说,杜年年强行修炼了《暮雪七式》的第三式,必定不得善终,命不久矣。
南小桃花叹了声:“那她这般执着来流云庄又是为何……”
于桓之想了想,道:“问问便知。”
“嗯,将前因后果一并问个清楚。”江蓝生也点头道,随即又笑,“所幸她现在还安静自得,我方才过来时见她一人坐在池边,是忧伤得很,仿佛真是为情所困,还从池中捧水来饮……”
于桓之猛然抬头望着江蓝生,震惊道:“她从池中捧水来饮?”
冬日池水极寒,入了五脏六腑如万根针芒扎去。寻常人极难忍受,可杜年年,修炼了暮雪七式的第三式。
于桓之静了须臾,良久看着穆衍风一字一句道:“据我所知,若只练了第三式,走火入魔时,起初不过经脉紊乱,性情内敛,可体藏杀戾之气,可熬到最后关头,五脏六腑如烈火焚烧,难以忍耐,即便在寒冷的冬日,也要吞冰食雪来缓解。”顿了顿,她又道,“若此时,她一旦被人触怒,必定难以自控,狂性大发,嗜血杀人。”
南霜听了此言,脸色也霎时间惨白。这些日子,萧满伊因着穆衍风的缘故,三番四次去找杜年年麻烦。她使得都是些小伎俩,杜年年平日也就视而不见。
可是今日……南霜抬头怔怔地看着穆衍风。
穆衍风只当是钉在了远处,埋下头,手持着杯子,良久不动,半晌他又抬头故作轻松笑道:“小于,你怎变得如此多虑,呵,你们都多虑了。”
暮色四合,乌云层层。天地间弥漫着风声,吹着花木飒飒作响。几片落叶枯卷着飘飞,划破水蓝夜暮,划出几许肃杀。
远处隐隐有雷声。穆衍风抬目望向窗外,他英挺的飞眉格外好看,凤目眼梢俊朗不凡,他的话语很轻:“今年雪下得真早哈。”
语毕,他的眼梢忽然跳了一下。院外跌跌撞撞跑来一名下人,大喊着:“少主,公子!不好了!萧姑娘与杜姑娘一语不合,打了起来。杜姑娘武功太高了,我们几人眼见着就抵挡不住……”
“哐当”一声,茶盏落在地面。穆衍风起身大吼:“她到底想搞什么?!!”话音还未消失,冰蓝色衣摆在窗口一闪,穆衍风已然飞速掠到院内,脚尖在白梅枝桠上点了点,倏然没入夜色中。
第30章
-
层云蔼蔼,夜风回旋,池畔草木萧瑟。流云庄的曲巷回廊,重阁老树,在夜幕的浸润下,显出几分森寒之意。
穆衍风快疾的身形在沁窨苑前稍作停滞。没有意料中的拼杀声,古怪的寂静让他心中莫名蔓生出荒芜感。
不知何故,他的眼前忽地掠过萧满伊带着得意的笑容,欢天喜地摇晃手腕并蒂花的情景。丁玲丁玲的响声,扰得他心神不宁。
穆衍风烦躁地想,他等下定要将萧满伊拎出来,好生将她责骂一顿,若她再胡闹,定要将她赶出流云庄,定要……穆衍风一拳打在沁窨苑的矮墙上,撩了衣摆,步入苑中。
苑内横七竖八躺着流云庄的弟子,都还有气息。窨玥池畔,哆哆嗦嗦坐着一人,她浑身湿透,耳根至后脖颈却通红。
萧满伊躲在六角亭的柱子后,满目惊惶地望着池边杜年年。
穆衍风一瞥见萧满伊,满腹怒气顿起,他径直走了去,劈头盖脸就问:“你到底在搞什么?!”
萧满伊见了是他,先愣住,即刻又惊喜起来,欢快的声音有些脱力:“衍风。”
穆衍风只蹙眉静看了她半晌,随即拂袖往池边走去。萧满伊慌忙扯住他的袖子:“衍风别去。”她抬腕指了指杜年年,抿唇道:“这女人诡异得很,方才她与我动手,那武功招招致命,还好……”
“你可是不论何人都敢招惹得?!”穆衍风勃然大怒。萧满伊之前的话,他只听清了那句“招招致命”,目光所及之处,是她掌中深深的印痕。方才情形危急,她定然将杏花链子牢攥在手心。
萧满伊被他吼得一愣,拽住他袖口的手微松了松。
穆衍风虽容易炸毛,但甚少真正发怒。其实他与南霜一样,都是性情极好的人,遇事很少往心里去,极其大度。
可此刻,他是真地生气了。
萧满伊开口,怔怔道:“衍风,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穆衍风不答,他心中乱得很。
很多时候,沉默便是默认。萧满伊深以为然。她垂目了好一会儿,再抬起头时,明眸起了水雾,努力做出的无辜表情,将原本上挑骄傲的眉称得十分凄清:“衍风,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你喜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一如晚夏最后一朵荼靡花落,悄然萧瑟。
穆衍风只沉敛着深色,冷漠地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转而头也不回朝池畔走去。
他今日穿得好看。冰蓝长衫,光滑的衣料在指间轻拂而逝,似有时光如水,携飞花红尘远去。
萧满伊觉着有点空旷。她愣在原地皱眉抿嘴,说不出的聊赖,说不出的索然无味。
穆衍风还未走近,杜年年蓦地抬头道了声:“你别过来。”
她的嗓音沙哑,像被火烧过一般。
穆衍风愣住。正当此时,于桓之的声音忽而悠悠从身后传来:“暮雪七式第三式和第四式,修炼时,是冰火两重天,你无心法外功自保,有无第一二式的基础,这样下去,命不足七日。”
杜年年吃力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黯淡下去,良久,她只说:“无妨。”
穆衍风回头看了眼于桓之,却只见他身形一闪即逝,鬼魅般掠到杜年年的身后,连推三掌。
杜年年痛得大叫一声,不受控制般顿地而起。她周身隐隐有血红的戾气,神智被吞没,眼中杀气大盛。
此时,于桓之侧身从穆衍风身旁闪过,轻道了声:“天一剑法,凝气。”转而落在一名倒下弟子的身旁,拾起他的佩剑凌空掷去。
穆衍风心领神会,一个轻跃接住佩剑,未脱剑柄,直接接了攻来的杜年年一招。穆衍风横剑挡住她的手刃,再一个回旋轻巧闪到她身后,抽剑几打,手法凌厉快捷,步数清晰诡辩,已然有武林霸主之姿。
暮雪七式的第三式,自是威力无穷。然而杜年年只谙招式,无心法外功辅助,更无基础,此刻她方寸大乱,走火入魔,遇到穆衍风这样的高手,只得弱者伏诛。
不过十余招,穆衍风持剑鞘在她天柱与风池穴两点,最后轻击她的膻中穴,卸了她浑身气力。
杜年年只觉身体发软,她俯身“哇”地吐了一口血,退了几步仰身往池中倒去。穆衍风连忙上前将她揽了回来。
她脸色煞白,唇畔衣襟仍有血迹斑斑,让人察觉不出她嘴角浮起的笑容,几丝凄清几丝温暖。
眼神有些涣散,眼前英俊至极的面容,如四年前,英雄大会初见时一般。
穆衍风唤了声:“杜姑娘。”
杜年年吃力点点头,抬起手摆了摆。
于桓之叹了声,道:“送她回房吧。”
穆衍风皱了皱眉,弯身将杜年年横抱起来,方回头时,却与萧满伊对目而视。
或许是多年来恶习不改,萧满伊习惯了在见到穆衍风的瞬间,笑着唤他衍风。
穆衍风见惯这怪异女人的笑容,得意洋洋的,兴高采烈的,狼心狗肺的,多姿多彩得真不愧对她名震江湖的绰号——双面伊人。
可她现在,只勉强牵起了嘴角的弧度,双眼睁得圆圆的,依稀有些萧索。
她还是唤了声:“衍风。”
不知为何,她今日的声音,听起来总有些脱力。
穆衍风呼吸一紧,蹙眉绕过她,将杜年年送回房中。
此时,江蓝生与南霜也赶了过来。苑前,小桃花“哇”了一声,江蓝生“啧啧”两声,于桓之步入苑外,似对南霜说了些什么,便唤童四来处理伤者了。
自始至终,萧满伊都注视着穆衍风的背影,看着他的颀长的背影步入房中。
云层翻卷,月亮时隐时现,细小的雪粒子落地即溶,穆衍风将门掩上,幽幽烛火映在窗纸,一灯如豆。
萧满伊这才回身,看着童四带着一群下人,正在查探苑中人的伤势。于桓之仍旧一脸清淡地入了杜年年房内。
南霜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唤了声:“烟花儿。”她抿了抿嘴,又呵呵笑道,“烟花儿,你没事。”
萧满伊最讨厌南霜叫自己烟花儿,可她当下听了这称呼,竟觉得有点亲切。她如常皱了皱眉,微抬起下巴,赌气叫了声:“祸水儿。”语毕,她又一步一摇晃地走到她跟前,愤愤然道,“你现在才来!我刚刚中了那小狐狸精一掌,差点被她打死。”说着她又得意笑笑,“不过我武功高,她打第二掌的时候,我闪了过去,然后她走火入魔坐到池边喝水,伤……伤不到……”
萧满伊话未说完,,忽然抚住胸口,两眼一黑,直接仰面栽去。
沁窨苑正房内,一盆银碳嗤嗤烧着。
穆衍风为杜年年渡了内力,从榻上翻身而下,烦躁道:“你那暮雪七式是个什么邪门功夫,内力渡进去,像无底洞一样,怎么救?!”
于桓之拧了布巾,将手拭干,一边从怀里取出施针袋,一边从容道:“方才你用天一剑法,凝了她的气。此刻为她渡内力,本就毫无功效,不过是给她些许气力罢了。”
穆衍风转头瞧着于桓之将银针一一排开,还寻了根最粗的用水清洗,不禁纳闷道:“你要做甚?”
于桓之道:“将她唤醒。”
穆衍风目光锁牢在那根最粗的针上,又不解道:“针灸之术,重在准度和力道,倒是从未见过你用这种比缝衣针还粗的针。”想了想,他又叹:“暮雪七式,果然神奇。”
于桓之淡淡看了他一眼,取了干净布巾将针来回擦了,平静道:“救她,只有两个法子。一,挑了她的经脉,切断暮雪七式的冰火两重戾气,再以《天一功》外功施救,从此她虽为废人,但尚能苟活于世。二,废了她的武功,以《天一功》外功施救,教她如何凝气。不过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定时会受冰火两重天煎熬之痛,不出五年,便身亡而死。”
穆衍风听了,敛眉深思,须臾又道:“不过这两种法子,都与施针无干系啊。”
于桓之步至榻前,寻到杜年年脑后的百会穴。他抬起针比对了下,房内烛火微微一爆,火星子映在针尖,发出晶亮的光芒,于桓之淡淡道:“嗯,与施针无干。我不过是想先将她扎醒,问问她选哪种法子?”
穆衍风愣住,片刻后,通体打了三个激灵。
南霜揉了揉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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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腰间。方才萧满伊昏倒时,自己连忙去接,结果恰巧被她压在身下当了肉垫。
院外雪落无声。童四处理完苑内伤者,又忙为萧满伊去寻府上的大夫。江蓝生已为她探了伤势,说是虽受了内伤,所幸不算重,将养一月便可复员。
南霜听他如此说,便放下心来,不去搅扰于桓之与穆衍风。
毕竟将杜年年现下是唯一的线索,只有将她救活,才可能探听到光复暮雪宫的幕后主谋,才可能探听到《暮雪七式》全谱的下落,以及种种不可知的前路风雨。
虽说萧满伊平素里比较咋呼,睡觉却极为安静,猫咪一般,全无南小桃花咂嘴流口水踢被子抱枕头等等恶劣行径。
她的手静静搁在身旁,银链子微闪,精致的并蒂杏花惟妙惟肖。
南霜觊觎这手链多时,这次称萧满伊熟睡,抬起一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细小的花朵微颤,玲珑剔透。南小桃花舔舔嘴,心中很欢喜,又凑近,摸了摸那朵杏花。见萧满伊还没醒,她放开了胆子,伸手想将链子从她腕上退下,自己带着试一试,只是试一试。
谁知她正鬼鬼祟祟地动作,萧满伊忽然大喝一声:“祸水儿!”
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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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满伊猛然坐起,小桃花惊愕一跳,两人下巴碰额角,痛得咝咝抽着凉气。
萧伊人抬手抖抖指着正在揉额角的南霜,怒吼:“偷鸡摸狗者,杀!”
南小桃花腆着脸瞧她,嘿嘿笑道:“我就瞅瞅。”
“瞅瞅瞅瞅!”萧满伊暴怒,“你除了瞅瞅,还会不会用别的词儿?!”她气得胸口不停起伏,指着南霜嚷嚷,“你就瞅瞅就瞅瞅!瞅瞅就是你不良动机的开始,你瞅完了就要试试,试好了就要顺一顺,顺走了,东西就没了!”
说罢,她将被子一掀,站在脚踏上继续嚷嚷:“你那一布袋圆滚滚满当当的行囊,就是你这一路瞅来的!什么路边的石头,客栈的雕花小筷子,菜谱小牌子,死了人家眷戴的白花你也去拾一朵,上了船桅杆上挂的船帆,你也拿剪子去剪一个小角。你瞅吧瞅吧,没完没了了还!”
萧满伊本就受了伤,这一顿嚷,累得她声嘶力竭。等嚷完,她浑身一瘫,又倒回床上,仰面看着黑乎乎的房梁,大叹一声:“苍天啊——江湖三大奇女子,我怎会与你齐名?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如蚊鸣,却似咒语般缭绕不停。南霜瞧她镇定下来了,便上前将她挪到枕头上,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她身下扯出棉被,盖在她身上,帮她掖了掖被角。
在此过程中,萧满伊满目悲凉,悠悠然注视着南小桃花。
她已然死了心,认了命。
于桓之用粗针和凉水将杜年年折腾醒后,言简意赅地将两种救人法子说了。杜年年生性清高寡言,这样的人,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伤害到自己的尊严。不出所料,她选了第二种法子,治标不治本,只余五年寿命。
于桓之听了后,便点了她的昏穴,让她又睡去。
杜年年的选择,在他意料之中。大抵无论是他还是穆衍风,甚至憨厚的南霜以及咋呼的萧满伊,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年华似水,且看水中落花几许,烟波几处,而不是任其索然地长流。因而当两者之择其一时,生命的意义要比生命的长度,更加引人入胜。
穆衍风觉着于桓之的作法委实不厚道,但他心里也明白,用针将杜年年扎醒,是不得已的法子。毕竟她伤势太深,若不及时施救,恐怕即使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了。
流云庄出了这样的乱子,宋薛与穆香香本要来看看,但于桓之已差童四传话说,此时庄中危机未过,还望大小姐与宋公子这几日都留在前庄应付场面,势必不要走漏任何风声。
虽有了救命法子,穆香香依然命悬一线。因为她的伤势牵连到《暮雪七式》与《天一功》,于桓之与穆衍风务必要亲自轮流看顾。他们命下人将日常所需送到沁窨苑空余的屋子,只留了几名丫鬟。
待穆衍风又渡了些天一功的外力为杜年年护体,已是深夜了。
于桓之坐在榻前,探了探她的脉搏,虽依旧紊乱,却比之前急血攻心好了许多。一名丫鬟上前替他递了盏茶,于桓之这才得闲将茶水一饮而尽,盯着在桌前闷坐的穆衍风,道:“若明日无变,便废了她的武功。”
穆衍风似有些心不在焉,听了他的话,过了半晌才“哦”了一声。
于桓之挑目看着他,忽而会心一笑,将下午穆衍风揶揄他的话回敬回去:“当初当初,悔不当初。”
穆衍风仍旧锁着眉,顷刻,他自烛影中抬头,颇有些迟疑地问:“哎,小于你说,萧满伊是不是受伤了?”
于桓之“哦?”了一声,凝眸盯着窗纸,窗外雪落,悄无声息。他轻笑了笑,又垂目将施针袋收起,悠淡道:“霜儿未来找,当是没事。”
穆衍风听了此言,又陷入深思。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方才听她说话,有些脱力啊。”
于桓之自桌前倒了杯水给他,回道:“她见了你,哪次说话不是脱力发虚的?”
穆衍风点了下头,继续沉思。再过了会儿,他仍旧开口道:“不对啊小于,我们赶来之前,杜姑娘先对萧满伊出了手,万一伤到了怎么办?”
此时,于桓之已经取了本书卷来看。他悠然翻了一页,自书中抬目,笑了:“所谓关心则乱。”
穆衍风大为窘迫,半晌又锁起眉头,几欲开口,都被于桓之一副“虚室绝尘响”的模样给堵了回去。
就在穆小少主磨皮擦痒,心急如焚之际,于桓之忽而又道:“今夜我守吧,你明日卯时来换我。”
穆衍风一怔,忽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桓之目光仍淡淡扫过字里行间,也不抬头,只添了一句:“正好把此书读完。”
江蓝生直接纵马入流云庄,一路策马小跑,直到进了沁窨苑,才翻身下马,姿势极为漂亮利落。他再一抬手,便将老大夫从马上拎下,直带他入了西厢房。
那大夫姓许,已是桑榆之年。他自云下镇被江蓝生拎上马,爬坡上坎来了流云庄,一路颠簸委实刺激,以至于他老人家下了马,入了房,还直抚着心口叫唤:“哎呦,我的娘哎~~~”
江蓝生唤了名丫鬟给大夫递了口水压惊,许大夫刚顺了气,一瞅茶盏,竟是景德镇的上等青釉瓷,吓得手一抖,叫唤:“哎呦,我的爹哎~~~”
江蓝生眼疾手快,将脱落得茶盏当空接住,递给旁的丫鬟,伸手做了个“请”字,说:“许大夫,这边。”
许大夫点了点头,跟随江蓝生进了内间。
这位许大夫已去世的爹娘,显然没有听见儿子诚挚地呼唤,所以当许大夫步入内间,目光从病榻上,美若貂蝉的萧满伊,移至惊为天人的南霜脸上时,抽气抽得差点背过气去。
他惊得浑身哆嗦,捂住心口又叫唤:“哎呦,我的祖宗哎~~~”
许大夫的祖宗眷顾了他的子子孙,待老大夫提萧满伊颤颤地探完脉,终于恢复了几许神采,他大笔一挥,写就一份药方子,递给江蓝生道:“用此方子煎药,每日饮两次,不出十日,必定药到病除。”
江蓝生递给那大夫一粒碎银子,差下人将他送了出去,又将药方子递给一个丫鬟,让她赶紧煎药来。
待大夫一走,萧满伊从床上一骨碌翻身爬起,问江蓝生:“你去哪儿找的大夫,云上镇?”
云上镇是去流云庄不远的一个镇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镇内客栈茶楼,勾栏戏院,不一而足。
瞧见江蓝生点头,萧满伊又兴奋道:“你找得着去云上镇的路?”
江蓝生愣住,从腰间抽出白绒扇刷拉展开,摇了两摇,警惕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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