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妖闻谈

    “怎么了”

    声音来自厨房，存星瞟了眼与客厅相连的阳台后向墨皓走去。

    厨房的冰箱被打开，里面还有些储存的食物。

    墨皓提着一个透明包装袋，里面是还剩下两块的面包。

    看样子时间已经有点久了，就算放在冷藏室里，面包也出现了萎缩和绿色的菌斑。

    “这是”存星接过袋子，包装袋的某处有一个桃花图案的logo，“这是夭儿做的面包。”

    墨皓点头，在冰箱里又搜索一圈，并无其他发现。

    “我觉得这栋楼里的住户都有某种联系，如果再在别的家里搜出面包，就可以基本断定这栋楼都有问题。”墨皓看着存星手里的包装袋，“这个要当做证物报备吗”

    “不了，这也没法保存多久。”

    墨皓沉默了一会儿，向存星要回袋子：“那你介意我吃了吗”

    “你饿了吗”存星一愣。

    “没有。”墨皓取出面包，拿在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面包混着腐坏的酸味儿一瞬间塞满口腔，“这是她最后做的东西了。”

    存星叹口气。

    妖的各项身体机能都非常强大，一块过期的面包吃不出什么问题，可墨皓全身上下散发出的悲伤，还是令存星动容。

    短暂修整后，二人又如法炮制进了一楼的另一户人家。

    待整栋楼检查完毕，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站在路灯下，昏暗的灯光照着墨皓本就清冷的脸上，显得更加拒人千里。

    整栋楼有八层共十六户人家，找出了三袋印有夭儿店铺logo的面包。事情已经很明朗了，这楼里住户必有蹊跷，而此时人去楼空，如果所料不错，这个地方已被抛弃。

    “幕后主使很谨慎，没有花精力在搬空房子上，而是用了很多心思抹去存在的气息。”墨皓说，“我甚至看不出里面住过的是妖还是人。”

    “但可以肯定，抹去痕迹者必是妖或修行者，而且不止一个。”存星又抬头看了眼建筑，“十六户人家加走道、楼梯、天台、空调外机甚至垃圾箱，想要抹去一切存在痕迹，绝不是独自可以完成的。”

    天又开始飘雪，墨皓动用风的力量使雪花不落在他的身上，而被改变方向的雪花则是悉数向存星飘去。

    “别伤害一个没有天赋的修行者好吗”存星打了个哈欠，“走吧，找个地方喝口热水。”

    二人走出小区，正在吃火锅的保安小哥百忙之中还是抽出空当，跑来跟存星聊了几句。

    无非是工作是否顺利、下次有问题可否再请他过来这种话。存星笑着一一应答，添油加醋的将那家暴男人悔过的模样描述了一番。

    “你真的很有经验。”墨皓如是说。

    二人找了家便利店坐下，存星点了份关东煮，墨皓只像营业员要了杯热水。

    “你经常干这种事吗”墨皓问，二人找了个临街的位置坐下，“看起来很熟练。”

    存星咬了口关东煮被烫到倒吸几下凉气，墨皓顺手将水递给存星，却没想到水也是烫的，存星喝了一大口又被烫到。

    “我怀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存星缓了好一会儿，“我好像也没得罪你，我和夭儿真的没什么，我只是一个热心的社区服务工作者。其实我们的工作和居委会的大爷大妈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填表登记，然后给每一户妖送去来自管理局的温暖。”

    墨皓低头凝视杯里的水不说话，表情有些说不上来的复杂。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往心里去啊。”存星摸不着头脑，“我这人嘴快，态度不好你就当没听见。”

    墨皓还是沉默。

    存星仔细想了下刚才的话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语气虽激动了些但毕竟是被二次伤害，应该也算情有可原。

    墨皓似是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几下看了存星一眼，又将目光投向窗外。

    冬季的天真的太黑了，就算是刻意寻找失了光的云层，也难窥得其一二。

    墨皓端着杯子，热水的雾气弥漫上他的鼻尖，像是终年不化的冰山，终于流淌出一捧春水。

    “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墨皓缓缓开口，“和妖也不。”

    存星有些惊讶。

    “燕子太弱小了，应该说，所有小型鸟类在化形前都非常弱小。”

    “我们可以捕食的猎物很少，而往往城市里的一只野猫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我开灵识开得很早，却比绝大多数妖化形都迟。一般从开灵识到化形大概只需要三年时间，而我却整整花了十年。”

    “相当于人类的意识被困在鸟的身体里，我变得比灵识未开得同类更加害怕死亡，也拥有更加细腻的情感。”

    “我看着我的家人一个个死去，我的父母死在鹰隼爪下，我的哥哥死在那些被人类关怀的流浪猫嘴里，而我的妹妹则是在某一天成了一条蛇的午餐。”

    “我不知道自然为什么要如此惩罚我，在我最绝望的时候让我化了形。”

    “我没法不恨。”

    “这个”存星一时竟不知如何安慰，“人类文学里有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而且动物捕食是本性，人类虽有助长的嫌疑，却绝非有意。”

    墨皓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虽不喜欢人类，但却也不会再恨了。”

    “我刚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会刺痛我的眼睛，那些用药毒杀鸟类的，街头小巷喂流浪猫的，我厌恶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

    “我一个人过了很多年，我都不知道有多久。”

    “直到”

    墨皓脸上竟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直到不久前，我遇见了夭儿。燕子在她店铺屋檐下做窝，我看见了，就进了她的店。”

    “一见钟情”存星问。

    “是，一见钟情。”墨皓竟有些不好意思，“我见过那么多人，竟然还会一见钟情。”

    存星想了想：“按照里的剧情，应该是她改变了你。”

    墨皓笑了：“这天下大多数的爱情，本就是相似的。”

    存星示意墨皓继续。

    “她带我和人、妖打交道，带我领略她口中的世界美好。”

    “那成功了吗”存星试探地问。

    “你觉得呢”

    存星试探回答：“应该还行吧。”

    墨皓点头：“嗯，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存星心里有些隐隐抽痛。

    “可她却走了。”墨皓脸上生扯出一个笑，勉强得让人心疼，“被人杀了。”

    墨皓面上还保持着最后那个笑容，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进杯里。

    他没伸手去拭，而是任由泪水在脸上流下一道道泪痕。

    存星想他一定是忍太久了，这城市里唯一的光熄灭，他却还不得不一边告诉自己夭儿已死，一边满怀期望日日守在夭儿门前。

    存星不知该如何安慰，未经历过爱情的存星此刻能做的只有默默陪着他。

    二人都未说话，或许沉默就是此刻最好的慰藉。




最后一位新组员
    ，！

    另一边，竹青骑单车带月之回了管理局。

    到管理局前他们先去了趟月之家，待月之把玉白剑安放妥当后才又轻装上阵。

    工作人员办事过程中免不了需要些特殊援助，管理局便专门设立了部门，负责与人类各类机关单位接洽。

    此次回来，月之想要调取周游第一批木剑去向的沿途录像。现在城区基本都装有监控，这个路口死角了在下个街区也必然有摄像头拍到。

    若嫌疑人真有那么高的反侦察技巧能避开所有监控，私家车的行车记录仪也仍会记下一些线索。

    最坏的情况是沿路所有监控全部损坏，月之目前没想到w市能有这么手眼通天的人物。

    拿着主任批下来的条子一路通行无阻。

    年关前还上班的都是些年轻面孔，按局里的规律，是按一定男女比例从未婚人员里随机抽的。

    存星和月之运气好没被抽上，却不巧正撞上这档子事儿，春节假期还是与他们无缘了。

    负责人是个年轻女孩儿，外表看上去比月之小几岁，但也是人类成年女性的模样。

    看得出她是很精致的，穿着稍带洛丽塔风格的裙子，眼皮上画着闪亮的眼影，眼尾拖出一条细细的红线。

    女孩见二人进来起身迎接。

    “你好，我是月之，他是竹青。是主任让我们来这里的，她说我们需要的监控录像在你的管辖范围内。”

    月之简短介绍，伸出手与女孩相握，女孩的手微凉，还带着些棱角的触感。

    “不好意思。”女孩抽回手有些尴尬，“最近几乎没什么工作，我太无聊了就在数鳞片。你们进的突然，我忘记变回去了。”

    “不碍事，是我们没敲门。”竹青微笑，“鳞片很漂亮。”

    女孩似乎年纪也不大，听了竹青夸奖立刻笑逐颜开，眼睛眯成月牙的形状，是任谁见了都会忍不住亲近的可爱。

    “谢谢，我叫花锦，他们都叫我小锦，是条锦鲤。”花锦调皮眨眼，“你们也叫我小锦就可以了，局里管年轻的锦鲤都叫小锦。”

    “你和锦叔的关系是”月之问。

    “不是所有锦鲤都有关系的。”花锦摇头，“局里管上了年纪的都叫锦叔锦姨，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

    月之忍俊不禁：“那好吧小锦，我现在需要追踪一辆车的行驶路线。”

    月之递给小锦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铸剑师周游的详细地址，及第一次送普通木材给周游的人所开车辆的车牌号。

    “我们想知道这辆车在送完木材后去了哪儿。”月之补了一句。

    “上个月5号啊”夭儿喃喃，看了一眼纸条，“这个街道。”

    小锦确定基本信息后，开始在电脑桌面上翻找文件夹。

    小锦的电脑十分整洁，按照街道、时间、可疑程度等都有划分，若说街区、时间这些倒是寻常，写着“可疑”二字的文件夹倒是令月之多了几分敬佩。

    小锦负责的范围不大，本是个只需要接收、导入的活儿，小锦却做的仔细，竟将所有的监控录像全部看了一遍。

    “这个有什么异常吗”小锦很快就调出录像。

    监控拍的相当清楚，从车牌号到人脸都清晰可见。

    “停一下，可以放大吗我需要拍犯人的脸。”月之问。

    小锦点头，放大数倍后，司机的脸高清呈现在屏幕上。

    那是非常普通的脸，毫无记忆点，让人看一眼就会忘记，每天走在大街上就能见到无数张这样的脸。

    “麻烦把截图发给我。”月之说。

    归功于人类社会的科技高度发达，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他们就摸清楚了车辆的行驶路线，最后的目的地也是相当清楚——一家旅游景区门口的礼品店。

    “我们以前找人得顺着他的气息寻个三天三夜，没想到现在已经这么方便了。”竹青笑道，“我刚在外边儿看到句话——科技改变生活。”

    “是的呀！人类社会真是太棒了！”小锦笑得很开心，“妖和人和平相处一起发展这个世界，我能生活在这个时代里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月之想起墨皓。

    他们是两个完全相反的人，一个对人类社会抱有抵触和敌意，另一个则是毫无保留地爱着这个地方。

    “小锦你今年多少岁了”竹青轻声问。

    “刚过五十岁生日。”

    竹青表情有些慈爱：“那还是非常年轻的孩子。”

    月之心里一颤，想到自己才刚二十出头，这怕是连孩子都算不上。

    “那我们就先走了。”月之加了小锦的联系方式，“有事情请你帮忙再联系。”

    “我会的还挺多的，我本硕都是网络工程方向，你有这方面需要也可以找我。”小锦笑容甜美，“我这边已经接到通知，临时被安排进了你们调查组，有案情新进展也要记得告诉我哦。”

    月之应下，将先前的调查资料也发了小锦一份。

    目前来看，调查组里四个编内人员：月之存星姐弟、蛇妖竹青、鱼妖小锦，一个编外人员：鸟妖墨皓。

    也算是各方面人手都齐全了，竹青坐镇着最强法力，小锦是网络方面技术人才，而墨皓的天赋——风则是最好的窥探能力，毕竟风无处不在。

    月之心里底气足了几分，将小锦拉进几人的讨论群。

    走出办公室，竹青在茶水间倒了背咖啡给月之暖手，二人坐在休息区闲聊。

    “墨皓和小锦真是两个典型的例子。”月之叹口气，“一个过于防备一个过于信任。”

    竹青点头：“我有些担心墨皓，骤失所爱，若心理无法正常疏导，很容易产生报复情绪。”说罢有些感慨，“都是好孩子，不想见他走上歧途。”

    月之怅然：“只愿人类不要毁了小锦的信任，也让墨皓多看见些美好吧。”

    急促的脚步声，小锦突然推开了门。

    “太高了你们还没走！”小锦扬了扬手机，“刚才存星一直在群里叫你们，你们也没有回音，我就猜一定是还在公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