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梦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写风
宫里一路上都有灯火点缀,如暗夜游龙般。
夜风卷起顾瑜的衣裙,果酒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有些冷。手炉里的碳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赴宴的时候没有再加,所以温度也越来越低。
“我觉得我要感冒了。”顾瑜小声嘀咕道。
“郡主说什么”连翘回头问道。
“没什么。还有多远到”顾瑜问道。
“已经到了。”连翘说着,打高了灯笼。
尚服局今日也很忙,这种大宴备用的衣衫总会额外留下。像顾瑜这样九岁的衣裳并不多,所以很快便找到了。
几个宫女领顾瑜到净房简单清洗,然后就在门外等顾瑜换衣服。
这些衣服顾瑜穿过一次,所以再穿一次并不难,只是门外的宫女们等候时的窃窃私语,也传进了顾瑜的耳朵里,所以费了些时间。
“这就是平西侯那个遗孤真是好命!”
“唉,别说了,没了亲爹,义父也厉害啊……听观风殿的说,孙将军在西北势力很大呢……”
“不是说沈相公如今掌控了西北吗”
“对呀,前几日不是还听说王相公要对付沈相公,结果没有得手吗“
“是呢是呢,我还听说连张大学士也投靠沈相公了……”
“暹罗那个使者据说进京先行拜会了沈相公才进宫朝拜的……”
“……”
这些人跟沈渊多大的仇啊……宫里的人这么议论难免会传到圣人耳朵里,圣人会怎么想怎么做顾瑜一边换衣服一边想。
不过,听起来十四叔在西北的事情有些艰难啊……这也是难免的,与百姓不同,西北的兵将只认顾淮这个名字。但以十四叔的手段,收回西北大权只是时间问题。十四叔似乎不急着拿回阿耶的兵权,可能是顾虑圣人忌惮,也可能是为了西北不要太乱。
“叩叩——”
顾瑜正想着,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郡主,您换好了吗”有人轻声问道。
里边的女童换衣服时间未免有点太久了。
顾瑜系好外衣,说了声“好了”,向门外走去。
换罢衣裳连翘带着顾瑜疾步回去,虽脚步匆匆却也有条不紊。灯火幽微,烛光葳蕤,连翘打着灯笼在右前侧先行一步,快要回到大殿时廊桥出口前突然窜出两个人来,两人未打灯笼,但眼尖的顾瑜还是认出来者即是李宥和他的小厮。
那二人快步向顾瑜连翘走开,容不得她们后退。
“郡主……”连翘顿了脚步。她是知道之前东阳郡王为难顾瑜的事的。
第二十九章 张家
顾瑜一抬手,示意连翘不用慌张。该来的躲不掉,既然做了这场“偶遇”,李宥自然是有事要做。
顾瑜屈身施礼。
李宥笑嘻嘻地开口:“郡主妹妹好巧啊!”
“是啊!郡王又要来欺负小姑娘了”顾瑜抬头看着这只小狐狸,夜色幽暗,对面之人仅一步之隔,在连翘打着的灯笼的微光下,可以看到他如玉的面庞和眼角的笑意,以及藏在这具华贵皮囊下的算计。
“妹妹惊扰了。吾此次来是向郡主妹妹赔罪的。上次的事,是吾顽劣了。”李宥忽然收起嬉笑,一本正经道。
“郡王客气了。”
李宥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郡主妹妹不知,这宫中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只看表面,吾亦然。”
顾瑜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而这宫中,想要做成一件事,又谈何容易。”李宥的声音中充满了无奈。
“所以,吾先在此给你赔个罪。”
什么顾瑜抬头,而李宥假借着行礼,双手拱在身边忽然一变,向顾瑜的双肩重重推去。
推推
“”
“”
明明应该栽落水中啊
李宥惊讶地看着只有自己胸口高的女童,即使穿着好几层襦裙身形看上去也单薄瘦弱不堪一击,此时却如同铁柱般纹丝未动。
而女童忽然勾唇,露出一个本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微笑,在夜色下显得有些瘆人。
“你是不是很气”
一旁的连翘偷偷笑了。
李宥摇摇头,“我不气。”
然后抵在顾瑜双肩的双手又一用力,向湖里倒去。
遭了!连翘心下一惊,顾不得多想也跟着跳进湖里。
而此时一旁一直未有动静的小厮忽然扯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郡王被平西郡主推进湖里了!”
女童收起笑,冷冷地看着小厮。
远处的宫灯向这边流动,顾瑜眯起眼,隐隐看到许多蓝青的身影不顾天寒水冷跳湖救人,而宫殿处皇帝的仪仗在灯光中越来越近
张津赶到张家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申时末了。
“不是说了不回来了吗”张大老爷皱了皱眉,看到老太爷拉下脸又改口道:“正好,在二老爷后边给他加一张桌子,快来吃饭吧。”
老太爷脸色稍缓,然后说道:“老二那里太远了,加我旁边罢,正好有些日子没见了,我有话要问他。”
小厮在张大老爷复杂的眼神中将张津请来。
张津没有想象中的风尘仆仆,精神看上去很好。
“因为一路上走着一路买着,忘了日子,差点赶不回来。”张津笑着走进门说道。
买买了什么张大老爷伸长了脖子看过来,他两手空空并没有带东西呀。
“东西我让管家登记在册了,都是一些小玩意儿,家里的兄弟姊妹们平常不得空出去,我便趁机会买一些回来。”张津讨巧说道。
“还以为你今年不回来过年呢。”张大老爷装作不经意提起道。
“哪有的事。”张津笑笑,“我让小厮说晚些日子回来,他大概听错了,以为我过了年才回来。”
张津说着,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然后呈给老太爷。
“因为听说苏州有位名医擅医疑难杂症,只是不好见于是多逗留了几日所幸求得一罐丸药”
“记得老太爷总说背部酸痛,可以以此缓解。”
老太爷的表情愈发和蔼。
“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好了,快些吃饭吧。”
张津微笑着点点头。
张大老爷低着头恨恨:这个小兔崽子,惯会这些收买人心的把戏。
一场家宴就在团圆和睦的气氛继续进行了。
歌舞还热闹着,张津的宴席也摆了上来,在一众张家子弟艳羡的目光中,张津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香。
“接下来你们这些年轻人在这里守夜罢,我老了,要回屋休息了。”老太爷说道。
“是。”众人答道。
“竹清啊,你扶我回去。”老太爷说道。
于是又引起了张家子弟的羡慕嫉妒恨。
“张三真好命”所有人心底都划过这么一句话。
灯火璀璨中,老太爷带着张津离开,明明只少了两个人,大堂里却沉寂了下来。
“这小子”张大老爷恨恨低语。
“大哥,津儿被老太爷看重你似乎不高兴啊。”二老爷装作无知地问。
“二弟哪里的话”张大老爷收起脸上的恨意,转为了笑。
差点忘了人家亲爹还在自己手边。
“我是担心竹清赶了这么久路还没歇息就被老太爷叫过去容易劳累啊。”
二老爷不在意地笑:“大哥不用担心,家里的其他孩子想这样劳累还没办法呢。”
意识到这话似乎太过阴阳怪气了些,二老爷也连忙改口:“我是说,津儿还年轻,不累。”
大堂里因为张津的到来气氛变得诡异,老太爷屋里的气氛倒是温馨。
虽然刚回来但是老太爷屋子里的炭火没有断过,因此进门就暖烘烘的,婢女跪坐在一旁煮茶,爷孙二人在书桌前谈话。
“寿城的事,做得不太漂亮。”老太爷说道,“但是你这个年纪,能想出这个对策,已经不容易了。”张老太爷说道。
拿钱除自己家的人,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做,寿城天高皇帝远,这种事也没人想做,出力不讨好。不过真得做了也是好事,起码这几年他们不敢再造假。张家多少管事想做但是不敢做,他这个孙儿倒是舍得一身剐。
不是有句俗语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孩子比他几个叔伯有出息多了。
“孙儿愚钝,少不得要您指教。”张津谦逊道。
“在我这里就不要客套了说说吧,你说的那个棉花,是打算做什么”老太爷问道。
棉花这种东西,他家也用过,虽然不易枯萎,但是白花花的摆着不招财气,因此家里宁愿摆些富贵的、矜贵的花。
“我是想种一些,做被子夹层的。”张津答道。
“夹层”老太爷想了想:“这个怎么夹用骨朵儿做夹层吗那成本可不低呀。”
张津说声是,然后提笔在纸上一边写一边说道:“我来的路上打听了各个地方棉花的价格,花朵多在二十文到二十五文一株,但是种子很便宜,一亩地大概费种子五十文,来年可产出八百石棉花也就是一亩地可以做十床被褥。”
“至于销售,可以参考青丝来,专用于富人或者官员当然,最好成品先给府尊送去再打点一些”
“你怎么能料定府尊会帮你呢”老太爷好奇地问张津。他知道张津必定是胸有成竹,不然神情不会这样自信。
“我在寿城的时候借住过一户农家”张津慢条斯理地说道,让人觉得他只是在回忆而不是在编故事:“那家农户将卖不出去的棉花打得松散后夹在被子里,很是保暖孙儿心想西北比咱们这里冷,如果大规模种植做成被子必然是一笔好生意。”
老太爷赞许地点点头:“咱们张家,到了你阿耶这辈,都是老实人,想不出什么好点子,还好你争气啊”
张津低头微笑。
“棉花的事,就照你说的做吧!”
第三十章 前事
“三郎君这是心想事成了”小厮没好气地问道。
一会儿说要留一会儿说要走,张津是随心了,黑锅还得让他背。
张津哈哈大笑,用手指戳了戳小厮的额头:“行了,也别委屈,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厮脸色大变:“三郎君你怎么恩将仇报!”
张津又哈哈大笑。
明年去京城的话,应该是能给“同乡”带去好消息了。他如今已经到了家里,不知道“同乡”在京诚又是怎么过年的呢
蓬莱阁的歌舞早已停下,各国使者和大臣们已经被送出宫城,留在皇宫的外人,便只有顾瑜一人。
东阳郡王已经被救起,只是还在偏殿昏迷不醒,太医院的御医们被从家中叫起送进宫里。冬日里跌入湖中不仅仅是溺水,还发起了高烧。
主座上皇帝的脸色阴沉,殿中跪着的书童瑟瑟发抖,顾瑜则身形笔直。
“你说,东阳是被平西郡主推进水的”皇帝声音沉沉,可见他的气愤。
书童随抖如筛糠,但还是低头答道:“是……郡王和郡主告歉,结果被郡主推了一下,跌入了湖里。”
告歉是因为之前平西郡主第一次进宫就被东阳郡王捉弄了,这话让殿内的人更相信了书童几分。
贤妃在一旁平静地问道:“平西才九岁,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说罢众人纷纷看了看女童,瘦瘦小小,身形笔直,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她动的手。
“贤妃不知道,武将家的孩子自小就比别人拳脚厉害些。”丽妃阴阳怪气道。
但是贤妃这话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顾瑜才九岁,东阳郡王过了年就十四岁了,再厉害他们也想不到顾瑜的力气能比李宥的力气大。
“那么平西呢你怎么说”皇帝看向顾瑜。
顾瑜身形直直,神色未有慌乱,只是紧抿着的嘴角泄露了她不甘的情绪。
“不是我。”小小的女童身形直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平添了几份可信度。
书童虽身形发抖,但还是狡辩道:“平西郡主自然不会承认。”
顾瑜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书童吓得一个哆嗦,但是没有改口,只是磕头说道:“请圣人为我家郡王做主,郡王被平西郡主害得昏迷不醒,如今生死未卜……”
“同行的其他人呢”皇帝问道。
一个太监拱手出来答道:“同行的宫女是尚仪局的女官连翘,郡王刚落水就下去救了,但是水性不好,如今也昏迷着。”
皇帝看了一眼贤妃,贤妃低下了头。
这是躲事了。在场的明眼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连翘可是打着“贤妃的人”的名号,这般不堪重用,怪不得贤妃羞愧。
“让太医院的人尽心救治……等东阳醒来再问……至于平西……回去在家候命……”皇帝说道。
众人应声是。顾瑜被送出宫门,但是事情不是到此为止了,圣人搁置此事,也是为了看看“受害人”怎么说。这样也好,总好过被一杆子打死。既然圣人没有在宫里就处置了顾瑜,可见这件事不会太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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