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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隔帘花影
这个病,是天地间女子固闭,血脉不通,以横骨塞其窍,止留一线走小水的路儿。人有此奇疾,遂致终身失偶。医家无药可治,俗名石姑,佛经中说是石女儿,随你有西子的美貌,也是中看不中吃的。多是一种愚蠢幼女,不曾经人道的,有了此疾,他不疼不痒,做了枯木死灰,到像绝欲参禅、忘情息念的一个得道的女僧。那丹桂姐生来色不断、欲念方新,如何捱得这个病如今弄得有了色心,没了色相,好不难受。自得此病,长成了横骨,那血症也止了,邪魅也不来缠了。依旧调脂抹粉,打扮的如帝女仙女一般。
侯瘸子打探着桂姐好了,使张都监娘子过来面央,说:他情愿进门招赘,做养老女婿,上鞋结帽子,尽自养的家。问众亲戚打个会,讨几贯钱来,买几匹布绢来,完成他一生的事。
也是女儿的命,定下的亲。谁不指望个好女婿要不依从,到了当官,我当初提亲是实,谁敢不实说这鲍寡妇因女儿大了,又感了一场恶疾,怕日久求亲不便,见都监娘子一面劝他,又一面说硬证的话,没奈何,只得应承了,道:既是亲家来说好话,我也没奈何了。甚么大财大礼,指望来光彩我看个好日子,买几匹布来,把他两口儿成了家,在这门口开个鞋铺,我娘女管着做鞋,他就管上底。到是好笑,这样一个女儿,招了个皮匠,也省了去求人。他先销了这张状进来不迟。说毕,张都监娘子谢了又谢,回去了。过了二日,侯瘸子写张和息状子,勾消了官司。把个宅基卖了,他都买了一抬礼四个布绢、簪环首帕,也费有十两银子,进来见丈母同张都监娘子,磕了两个头。看定十一月初三日成婚,招赘进门。那丹桂姐大病方好,看着侯瘸子满眼落泪。
正是:
好马却驼痴汉,拙夫偏遇佳人。世上多少不相配的事,说好命苦:今年春比去年春,北阮翻成南阮贫。
淡色桃花偏遇雨,苦心梅子不成仁。
红绡拭泪香犹剩,锦字裁书梦未真。
自是名芳无主赏,随风片片付沟茵。
丹桂姐虽是女身未破,从与香玉二人昼夜演习欲,拈花弄蕊,久已知趣,又两经鬼魅采取元把那男女的乐处,比久惯的还深一层。到了十一月初三日,侯瘸子往浴堂里洗个澡,穿了一套新布衣服,请过张都监娘子来,与丹桂上头完房。草草的治买了一副新被褥,添上些花粉首饰,随身衣服只做得一个红绸衫儿。那日都监娘子看着上了头髻,修脸剃眉,送进房来和侯朝坐着,也斟了一杯合卺酒。桂姐满眼是泪,哭不出声来,也不肯接。瘸子取了,一口吃荆留张都监娘子,也不好住下,拜了两拜回去了。
却说这丹桂姐,平日想起丈夫来,常是眼里出火,一似妖见了唐三藏,恨不得一口咽下肚去,今日见了侯瘸子,好似木偶人得了道的一般。那瘸子见桂姐回脸朝里,全不看他,他却自己取了一壶烧酒,将两碟咸菜一顿吃干,弄得醉醺醺的,要做新郎。这两条瘸腿,要步步巫山神女行云的路,上上那银汉牛郎渡鹊桥。将一条白布裤子脱了,一口吹灭灯,才跳了两跳扒上床去,被丹桂姐推了一交仰巴踏,好一似癞虾蟆吃苍蝇前合后仰,通趴不起来。挣扎了半日,起来向丹桂姐肩上一搂,叫道:姐姐,睡了罢。被桂姐劈脸又是一个巴掌,连身一推,好一似瘸鳖趴深缸把头伸了一伸,通上不来。
滚过身子,向桂姐又一搂,被桂姐连脖子又是两拳,好一似热锅的白鳝把腰拳在一堆,再动不得了。只这三推三搂,瘸子的身子稀软的。
丹桂姐又恼又笑,道:可不苛惨煞人罢了心里恨着,却使手去他那腰间的物事。原来是有名无实的半瓶醋、二尾子,缩的好似一个蚕蛹儿模样,鳖嘴儿骨突着。原来瘸子搂了桂姐三搂,又被推打不过,不得上手,早已津津倾囊出,汩汩元阳见面投。这叫作是见面礼不曾进门,先投了一个领谢的帖子进去了;又叫作是隔墙醉不曾吃酒,但见了望竿,就醉倒了。原来侯瘸子是金兵砍伤了腿胯,把肾囊缩了,只一个卵子,又常肿的光光的,行不的人道。又见桂姐生得美貌,搂了一把,即时走泄,算完了一场洞房花烛了,岂不省了多少邪态。丹桂见此光景,只得自己脱衣而睡。侯瘸子情知内外本钱俱空,不来惹事,自己睡的鼾鼾打起磕睡来,一头倒下,通不似人。两条瘸腿伸开,丹桂起身细看一看,但见:身腰短促,好似八九岁婴孩;卵缩肾枯,又像七八旬老叟。垂囊如败枣经霜,裹顶似僵蚕在茧。土作泥人成体相,傀儡学舞少提梁。
睡到半夜里,丹桂姐想了想道:如今这厮已是辞不得他,只好留着做个死桩,正好随便寻个得意人来,做些风流事儿,料这瘸子也捉不得奸,也管不得我。寻思已定。到了天明,侯瘸子起身,谢了丈母,自己门首收拾一间门面,开个皮匠铺,也买了几只旧鞋,在门首做幌子。桂姐戴上鬏髻,也就常来帘子前看街上的人,瘸子那敢问他一声,还恨不得找个好汉子来奉承他,一句话不来,就骂个死。
到了迎春时节,三教堂因今年是科举大场,招了许多秀才在此会课读书。河南八府生员那没有盘费的贫生,多有来三教堂做公所的,时常在丹桂姐门首经过,也有来他家里缝鞋补靴的。丹桂在帘子里也看上了三五个年少的书生、风流的秀士。
自己的住房却与那书楼相接,只隔了一块太湖石上的老梅枝,探过一半来在这院子里。这秀才们手里拿着本书,探头探脑的。
丹桂姐也半遮半掩的,人不看他,他又要看人;哄的人看他,却口里胡骂。大凡妇多是如此。
那时有一秀才姓潘名芳,字子安,生得风流典雅,惯走青楼,接了一个婊子刘素素,在三教堂书楼上宿,时常开放楼窗,看着这院子里。见丹桂姐打扮的俊俏,不似个良家。在楼上,刘素素望着桂姐说道:借个针来,与相公缝缝衣带子。丹桂道:俺家里没人送去,你自己来龋刘素素跑下楼去,到丹桂房里说些话儿,吃了茶,才知是皮匠的老婆,好一个妙人儿,回去说与潘秀才。又是一个在行积年、惯钻狗洞的,只使了一两银子、两枝玉钗儿,托着刘素素送来道:潘相公有心要会你一会儿,又不使一个人知道。这丹桂姐正是久缺着这个衙门,要借个署印的松松腰儿,笑了笑,也不推辞。相约在半夜里越墙,在楼上相会。丹桂连声至肯,刘素素过那边去了。
忽然天下起雨来,从午后下了一夜,把这佳期误了。天明却是宗师考这大罗遗才的日子,一群秀才们,原是没有科举,来考遗才的,连夜各将被褥送入城中去宿。五更预备,进开封府考去了。刘素素也回了勾栏。三教堂秀才一人不在,只有王魁宇绰号王雷公,他原不科举,落下他看守书房,在楼下中间两条长凳上睡,把卧房的锁匙也带得去了。
那时天气炎热,王雷公吃了烧酒,灌得烂醉,脱得赤条条的,仰劈着两条黑毛腿,将他那话儿取出来,累垂垂如剥兔悬驴,足有一尺余长。每日盘腰,甚觉坠的深重,即取一把大学士椅子来,把那话儿平平阁住,就如一轴古画一般,然后侧身而睡,好不快活。只觉鼾鼾入梦,鼻中鼻勾响如雷,乘着酒兴,那物挺得又长大许多。王雷公睡去不题。
却说丹桂姐前夜秘约下书楼相会潘生,因雨阻隔,一夜无眠,用手侯瘸,略借发兴,那得有些人气儿。天分既小不堪用,又有一卵在外支撑,略一到门,又犯了前病,门外先谢了恩,常被丹桂姐打出房去,在鞋店里打个冷铺睡去,并不敢言语。那夜月明如昼,丹桂要逾墙赴潘生之约,先将侯瘸打发在铺子里睡去了。却等至二更将尽,内外不听人声,街上狗也不叫了,悄悄出的房门,丢块瓦儿,轻轻嗽了两声,全无人应。
用一小凳踏着,扳着梅枝儿,上的花园墙,原不甚高,却接着太湖石下来。园中静悄悄,不见人影。走过三教堂,到了三空阁上,是潘相公的卧房:或者不料我今夜亲来,先自睡了
此时桂姐欲火烧心,上的楼来,见楼门大开,月明中照见一个人,睡声如雷两脚伸,一身黑如镇殿将军一般,不是那潘相公的风流模样。想了一想:既到此处,怎肯空回就在此人身上略泼一泼心中的火,也不枉来了这一次。上前才要推醒他,只见一张椅子上阁着一件东西,像是一匹青布卷成个长卷子一般:却如何一半在腰里,不曾解下上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件怪物,紫筋暴露,凹眼圆睁,足有尺余,如截瓠。
险不惊倒了少年好色东邻女,半夜奔邻的狐媚。欲待使手去他,又怕惊醒此人,有命难逃,无门可入,遂悄悄移步出阁,依旧越墙而过。
回房独寝,唬得花心乱缩,横骨高撑,用一小指也不能入去,何况是男人的阳物。寻思一回,不觉满眼落泪,叹道:小的不堪用,大的又不能容,想是命合孤鸾,不宜有夫,因此生了血症,长成横骨,再不消贪想风流,误了芳年。不如出家,在大觉寺中看经,忏悔我前生罪孽罢了
到了五更起来,与母亲痛哭一场,拜了四拜,辞别侯瘸,要在大觉寺修行,挽留不祝母亲只得送到寺中,与福清见毕礼,说丹桂姐出家一事。福清见丹桂姐少年,聪明好顽,不肯收留,怕日久凡心不退,再要还俗,坏了山门的戒律。鲍寡妇把福清扯在僻静处,细说丹桂姐病后生出一件残疾,变成石女儿,如今守着丈夫也无用,又生不出儿女,不存体相,只得皈依佛法,福清才领受了。叫了侯瘸来,立了一退亲出家的券帖。
看个吉日,与丹桂削发,起个法名曰莲净,拜了三宝,教他念经礼忏。
正是:
色归无色,相还无相:色相俱无,是名灭度。女化为石女,愚郎化成木郎。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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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35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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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莲净女看破往因度香玉侯瘸子参明宿业了残生绿霭红霞竹径深,一庵终日静沉沉。
等闲放下便无事,著意看来还有心。
小卉时开参色相,山禽自语足圆音。
招来即是天真佛,击碎虚空量古今。
话说丹桂因想招魔,鬼交成病,天生半路变了个石女儿,把那平生贪好色的心,弄月嘲风的不消劝化,一时冰冷,犹如火灭烟消、霜凋叶落一般。可怜一个花朵般女儿,狐狸相似,当初和香玉姐安排着花攒锦簇,歹带雨尤云,不知得了丈夫如何受用才肯罢手。那知道有貌无缘,有才无命,两个美人,不曾得一日快活,俱落在火坑苦海。一个嫁了金公子,止有三日夫妻情分,被主母妒狠剪发髡头,打为奴婢,再不得见丈夫一面;一个嫁了侯瘸子,半身残疾,全无人道,几番要奔苟就,偏遇着孤鸾寡宿,又生出个绝户病来,板骨横生,石门紧闭,废而无用。自是两人前生冤孽,折算他当日纵欲宣、迷惑愚夫之过,故此天罚其以孤寡疾病凌辱折磨,准算他前生罪孽。此是一定的因果。
当日同母亲鲍寡妇到大觉寺福清座下,改了法名莲净,向佛前拜了,把青丝细发分开,先剪后剃,那消半日,变成一个清秀的尼姑,剃的光白白的。穿了一件茶色僧衣,戴上一顶玄缎僧帽,小小僧鞋。合着纤纤玉掌,念起佛来,真是拈花天女,紫竹观音。就有邪心,已被一条封皮把那傍门锁祝正是:水火炉中封姹女,铁门关内锁狐妖。
有诗为赞:
寒云散尽留残月,夜雨晴开返太虚。
不堪明月思馀蔗,已见秋江空旧鱼。
当时拜了福清,鲍寡妇痛哭回家,侯瘸子因身无所归,还在门前且开鞋铺,到做了干女婿不题。
莲净虽出了家,因香玉日久无信,常没处探听个信儿。忽一日,卞千户娘子走到寺里讨签,撞见莲净:却似鲍家桂姑娘,怎么出了家两人问讯了,请到斋堂里,才知桂姐因病修行。细细告诉:金二官人娶了香玉,三日后,做不得主来。
如今被宋太太锁在家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通不容俺娘们见面。我终日在孙媒家坐着要人,随你打骂,他也不敢进去见一见那母夜叉。那金公子走去关外,还不敢回。早知道女儿没有造化,到不如出了家,还清净些。说着哭起来。莲净想起前情,也不觉泪流满面,道:俺两人这等一样的命苦只说他得了好处,我不如他,谁想他到在难中,如今还不如我。世间事那里想去卞寡妇道:桂姑娘,你平日千伶百俐,又和我女儿比亲生姊妹般同,就寻不出条路来救他救儿
也是天假其便,孙媒因卞寡妇说要告他,十分着急。忽一日宋太太着人来叫他,不知深浅,只说是因娶了香玉的事。不料是他家太太找个媒婆去,要卖香玉出门,怕金二官回来,费他的眼目。孙媒不知道,躲去大觉寺,推烧香上会,不料恰撞见卞寡妇。两人见面,又是一场大骂,险不在禅堂里打起来。
福清和知客都劝开了。莲净原是聪明,又归了正果,却寻出一计来,说孙媒:你既说这一门亲,把玉姐母子坑陷的这等,也该进他宅去看看玉姑娘,终不然你一个外人,年六七十岁了,那母夜叉就打你不成他既然来叫你,好歹去走一遭,卞大娘也不埋怨你了。孙媒道:说的也是。我拚着老命去走走,随怎样的,看看玉姑娘,再做商议。我还来这里回你的话。
吃了一杯茶,孙媒婆去了。卞千户娘子坐在寺里听信不题。
原来母夜叉宋太太见香玉上灶做饭,十分殷勤,满口里太太长太太短,不叫他也来服事,骂着他也不怨恨,已不难为他了:只怕金二官回来,一时防备不严,若有串通怎了不如找个媒人来,把他卖在娼家罢。因此叫家人来寻孙媒婆进府,不干那寻妾的事。他自己胆虚,唬的躲了寺里。商议就,硬着胆进的金将爷府里来,见了太太生的凶狠,就似一只老虎坐在大暖炕上,磕下头去,道:不知太太叫小媳妇做甚么太太道:我家买了这业障来,不知是那个媒人做的事。如今放在屋里,七八细一些做不来,没得养着吃闲饭。你与我快快寻个主儿领出去,不许卖在这东京,不拘那里娼家乐户,做几两银子,打发他去罢。孙媒道:小媳妇去看看他本人生的才料儿,好出去寻主儿。太太道:你领他去。有一个老婆,正在炕上纳绣佛旛,见太太说,忙下炕来,和孙媒往厨房里径走。只见香玉姐正刷锅淘米做饭哩。见了孙媒婆,不敢言语,只妆不认得。孙媒见他剪的头光光的,使个手帕裹着,好不心酸。到了前边辞过太太道:小媳妇知道了,三日里就来回话。只不知太太要些甚么财礼好去兜主儿。太太道:我如今和四太子娘娘当了一会,要大觉寺白衣观音阁上明日进旛去,舍一百两银子的香钱,速速卖了来,要做香钱哩。孙媒磕头去了。
欲施善事远烧香,却卖良人去作娼。
后面杀人前面舍,结冤造福两相妨。
孙媒出府回到寺里,把宋太太的话说了一遍:又见玉姑娘在厨上做饭,虽手帕搭着头,还是笑嘻嘻的,休听外人虚喝的不知打的怎样儿了。如今要卖出来,只消一百两银子,要来这寺里进旛,舍在观音阁上哩。只这一句话,莲净道:阿弥陀佛,我有了救玉姐的法儿了。除非老师父做这一件功德罢。即时请过福清来,道:这件功德,只要老师父一句话,玉姐就活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福清姑子不知来历,只见卞千户娘子先跪在地下,莲净也磕下头去道:师父只许了慈悲他这件事,弟子管有一计,全不费力。叫他母子团圆,一场n。福清扯起来道:你说来我听。既是救人好事,我佛家以慈悲为本,那有个推辞的莲净合掌当道:如今宋太太说,和四娘娘一会,要来寺里进旛,舍百金造佛。只用老师父到王爷内,见了娘娘,求他说个人情,只说香玉姐是老师父的两姨侄女,是弟子表姊妹,只化他将香玉组舍了出家,做他个度僧,岂不是一件好事福清笑了笑道:这却不难,只是成不成看他的缘法罢。即时穿上褊衫,带着莲净去见四娘娘。
正是合该香玉灾星已满,他心已过,转祸为福。偏遇着娘娘生了世子,刚刚满月,传进去,说:大觉寺尼姑来道喜哩。喜的个娘娘迎下殿来,一似观音菩萨送生般,忙接着让进房去。见领着一个新剃度的小尼姑,且是齐整,磕下头去。
娘娘扯起来,即叫摆斋。斋罢,福清、莲净忙下坐问讯,说:求娘娘护法,有一事来化个人缘。娘娘喜色满面道:师父化甚么缘尽力布施。二尼合掌当道:如今宋太太府里有金二爷娶一妾,是贫僧俗家两姨侄儿,即是莲净的表妹。
因太太不容,要嫁,也将银子舍在寺上。贫僧想起,何不将此女舍了出家为僧,做宋太太剃度的,保他一家吉庆,为何又去卖了来舍以此特来乞化。救出此女,娘娘无限功德。娘娘笑道:这宋太太十分难说话。如今和我结了寺里香会,他还无儿,因此绣旛进香,上了一百两的布施在我这疏头上。我就请他来说,到那日去进香,叫他去剃度,还算他一百两布施,给他做个圆满的斋儿便了。说毕,福清、莲净磕下头去谢了,高声念南无无量寿佛观世音菩萨。
送出府来,娘娘使人去请将宋太太来。那时东京兀即是金主一样,那敢不依。即时回去,做了一套僧帽、僧衣,换了鞋袜,不等进香,即传了福清、莲净来,在佛堂里,当面看着剃净了光头,穿上僧衣,起个法名梅心,谢了太太而去。
正是:
爱水波涛今日定,欲河烦恼一时消。
架裟披上见空王,洗尽铅华木槵香。
自是才儿难上马,故教石女不逢郎。
蛤因闭口仍含粉,蜂为辞春免褪黄。
莫学拈花抛豆蔻,摩登不许更同床。
看官到此或说:前身红绣鞋、红香恶太大,未曾填还原债,便已逃入空门,较之银纽丝,似于狱从轻,后来亡身,反为太重。不知前世造恶与今生享用,原是平算因果的。银纽丝当日为南吉气死本夫,盗财贴嫁,与红绣鞋、红香恶一样。后来托生在袁指挥家,为富室之女,及到李师师家娇养成人,真是珠翠丛中长大,绮罗队里生成。又得了浪子郑玉卿偷寒送暖,暮雨朝云,吹的弹的、吃的穿的,受尽三春富贵。
这丹桂、香玉生在穷武职家,孤寡流离,穷了半世,却又不得遇个丈夫,半路里受尽折磨,横遭恶疾,守了空寡,将他恶报已还其大半。因他悔心出家,佛法因果原有增减,因此引他忏悔消灾,再修他本来面目。后来银纽丝虽死,即化男身;这桂、玉二女虽已成尼,却三世女身才得成男,以分别的轻重。
这因果轮回,毫厘不爽。
单表侯瘸子在鞋店随着丈母度日,妻子又出了家,自己又无归落,一身残疾,也要寻个结果去处。那日上大觉寺闲行,只见围了一群人,也有坐着的,也有立着的。中间一个道人,生的古貌长髯,戴着一个箬笠,身穿百衲道袍,黄绦草履,手执渔鼓简板,正唱道情哩。瘸子分开众人,挨入里面,和这众人席地坐下。只见这道人将渔鼓打了一回,走上几步道:今日贫道说一回庄子叹骷髅的故事,乞化些钱米,助贫道途中一斋。放下蒲团,即将简板先敲几下,唱道:先有鹧鸪天为证:唱景物惊心叹隙驹,百年倾覆后先车。云山满日真堪乐,富贵到头总是虚。沽一醉,问樵渔,优游山谷更何如。闲将几句庄生话,编作骷髅一卷书。
说昔日战国初,有一隐士,姓庄名周,道号南华真人,本贯睢阳人也。自幼读习经史,曾为周朝漆园小吏。因妻丧鼓盆而歌,弃职归山,隐于终南山谷,著有南华真经世传。庄子在山修炼多年,成其仙道,一日与道童说:我和你深山苦炼,虽得了丹道,不到凡间济度众生,也不能够完这三千八百德之功,只做得地仙,见不得大罗玉帝。今日和你上洛阳走一遭,看有何人可度
有西江月为证:
唱我把世人嗟叹,不如访道修仙。布袍衲袄胜罗w,渔鼓简板为伴。饥食山中野草,渴饮涧下清泉,我今功行满三千,暂向人间游玩。
说行至洛阳地方,荒郊野外,只见一堆骸骨,暴露在地,不由庄子伤心感叹。
诗曰:
路逢骸骨在荒庄子伤心两泪流。
你是何人亲与故只为前生不肯修。
耍孩儿唱我向前细细寻,又退后默默思,可怜你三魂五脏无踪迹。只见饥鸦啄破天灵盖,饿犬伤残地阁皮。模样儿真狼狈,映斜阳,眼中睛陷;受风,耳窍风嘶。
莫不是,男子汉、妇女身、老公公、少小儿住居何处、何名氏莫不是,他乡外郡风流客,百姓军丁灶匠藉因何死在荒郊地也是你自作自受,今日里谁哭谁知。
莫不是,把钱财离故乡,为功名到这里,时乖运蹇逢奸辈莫不是,持刀自刎因争斗,久病难调少药医在此谁来替只落得朝攒蝼蚁,夜伴狐狸。
莫不是,因贪杯丧了生,为恋色害了己,分财竞产闲争气或是因奸斗狠风流死,赌博官司吃尽亏,或是犯法遭刑系莫不是,饥寒少救,遇阵临危
说骷髅,将你男女姓名问道,并无一言回答,想是说不着其中详细你生前经营买卖,问你几句:莫不是,贫居陋巷中,藏身村野里,种瓜卖菜编鞋履莫不是,读书守分甘贫贱莫不是,买卖经商遇劫贼或是游客高人侣,辜负了阳占卜,收拾起书画琴棋
莫不是,换羊毛、修破靴、盖新房、卖故衣,开张骨董收零碎,补锅钉碗修铜匠,磨镜敲针打锡的,土工木匠并油漆莫不是,做箩箍桶、打铁缝皮
说骷髅儿,贫道将诸般经营手艺问你,全不答应,想不是这庸俗之辈。或者聪明智慧诸子百家,富官贵客迷失家乡
再问你几句:
莫不是,振朝纲大丈夫,赞经纶贤宰职,三杰八俊并七贵莫不是拔山举鼎英雄汉,作赋能诗道德师深文刀笔萧曹吏,风流才子,绝代名儒
莫不是,携家远避秦,笼车匡复齐逞豪奢,笑击珊瑚碎,晓趋金殿拖珠履,夜拥红妆醉酒杯,也有个凶和吉。那知道时衰命尽,福退灾随。
说骷髅,我将你君子六艺、九流百家问你,全不答应。多是生前瞒心味己,好色贪财,到此地位。
我再把你的罪过略道几句:
莫不是,口头言,甜如蜜,坏良心,黑似漆,调词捏款多奸计坑人骗债偏兴讼,害众成家倚势为,撞太岁为生理驾空桥,把人愚弄;使暗箭,袖手欢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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