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隔帘花影
真是:
甘露洗心金骨换,醍醐灌顶玉池融。
了空披衣托钵从山涧边来,远远望见一个道人,挑着扁拐蒲团,大踏步走得将近。看着了空从山下过,他却立住了脚,只管细看。等这了空到面前,这道人呵呵大笑,大喝一声道:你走那里走唬得了空只当做截路鏖神、劫僧的外道;睁眼一看,却原来是泰定:怎么也来到这里
正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诗曰:
越水吴山何处寻,主人原不隔前林。
濯将法水还三宝,收得明珠值万金。
手拈菩提慈母近,眼看彼岸导师临。
团圆正好回东土,听取潮音观世音。
主仆二人,一僧一道,坐在道傍一块盘陀石上,各人细说别后之苦。泰定说:大娘为你出家做了尼姑,远来找你。前日说骂了你一顿原有一个假了空妆作尼姑只当你是个假的。了空笑道:我只知一个了空,那知道弄出许多假了空来果然骂得我没处去想。又诉说:被贼掳在山寨,遇着锦屏小姐,放我下山。一路找寻没信,才到南海,不想此处相逢。真是千言万语,一时难荆说话多时,天色晚了。问道:泰定,还有多少路才到母亲住处泰定道:我听得有一家善人斋僧,知道你在这里左近,走了几处俱有信,不知你走到海边村里来。我出来了三日。这山路黑了,又怕有虎,今日回不去,且到寺里宿下,明日走罢。大娘在村里等我的信,不知怎么焦燥哩。了空道:前边有一座小净室,有一位苦行的老和尚,我常来投宿的,且去打扰他一斋。说着话,二人走到门前。只有两口草庵,师徒二人住着,以耕种石田为行,也不参佛念经,每夜打坐不睡。听得狗叫,小沙弥赤着脚来开门,认得是了空,请进来上绳床坐下。没有夜饭,却是一锅蔓青和些山芋,煮得稀烂,烧得满屋松香。各人吃了两大碗。了空还念了功课,同泰定上单睡了,次日才去拜见母亲。
正是:
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
不知将来几时得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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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47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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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宿孽偿完儿见母新缘另结客还家诗曰:长松林下喜髡头,摩顶堪同古佛游。
山鸟自鸣秋后月,白云常淡雨前秋。
因无功力悲伽释,腹有文章笑孔周。
昏夜漫漫愁未且,草堂独卧一灯留。
单表云娘、细珠、老师姑三口儿,在善人王寡妇家住下。闻得泰定说慧哥有信,喜得云娘一夜不曾睡。等到天明,使泰定左近寺院遍找。都有信息,只是找不见。辞了云娘,要过山去远寺里跟寻。云娘说:我们在这王施主家等你,切不可去远了。等你回来,还要过海朝落伽哩。泰定说:我知道了。这山上净室极多,知道他在那个净室里一个孤人,那里藏不下他既然有信,娘也耐心等等。说毕,佯长去了。等了二日不见回来,云娘常在门首使细珠张望不题。
却说这河南来进香一会的男女,原同云娘搭船过海,内有尼僧四众:两个老的五六十岁,两个小的不上二十五岁,甚是典雅。因过了海在山下住着,也等顺风,要朝落伽,才到大寺里进香,还愿做道场,回向忏悔。艄公因人少不肯开船。这些尼僧见云娘一行也是尼僧,走来约云娘同过海去。问了问云娘,原是山东东昌府武城县人。云娘问道他,是汴梁大觉寺的尼僧,也没问姓名来历,约就过了明日,早下船过海。如今有百十众香客才开船,不是一两个人去得的。云娘支了船脚与他,和老师姑急要趁船过海,又等不见泰定回来。到了明日,众人急等云娘开船,没奈何,只得留下细珠在王斋公家里等泰定:叫他在村里等罢,我随老师父朝了菩萨,也完了心愿,遇顺风不过二日就回到这里了。说毕,辞了王寡妇,和老师姑前挂了香袋、数珠,念佛而去。这山下一条小港通潮,进得大洋,望落伽山开去。
原来南海周围三百余里,内有观音菩萨正殿,丛林大寺,不是落伽山。这落伽乃菩萨修行的仙地,黑海洋里风浪极大。这些善人进香还愿,只到了大寺里烧了香疏,就算是至诚了。没有敢进大洋来落伽亲朝菩萨的。这落伽山下,普陀岩、紫竹林、潮音洞,活现的一尊观音,叫得应、看得见的。但人虔诚,处处都是实相,也有白鹦哥、五色莲花、宝栏珠树、金碧莲台;如不虔诚,只见一座空山沙岛、几块顽石,又没有寺院,各人带着口粮净水,受饿而回,还有覆舟之恐。因香客多不敢去,只完了进香之名便罢了。云娘一行众人上得船来,只见甘露寺宝公法师,挑着锡杖,也来赶船。云娘不敢相认,只和这东京女僧们叙起家乡,问了姓名。这年小的,一名莲净,一名梅心;这两位老师父,俱是大觉寺出家。因东京四太子废了刘豫,把大觉寺天火烧了,这些尼姑都在外住,各寻净室,因此二尼随众南游。问了云娘,云娘也将出家由说了一遍。正遇北风,把船抛在港里等顺风不题。
却说泰定遇见了空,主仆二人夜晚不敢行走,宿在山上净室里,次日天明,也不吃早饭,辞了老僧,走下山来。二人路上吃些带的干粮,直走到天黑,才到得村口。只见细珠立在门首,见泰定远远领着个小和尚来,知是慧哥找着了,忙忙迎将来,笑嘻嘻道:今日怎么也找见你了了空细看,才想起:细珠当初背着我到处逃躲,今日在此相见不觉眼中落泪,便问:母亲可在屋里细珠道:等了你们三日,不见回来,和一船香客进海朝落伽去了,不过二日就回来。怕你们没处寻,留下我这里等你。他师徒两人随着些姑子,去一日了。说毕,进了王善人家。王妈妈出来,甚是欢喜,说是菩萨灵感,母子重逢,连忙安排斋饭给了空和泰定吃。细珠因灯下将慧哥细看,只见两耳垂肩,唇红齿白,好不持重端庄的一个福相,仿佛还像当年怀抱中的影儿,因想起:前日那个骂去的又是谁真是,同名的也甚多故不住的暗笑。慧哥问道:你为何只是笑我细珠道:只因前日同娘在门口,见一个小沙弥,黑瘦伶仃,全没像个人形,前挂着了空名字,我就疑是假的,被我们骂去。今见了真了空,自然不同。了空听说,也笑道:前日被你骂的就是我,怎么有个真的假的只因我一心访寻母亲,又病后才好。前日山下遇见白衣婆婆,指我吃了濯垢泉水,一时病体全愈,转觉肌肤壮实了许多。王寡妇听见,连忙合掌念佛:这婆婆就是菩萨显灵,使你母子相见大家遂一齐念佛。斋完,细珠自去房里独宿。了空、泰定在外边睡下,商议道:我来南海一月有余,也要亲朝落伽,只因母亲不见,难以远去,如今正好趁船同上落伽,亲谢菩萨接引我母子大恩。似这顺风,一潮就赶上了。也朝了菩萨,又见了母亲,岂不两便强似你我在这里坐守。泰定道:也说得是,只怕没有去的顺船。因就早起来山头一望,只见一只大船正在港里泊着哩。原来没有大篷,是一只平底宽船,只有一小小桅儿,扯着片竹篾蒲席,不甚齐整,却也坚固。泰定上前问道:这船可上落伽去么内有一个老稍公,白须,有七十年纪,领道三个水手,俱是道人打扮,包巾道衲。见了空、泰定问船,道:你们上落伽赶香客进香的么泰定道:正是了。老稍公道:我是龙稍公,你只要多把些船钱,管今夜早潮就赶上了。泰定许他五钱银子、二斗饭米,稍公嫌少。那水手道:他是个出家人,那有得多银子把我送他一程,踅过山去,在大寺门首载香客罢。忙叫:上来,上来。这了空、泰定各挑随身衣具,上舱里坐着。顺风一阵,早送出港,入大洋而去。
正是:
前船才去后船开,前浪初平后浪催。
滚滚波涛千古恨,飘飘舟楫几时回。
到头莲域儿逢母,入掌明珠蚌有胎。
同上法船登彼岸,一花五叶出潮来。
原来大海茫茫,瞬息千里,各人驾的是各人的船,各人走的是各人的路,前后相望着,看看赶上,忽然一阵风潮,又隔得不知多少远,因此海船极是难追赶的。行到半夜,只见前船上一点灯光,如渔火相似。始初只有灯盏般大,后来渐渐开朗,似车轮样,火光乱滚起来,忽然又灭了。满海黑云如絮,海水泛涨,好似锅滚一般。只见来了一阵怪风,那龙稍公道:不好了,龙来取珠了泰定问道:如何龙来取珠老稍公道:但见海中有珠宝,就有宝光到龙海藏里面,似一股虹光相似。龙王上来取宝,海水翻腾起来,船不能行,必有覆舟之祸。除有大神力护住珠宝,龙夺不去,才可以保全的。说不及话,只见海中泛起火光来,照见两条神龙在海中翻波搅浪,鼓鬣扬须,夹近船边。满船稍公水手只是念佛,那船一似随风柳叶、逐浪桃花,团团转将起来,眼前要翻。只见了空上船头盘膝而坐,不知口里念些甚么经咒。一时间风急水涌,两条龙夹船而行,耳边风雨之声,半夜里不辨南北。撮到落伽山下,先闻得大船旁边扑通一声,早把这船桅吹折,船翻转来,一船人沉落海去,乱叫救人不迭。这先泊的大船上人多手快,早把了空、泰定从水里救起。眼看着自己的这只破船,连稍公水手沉下海去,影也不见了。只因了空有了一百八颗明珠,所以招出龙来窃龋亏了空有些佛力,神龙不敢来夺,到送了一阵风,和他母子相见。此乃佛法妙处。这船上救起两个人来,到了天明看了看,云娘才叫:泰定,你因何到这里月岩老和尚见了了空,道:你因何到这里泰定对云娘道:慧哥也在这里了原来母子师徒凑在一船。不是遇风,如何得见才知是菩萨接引之力,满船人都念佛不消说。慧哥和云娘抱头痛哭,月岩禅师劝住道:既已出家,不可情牵绊。众香客也要落泪的。
到了岸上,只见一片荒山石涧,那得个菩萨来众人朝上齐声念:南无大慈大悲至灵至感观世音菩萨,弟子们万里虔心朝见老母,求显些神通,众人好瞻仰,坚心向善。一言未毕,只见海风一阵,把落伽山遮了,满海中现出空中楼阁,何止千百座,门窗内俱是观音。住了一会,大众又念一声佛号,又只见一阵风来,楼阁全无,满海里五色莲花,红黄青碧,一朵朵莲花上都是观音。这里和佛不绝,只见一阵风来,莲花全无,潮音洞口悬崖下,倒垂着一株金色梅花来,足有十丈余高。干似黄金,花如白玉,古干千寻,香风四起。吹下两片花来,沾在梅心、莲净衣边。满空中天花乱舞。又有频伽鸟、白鹦鹉空中现出,往洞门里去了。真是佛法仙缘,灵山福地,一时出现。
这月岩和尚合掌而念偈曰:
所见非所见,法界亦如是。
大海亦沤同,楼阁开蜃市;
风定失烟楼,化为功德水。
一波一莲花,五色烂青紫;
念彼观音力,一花一佛子。
佛子本无相,天水竟空尔。
于何梅生香,香生色亦死。
色香两归尽,石女即天女。
譬如母觅儿,既见念彼此。
以无所得故,故名无所祝
月岩长老念偈已毕,别了了空,自挑锡杖向普陀岩去了。一行香客尼僧照旧上船。辞了众人,回到王善人家里,看细珠还坐着等哩。了空向云娘八拜,向老师姑问讯谢了。
次日,一行人进了普陀大寺。几进牌坊,金绳引路,宝塔摩空,松竹麋鹿,不似人间,就是佛域仙都。到了大殿前,瞻拜了丈六金身的菩萨,各人随心还愿。梅心、莲净一行,念的梁皇宝忏,回向拜佛。云娘念的报恩经,七日方了。和这众香客合伴东归,随着河南的大会人多,一路好行。
次日出了海,搭小船到了临安,另赁浪船过江,由扬州起旱。此时山东大乱,不便孤行。到了湖心寺拜别卢氏,母子好回乡。卢氏接着,见云娘有了慧哥,大家哭了一回。想起自己没儿,他乡不便久住,把两口棺木寄葬于寺前,随着云娘母子回武城县来。
正是:
旧时王谢堂前燕,秋来还作一双飞。
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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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 _第48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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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仁义不亏金藏大开佛法孝慈具足莲台现出人伦诗曰:庄严法相遍圆通,五百由旬过化城。
一粒粟中藏世界,大千海时转光明。
黄金满地随时现,白玉为台踏步行。
嚼破虚空还色相,不知无灭亦无生。
却说云娘、了空辞别月岩禅师,母子、泰定、细珠和老师姑出海,同这一起东京进香女眷,到了淮上分别。那两个小尼僧莲净、梅心自从与云娘同船,同行共处,讲些佛法,言语投合,今知云娘别去,甚是依依,因问道:老师父如今往那里去我日后二人也好来寻访,同伴修行。云娘道;是回山东武城县毘卢庵中。三人洒泪而别。云娘因去辞别卢氏,卢氏也要回山东。闻知山东路上大乱,盗贼太多,妇女不敢独行,因又搭了一个河南客船,从徐州起岸上汴梁,才回武城县。
那时金朝与南宋讲和,因此南北通行,无人盘诘。卢氏把淮安宅地典卖,葬了公公、丈夫,痛哭一场,别了老师姑,和云娘上山东。路上不消化斋,走了半月,到的汴京。正是金主亮登极,粘没喝、兀太子久已死了,燕京大乱。金主亮大杀宗室,将他伯叔兄弟、姊妹姑侄尽行奸乱,因此中外离心,大臣反叛。人主荒异常,要来汴京修造行不日南侵淮上,造船千只,东昌、临清一带河路,乱成一块。这云娘不敢回乡,只得同卢氏赁个小房,在东京住下。
那汴河西沿烧的大觉寺傍边,靠西一带空园,几间大瓦房都烧了一半,多少几个穷兵住着,外门面上写一帖,是内有闲房赁住,不争房价。泰定、了空看了道:如今大娘出家,和三娘、细珠住在一个房里,你我是一僧一道,路上行走还怕人盘问,这个京城如何好一处同住不如寻个闲房,咱两人安身;白日在外化斋,夜间同宿。这个破房子,写着不争房价,一月给他三四百钱,住不上两个月回武城去了。了空道:说得有理。问了住房的,道:是几间官房子,没有正主,闲了二三年。不拘多少,你们出家人有甚贵贱。只是一件,房子破了,里边砖石门窗还多,不可作践。又有些古怪,夜里丢砖弄瓦的,不甚安静。你但不惊恐,尽你住几年,房钱不消论。泰定道:且讲一月三百铜钱罢。众兵道:随便罢,不消讲。说毕,泰定、了空去禀知云娘:俺在河西沿几间破房子住下,各人取便,来往看问,到也不远。云娘点了点头道:随你们便罢。说着,各人去了。泰定买了一把锁,将他和了空的破衲裰、扁拐蒲团、一套儿行脚衣妆,锁在一间破楼底下。白日了空往城里化斋,泰定至巷口打坐,时常照管云娘屋里薪水。卢氏的家资渐渐的消乏,云娘的首饰久已费荆云娘、卢氏也常使细珠在街上揽些女工,多少换钱糊口。
却说泰定一日在破楼下睡着,梦见南官吉进来,披头散发,手拿着一个金砖,送与泰定道:我东墙下有四窖金砖,留下等你和慧哥。你只在这古井傍青石下,看有火起处找去。泰定醒了,听听正打四更,叫了空几声,全不答应。原来了空做梦到了武城县卢庵,筑起一座七层宝塔来,都是黄金,安上舍利,放出佛光,把山门都罩了。忽然惊觉,泰定叫他说他的梦,了空也说他的梦;两梦相合,不知主何事。泰定起来撒尿,只见东墙下起来一块火,其色非红非青,半黄半绿,绕着墙脚往地下去了。泰定道:此事甚奇,正应梦中言语叫起了空来,照着火起处细找。原来一块石板压着井口,塌了半边,泰定使扁拐一试,全然无水,离地有八尺多深。一层层石磴下去,内堆满金砖元宝,不计其数。但见:井通四面,石压三层。金砖上黑漆光明,元宝上印文镌就。不数邓通之金何用猗顿之铜山。有财无命,原从奸巧积将来;易散难消,偏向好人挥不去。大福神,财星助旺;守财虏,孽账随身。莫将d坞斗豪华,好向给孤修佛地。泰定取出一锭金砖来,俱是黑漆裹就,退出金色,每锭元宝有两行大字,是贾仁家财,天赐忠义八个大字,刻在上边。计四井相通,每井有一丈余深,不止百万。了空说:此乃无故之金,不可轻龋留下一锭,依旧用石板埋了。在乱砖破墙之下,多年古井,谁人来理。
到了次夜,泰定又梦南吉来说:此乃我家旧物,留此等你多时,取回去做些佛事,超度我也好。天与你的,如何辞得。醒来时,泰定和了空说知:这些金银如何取得去多少取些来,回家替爹做些善事,也见他的灵应。但此金砖如何敢去卖,遇着公人盘诘,惹出祸来。
次日,悄悄报与云娘得知,唬得个云娘面如土色,道:泰定,你不记得当初全福因金子险不把我母子丧命快快送回去今日大家修行,受了南海菩萨的戒律,还起贪心把泰定喝回去了。也是天理人情,报应不爽。泰定将金砖藏在胳膊内,出的门来,见了一个人骑着白马,兵官打扮,走来看着泰定道:你不是南老爹家泰定么如何在这里泰定抬头一看,但见这个人:稀稀几路白须,淡淡一方老脸。窄袖箭衣,久在金营称幕客;皂靴缨帽,还存师相旧家风。有缘岐路遇恩知,无限离情悲故旧。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是高秋岳。一向东京投在金k室家营里,做个书办官,今年已六十岁了,还认得泰定是南吉家人。马上问道:你如何做了道士,也不到我家看看快随我来。泰定正带着金子没处摆布,见了高大爷是通家恩人,如何不喜说道:小的忘了大爷的宅子,正找不见,随大爷家去磕头罢。跟在马后。不一时,到门首下了马。泰定随进去,磕了四个头,站在一边。秋岳便问:你好么几时找见你家哥哥,如今在那里泰定把云娘从东京去,上了淮安,不得回乡,慧哥做了和尚,云娘已出了家,今年在南海才得母子相逢,如今在这西河边暂祝小的因家主不见,也找了十年,才遇在一处。秋岳听说,叹道:这等一家财主,不料人亡家破,子母分离,到了这等流落处如今也少有你这样家人。叫人快安排酒饭给泰定吃。泰定道:小的也吃了长斋,久不吃酒了。到有一件事和大爷商议,不可使外人听。秋岳忙把手下家奴赶开,两人在厅上悄悄言语。好个泰定,他不肯说这金子的原因,只道:这几年,家产净尽,片瓦不存,只有当初主人藏下的一个金砖。如今要卖了回武城县去,赎出卖的宅产来,给慧哥度日。正然没处去卖,遇着大爷,就是当初主人一样。把这金子卖了,打发他母子还乡,也是大爷和家主相好一场,足见生死不变其心。说毕,向搭膊底下取出一锭金砖;虽然漆过,两傍金色光发,十分好看。秋岳将金砖接来道:可见是大家,在外流落十年,还有此物。你大娘怎么收得这样紧密取天平一兑,足有四十八两。秋岳道:这样乱世,也不便去卖,我兑四百两银子与你罢。泰定道:大爷分付,有甚么多少。这还多费了大爷的即时叫泰定吃了饭,忙叫家下去接南大娘。
高秋岳夫人又是个好人,从那年别了云娘,至今十载,听得云娘到京,恨不得一时相见。问了泰定,知有卢三娘也在一搭,连忙抬了三顶桥子,使丫鬟连香领着到了寓所,把云娘、卢氏、细珠一齐请将来家,又使管家请将慧哥来。蜜食素菜,里外摆了两三桌,吃了三日不放。云娘急要辞回,秋岳道:如今有上临清解米的回船,起一路官批,既是我的亲眷,再不消费事,送恁去罢。不二日,兑出四百两银子。云娘还不肯受,争奈一路盘费了卢氏许多银子,回家又没路费,泰定劝着,只得收了。
次日登舟,一家人口上船。不消半月,到了武城县,在毘卢庵住下。月岩禅师早已先在庵上,修得山门、大殿、禅堂、配殿,一进五六层;内外有五六十僧众,挂了接众的磬板,似大丛林里规矩。云娘暂在后方丈独宿一宵。早有王姑子知道,请在王杏庵家新舍的尼庵暂祝明日,泰定到城里旧宅子一看,倒的只落得一座高房,前楼和花园、翡翠轩,俱拆成一片平地,也没墙垣,做了个大路往来人撒尿的去处。问了傍人,已换了三个主子,赵监生、尚举人死了,又卖与刘学官公子刘进士,招人住着,通没修理。
泰定走到刘进士家,正遇在家,进去见了,说主母相公一向在外,回来要赎这旧宅居祝刘进士父子乃天理人家,又系旧交,即查原契,是三百五十金,情愿许赎,就少些也不妨,日后补完。泰定谢了。回来禀知云娘,将前日秋岳的银子取出,一天平兑了三百两,待搬过去再完。原来泰定心里记得当初贾乞儿讨饭,南吉托梦一项银子。久埋在高房下,取出来可以完事。刘进士收了银子。泰定请云娘、三娘过狮子街旧宅来,云娘不肯,道:等收拾完了,过去不迟。使细珠、泰定先上宅子里支锅盘炕去讫。
到了半夜,泰定叫细珠起来点灯:我这门坎下有一窖银子,是我当初埋下的。细珠不信,道:天生扯荒的有银子你还等到今日哩,不知几时拿去另寻老婆了泰定道:你跟我来。细珠手提着灯,把前后门关了,泰定才使铁锹一剜,取起大方砖来。那有当初埋的银子只叫得苦,想是被人掘去了。取将铁锹来,用力一铲,只见扑通一声,是一个大井口,把泰定吊下去,有三尺深,都是金砖元宝,一层层排满。取出一锭来,八个大字,即是汴梁所埋之物。夫妇二人才向天拜谢,说天赐财神,情愿舍些修塔建寺,依旧掩埋了不题。
到了次日,叫将土工来,把花园、翡翠轩一带,分为两院,做一观音庵,另造起檀香像来。请云娘、卢氏过来住了。邓三家两口闻得云娘回来,买礼来看,隔了十年,都老了,时常做伴。问道老马,久已死了。云娘别招了两个贫婆做饭服事。泰定取了几筒白、蓝布来,换了云娘、卢氏的衣服,自己买个驴儿,也换了一件布道袍,常到毘卢庵看了空,听些佛法。叫将邓三来,把狮子街旧典当铺开起,油漆得一时崭新。
一县亲友闻得南官人母子回家,又赎回宅产,修理一新,不知家里还有多少银子,就有一班人儿来行贺,引诱泰定做些生意。泰定俱辞了去,却上东京谢了高秋岳一分大礼。秋岳说:你家没有主子,寡妇孤儿,又都出了家,这乱世如何支得住还该做个小小前程,撑持门面。因此叫他纳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在东京锦衣卫里做个旗牌官,还顶着南大官人的缺,只不管事。因此泰定随了姓。满县人敬他忠义,又有家事,都呼为小南官人。从此度起日月,富倍于前,又修起南吉的坟墓,又做了许多日的道场,超度南吉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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