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门阀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要离刺荆轲
哪怕常远,也是内心忐忑。
他是冒了巨大风险来此的。
是舍了期门郎的荣誉,来新丰赌一把的。
本来,他的未来,早已经固定了。
待到明年,期门军选郎,他十之**是可以入选的这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作为忠臣之后,被天子收养在上林苑的遗孤,只要身体条件符合,就必定可以得选期门郎。
然后,再在期门军之中认真服役,宿卫宫廷三五年,慢慢升迁到队率司马乃至于校尉。
就可以外放去边塞,担任某地都尉或者某塞校尉。
在边塞通过年复一年的磨砺和战争的洗礼,十余年后,差不多就能有资格单独率领一支部队追随某位大将出征。
再通过奋勇作战,积累功勋,升迁为可以单独领军一方的大将。
整个过程,大约需要花费二十年左右的时间。
只要有能力,而且运气够好,基本就可以做到。
但常远等不及,也不想等这么久!
十余年前,当他还是一个幼稚童子的时候,他的父亲跟随苏武出使匈奴,从此生死不知。
所有人都说,他父亲为国尽忠了。
但常远不相信。
也不愿意相信。
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还活着。
且就在大漠之中,等着自己去迎接。
所以,他不能再循规蹈矩的按部就班的升迁。
他需要成为一个可能领兵出战的贵族的亲信。
是故,当新丰这里的消息传到他耳中,就放弃了自己原本安稳的期门郎的未来,来到新丰。
然而,到了新丰他才知道,这天下的英雄豪杰是何其之多!
他虽然素来自诩文武双全,也算豪杰。
但如今却没有了多少把握。
旁的不说,此番公考,虽然那些真正的勋贵家族和列侯大臣的子弟没有参加。
然而,却吸引了几乎整个京畿地区的草莽豪杰和士人子弟。
五中选一,自己未必能够得选。
若错过这次机会,下次再遇上一个如此重要的大人物公开选拔官吏和僚属,不知道得等多少年了。
想到这里,常远就低头幽幽一叹。
就在这时,忽然院子外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敢问此地所住可是河东阳县士子伍垣上林苑士子常远湖县士子张赐?
常远等人闻言,连忙起身应道:吾等正是
说着就有人前去,将院门打开。
却见一个四十余岁的文官,带着几个官吏,笑眯眯的看着众人,拱手拜道:敢请伍生常生及张生相见
常远连忙和其他两人上前拱手道:学生等见过明公,敢问明公是?
所有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胸脯更是起伏不定。
就听着对方笑道:本官乃是新丰丞陈万年,奉长孙殿下侍中领新丰令张公之令,特地来此恭喜三位,得选为新丰官吏,请尽快准备好户籍文牍,并于明日午时之前,赶到新丰官衙报道,长孙殿下和张侍中将亲临训话!
我得选了!常远握紧了拳头,心头的热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
而其他两人,更是不堪,激动的到处乱跳。
而另外几个同住这院中的年轻人,则都低下了头,沮丧不已。
我们落选了一个年轻的文士咬着嘴唇,眼眶里的泪珠一下子就止不住的流下来。
他知道,自己错过的不仅仅是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更错过了一个明君,一次为明主效劳的机会!
对于文人来说,这一点尤为关键。
自战国以来,随着旧公卿贵族对权力垄断的破产,士大夫阶级崛起。
儒法黄老墨名杂并起。
而无论是哪个学派的士子,都梦想着能辅佐一位明主,能在一位尊重和重视自己的明君麾下效劳。
由此形成了一套士大夫阶级特有的价值观。
在这套价值观,士人有权力并起有资格挑选自己服务的君王。
所谓邦有道则仕,无道卷而怀之。
甚至有些缓则,还在那个年代喊出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进入汉季,士人的选择,只剩下了一个老刘家。
但战国的士人精神遗泽,却依然存在。
战国士人的价值观,也依旧存在于人们脑中。
在这个时代,臣虽然不能再择君,但每一个士大夫,都是希望自己可以一出仕就是在明君麾下,从而走上正确的道路。
第两百六十九节 明主(2)
一时间,新丰城中,几多欢喜几多忧愁。
被录取者,弹冠相庆,欢呼雀跃,他们的家长更夸张,马上就呼朋唤友,准备摆酒宴庆祝。
而落选者,自是踌躇叹息,自怨自艾。
但有了刘进和张越‘不弃’士人的先例,倒是没有人埋怨了。
只是,自怨自艾和颓废的情绪变得更加浓郁。
压抑和抑郁的气息,充斥着所有的落选者。
在许多人心里,这次失败,几乎是天塌了一般的恐怖灾难。
特别是当他们得知,录取人数高达两百三十余人的时候,内心的抑郁更强烈了。
两百三十余人录取?
换言之,相对五六百的面试者,差不多是二选一的过程了!
这让他们很受伤很受伤。
对于文人而言,心灵受伤了怎么办?
答案当然是借酒浇愁喽!
不过,当这些人赶到酒肆时,愕然发现,酒肆之中,早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
十余名连面试都没有参加,一直吃住于此的文人,横七竖八的醉倒在酒肆的地板上。
与落选者们相比,这些人的怨气,几乎都要冲破天际了。
公考不公,吾等何等高才,那张子重视而不见,这是他的损失!有人叫嚣着,拿着酒壶往嘴里灌。
旁边一个仆人打扮的男子,一脸尴尬的扶着他,安慰道:少主人何必置气,待回家请主人疏通关系,自能得到一个差使
你懂什么?对方却是哼哼几声,拿着酒壶继续喝着。
酒肆的阁楼上,隐约有着人在含糊不清的低吟着:悲天下兮长歌一曲,叹屈子兮怀才不遇,哀无明主细长太息
呱嗒。
这人抱着一个铜酒壶,从阁楼上滚了下来,脑袋碰到了地板上。
两三个随从立刻急急忙忙的跑下来,喊道:少主,少主,咱们还是回家吧
刚刚走进这酒肆的几个落选文人,见着这样的场景,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这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酒肆里也不全然都是醉鬼。
在酒肆的隔间之中,隐隐有着清楚的议论声传出来。
诸君,此番新丰公考,那侍中张子重公器私用,打压异己,其心可诛!有人高声说着:诸君可知,此番公开,八成以上得取者,皆公羊士子!
哪怕剩余两成,也是法家甚至是黄老学居多!
吾辈谷梁君子,竟只有十三人得取!
思孟诸君,更是一人也不曾得中!
这其中要是没有徇私舞弊,没有排挤异己,谁信?
这人的话,立刻引发了愤怒。
隔间里一片群情激愤,沸腾不已。
真是可恨!有人说道:吾之前还以为这张子重张侍中乃是当世豪杰英雄呢,却不想也是一个固守门户之见,用一己之私来判断士人才能的伪君子!
其他人也是纷纷附和。
刚刚进入酒肆的这几人,也都被这声讨声和解密所震怒了。
大家心里面一下子就冒起了怒火。
好啊!你个张子重!
居然公器私用!
原来我还奇怪,我这样的高才,竟不能得取。
原来是你在打压异己啊!
至于事实是否如此?
肯定是这样啊!
只要稍稍懂一点国朝历史的,都会知道,事实必然如此。
譬如说,当年建元新政的时候,主持新政的是鲁儒派的巨头赵绾王臧。
他们受命当今,主持新政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书天子: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
一口气开除了整个法家和纵横家被举为贤良的资格。
但你以为这就是开始吗?
错了。
紧接着,大权在握的鲁儒诸君,就在朝堂上大肆安插鲁儒一系的文士。
最巅峰的时候,几乎大半个丞相府和御史大夫衙门,都是鲁儒君子们在把控。
一时间,真可谓众正盈朝,正气凛然。
但在当时,被打压的最惨却不是法家纵横家这样的被打压者,甚至不是黄老学派这个政敌。
被鲁儒一系压的最惨的是同为儒家的公羊学派。
公羊学巨头董仲舒胡毋生,甚至被排挤的只能宅在家里读书,连出门都不敢。
不过,鲁儒一系跳的太欢乐了也太嚣张了。
所以,终于引发众怒。
太皇太后懿旨一出,南军大兵出营,接管了整个国家。
朝堂上的所有鲁儒儒生,全部下狱。
由此,曾经盛极一时的鲁儒一系残废了。
这才有了公羊学派的崛起之机。
公羊学派上台后,独尊儒术,罢黩百家。
但,他们宁愿和法家联盟,玩儒皮法骨,也不肯对谷梁学派和思孟学派高抬贵手。
异端,总比异教徒更该死。
没看到,连素来与公羊学派比较友善的毛诗一派的儒生,也被公羊之士死死的压制在河间国中吗?
这张子重张侍中素来与太学的公羊学派走的很近,甚至就差穿一条裤子了。
以己度人,大家都觉得,此番公考,这位张侍中一定公器私用了!
所以啊,大家的失败,非战之罪啊!
若换一个中立的公正之人来主持,以大家胸中的才学,还能有落选的?
不可能啊!
这样一想,这几个年轻人就不由自主的靠近那隔间,并走了进去。
一进里面,大家就发现,这个小小的隔间里,竟然满满当当,坐了二三十人,拥挤不堪。
有好几个大家都还认识,都是这次公考的落选者。
于是,一种同仇敌忾的心理渐渐滋生。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青衣小厮,一路小跑,跑到隔间之中,在一个原本满脸涨红,深深感到不公的年轻人耳边耳语几句。
对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心里的怨气和不满,也马上就不翼而飞,脸上甚至露出了得意与欣慰的神色。
诸君如此诽谤和攻仵国家侍中,吾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人悠悠然起身,长叹道:吾羞与诸君为伍!
骤然的变化,让大家始料未及。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人变脸怎么变得这么快的时候。
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男子急切的召唤:少主,少主!主人唤你快快回家,长孙殿下和张侍中给您来信了!
听到这个声音,一个刚刚才进来,连话都没有说的年轻人脸色剧变,然后急急忙忙的跑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第两百七十节 余波
盖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今有士子xx县xx年xx,恭文修武,于新丰公考之中,录得文武之才,有郡县之能
一间雅室之中,一个年轻文士,拿着手里的这封信函,激动的不能自已,大声念诵着其中的内容。
他不能不激动,因为这是皇长孙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虽然没有用什么华丽的词语和夸张的修饰语,只是简单的形容了一下,他在新丰公考过程之中展现出了文武之才,并且表示肯定,希望他继续努力‘毋失孤望’‘砥砺前行,行圣贤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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