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满心都被蓬松柔软的东西塞满了,全身都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水流里,他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睡去,所有悲苦、所有不平、所有愤懑和含着血泪的过往都被统统遗忘了。
——有人在等待他。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荼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只是觉得十分满足。
晨光熹微里,白衣的仙尊微微侧过脸:“站在那里做什么?”
荼兆眼里淌着笑,拖着疲惫得快散架了的身体慢吞吞地蹭到明霄身旁,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从下面望着上方有些惊愕的仙人笑:“师尊,我完成任务啦,挥剑一万次。这次是不熟练所以用了一晚上,很快我就会熟练起来的,到时候就不用这么久了。”
明霄眉梢微微一挑,看着他,一双沉静的眼眸看着他,将那一丝不可思议压进了心底。
荼兆还在冲他笑,笑容干净极了,满满的都是完成了他吩咐的任务的骄傲,带着少年郎最为澄澈的明朗。
过往的苦难丝毫没有打倒这个少年,他努力从尘埃里挣扎出了最坚韧的灵魂,努力,肯吃苦,一切积极美好的词语都能赋予给他。
明霄在心里轻轻感叹。
不愧是气运之子啊,除了命运给予的垂怜,无论是他,还是荼婴,乃至楚章,都有着绝对不会辜负他们使命的美丽灵魂。
就算没有被命运眷顾,他们也迟早会获得荣耀的冠冕。
他们都是从人间疾苦中活出了人样的人。
明霄弯下腰,指尖在荼兆额头上点了一下,清凉的灵力涌入少年的身躯,替他洗涤掉所有的疲惫:“过几日修真界有大事,本君要启程回昆仑,你若有事情没有做完,午时之前记得办了。”
荼兆先是因为他前半句话而蓦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又因后半句话而显露出了一点疑惑:“不是过几日……”
明霄依旧微微弯着腰看他,神情平静得有种端庄的安宁,轻描淡写道:“哦,那是因为晚上本君要替你开脉,不然你怕是承受不了御剑回昆仑的灵力冲击。”
开脉二字一出,荼兆的眼睛骤然放出了灼灼的光亮。
开脉,这是凡人踏上修仙之路的第一步,大道三千,自此开始。
荼婴在十一岁的时候就由家中长老们护持着开启了灵脉,而荼兆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他当然不是不想开脉,只是荼氏从未给他看过任何一本最粗浅的修炼法门,他就是想自己修炼也无从学起。
但是哪有一个生在修真家族的少年人,会不想修仙的呢。
那些梦寐以求的长生,那些凌空飞越山川大洋的潇洒,那些一剑镇山河的伟业……
荼兆的呼吸在颤抖。
明霄望着他,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回身开始继续拨弄石桌上的棋盘,语气清淡地提醒:“你还有三个时辰。”
天道无所畏惧 第31节
荼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起来,大声应道:“是,师尊!”
看着少年如疾风一样从月洞门卷了出去,明霄看着棋盘上如幼儿玩闹似的摆出来的两条大龙,兴味索然地放下手里的棋子。
会下棋的是那个已经死在城墙下的大魏太子,一剑荡平昆仑的剑仙可是不会下棋的。
十分遵守人物设定的天道拂袖收起棋盘,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生着浅绿色萌黄色桃红色的干花,手臂长的巨大栗色贝壳,细碎如月光凝就的砂砾,表面附着一层雾气般火焰的青灰色矿物,还有半人高的各色上品灵石。
他掏出来的这些东西,光是那堆上品灵石就足够令人心生歹念,上品灵石极难得,只有优质矿脉底层才会出产,而这样的矿脉都被各大宗门牢牢把持着,修真界散修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看见上品灵石长什么样,而明霄就像是掏白菜一样,从袖子里直接掏出来了几十斤。
除此之外,那些狐生花、梦魇贝、星辰石、鬼骨,每一件都堪称是天材地宝,在别处都是要用朱红绒布垫着、以玉盒盛装的,被他拿出来放在桌上,就像是随意地放下了几颗桃子一般。
等荼兆背着一只小包袱回来时,就见庭院里立起了一只大木桶,木桶架在一只矮架上,下面点着灵火,桶里滚沸的水汽袅袅蒸腾,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咕嘟声。
而那白衣的仙人正站在木桶边上,他一头长发没有用高冠束起,只是挽在脑后,一只手挽着长袖,一只手往桶里放着什么东西。
有着奇怪颜色的花落入水里,水汽蒸腾间有极淡的玫红色烟雾喷薄而出,仙尊用手在水里搅了两下,搅散了那点烟雾,单手拎起那只巨大的贝壳,神情不变,生生用手把那只看起来就硬的不得了的贝壳给捏成了一块一块的,扔进了水里。
这回水里没有冒出颜色奇怪的烟雾,它……直接冻上了。
灵火还在木头下任职尽责地烧着,木桶里的水在接触到贝壳碎片后顷刻结冰,这冰蛮横地蔓延出去,几乎是瞬间就将整桶水冻成了巨大的冰坨子。
荼兆在不远处看得目瞪口呆。
明霄剑主一脸的泰然自若,见水结冰了,五指成爪往冰面随意地一抓,清脆的喀嚓喀嚓声里,带着锋锐灵力的手直接把冰块抓裂,加之底下的灵火还在烧着,很快又将这堆四分五裂的冰块给煮成了沸腾着泡泡的水。
荼兆:……
“师尊……这是,这是做什么的?”荼兆结结巴巴地问,他心里有了种很不妙的预感。
太素剑宗的剑主疑惑地望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问题:“给你开脉用的灵液。”
说着,他拿起了一块表面裹着雾气的青灰色石头,那层透明的雾气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样,晃动着卷出火焰般漂亮的形状,但是荼兆分明看见,雾气包裹着的石头上有蛇一样的纹路在缓缓流淌,在明霄去看桶里的水的时候,石头里蓦地涌出半尺高的灰烟,里面有半具骷髅尸骸朝着他阴惨惨地笑着。
荼兆:??!!
明霄收回视线,那团烟雾迅速缩回了石头里,白衣仙尊轻轻松松地单手捏碎了这块石头,一点点搓动着手指,将矿石齑粉均匀地洒进了水中。
这回水没有冒烟也没有结冰,它变成青绿色的了。
荼兆觉得自己的脸色大概也成了青绿色的了。
他艰难地出声:“师……师尊,这又是什么?”
明霄认真地回答他:“鬼骨,从将死厉鬼身上取下的鬼骨,还保留一缕恶鬼神识,是最好的清心灵物,可以保持神智。”
想了想,他补充了一句:“就是可能效果会非常好。”
荼兆不太想问这句话的意思。
明霄见他没有问题了,又抓着一把碎银一样漂亮的砂砾抛进了水里,于是青绿色的水有了幽幽放光的质感,本来应该是非常漂亮的东西,在那种青绿色的映衬下,生生有了种水下藏匿着鬼物的恐怖感。
荼兆咽了口口水。
“好了,进去吧。”伸手在水里搅了搅,明霄收回还在滴水的手,对荼兆下令。
荼兆:……
荼兆觉得他可能要叛出师门了。
看着少年僵硬了片刻,开始哆哆嗦嗦地宽衣解带,明霄满意地收回视线,从袖中取出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玉瓶。
朱红的瓶塞被打开,立即便有奇异的幽香蒸腾而起,这种香气盖过了一切味道,有着梦境般的旖旎美妙,好似冠绝古今的美人裙裾最艳的一点红,又似瑶台九重天上百花吐出的芳露,它比红尘更艳美,比仙境更清幽。
荼兆一时间竟然呆在了原地,神情直愣愣的,好似魂飞天外了一般。
明霄微倾玉瓶,一滴透明浓稠的液体滴入那桶滚沸了的水里,登时便让那水也带上了异香,却较瓶中的香气要淡了许多。
重新塞上瓶塞,那种摄人心魄的香气被隔绝,荼兆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眼里后知后觉地染上了点惊怕:“师尊,那个……”
“巫主的引生香,还有个别名叫隐神香,取的就是它惑人心智,连神明都难逃诱惑的功效,不过它是世间最好的聚灵药,开脉时加一点,可以让你的灵脉坚韧非常。”
明霄这话说的轻描淡写,被别人听见的话却不知他们要怎样疯狂。
——巫族的引生香!这可是世间难得的至宝!就是灵脉断裂也能续接的救命药物,竟用来做开脉的灵药用!此刻若有人在此看见明霄这样的用法,怕是心痛的要当场哭出来,暴殄天物啊!
引生香难得,便是巫族之中,也只有巫主能持有,其珍贵之处不消言说,但对于明霄来说,他不在乎引生香的稀有,他只是觉得,他们既然拜他为师,那么他就应该尽心竭力,给他们他最好的一切。
荼兆不知道引生香的珍贵,他只是因为听见了某个名词而惊奇:“巫主……师尊认得巫族的人?”
对于巫族,荼兆没有好感却也不至于厌恶,当初说出那个预言的是巫族人,但荼兆也不会迁怒到整个巫族身上,他只是觉得惊讶,因为仙尊看上去冷淡极了,竟然也会主动提起别的人吗?
面目冷清似玉雕的人沉吟了片刻:“他……他是我的挚友。”
挚友?!
荼兆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尽管明霄剑主说出这个词时语气淡极了,但是从他口中吐出的话语,偏生带有千钧之力。
他说是挚友,那就必定是挚友,是能够于水火中拔剑相救,能为了他横剑当天,面对天下诘难的那种挚友。
荼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郑重道:“我明白了。”
明霄看了他一眼,有点疑惑,这表情……
荼兆是明白什么了?他怎么觉得荼兆是想歪了呢?
说和巫主是挚友,也是没办法的事,化身总是需要人际关系网的,鬼王魔尊这俩性格乖戾的且不说,明霄身为修真界领头人,怎么能孤僻得不和人交流?想来想去,也只有同为化身的巫主可以为他做掩护了。
明霄在心里琢磨着荼兆想到了啥,手上动作却不慢,抓起荼兆的手腕,将身上只剩下一件亵衣的荼兆直接扔进了木桶里。
一进木桶,荼兆整个人就本能地想往外爬。
这桶沸腾的水不烫,但是被水淹没了的身体就像是掉进了虫堆,无数细密的小虫窸窸窣窣地要往他的皮肉骨骼里钻,那种剧烈的痒意和酸麻一瞬间覆盖了荼兆全身,他吭叽了一下,腿就软了,一声不响地靠着木桶边沿往水下出溜。
明霄单手捞起荼兆让他的脑袋能留在水面透气,指尖亮起银蓝的浅光:“跟着我的灵力,记住灵气运行轨迹。”
银蓝的光芒触及荼兆额头,毫不犹豫地侵入了少年的躯体。
荼兆的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了,他的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而且可以说是清醒得可怕,他注意到了师尊袖摆上绣着的卷草纹,似乎有一针走错了线,木桶边沿没有完全平齐,有一点毛糙的木茬翘了起来,木桶底下的灵火哔啵跳动的次数比方才快了一下……
虫鸣风声,乃至霞光天色,他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的一切信息都在疯狂地往他大脑里钻,乱哄哄地要把自己塞进去,信息量之大简直让荼兆以为自己过去十五年都是聋子、瞎子。
荼兆露出了个惨兮兮的笑容,这个鬼骨的效果也未免太好了吧!何止是保持神智啊,他的天灵盖都快被掀开了!
第39章 双生(十三)
开脉的过程持续了数个时辰, 从艳阳高照到月上中天,在子时将过时,那一桶幽幽青绿的水颜色已经褪尽了,重新恢复了澄明清透的本貌, 荼兆眼睛还睁得精神十足, 亮的几乎能发光, 如果忽略他此刻全靠明霄拽着才能没滑进桶里,可以说他的状态应该非常好。
明霄看了他一眼, 挥袖将木桶下的灵火缩小收回手心,随手用灵力捏了个防护罩, 将它递给荼兆:“虽然只是小东西, 但也是有未生神智的火灵寄居的, 好好养着, 日后用处颇多。”
轻描淡写地将又一件至宝递了出去, 化作镯子往荼兆手腕上一扣, 荼兆一句谢师尊说到一半,就被明霄抓着肩膀从水里拔萝卜一样拔了出来:“灵脉初开, 你要入定三天,三天后随我回昆仑太素。”
说完,不等荼兆反应过来, 仙尊抬手一弹他头顶, 澎湃灵力涌进荼兆百会穴,少年一声没吭就闭上了眼睛,被强大的灵力裹挟着陷入了被动的入定。
明霄单手抱着荼兆走进卧房, 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坐上了外间的长榻,布下一层结界为他护法,闭上了眼睛。
******
天道在魔域睁开眼睛的时候,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努力了,每时每刻都在为了赶场子而奔忙。
守候的魔宫大殿内的侍女们见上首单手支颐假寐的魔尊缓缓坐直了身体,一双含着暗红色浅光的眸子半阖着,仿佛瞌睡的雄狮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瞧了一眼面前走过的食草动物。
他只是随意地扫了下面一圈,但被他的视线掠过的人都浑身不由自主地绷紧了。
——被凶残的野兽盯上时,即使对方没有要张嘴的意思,身体本能也会叫嚣着恐惧。
鸣雪换了个姿势,垂曳如水的大袖覆在膝上,似淌着一条流动的星河。
“少主可醒了?”
侍女伏下身体恭敬回答:“半刻钟前醒了,只是不许人进去,之后一直不言不语。”
魔尊似乎嗤笑了一下,侍女再次战战兢兢抬头时,上首王座已经空无一人。
殿外大步走进一个扎着高高马尾的青年,他容貌端正,一身黑色劲装,两把长刀交错束缚在背后,朱红的璎珞悬在刀柄上一晃一晃,乍一眼看去,他就像是凡人话本里那种惩恶扬善最是正气不过的侠客。
……不过侠客可不会出现在魔域里,更不可能这样大大方方地踏进魔尊的魔宫。
他环顾了一圈,见上首没人,眼里有些失望似的,转头问一旁的侍女:“尊上不在吗?我方才听下人说,尊上到郸城去了,是去找我的吗?”
侍女再次下拜,在魔域里足以呼风唤雨的魔婴境强者,在魔宫中也只能做个见谁都要下拜的小小侍女罢了:“善君大人,尊上是去郸城寻少主的。”
青年的笑容凝滞了片刻,随后笑的更夸张了:“少主?魔域何时有少主了?你要是诓骗我,我就把你扔到井里去。”
他笑的比阳光还要灿烂,侍女的身体却微微发起抖来,脊背上开始冒出冷汗,声音瑟缩着回答:“奴不敢!善君大人……少主是,是尊上从外面带回来的,据说、据说和那位仙尊有关……其他的、其他的奴也不知道……”
被尊称为善君的魔族,自小生长在魔域里,披着阳光开朗的皮囊,底下却是比极恶还要恶的泥淖,如果硬要选个死法,侍女宁愿被尊上处死,也不愿意落到这位郸城之主手中,谁知道那个“井”到底是什么井!总不会是用来打水的玩意。
好在善君还记得这里是尊上的魔宫,只是沉沉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走了。
魔宫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侍女缓慢地直起身体,重新恢复了之前一动不动的僵硬姿势,守着一旁的灵灯,如同一尊艳美的雕塑。
******
魔宫偏殿里,荼婴躬着脊背坐在床榻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修为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充斥在身体各处比温顺灵气要狂暴得多的魔气。
它们挤挤挨挨地在他的灵脉里窜来窜去,让他每时每刻都处于不能自抑的烦躁中。
——想破坏、想发怒、想要血、想要……屠戮。
被魔气影响得神智有所混沌的少年人知道自己此刻很不对劲,他一边努力想要收束这样可怕的想法,一边又想要顺从心意让自己获得快感,两种截然相反的思维拉扯着他,让荼婴只能保持最后的理智坐在床上,克制着想要摧毁视线中一切东西的欲望。
覆盖着魔兽皮毛的地毯传来了微微的震动,感知力有所提升的荼婴瞬间便抬起了眼睛看过去:“滚!”
他的声音嘶哑极了,干裂得仿佛有砂纸在嗓子眼里摩挲。
那个脚步顿了顿,而后保持着先前的节奏继续往里面走来。
荼婴眼里的猩红慢慢扩大,手里抓着的锦被在心念驱使下为外散的魔气所侵蚀,灵脉里咆哮着的魔气张开了獠牙,涛涛奔流着从丹田处嘶吼而出,凝成锋利的刀刃,向着不请自来的外来者举起了屠刀。
——然后这来势汹汹的杀招就被另一股更为强大的魔气给漫不经心地按了下去。
玄衣曳地的魔尊像看什么撒娇卖乖的小兽一样看着他,挥挥袖子轻描淡写地打散了朝着自己冲过来的魔气:“想杀我?你现在还不够格。”
他根本不用说这句话,魔气被毫不留情地打散的荼婴已经感知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那种令人绝望到连反抗之心都升不起来的差距。
鸣雪看着一击不成似乎更加消极的荼婴又恢复了之前蜷缩成团的姿态,眼里充满了匪夷所思。
不是,沮丧消极的难道不应该是被自己徒弟攻击的他吗?被杀的还没有说什么,怎么杀人未遂的先自闭了?
天道无所畏惧 第32节
鸣雪向着荼婴走近了几步,打量了他一番,忽然皱了皱眉头,伸手就要去抓他的手腕。
荼婴虽然没有看他,但是一直全身紧绷,所有注意力都死死集中在鸣雪身上,见他伸手过来,还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心中警铃已经先一步大震,想也不想就往一旁一滚。
鸣雪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动作一般,伸出去的手只是轻轻一拨,荼婴的势头一阻,顺着反向的力道朝着鸣雪那边滚了过去,自己的手就像是主动递进了鸣雪手里一样。
魔尊平静地垂着眼睛,全然像是没感觉到荼婴的怒目而视,掐着荼婴的手腕感知了一番魔气流动方向,半晌才抬起眼帘:“你都在魔气逆行的边缘了,自己没感觉吗?”
魔气逆行,和灵气逆行差不多是一个道理,笼统地说,可以用“走火入魔”一个词来概括,修仙者走火入魔可能会直接身亡或者入魔,而魔族走火入魔……
这个搭配听起来有些可笑,魔族还怎么走火入魔?不过此处的入“魔”并非指魔族,而是一种近乎魔物的混沌嗜杀,失却理智的恐怖状态。
魔族对于“走火入魔”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他们只是与修仙者修炼功法不同而已,不代表他们不是人,但是走火入魔后他们就不能被叫做人了,而会慢慢成为残暴的魔物,或者说,全无理智的吃人野兽。
与之相比起来,当场身亡或许是个更好的结局。
荼婴听得“魔气逆行”四个字,眼里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绝望,他的绝望显然并不来自于后两个字,而是他被提醒了,他此刻是一个魔修的事实。
鸣雪见他这个表情,忽然笑起来:“你居然还在抗拒体内的魔气?”
荼婴没有说话,鸣雪表情冷淡了下去,再次显出那种一贯的矜贵暴戾来:“愚蠢,懦弱。”
荼婴被鸣雪攥在手里的手腕猛地一抖。
鸣雪挑起眉头:“怎么,你还不服气?不识时务,只想以死逃避,不是愚蠢懦弱是什么,你还觉得自己是正气凛然悲壮慷慨么?”
荼婴简直要被这个歪曲事实大讲特讲歪理的魔尊气死了。
鸣雪随手替他理了理乱窜的魔气,掏出一卷竹简扔到他面前:“本尊也不是那等爱做逼良为娼之事的恶人,你若真这么一心向往正道仙门,那就自己废了灵脉丹宫,自己走出魔域回去吧。”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恶意,自废灵脉丹宫,就意味着从此失去了修炼的能力,其中痛苦不是一二言语能够形容,大部分人会死在这个过程里,小部分运气好的从此将会病体羸弱,病痛缠身,寿命甚至不如寻常凡人。
凡是曾经能御风而行,纵横山川,看过云巅风光,有过上九天揽月之豪情的修真者,哪个能忍受这样充满病痛困于床榻的悲哀余生?
鸣雪直起身体,又指了指那卷竹简:“本尊的《天魔诀》,收录了本尊修行的所有心得……”
他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本尊等你心甘情愿地叫一声师尊。”
魔宫之主走出了这方寂静的寝宫,荼婴缩在床榻上,尽管有了鸣雪的援手,但那位魔尊也不是会怜爱疼惜人的,动手粗暴极了,只是草草替他理顺了魔气路径,丝毫没有顾忌是否会伤及他的经脉,体内被魔气冲撞出的内伤还在隐隐作痛,荼婴没有去理会那种疼痛。
他慢慢坐好,举起了手。
掌心有浅淡的魔气旋转着聚拢,渐渐凝实成刀锋一样的短刃,和灵气凝聚的剔透刀刃不同,他手里这柄短刃有着参差不齐的锯齿,刀身呈陈黯的黑色,锯齿边沿还有凝固了的陈年血迹似的暗红。
用魔气凝聚的刀刃扎进躯体,便是再强大的修者,也会因护体真气破碎,丹宫侵入魔气而凄惨死去。
但是不够……
荼婴抹掉手中这振狰狞可怖的短匕,想着。
此刻实力低微的他根本做不到突破他人的护体真气,他能好好地站在魔宫里而没有像是外界那些魔物一样厮杀求生,还是因为得到了魔尊的垂怜——
不管那是一种出于什么心态的垂怜。
他现在出不了魔域,也杀不了魔尊,唯一能做的只有……
荼婴的视线落在了那卷竹简上。
竹简被鸣雪随意地扔下,这卷记录了魔尊所修习功法的竹简可以说是能引来无数血雨腥风的至宝,却被其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了荼婴面前,甚至连象征性的一条绳带都没有扎,边缘散开了一点,荼婴能看见上面潦草疏狂的墨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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