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燕无纠是第一次听到这回事,惊得睁大了眼睛:“为什么?郡守不管事,为什么是郡主管事?”
梵行沉吟片刻,轻声问:“你还记得郡主方才提到的那个哥哥吗。”
燕无纠茫然道:“哥哥……啊,对,他怎么了?等一下!他该不会就是……”
梵行无言地点了下头。
燕无纠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当然是听说过那个暴君的事情的,那人出身南疆,是南疆王室的王子,因为国破了被当做质子和当时的女王一起送到京城,留下一个小郡主充作吉祥物安抚南疆百姓……
不得不说这个法子狠极了,将成年了的女王带走,只留下一个幼小的郡主,南疆便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里,想要造反也找不到带头的,他们当然可以将小郡主当成傀儡,可是别的不说,小郡主的亲娘亲哥哥都在京师呢,她就是想要造反,也要掂量一下。
孩子做人质,和父母做人质,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只要不是想被戳着脊梁骨唾弃一辈子,她就不可能放着亲娘的命不管。
燕无纠本来只是听这么一耳朵就算完,见到了故事里的郡主,才真的有那么一点儿真实感。
他痛恨的那个暴君,就是这个郡主的亲哥哥,她口中与她分别十余年不得一见的亲哥哥。
梵行轻声解释:“面对当朝皇帝的亲妹妹,郡守当然不会蠢得和她硬碰硬,虽然皇帝与她关系看上去也不好,登基之后未曾提及南疆分毫,也没有给她加封号,不过血缘亲情在此,哪有人想去赌一个帝王的心思。”
其实梵行口中的关系不好已经是委婉说法,准确说来,应该是皇帝完全无视了这个世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
他就像是浑然忘却了自己的故国,不仅没有在登基后为南安郡主加封公主,对于南疆的治理也一应延续了前朝的政策,没有加诸更多的优容宽待。
不过他这样漠视南疆的态度也令朝中的大臣们松了口气,皇帝没有优待南疆的意思,也就意味着他并不在乎自己南疆人的身份,而是以先太子继子的身份登基的,这也让自负中原礼法的文武们免去了被异族人统治的尴尬——尽管楚章的血脉来源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只要盖着一层身份的遮羞布,没有摊到明面上来讲,就是能被所有人默契地忽略的。
燕无纠根本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暴君会这么无视自己唯一的妹妹,他带入了一下自己,如果他大富大贵了,肯定也要让燕多糖过上好日子,送她很多很多钱,再给她盖很多大房子……
他陷入了自己的幻想里,等回过神来,只能断定果然是无情无义的暴君,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要了,看来的确不是什么好人。
郡主府的生活比之前风餐露宿食不果腹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除了他们不能出门外,也没有什么弊端,不过不能出门对燕无纠来说也无所谓,反正一日三餐都有专人送过来,还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加各色点心,燕无纠快活得短短半个多月就胖了七八斤,身高也窜了半个头,少年人略显锋利的下颌都有了圆润的肉。
别的不说,燕无纠的确被养的白了一圈,身上那种自由快活的气质更明显了,还添上了点闲适的富贵公子的坦荡。
这种吃饱喝足快活似神仙的日子简直要让燕无纠舒服得忘记他是为什么会在这里的,每天抓着院子里放养溜达过来的各色鸟兽顺毛逗趣,兴致上来了还下湖捉鱼,只要他不闹着要出门,也没人管他。
——要是南安郡主可以把他遗忘在这里就更好了。
燕无纠在心里苦巴巴地想,怎么半个多月没想起他来,忽然就要叫他过去聊天呢?
聊天……呸!谁家的聊天是要先洗一个澡的!
不要以为他年纪小就好骗,那些草包公子哄骗捻春阁里的漂亮姐姐们时也常常说什么“聊天”……信他就有鬼了!
而且聊天白天聊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晚上聊!
燕无纠跟着侍人拐过一道回廊,脸色苦的简直不能看了,不过心底倒是有些庆幸,还好郡主没想起梵行来,万一那个傻乎乎的和尚被叫去,说不得就要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搞不好梵行还真以为聊天就是聊天呢,想起出门前梵行那个无波无澜的表情,燕无纠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和尚也太单纯了吧。
领路的侍人带着他七拐八拐地走了好远,终于在一处雕花木门前停下,稍稍将门推开一条缝隙,示意燕无纠进去。
少年人脸色一变再变,深吸了一口气,用力揉了两把脸——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他已经紧张到不知道自己在念些什么了,扯出一个热情洋溢恰到好处的笑脸,摆出个仰慕姐姐的眼神,大步踏进了房间。
对,只要他拿出之前在捻春阁看那些姐姐的视线,就是再铁石心肠的姐姐也会对他软下心肠来,我看诸位皆姐姐,料诸位,见我应如弟。
今天的目标,就是要死乞白赖认下这个郡主姐姐!
——她总不能丧心病狂地对弟弟下手吧?
怎么应付姐姐,他有经验得很!
濡慕单纯的甜蜜笑容已经挂在嘴角,准备好的甜滋滋呼唤还没出口,他就被一阵温热甜蜜的热气烘了一脸。
乳白色的水汽里,杏色的纱帘半挽半落,水波一圈圈荡漾开的声音在阔大的空间里如有回响,这是个极大的房间,入眼就是层层纱帘,纱帘后水声缠绵,有隐约的人影在后面晃动。
便是燕无纠再傻,也看出这是个什么地方了。
他的脸当即就绿了。
天道无所畏惧 第88节
这郡主姐姐也太悍勇了些,怎么二话不说上来就浴池相会了呢?这不是姐弟相认的合适场景啊!
燕无纠身子转的比脑子快,还没有理清楚其中的逻辑,就迅速拧过了身体,为表清白,还用手捂住了眼睛。
有低低哑哑的笑声从身后传来,哗啦一声水响,赤裸双足踏在木板上的声音清晰可辨,燕无纠听那声音越来越近,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燕家的小公子,怎么一副畏女色如虎的样子?这可不会讨南疆姑娘们欢心的。”郡主的声音像是含了水,高高在上地调侃着。
燕无纠还用手捂着眼睛,但是浑身的肌肉都已紧绷起来。
她知道他的燕家遗孤的身份了?
原来之前那无声无息的半个月,她是去查他了?
她会怎么做?
会告诉她那个暴君哥哥斩草除根吗?
燕无纠大脑疯狂地转动起来,在夺路而逃和挟持郡主之间举棋不定,忽然听见那个女声又笑了一下。
这笑声应该没有别的意思,却将燕无纠滚烫的脑子一下子浇清醒了。
是了,如果她想要他死,早就该把他抓了扔京师去,何必搞出这么一套来?她一定是有所图谋,拿了他的把柄要和他谈的。
燕无纠想到这里,努力放松了肌肉,笑嘻嘻地说:“郡主姐姐,我在你的郡主府里,还要讨什么南疆姑娘的欢心呀,这里只有郡主姐姐这个南疆姑娘最好看了,我又不傻。”
郡主伸出手指戳了戳燕无纠的脑袋:“嘴巴倒是甜,就是嫩了些。”
她话锋一转:“燕小公子既然来我这郡主府做客,当然要给上宾待遇才好,苗新最上等的雾里茶已沏好了,小公子来尝尝吧。”
燕无纠一愣,发觉有什么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试探性地在指缝里睁开一只眼睛,就看见了大红绣着金丝的裙摆逶迤在地面,他慢慢放下手,抬眼看去,盛妆华服的郡主笑意吟吟地看着他,燕无纠登时脑子一炸。
坏了,他被套话了。
她之前完全是在炸他!他就这样稀里糊涂把自己给卖了!
现在装傻还来得及么?
第103章 莲华(十七)
燕无纠一时间有些慌张, 他还从来没有实打实地经历过这种不沾血的尔虞我诈,虽然混市井难,但是那种难和这种难压根儿不是一回事, 梵行倒是喜欢给他讲史书上的各种故事, 他也总是当成故事听听就算了,显得有些小市民心理的燕无纠哪里斗得过面前这位自小浸淫在宫廷生活中的南安郡主。
好在燕无纠最是知道怎么审时度势, 只是顷刻间他就判断出自己压根儿不是面前这女人的对手,想也不想地就找到了目下应付她最好的办法——装傻。
比起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和她一对一勾心斗角,不如故意装傻示弱, 燕无纠听了这么多血淋淋的历史故事, 别的没记住,一个道理倒是无师自通了:傻乎乎的憨瓜永远能比自视为是的蠢货活的久, 如果这个憨瓜还具备嘴甜技能,不仅可以活得久, 还能提高一定生活质量。
南安郡主随手挑起落地的纱帘, 朝他柔柔地抛了个眼风, 燕无纠打定了主意要装成一个啥也不知道的傻小子,笑眯眯地跟了上去。
“我那哥哥自小就不受阿母重视,宫人也总是变着法儿欺负他, 我不过是个小女孩,什么也不懂, 阿母不管他, 宫人就把他的性子养的刁钻古怪, 我也怕他得很。”
南安郡主之前的傲慢像是一层随时可以穿脱的衣物,被她轻轻松松卸了下来,换上了平易近人的温柔语气,仿佛将燕无纠看作了亲近的友人。
“阿母带他去了中原, 我还哭了好些日子,别看我顶着个郡主的名头,不过是个高级些的阶下囚罢了,日子并不比寻常百姓过得好多少。”
她叹息似的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跟在她后面的燕无纠一下子就把眉毛高高挑了起来,视线在宽敞富丽的帷幔、泛着氤氲花香的错金炉、雕刻着飞禽走兽的柱子上来回盘桓了几次。
不必寻常百姓好多少?
寻常百姓要是能过上这样的日子,都要感恩戴德得哭出来了!
而且……之前那个大张旗鼓纵马长街把他抢回来的人,难道不是她?
别的地方且不说,在苗新这个小城里,她分明就是无冕的女王了,这还叫做过得不好?
大约是他颇具讽刺的沉默令南安郡主感知到了什么,美艳的女人微微侧过脸,嘴角提了一提,嗤笑道:“你是不是在想,我住着王宫豪宅,过着仆从如云的侈丽生活,又能在外耀武扬威,说什么日子困难,都是无病呻吟之语?”
燕无纠眼神一飞,在心里悄悄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南安郡主推开薄薄的移门,露出一间小室,室内只有一张短几,上面,摆着一套茶具,正对面就是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圆窗,窗外是特意修饰构造过的花草树木,坐在矮几边上看出去,仿佛是人入画中。
南安郡主撩起裙摆跪坐下来,一举一动柔美婉约,方才在马上飒爽凌厉的气质水洗一般从她身上褪去,她此刻全然与一位恪守女戒的中原贵族女子别无两样。
燕无纠没有见过什么贵族女子,他只是朦朦胧胧地感知到面前的女人发生了一点变化,什么变化他说不上来,但她显得更温和更没有棱角了一些。
这样的变化并没有让燕无纠放松下来,相反的,他心里拉起的警报声几乎要震破耳膜。
他相信眼见为实,更相信自然的状态下才能表现出一个人的真正模样,之前在长街上那个嚣张傲慢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南安郡主,现在这个绝对是有所图谋的伪装!
可是她要图谋的是什么?
燕无纠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要是思考会发出热量,燕无纠的脑子应该能转出四射的火花来了。
“呃……郡主姐姐,我就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孩儿,你好吃好喝养我这么几天,我感激不尽,但是你要想听你哥哥的事迹,我是真的不知道,你都能查出我的身份了,应该也知道我这些年都在臭水沟里挣饭吃,哪里知道皇上他老人家又干了啥?”
燕无纠故意做出一副愚昧短视的模样,眼珠子转了转:“哎呀,不过我听过很多有趣的话本儿,南疆这边肯定没有,我讲给郡主姐姐听啊!故事里有可多美人儿……”
南安郡主不过是拿着个名字炸了他一下,哪里真的查过他的生平,对那些话本也不感兴趣,因此不着痕迹地打断他,笑着说:“什么郡主姐姐,喊的也太生分了,南疆没有中原那么大的规矩,你又是燕家人,贵胄之后,叫我一声鸣凤姐姐也没有什么使不得的。”
燕家人。
这是南安郡主第二次有意无意地提起这件事了。
燕无纠眨了眨眼睛,装作惊喜的傻白甜,先是挺直了脊背,然后又扭扭捏捏地低头做出不好意思的模样:“这、这怎么行……”
楚鸣凤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将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里,不着痕迹地衡量着这个少年的可用之处,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和鄙夷之气,想定了,才莞尔道:“怎么,是嫌弃我年纪大了,做不得你的姐姐了吗?”
燕无纠急忙摆手,飞快屏气憋红了一张脸,弱声弱气道:“不是不是,我就是……鸣、鸣凤姐姐……”
在对面女子满含笑意的压迫视线下,他好像羞怯极了似的,小声唤了一句,喊完了,又感到冒犯佳人似的低下了头。
楚鸣凤眯了一下眼睛,挽起袖子慢慢地点茶,语气里加上了恰到好处的亲昵,正如长姐对不知事的幼弟关怀备至:“无纠怎么自己一个人到了南疆呢?便是燕家……遭逢那样的大难,但是就我所知,燕家在朝中还是有人的呀。”
燕家在朝中有人。
燕无纠端着小白兔脸,在心里给这句话打了下划线。
远在南疆的南安郡主,为什么会对朝廷的情况了如指掌?
“我……我被带出去之后就同家中昔日的管家一起生活,直到了几年前才无意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朝中有人……你的意思是,我还有亲人在世?”
少年眼里亮起了一点渴慕的光。
楚鸣凤细细审视他,见他神情着实真挚,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掩去了心中的一点失望,笑着道:“我听闻,你燕家旁系有位叫燕凭栏的大人,在朝堂上可是平步青云,实在了不得呢,怎么,他竟然没有照拂一下你么?”
燕无纠适时地暗下眼神,表现出了一点沮丧。
她好像忽然感到了自己的失言,皱起眉头,面上露出点愧疚:“或许他也有难言之隐,无论如何,你在我这郡主府,就是我亲弟弟一般,切勿拘束。”
燕无纠局促地用手搓着衣角,活脱脱一个被天降馅饼砸晕了脑子的单纯少年,既惊喜于自己的机遇,又本能地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这……鸣凤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燕家……燕家早就已经没了,我也记不得以前的事情……”
他神情黯淡,飞扬狡黠的眉眼里都是萧瑟的失落。
楚鸣凤替他斟上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感同身受般地叹息:“家破人亡,孤身一人飘零世间的痛苦,我难道不比你了解吗?你以为我在图谋你什么?不过是感同身受,而且听说我的哥哥也曾经得过燕家人的照拂,我想替他报恩罢了——啊,对不住,我不该提起哥哥。”
她忽然醒过神来,想起自己那哥哥正是抄了对面这少年满门的罪魁祸首,不安地蹙紧了眉。
美人蹙眉的场景,大约只有冷心冷肺的铁石心肠之人才会无动于衷,她对面的少年不过十余岁,正是热血沸腾天真赤诚的年纪,向往故事里的仗剑天涯美人如玉,哪里见得了这种场面?
果然不出她所料,燕无纠手足无措的直起身体,连声否认:“你别……燕家的事与你何干?那分明就是——”
他狠狠咬住了牙,把愤怒的目光投向窗外。
楚鸣凤冷静地评估了一下燕无纠的怒火,等了片刻,轻轻叹息:“哥哥近些年的作为,我也有所耳闻,他幼时就是那样任性,不想长大了也……我虽然是他唯一的妹妹,他却也对我不管不问,更不会听我劝告,他甚至连阿母都容不下……”
红衣的女子声音哽咽,一字一句都如含着排解不了的愁绪,说到最后一句时,更是骤然发出一声泣音。
燕无纠惊异地看过去,楚鸣凤立即挽着袖子遮住了脸,似乎要维持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连他的母亲都?”燕无纠是真的没想到这个,相当真实地脱口而出。
楚鸣凤压住哭腔,幽幽道:“早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哥哥性子乖戾,执掌天下后更是不听劝诫,阿母不过是多说了他两句,他竟然给阿母扣上意欲谋逆的帽子,生生缢死了!对外他只说阿母得了急病,我多方查探才知道真相,他怎么能……”
她又说不下去了,发出断续轻微的呜咽。
如果燕无纠真的是个单纯不知世事的小少年,他此刻就应该接话替这个伤心的女子痛骂她不知人伦道德的兄长,可是燕无纠压根就不是什么单纯少年,他现在脊背上全是冷汗,几乎要浸透层层华服。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极为深沉的危机和恶意。
骂人,他不是不会,他擅长得很,单说骂人的话,他可以真情实感挽着袖子踩着凳子骂那个暴君骂上三天三夜不重样的。
可是不应该是在楚鸣凤面前,她嘴上说的再恨她哥哥,语气里也留有一丝眷恋的味道,而且燕无纠对人心情绪敏感得很,他总觉得楚鸣凤表现出来的这种痛苦和眷恋、担忧、悲痛……
统统是假的。
她在他面前表现得这么情真意切,到底是想干什么?就是为了向他表明自己有多痛心她长歪了的哥哥?
燕无纠忽然想到了小时候在捻春阁看见的两个姐姐争抢一个客人的场面,她们从来不会在客人面前说姐妹多不好,永远是带着宽容语气夸奖对方,然后不着痕迹地说一两句对方的缺点,再假装失言……
等等,这个既视感是不是强烈了些?
燕无纠还要再想,就发现楚鸣凤啜泣的声音已经慢慢低了下去,他再不做点反应,就要惹人怀疑了。
燕无纠急中生智,用手在大腿上狠命一掐,为了保命下的死手差点把他痛的一个哆嗦,可是效果也非常好,连片刻都不到的,眼泪就从他眼眶里哗啦一下滚了出来,便听得少年人一点磕绊也不打的哭了起来:“我们都是苦命人啊,上天怎么这么对我们呢,我虽然生在燕家,却自小没有享过什么福,爹也去得早,娘也大病在床,我四岁就要出门干活,给人跑腿还要挨浪荡儿的打,长大了娘也不要我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
他这一嗓子真情实感中气饱满,把个毫无防备的楚鸣凤都惊得一颤,差点没维持住梨花带雨的柔弱。
燕无纠含泪干嚎了好一会儿,把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冤屈都悉数了个遍,重点抓出黑老四,往他头上扣了不少欺负自己的锅,自觉大概够悲惨了,才慢吞吞收了声。
他收了声,正对上楚鸣凤似笑非笑的眼睛。
燕无纠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演得太假露馅了?
好在楚鸣凤大概没有想到一个少年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骗她,见他看过来,就垂下眼睛抹去眼角的泪:“你也过得不容易,都是哥哥造的孽,他那样性子,若留在苗新做个王子还好,偏偏上天眷顾他,让他登上九五之座……如果他还在苗新,你也不会遭逢这等大难。”
她好像只是感叹了一番世事无常,燕无纠却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倾倒了下来。
楚鸣凤可能真的只见他是个不知事的少年,于是没有多加掩饰,话中的目的越来越明显,见燕无纠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只差把话头递到他嘴边上了。
字字句句,都指着一个意思:
楚章这个人,压根不应该做什么皇帝。
楚章不是皇帝,就不会造就这么多悲剧;楚章不是皇帝,就不会让他家破人亡;楚章不是皇帝,他现在就还在燕家做他快乐的小公子,哪里会沦落到这等境地?
看啊,你的悲惨都是因为楚章,他弑杀母亲离弃妹妹,忤逆人伦不顾孝道,性格乖戾暴躁不听劝诫,桩桩件件都说明他是个暴君、昏君。
你应该恨他,恨不得他死了才好。
于公于私,他死了,对大家都好。
她话中的诱导意味已经非常明显,再不顺着她的话走,燕无纠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竖着出这个门了。
就是再有意思,燕无纠也不敢露出要笑的苗头,想着不过是骂两句罢了,反正四下无人,他就是骂了,那个暴君也不可能冲出来把他砍头。
天道无所畏惧 第89节
于是燕无纠放心地表演起来:“如果……如果没有他……”
少年握拳咬牙,眼眶里通红一片,楚鸣凤伸出手,用柔软的丝绢替他拭去脸上的泪痕,怜惜道:“你虽未及弱冠,却已有英雄豪迈之气,来年必能成为经天纬地的大丈夫,我那早逝的夫君若能像你半分,我也不至于落得这样孤苦无依的下场……哎呀。”
她像是猛然性清醒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顿起飞红如云,慌张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天色不早,无纠也早些就寝吧。”
她站在那儿站了片刻,仿佛欲语还休,眼中盈盈波光如水,最终低头叹息一声,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呆呆地坐在室内的燕无纠:“……”
她最后这话什么意思?!
该不会是要啃一口他这根小嫩草?
你们这些大人,心都好脏啊!
作者有话要说:啾啾:你不要过来啊啊啊啊啊!
第104章 莲华(十八)
燕无纠神情恍惚脚不沾地地飘回了自己和梵行的院子里, 转头就有暗中观察的下仆报告给楚鸣凤他的一举一动,斜斜依靠在软榻上的南安郡主哪里还有之前的半分柔弱,眉眼凛冽高傲, 一只手捏着软布擦拭一把短剑, 就着烛火把短剑擦得锃亮, 闻言抬起眼皮嗤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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