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所畏惧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叶子酒
尤勾将大祭司安放回床榻上,替他盖上被子,耐心细致地掖好被角,猝不及防地就听见鬼王阴冷的声音如耳语般响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尤勾拉着被角的手倏地就僵住了。
希夷微微歪着头,嘴角含着烂漫天真的无辜笑意,一双眼睛死死盯在尤勾后背上,像蛇一样攀爬在她脖颈上。
尤勾后背渗出了一层薄薄冷汗,她恍若无事一般将被子掖好,转过头,直直笑了,我身为巫族巫女,侍奉大祭司,与鬼族一点瓜葛也无,哪来什么隐瞒希夷君之类的说法?”
希夷站在不远处,笑眯眯的,身周鬼气环绕,听了她的话不说信也不说不信,轻飘飘似一张苍白单薄的纸人伫立在地上,那种阴气横生,饶是尤勾胆子够大,也不由得胆战心惊起来。
“好,”希夷温柔婉转地说,“我记住你的话了,希望你没有骗我,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剥出魂魄,浸在忘川河里,让鬼尸一口一口,把你啃个精光。”
他语气很慢,声音带笑,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唱歌儿,话里的东西却听得尤勾脊背发寒。
不通人性的厉鬼,第一次因为心中莫名的焦灼慌乱,而放出了狠话。
看着他倏忽散成一团青烟消失,尤勾猛地出了口长气,良久苦笑了一下。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鬼王还是忍不住抛下了这种狠话,这算什么,是本能在向他预警吗?只可惜说什么都晚了,情蛊已下,活锁也成了,单单看现在大祭司和仙尊两人都活着,就能知道,这个“两情相悦”的条件已经达成,鬼王就是再怎么暴怒也是没用了。
第129章 海底月十八
天衡一睁开眼睛, 看到的就是跪在床前不知多久的尤勾。
纤细明丽的巫族姑娘垂着双眸,见他醒来,眼睛猛地亮了一亮:“大祭司……”
她有很多话想说, 但是话到了嘴边不知被什么堵住,过了好半晌,才恍惚低哑地说:“阿幼桑……没了。”
明明要说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妖皇在闹海, 比如危楼现在也在东海,比如仙尊醒来了,还和大祭司结了活锁,就算是要提阿幼桑,也该先有些铺垫才好,大祭司刚刚醒来,这个消息委实太刺激了些。
但尤勾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一个没忍住, 就讲话说出了口。
巫主闻言很久没有说话,漫长的寂静后, 才轻轻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平静极了, 尤勾听着他的声音, 不知不觉也平静下来, 能好好地将那个姑娘的死从头到尾说来:“……大祭司灵魄受损严重, 阿幼桑翻了禁书,想为您和鬼王结活锁,哪知道出了差错,活锁的一头结在了明霄仙尊身上……”
尤勾在大祭司面前向来坦诚,她连一丝一毫的隐瞒都没有,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统统说明白了, 在听到结活锁的时候,她注意到大祭司搭在被子上的手猛然握紧,青紫的经络浮现在苍白皮肤上,良久才慢慢松开。
尤勾没有详细说阿幼桑死亡的过程,危楼的藏书阁里哪本书是大祭司没看过的?只要一说结活锁,大祭司就能明白发生了什么,根本不需要她画蛇添足。
事实也是如此,巫主默默地听她讲完,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明日把星盘拿来我看看,如果还能找到一点散魄,给她找个好人家吧。”
这句话后,他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阿幼桑,尤勾局促地动了动手指,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大祭司,您对明霄仙尊,现在有什么感觉?”
巫主闻言愣了愣,还真的认真琢磨了起来,半晌慢吞吞地回答:“唔……说不好,有种想和他同生共死的感觉,危楼分他一半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这话说的轻描淡写,却把尤勾吓了一大跳,情蛊发作也需要一个时间,按照明霄仙尊那里的进度来看,大祭司此刻只应该对他有所关注而已,怎么就到同生共死的地步了?
——除非大祭司早就对明霄仙尊有意了?!
这个猜测把尤勾击得七荤八素,她张了张嘴,没能说出什么话来,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结活锁时鬼王伶仃沉默地站在阴影中的那个模样。
清瘦,孤独,好像被世界遗忘。
天衡没有注意到尤勾的表情,仍旧在细细感知情蛊带来的影响,半阖着眼眸:“情蛊牵心,就算是我,要是不知道情蛊这一茬,也辨别不出自我的真实情感。”
从头到尾,他的语气都很冷静,像是在做学术研究一般,细细琢磨了一回,他露出一个很细微的笑容:“活锁之下,我与明霄寿数牵系,巫族也能共享昆仑庇护,这情蛊下的值。”
从尤勾的角度看去,大祭司的眼睛泛着一层坚硬的银灰色冷光,他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情蛊下得好,不是因为能让明霄喜欢他,而是可以借此利用明霄来获得太素剑宗对巫族的庇护。
巫族人丁稀少,有天赋的族人十个里出不了一个,又天生修为低下,全靠巫主死拖活拖才能在修真界拥有超脱的地位,为此天衡觉得付出点情爱也没什么不行的。
他的思维转得很快,旋即便道:“我要与明霄结为道侣。”
尤勾一怔:“道……道侣?”
乌发披肩清韵超拔的巫主朝她微笑一下:“是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尤勾下意识地想要反对,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她哪有什么立场去反对?
大祭司做事一向深思熟虑,他要做的事,是轮不到她去反对的。
于是尤勾只问:“那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大祭司似乎连考虑都剩下了:“自然是让明霄主动提出来,他那个性子很好懂,等他自己想明白了,根本不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只要等着就好了。”
就算对明霄仙尊情根深种,巫主算计起人来还是不留余地,尤勾不由得在心里悄悄同情了一把被看得透透的仙尊。
而那个被看得透透的仙尊正领着徒弟在楼顶看风景。
说看风景也不对,明霄只是想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散散心,巫族救了他,他不可能一声不吭转头就回昆仑去,因此只简单地给明颐传了个信表示自己回来了,旁的没有多说。
天道无所畏惧 第110节
明霄本想自己溜达一圈,荼兆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条认准了主人的奶狗似的,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跟着,明霄一表露出不需要他跟着的意思,荼兆就盯着他看,露出那种要被遗弃了似的神色,弄得仙尊十分不忍心,只好当他是个挂件。
楼顶空旷,危楼又高,几乎是穿云而过,明霄仗着修真者极其强悍的目力低头去看,才能看见地面的情景,一看之下就有些疑惑:“极东之地何时变成汪洋泽国了?”
荼兆做挂件做得很合格,师尊不跟他说话他便当自己是个死物一声不吭,师尊一开口他便迅速活了过来,将妖皇出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魔兽潮之后鸣雪师叔也杳无踪迹,阿婴这些年一直在寻他,前些日子恰巧找到,鸣雪师叔也和师尊一般昏迷不醒,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被弟弟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仙尊转过头来看他,眉眼轻轻一压,透出冷清锋利的味道来:“而且什么?”
荼兆轻声说:“……鸣雪师叔被妖皇玉神扣住,我和阿婴不能匹敌,不得不退走危楼。”
明霄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素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睫毛垂着挡住了一半的瞳孔,嘴里喃喃将妖皇的名字念了两遍,忽而冷笑:“不过区区孽畜,竟也敢觊觎鸣雪?”
这句话里杀气四溢,好似利剑铮然出鞘,荼兆不意他竟然反应如此的大,动了动嘴唇,转而道:“师尊如今修为倒退,贸然对上妖皇怕是危险……”
明霄一贯好脾气,听他絮絮叨叨说完一大串,才嗯了一声:“为师自有分寸。”
荼兆静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心中敬仰明霄,但两人都是面上清冷不善言辞的类型,全然做不到像是寻常师徒那样无话不说,他当明霄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星辰,要他找些话与明霄谈论,比让他当众拿抹布清理白玉京还难。
明霄不说话,他就陪着明霄静坐,觉得这样也挺好。
危楼这边一切都挺好,东海底下的妖皇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
孕育一条龙鱼不是好差事,便是尚未出壳的小龙鱼也性情十分霸道暴烈,在蛋里就要死要活地争抢着母体的妖力,恨不能把母体吸干了才满足。
玉神这具躯体妖力庞大,小龙鱼当然是吸不干的,只是肚子里时刻有个空洞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天道就常常沉下神识让玉神睡着,蚌壳外的妖兽给她堆起了一座恢弘富丽的宫殿,她睡在蚌壳里竟然也毫无知觉。
至于抢来的鸣雪嘛……
当个抱枕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这天她睡到一半就睡不下去了,静谧的海底骤然涌起庞大波浪,这浪头大到连蚌壳都开始摇晃,生生把睡在里头的魔尊给摇醒了。
黑衣沉沉的魔尊醒来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玉神,抬手掀开蚌壳,往外头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兜进来一团海水和一条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的鱼。
这条鱼长得丑的很,额头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鳞片歪斜,总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敷衍的味道,唯一的长处就是游速很快,眨眼间就从百里外游到了这里,若出手抓它的不是鸣雪,这速度非把手掌心扎个洞出来不可。
魔尊将鱼擒住,单手抓出鱼的神识,草草浏览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鱼只是普通的未开神智的鱼,记忆里都是零零散散不成内容的片段,好在方才的动静还算大,在鱼的脑瓜子里占了块地方。
“地动?”鸣雪有些莫名。
东海之下是千百丈厚的土层,怎么会有突然地动?不说地层连为一块,就是要地动也没有引起地动的条件啊!
蚌壳外的流水骤然急促,鸣雪意识到有人来了,神识一抽原地躺倒,换了玉神起身,刚打开蚌壳,来人就冲到了眼前,单膝跪下:“陛下!西海地动,海域沿线被挤压,内陷三百里!”
这话说出来,就连玉神也愣了一下。
妖皇玉神是天下妖族的君主,但因为它本体是龙鱼,所以惯常居住在海里,名义上天下诸海域都是它的领土,不过这条有些宅的龙鱼只喜欢缩在东海里,在被锁住之前东海就是它的巢穴,锁了上万年之后它也习惯了窝在这个地方,不过还是会有下属来给它汇报其余领土的状况。
饶是如此,西海内陷三百里这样的事情也是闻所未闻,着实把玉神惊了一下。
来人原型为海蛇,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眼睛生的又长又冷,脸颊上还有深青色的鳞片未消,看着玉神的目光里都是畏惧。
妖族是完全的强者为尊,不讲任何情分和道理,玉神是最强的,所以她就是妖皇,如果现在她因为这个消息心情不好,当场捏碎了他出气,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为何会地动?此前没有预兆吗?地草、牙蚌和六足蟹全死了吗?”红衣烈烈的美人语气极冷,她口中的地草、牙蚌和六足蟹都是妖族中最善于感知地动的物种,向来若有地动,这些种族就会本能示警,绝没有不灵验的时候。
海蛇噗通往地上磕了个头,磕完也没直起腰,战战兢兢地回答:“……它们根本没有预知到地动,就是、就是突然发生了……西海边塌出一条数百丈长的深渊,海水倒灌,底下深不见底,还有余震不断……”
玉神不耐烦听了,一袖子将他扔出老远:“滚。”
问他还不如问法则。
只是这回法则一直没有回应她的召唤,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玉神隐约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了,又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独自坐在蚌壳里沉思了半晌,一道浅色灵光猛然闪现,法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出事了出事了。”
天道一听到法则这种语气头就突突痛了起来,祂这个天道真是毫无尊严,明明在法则口中是至高无上的天下之主,可是看看祂干的都是什么事!打仗上朝带孩子教书就算了,还要自己和自己结道侣谈情说爱,连生孩子都会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祂没做过的?
法则深吸了一口气:“魔域浮上来了!”
天道:“?”
法则凝成的小光团在前方跳来跳去:“西海地动发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别说那些鱼虾了,连我都没感觉到异常,我就去看了看,和海域撞上的压根不是什么寻常陆地,而是魔域!”
“魔域一直被压在海域底下,两者地理空间上是不重叠的,画在地图上也是平行空间,但是魔域上方有一层扭曲的时空,穿过那层时空就是海域,此前鸣雪强行破开明霄留在上面的封印,连同这层扭曲时空也被扎了个洞,直接跳到了仙界,又有后来的魔兽潮,大量阵法连通魔域和仙界,把这层扭曲时空扎得千疮百孔——”
妖皇暴躁地皱眉:“废话少说!”
法则极快地接话:“长话短说就是,那层扭曲时空反弹了!它彻底把魔域和海域连到了一起,但是魔域这些年接纳了很多仙灵之气,它不服,它不要在下面,它想上来!就和海域——咣!”
法则伸出两只手臂做了个撞击的姿势。
天生万物而有灵,玉神听到法则说魔域想要浮上来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直截了当地问:“能抹消它的意识吗?”
法则回答得也快:“不能,除非把魔域整个儿抹消了。”
“它继续浮上来会怎么样?”
法则坦然道:“会强行挤压海域的空间,要么是把海域挤扁了,连同凡间陆地也挤碎掉,挤出一个魔域来;要么是挤到一半后劲不足,海域碎一半魔域碎一半……总之你能得到的就是一堆稀巴烂。”
第130章 海底月十九
昆仑山上风雪同天,霭霭云霞高远旷达,山峰如刃,龙脉绵延,灵鹤周游,踏云御剑的仙人衣袂翩飞,打眼一看就是超拔清绝气象。
太素剑宗引领仙道已经有万余年,这样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宗门盘踞在昆仑之上,每年都能引来无数道友前来求学,太素剑宗门风清正,也不爱做敝帚自珍的事,但凡有修道者能上昆仑来问道,都会坦然接待,这样的举止反而更为其增添了美名。
早课方散,千百弟子从问道台上下去,迎面就撞见了一个身姿挺拔飒爽利落的女子,纷纷退开一步,恭敬行礼:“明颐长老。”
明颐受了他们的礼,也抬手回礼,但眼里都是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放下手便匆匆离去,只给这些仰慕前辈的弟子们留下了一个背影。
弟子们从未见过明颐这样急匆匆的神情,不由得悄声嘀咕起来:“明颐长老这是怎么了?她一向对弟子友善温和,今天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正是,往日她过问道台,总要指点一番的。”
“是宗门里出什么事了吗?少宗主不在,几位长同管事,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说到少宗主……明霄剑主羽化多年,遗命少宗主继位,但直到现在宗主之位还是空悬,这到底是为什么?”
“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走在一起的几名弟子神情不约而同地僵硬了一下,看向新入门的那个懵懂弟子,一名年长些的师兄厉声道:“谁告诉你的宗主已然羽化?!”
那名新弟子脸红了一瞬,讪讪道:“这……明霄剑主多年未出世,天下人都在说……”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师兄打断:“任凭天下人怎么说,也轮不到你来说!宗主执掌太素剑宗数千年,昆仑之上仙人一般的人物,无可争议的仙道魁首,是我辈弟子心中的标杆,这么多长老前辈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出这个头下这个定论!”
“少宗主既然没有继位,那就说明宗主还活着!他不回来自然有他的原因,我等只需精进自身,壮大宗门,耐心等宗主回来便是!”
这名师兄身负长剑,显而易见也是明霄的崇拜者,最听不得别人说明霄已死的话,那新弟子被他一通话说得面上通红,几欲站立不住,嘴唇哆嗦着,显然是被说得下不来台了。
周边几个弟子忙上前解围,将他们二人拉走了。
事实上,关于明霄到底还活没活着这样的争议,早就在太素剑宗传了很多年了,剑宗之外的修道者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给那位当世无双的剑仙打了个已逝的戳,如果不是已经死了,身为太素剑宗的宗主,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剑宗之内隐约也有这样的传言,到底因为说的是本宗宗主,这样的话不好在明面上谈论,但类似猜测早就传遍了上下,只是长老们始终没有提及明霄的生死,好像他只是出了个远门,不日就会回来一般,加之荼兆坚持不继任宗主之位,弟子们还能在心头稍稍保留一点念想。
好像只要不说出口,那位庇佑天下的剑仙就还活着一般。
各大宗门内都有能感知本门弟子生死的秘法,太素剑宗内有一座明光塔,塔中供奉着上万盏琉璃宝烛,最高一层的琉璃宝烛已然只剩下寥寥几盏,底下的灯火还是璀璨如海。
明颐站在这片灯火海洋前,一双明丽眼眸直直望向最上方——
明字辈的弟子在多年磋磨下,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数点火焰在同一排上千盏熄灭的暗色灯火中显得凄凉寥落,她的视线没有停在这一排灯上,进门第一眼就看向那个至高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盏灯,自从明霄失踪后,明颐就经常来这里,她找不到师兄,只能到这里来看着这盏灯,安慰自己师兄还活着,但是这样的安慰也像是自欺欺人。
那盏灯火早就熄灭,唯一给她的心理支撑就是灯座仍旧完整,不似其他熄灭了的灵灯一样尽数碎裂。
而今天,在她踏进明光塔后,熄灭了多年的琉璃灵灯又燃起了璀璨金光。
在温柔冷清的金光中,明颐忽然觉得眼眶酸涩,一滴泪水猝不及防落下,砸在地上。
她方才接到来自危楼的传讯时犹自不敢相信,那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让她犹在梦中,她下意识地冲到了明光塔,一直到看见了这盏亮起的琉璃灵灯,明颐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师兄……师兄终于回来了?!
明颐深吸一口气,按下狂跳不已的心脏,翻手掐诀:“召集各峰长老,明颐有大事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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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上浮是大事,玉神把鸣雪随手塞到妖兽们修剪的妖皇宫中,转身就放出了龙鱼原型,一尾巴扇出去,如游龙入水,刹那间破水而去数百里,所到之处妖兽退避,反应不及的妖兽则被凶悍撕裂,化作一团血雾染红妖皇的道路。
束缚功体的锁链仍旧拴在她手脚上,让她不能完全化为原型,双腿化成的巨大鱼尾上缠着一圈锁链,随着水波起伏拉长摇荡,这锁链由天外陨铁结成,体积虽小,重量却十分可观,有不少妖兽就是被这条沉重的锁链活活打碎的。
墨黑长发披曳在背后,玉神悬浮在水中,远远看着那条可怖的裂缝,宛如大地张开了巨口,海水倒灌汹涌卷入裂缝,四周海水往中间塌陷,无数力量弱小的妖兽被这巨力挟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扯了进去,这场景极其恐怖,光是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
玉神瞧着这条横贯海底数百丈的裂缝,脸色难看极了。
别的妖兽或许感觉不到,但以妖皇的感知,已经能捕捉到从裂缝下漂浮上来的细微魔气,那些掉下去的妖兽怕是早就被魔域里的魔物吞吃掉了。
难道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把这个蛋生下来吗?!
玉神在心底咒骂了几句,凝神思索了一番,魔域海域撞击这样的事情定然是瞒不过去的,妖族这边有她镇压着不会生乱,魔族……魔族那边或许该交给荼婴?
这个想法甫一升起,控制欲过分强烈的天道便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别的事情也就算了,涉及魔域存亡的大事,只怕荼婴就算涉险了也抗不下来,琢磨了半晌,还是觉得交给谁都不如交给自己。
——所以说他这什么都会干什么都要干的毛病,大半也来自于他这种过分的控制欲。
但如果要自己上,便只能重启鸣雪了。
想到鸣雪苏醒后可能惹来的麻烦事,天道又踌躇了起来,没等他犹豫太久,不断倒涌的海水和愈发强烈的震动就催促他下了决心,比起之后的麻烦事,眼下这才是真正要头痛的大事。
如果他手脚够快,说不定能在麻烦事上门之前就解决了危险呢?
抱着这样渺茫的自欺欺人心理,躺在妖皇宫中的鸣雪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墨黑的衣衫松松垂落在床沿。
妖皇宫中放置着一颗巨大的避水珠,海底无星无月不见光明,宫殿四周便极尽奢侈地用拳头大的明珠嵌了一圈,寸丝寸金的鲛纱充作帘帷,脚下铺着柔软细腻的金砂,踩上去如同踩在柔软云端——妖皇喜欢赤脚行走,妖兽们便一粒一粒挑拣出圆润无棱角的细砂来为她铺地。
魔尊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生得凉薄矜贵的傲慢面容不辨喜怒,抬步便往外走去。
妖族自由放荡,没有人类那么多尊卑规矩,妖皇宫外也没有守什么人,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魔气外放,顷刻之间便从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了海水倒灌的裂缝旁。
红衣漂浮的美人瞧了他一眼,眉心一点朱砂熠熠生辉,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向那深不可见底的裂缝一跃而下!
裂缝里的海水异常暴烈,砸在人身上如有万钧之力,饶是鸣雪这样的修为,不放出魔气护体也有些吃不消,玉神倒是神色如常,一条鱼尾比自然之力还暴虐,拍开撞击到身上的水流时凶悍非常,竟然生生在翻天倒地的境况里拍出了一条尚且和顺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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