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落圈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忘了下盐
这附近是一片住宅小区,不算高档但也有简的配套设施。余有年来到一栋楼房前,按照手机上的地址找到房门号,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摁响门铃。门一开他便响亮地用粤语喊了一声“谢老师”。
“谢老师”“十叁”“十叁郎”,都是应门者的称号,前者为尊称,后两者则是昵称。
“仲以为你要叫我‘师父’添。(还以为你要叫我师父呢。)”十叁郎自身的幽默和角色的血肉融在了一起。被人拜访他一派轻松,让余有年顿感自在。
“咁我起码要斟杯茶俾你饮先啊。(那我起码得先给你倒杯茶呀。)”
余有年说着进门,还真自己摸到厨房去倒了杯白开水,单膝跪到坐在沙发上的十叁郎脚边。十叁郎眉头轻轻一拨动,嘴角翘得像吃过一件酥香的甜点,正要接过杯子却被余有年一手盖住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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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落圈 番外、有家可回的十三郎2
“你就这么回他?”余有年问。
全炁像吃了软骨散一样应了一声。
“他什么反应?”
“忘了自己后面想问什么。”
余有年笑声太大,回荡于楼梯间把自己吓了一跳。等他笑完发现全炁一直没说话,他敲了敲扶手,“你是怕我说你,还是怕他们牵扯到我?”全炁还是没说话,余有年猜两者都有。“不会说你,是他先问起的,你的私事你怎么回答都行。而且你看这么多年了,也没几个敢光明正大写我俩的,估计这次也差不多。”
还有一层楼到大堂,余有年摸了摸自己手上的戒指说:“琪琪,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防火门比其它门要结实,余有年了点力气推开,外面是光亮的大堂。他深呼吸一口没被困住的空气,听见全炁轻飘飘又捧着全部心意地喊了他一声“有年哥哥”,没再说别的。
刚好电梯门打开,里面一个小孩被母亲牵着走出来,小孩仰着脸睁大一双困惑不已的眼睛问:“妈妈,你和爸爸总是吵架,那你们为什么要结婚?”
母亲被问得有些茫然,回答不上来,直到走出大堂才喝道:“你懂什么呢,以后别问这种问题!”
余有年看见那位母亲手上已经不戴婚戒了,而他自己那只正散发着不易察觉的暖意。他对着电话说:“我也是。”
两人戴的是订婚戒指,求婚是几个月前求的,过程一点也不浪漫,甚至有点好笑。
《南海十叁郎》早在几个月前放消息要选演员,余有年看过舞台剧和电影资料后颇感兴趣,但碍于选的是主演,他不想给剧团招来麻烦,和全炁提过一嘴便没有下文。结果有一天选角的负责人打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去试戏,他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你跟人家团队说了什么?”余有年逮住拍戏期间在酒店休息的全炁问,没有一点探班的温情。
全炁这次接的是一个糙汉的角色,可他怎么晒也晒不出导演要的肤色,最后只能靠化妆把脸和身体抹黑。他下戏后急着回酒店,妆没卸就蹬上保姆车,在狭小的空间里草草拿卸妆湿纸擦两下,擦得脸东一块白西一块黑。余有年把人拉到浴室洗漱台上坐好,给那张花脸仔细打上卸妆膏,边伺候边审问。
全炁怕东西跑嘴里去,只咧开一条缝:“我只说你感兴趣,他们要是不介意就让你试试。”
全炁的胡渣刮得余有年手发痒。后者听明白了,剧团不介意他之前搞的风风雨雨。“我答应了,等他们那边准备好我就去碰碰运气。”
全炁的脸搓得差不多了,他跳下来捧水洗脸。一旁的余有年递着毛巾但他没接过,只顾着把人搂到怀里轻声说:“不是碰运气,只要你努力,这就是你的。”
然而全炁万万没想到,余有年努力到几天不洗澡,蓬头垢面得出门连狗仔也认不出来,只为体会“十叁郎”跳车后疯掉又穷困落魄的生活。
全炁杀青拉着行李回到家,一开门就闻到一股闷闷的酸臭味,有些熟悉可他一时说不出在哪里闻过。一个脏兮兮的人影杀到他面前,两只手停不下来地挠胸又挠背,真怕下一秒有跳蚤跑出来。
“你返嚟喇。(你回来啦。)”余有年说。
全炁诧异不已:“怎么不洗澡?”
余有年两步跑到客厅,身子一仰摔到沙发上,还蹦两蹦:“嘿,男人紧系臭?啦,臭男人。(嘿,男人当然臭呀,臭男人。)”翘着的二郎腿脚尖上下点动,像在打节拍。“男人臭啊,女儿香。男人唔臭又点觉得女啊儿香。(男人不臭又怎觉得女啊儿香。)”说得像唱的。
全炁明白过来了,拾好行李,把脏衣服拿去洗后,看见余有年眼睛跟着他转,哪还有刚刚疯癫的样子。全炁憋住笑,到浴室搓了条毛巾出来轻轻擦了擦余有年的嘴巴,其它“杰作”原封不动。他伏下身似有似无地啄了啄余有年的嘴唇,然后直起身子问:“想抱抱吗?”
两人离得近,余有年捂着嘴巴不敢说话,几乎察觉不到地点了点头。全炁不带一丝犹?地抱了余有年满怀,皱起鼻子说:“好臭啊,臭哥哥。”余有年要往后缩,被全炁揽腰阻截了。“什么时候把有年哥哥还给我?我只回来几天又要出去工作。”
余有年没给答案,反而问全炁:“要是我跟lily谈上恋爱,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不是就变成一个普通人了?不会经历那些大起大落,不用看得那么真,也不用较真。”
这时天气还很热,空调像个大脚雪人张大嘴巴往屋里呼呼地吹气。
全炁把身上的人推到可以对视的距离,说:“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会改变任何轨迹,结局不会不一样。看得真很好,较真也很好。”
余有年认真听着,察觉出全炁有那么点不高兴,但又想不明白原因。最后全炁去洗澡睡主卧,余有年带着一身薰臭回到被糟踏了许多天的客房里。
全炁有几天假期,但回到家的第二天不见踪影。余有年前一天晚上还在背词,睡到中午才醒来。他搔着肚皮把房子绕了一圈,喊了好几声不见有人回应。要不是看到拾好的行李箱和饭桌上的早午餐,余有年真要以为昨晚入戏到出现幻觉了。他问全炁去哪了,只到一条“在办事”的信息。
全炁回来的时候房子没有了那股街头露宿者的味道,多了股清爽的柠檬香。余有年头发刚洗完还滴着水,露出来的脸和四肢干干净净的,捧着洗好的床单被套和衣服到阳台晾晒。
他的声音拐着弯传到全炁耳朵里:“你刚休息又跑哪儿忙去了?”
明明脚步声已经走到阳台,可没有人回话。余有年拍了拍遮挡住阳光的床单和被套,回头看见布料上的图案透过阳光印在全炁的脸上,风一吹动,忽明忽暗。那人的嘴角也被吹得扬起,恬静又动人地朝余有年招了招手。
阳台不大,余有年才走两步便被全炁伸手拉到怀里。平日两人都习惯拉起窗帘,现在有晾晒的布料作掩护,全炁直截了当含住余有年的唇,稍微用力地咬了一下,昨晚赶回家该做的事拖到现在才做,心里还是有些情绪的。余有年特别给面子,痛了也不哼一声,亲个嘴像在吃黏牙的太妃糖,啧啧响,还把全身重量倚在对方身上,两只手高高抬起圈住全炁的脖子,脸被对方的胡渣蹭红了也不推开。
倒是全炁拉下余有年的手,不知道在指节上摸来摸去做什么。余有年刚要松嘴责怪那人不专心,却倏忽瞪大眼睛使了点劲儿推开对方,抬起自己的左手猛瞧。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什么累活苦活都干过,手指就跟扔在工地经过日晒雨淋的钢筋一样粗糙,要不是后来全炁逮着他抹手霜,现在指不定能开花了。他盯着中指上的一枚戒指问全炁:“这是什么?”
全炁把刚刚被打断的吻补全了才缓缓道:“你还要跟lily结婚吗?”
余有年仍是抓不住自己的思绪。
这戒指略带厚度,镶了一颗不小的钻石,但因为戒指宽度远超于钻石大小而不显得抢眼,还挺低调的。钻石对称两边戒面较宽,到指腹的位置较窄。宽面的地方有上下对称的沟壑,条纹十分简单,让戒指看起来没那么单调,整体来说有格调但不张扬。
“这,我们这就结婚了?”余有年对着戒指问。
全炁捏着余有年的脸让两人四目相对:“只是订婚。”
余有年异常乖巧也异常爱提问:“那我也去给你买一只?求婚?”说着就要往门口走。
全炁从裤兜里掏出另一个立方盒子,余有年打开,里面玫瑰红的绒布簇拥着一枚不同款的钻戒。余有年的是抛光亮面的,盒子里的是拉丝的。这枚戒指同样是宽面款,但整体寛度一致,镶钻的位置断成方角,没有花纹,比余有年那只要低调不少,尽管两颗钻石一样大。
余有年眉心凹凸不平,忍不住嘀咕:“哪有人自己给自己买的??”
全炁笑着说:“我等不及了。”
余有年念这人有什么等不及的,边念边算自己的存款,越算声音越小,最后瞟了一眼即使光线不充足仍闪闪发光的石头,趴到全炁耳边问了句话。家里就他们两个人,全炁偏要一样偷偷在余有年耳边回答。
“啊――”余有年惊呼,赶紧抱实自己戴上戒指后忽然升值的手。“你这败家的东西,要是让那俩老骨头知道了,你看他们脱不脱鞋子抽你!”
全炁没说话,趁着阳光还明媚把余有年亲成第二个滚烫的太阳。最后全炁手上那枚戒指是余有年在床上用嘴巴给人戴上的。
鱼落圈 番外、有家可回的十三郎3
余有年走出十叁郎所在的小区,耳边是全炁在报告的最新行程:“我就回家睡一个晚上,第二天要去补拍,他们检查片子发现穿帮了。不会拍太久,但赶不回来和你一起去机场,我会在片场那边坐另一个航班,晚半天左右。我的行李你带去机场可以吗?我再回家一趟取,就得坐第二天的飞机了。”
余有年忽然有些头大,上大学这几年已经被全炁养成一个废人,生活琐事没怎么碰过。全炁一听没声音便知道有人犯难了,故意道:“要是麻烦就不带了,我穿你的。”
余有年有些慌,站在小区门口忘了走,挡住别人牵自行车也没发觉,被喝了一声。他下意识用拇指指腹去蹭戒指,顾不上行人快认出他来。
“行李不难带,就是去到那边了我要怎么走?所有东西都在你那儿,酒店地址,租车资料,流程。我会不会走丢啊?”
刚刚那一声喝斥全炁听见了,“你现在还在街上,回酒店我跟你说。”
哪有什么酒店,这破宾馆好巧不巧今天空调坏了,天气有些冷,余有年又紧张,四肢止不住微微发抖。“我可不可以在机场等你啊?我怕我听不懂司机的口音。”
不误点也得等好几个小时,全炁当下就否决了,“去酒店等吧,舒服些。”然后把资料一点一点过到余有年手机里。见对方不吭声,全炁也不安起来:“要不我叫爸妈去接你?”
余有年赶忙应道:“别,他们都是去玩的,打扰他们不好。”他苦闷道:“我要是迷路了你记得找到我。”
“好。”全炁没有半点应付的意思。“流程那些等我到了再跟你去确认,你把自己送到酒店就可以了。”
余有年没什么士气地应了,挂断电话后骂了自己好一会儿。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没用的人了?为了证明自己有用,余有年把全炁发来的东西来回看了几遍。幸好出国的事情还有两叁个月,也幸好有《南海十叁郎》让余有年忙,他才没空多想自己在异国他乡迷路的可能性。
舞台剧发售那天,网上又掀起一场大型讨论。演出信息标得一清二楚,一共五场,前四场由十叁郎主演,最后一场才是由余有年挑大梁。前段日子把余有年骂得狗血淋头的人,不是没了声音,就是自以为把剧团骂醒了,缩减了余有年主演的场次。只有内部人员和全炁早在余有年接演的时候就知道,余有年只演一次“十叁郎”。不过剧团还有别的安排,余有年需要演足五场。
开演前一天,全炁给余有年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
把娱乐圈搞得鸡飞狗跳没让余有年紧张过,之前舞台剧演的都是小角色同样没能让余有年过分激动。虽然整个通话两人都在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但全炁从余有年慢半拍的反应中读懂了这人紧绷的情绪。余有年没有主动要求,全炁默契地没有挂断通话,直到听见余有年睡着的呼吸声。
这时天气已经降温到可以穿大衣了,怕冷的甚至穿上羽绒服。余有年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还是真的冷,脸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看路。即使做好心理准备,看见埋伏在演出场地的众多记者,余有年仍是跟预想中一样倒退两步。好些年没见过这阵仗了,当中还有些熟面孔。他拿着全炁寄过来的暖包,按照吩咐一个个分发给记者,无论记者问什么他都只回答一句:“谢谢来捧场。”
到了后台,余有年朝空袋子拍照发给全炁,配上文字“任务已完成”。全炁回道:“给你点了小笼包和豆浆。”
正巧十叁郎拎着早餐放到余有年的化妆桌上,“怎么外卖比你还早到。”
余有年眼睛像旧车在雪路上打滑,“不是我点的。”
十叁郎灵活地摆出一个窥见秘密的表情,忽而小声问道:“她会来看吗?”
余有年点头,“尾场。”
“那你前面的表演呢?她不来看?”
“他忙。”
十叁郎喊来自己的经纪人:“你拍一下有年今天演的那几幕,然后发给他。”
十叁郎的照顾入微让余有年有一瞬间分不清戏里戏外。
戏里,十叁郎不仅是一个凡事做到极致,就连命运也很极端化的一个人。他出生于名门,一个爹,十二个娘,亲生那个死于难产,家里排第十叁就叫他“十叁郎”了。十叁郎平时除了爱气他爹,还爱赏粤剧。考上大学那年他对同学的表妹lily一见钟情,远赴千里追爱失败之后,把情感写进戏曲里,这一撰就成了代表作,由赏识他才华的红伶亲身演唱。
十叁郎凭着那转得比谁都快的脑袋,很快成为了粤剧编剧大师。别人一个脑袋对付一个剧本,他能同时写好几个剧本,因为写得快,还聘请了替他抄词谱的人,可惜谁也跟不上他的速度。一个青年代替熟人来抄词谱,十叁郎无意间觅得知音,也是他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徒弟,唐涤生。十叁郎于唐涤生亦师亦友,唐涤生于十叁郎一块可打磨的宝石。
与普通人不一样,十叁郎的人生有一条十分明确的分水线,前半辈子有多风光,后半辈子就有多困迫。四十年代打仗,那会儿没戏唱了,十叁郎忍痛将一心想继续跟他学师的唐涤生赶跑,他不愿做个束缚大鹰的金丝鸟笼。徒弟一走,十叁郎便去军中继续写戏,只为劳军。他写的都是爱国情怀,高尚情操,以此熏陶时刻等着上战场抗敌的士兵。然而沉醉的人只有他自己,士兵爱看的是别台的戏,有女人有酥胸有长腿。十叁郎一气之下揍了那个把坦胸露股当作卖点的编剧,解恨之余这军里再也容不下他。
战后为了糊口,十叁郎也接过剧本编写的工作,只是他仍把那套导人向善,做人要顶天立地的想法融汇在剧本里,与当时的市场打对台,没有人敢再找他写剧本。就在他人生走下坡,仍抱着志气与混世较真的时候,他重遇多年前一见钟情的lily。可惜lily不再认得没有饱食没有华衣的十叁郎,那副曾被lily认作十叁郎标志的眼镜更被摔坏了。十叁郎伤痛沮丧之际从回家的火车上一跃而下。
人救回来了,却从此和那只剩一块镜片的眼镜一样,一半疯癫,一半清醒。要说他走到末路,那也不是,当初带他入行的红伶想留露宿街头的他,才华倾世名利双的徒弟也想让他重新振作。就在十叁郎要在下坡路折返往高处走时,唐涤生死了,死在自己新戏首演当天。十叁郎痛失知己,粤剧界痛失英才,世界痛失真诚。世间再也没有值得十叁郎保持清醒的人和事。
苟且偷生的十叁郎在寺里当起了导游。来来往往客人甚多,在一个平常的日子里,他从一名客人口中得知家父的死讯。自此他连导游也不当了,在大街小巷神出鬼没。
最后,十叁郎死在一个严冬的街头。
余有年上台的时候,虽然他演的角色已经出现在场刊里,但还是引起观众的讨论,当然,是像老鼠交头接耳那样小声。只见他跟在恃才傲物的十叁郎身边,抄写十叁郎口中快速编制的词和谱。他兴致一到,见缝插针地为十叁郎填伴奏。
“工六工尺工六尺工上尺,工六工尺工六尺工上尺。”
十叁郎瞥他一眼,唱道:“踏上青云路,仍未卸征袍。百战荣归堪骄傲,难得王爷设宴――”
“得多零东叮东叮,得多零东叮东叮。”
“慰我汗马功劳,啊――”
“查查查局局撑撑局撑查撑逼力的局撑查的的撑。”
十叁郎叁番四次被打断先是恼怒,再是慢慢察觉出这前所未有的默契来。仍拿着本子抄写的青年坦言想拜师,十叁郎便叫他倒茶。他手脚利索端茶跪在十叁郎脚边,十叁郎接过茶后说:“呢杯茶呢就俾你饮嘅。(这杯茶呢是让你喝的。)”
下一秒,十叁郎往茶杯里真真切切地吐了口口水。跪在地上的人接过茶杯错愕万分,来回思量过后还真准备一口闷下那加料的茶。
十叁郎的手一伸,将茶杯抢了回来:“玩你咋傻仔!(耍你玩儿呢傻子!)”根本没有徒弟的打算。
这把想要拜师的青年气坏了,指着十叁郎臭骂一通:“刁姆星,你个自大狂,懒有款,好叻啊!(操你妈!你个自大狂,自以为是,有什么了不起!)”更扬言:“第时我一定威过你,名气比你更加响当当!(将来我一定比你强,名气比你更加响当当!)”
结果十叁郎不按常理出牌,把气得要走的人留住:“敢爱敢恨,敢作敢写,呢啲先系剧作家嘅本色!(这才是剧作家的本色!)”
就这样,十叁郎下了这徒弟,问及对方何人何名。徒弟说:“我叫‘唐涤生’。”
灯一暗,转场。
十叁郎在台侧看见昏暗中的余有年那双眼睛闪烁不止,话不多,只轻轻摁住余有年的肩头再握紧。
灯一亮,舞台之上再搭了个戏台,有人唱戏,而唐涤生在戏台下埋头写自己的剧本。十叁郎缓缓踱到唐涤生桌前,将徒弟写的剧本扔到桌上。
“垃圾。”
唐涤生被当头棒喝,只因自己的作品像极了十叁郎的作品。
十叁郎恨其不争,“你咁有文采,唔使写埋啲咁俗嘅嘢迁就观众?。(你这么有文采,用不着写这么俗的剧本迁就观众。)”
十叁郎写得俗,是因为自己那个时代的人大多是文盲,可人的水平会越来越高。
在舞台灯光再次暗下去之前,十叁郎提点唐涤生:“做人睇远啲,谂远啲。(做人看远一点,想远一点。)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这时的唐涤生还没能完全明白十叁郎说的这番话。
后来战乱,十叁郎在火车站大骂唐涤生志大才疏,半桶水,有本事就去外面闯世界。分道扬镳之前他留给唐涤生最后的一句话是:“叁脚猫。”轻蔑有余。
唐涤生愤然登月台离去,而刚把人骂跑的十叁郎却默默目送徒弟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为止。
唐涤生最后一次出现在台上,是与乞丐模样的十叁郎在茶馆重遇那一幕。意气风发的他邀请十叁郎去看自己新剧的首演,只为了让这位粤剧大师振作起来。谁也没想到师父来了,却再也见不到他了。
余有年站在台侧看着全剧最后一幕:十叁郎扔了那一半清明一半糊涂的眼镜,徐徐打量现场的观众,像是无声的审问,又像是寂然的和解。最后,十叁郎躺倒在地上,与世长辞。
直到谢幕余有年也没缓过神来。他单独鞠躬的时候观众给予的掌声可不小。在所有演员的欢迎之下,十叁郎返台谢幕,在经过余有年时轻轻拥了一下这个仍有些木愣的人。
当晚网上充斥着大量观后感,有媒体的,有独立影评人的,也有普通观众的。大家讨论着好坏,而余有年和剧团演员聚餐,喝了点酒。十叁郎不是没跟余有年喝过,正是因为一起喝过酒才知道这人的酒量远不止两杯。可余有年已经摇头晃脑地聊起了电话,那语气任谁听见了都能猜出电话那头的人是什么身份。十叁郎直摇头。见其他演员开始议论起来,十叁郎提前离席把余有年送回酒店。
真不知道尾场那天会不会掀起大风浪。
全炁进场的时候是踩着熄灯的点,不然以他那张脸和手上捧着的一大束花,说不定这演出的重点就歪了。尽管他想得周全,落座时仍是招来目光,幸好坐在身边的小乔将探视隔开来,另一边是过道。
凡是看过场刊的人都知道,尾场的演员换了一批,基本上年纪比原班人马年轻,有自带名气的,也有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新人。不得不说,买这场票的人不是为了看余有年,就是想看看这新团队合作如何,期待值不比前四场低。
二十出头的“十叁郎”一出场,便是身着长袍马甲的余有年。他摇着折扇穿梭于满眼尽是西装洋裙的大学舞会场景中,一双眼透着不屑却又难掩内心真切的好奇,除此之外还带点玩世不恭的痞气,这在过往的十叁郎身上没见过。
全炁看得清清楚楚,那可是余有年的本质。这位观众嘴角微翘,然而眼神锐利不带私情。
十叁郎一脸清高地批评同学俗气:“你睇(看),衣香鬓影,歌舞升平,试问身处咁嘅场合我哋点睇到中国人面对嘅内忧外患(试问身处这样的场合我们怎能看到中国人面对的内忧外患),中华民族面对嘅(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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