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猴

    当猴子气喘吁吁赶回万寿山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

    阳光透过万寿山外围浓郁的雾气斜斜地照着，所有的一切都被染成了昏黄的颜色。

    少英和火鳞依旧守在须菩提身边，至于须菩提，则歪歪斜斜地靠坐着。似乎真如他所说，已经缓过来了，气色好了许多。

    望见去而复返的猴子，须菩提轻声说道：过来，坐这儿。

    说着，伸手指了指，卧榻前本是少英坐着的椅子。

    少英当即会意地站起来，让出了座位，倒是猴子，有些错愕。

    坐。

    是，师傅。点了点头，猴子终究是走了过去，坐到了自己大师兄的位置上。举止明显有些局促了。

    注视着猴子，须菩提轻声道：你师兄说，你到妖都去领兵去了？

    猴子默默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师傅，道：师傅，我去妖都领兵，也是机缘巧合。并不是我自己想去的

    话到此处，猴子似乎觉得不太妥当，又补充道：不是特别想去。

    你怕为师怪你？

    猴子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连忙摇头。

    师兄跟弟子提过师傅对于妖国的看法，但是说得不多，弟子也不太清楚。也曾想过要问清楚，但师兄似乎也不太清楚。九头虫倒是跟弟子说过一些，不过那就更乱了弟子，一下拿捏不准，就半推半就

    说着说着，猴子都有些说不下去了。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瞧着猴子，须菩提无奈叹了口气。

    为师从来没对他们说过对妖国的态度，他们又怎么说得清楚呢？

    没说过？猴子连忙回头望向少英。

    这下子轮到少英支支吾吾的了。

    师傅是没说过。

    可是师兄不是说

    那都是我自己猜的，我也跟你说了是猜的。

    行啦。须菩提制止道：为师没怪你们的意思，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事已至此，纠结也没用。

    猴子小心翼翼地问道：过去的事情让他过去，那以后的事情呢？

    以后，以后你想怎么做？

    想了想，猴子目光闪烁地说道：弟子倒是没什么想法。原本其实也就是想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求个安稳，自在逍遥，也便知足了。如果只是弟子一个人的问题，弟子大可以现在就辞官，回万寿山侍奉您老人家。可是现在还有好多兄弟跟着弟子混饭吃，万寿山也养不起这么多人。弟子丢下一个烂摊子，就这么走了，实在不太仗义。所以想请师傅您通融一下，能否让弟子继续在妖都任职。

    说完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猴子连忙低下头去。

    原本就安静的房间一下变得更安静了，两个师兄都在小心翼翼地望着须菩提。

    猴子的处境，他们是知道的。在猴子没回来之前，他们也已经帮着说过好话了，只是不知道须菩提听进去多少了。

    好一会，须菩提干咳了两声，瞥了一眼少英和火鳞道：你们两个，先出去。

    是，师傅。

    恭谨地行了个礼，两人便退出了门外。

    一下子，房间里只剩下猴子和须菩提了。

    你说，师傅会不会直接要师弟回来？

    有可能。不过我也说不清。师傅的心意谁知道呢？必要的时候我们帮着说话便是了，只是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用。

    门外的两个师兄窃窃私语着。

    门内，须菩提面无表情地看着猴子，猴子则是一味地低着头，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再大的本事，到底还是徒弟，别的不说，这个道理猴子还是懂的。

    沉默了许久，须菩提轻声道：你，出乎了为师的意料。

    猴子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须菩提。

    为师当初收你，其实只是想着，你秉性尚可，资质上佳，往后的成就，想必是要比你两个师兄强的。有一天，为师不在了，你的两个师兄也好有个仰仗。

    师傅，您这不是回来了吗？怎么又说不在了这种话呢？

    有些事，你们经历得太少，不知道。便是为师说了，也不明白。先暂且不谈吧。说说你的问题。闭上眼睛，须菩提如同一个打瞌睡的垂暮老人一般，缓缓道：妖都，是整个妖族的核心。无论为师有多不喜欢它，这是事实。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也依旧是。但是，那里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如果你只是想拥有自己的一方天地，求个安稳，自在逍遥，那么，为师劝你早日离开。因为你最终得到的，将与你一开始期盼的，南辕北辙。

    这也是为师一直反对你的两个师兄出仕的原因。不然，以他们的修为，想要在妖都谋一份差事，不难。但是，在他们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之前，不要贸然做决定。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猴子依旧眼巴巴地望着须菩提。

    好像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

    须菩提无奈叹了口气，道：为师的意思，是为师不会干预你在妖都任职的事情。更别提禁止了。

    谢谢师傅。猴子恭恭敬敬地躬身。

    但是

    顿时，猴子原本松懈的神经又绷紧了，连忙仰头望向须菩提。

    顿了顿，须菩提才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还认为师这个师傅的话。为师有些事，需要你去办。

    闻言，猴子连忙说道：只要师傅开口，弟子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不知道师傅要弟子办的，是什么事！

    两件事。须菩提伸出二指，轻声说道：第一，你得帮为师把玄叶找回来。玄叶在谁手上，为师大概，还是知道的。你可以顺着为师给的线索去查。

    师傅知道是谁？

    当然了。须菩提深深吸了口气，接着说道：还有第二件事，为师希望你既然想要留在妖都任职，就不要畏首畏尾。修为，要赶紧提升，刻不容缓。势力，要尽可能扩大。你的时间不会很多了。所有的妖王，包括多目怪，所有人，记住，所有人，都会是你的敌人。而你最终最大的敌人，将会是妖皇帝俊。

    听完这段话，猴子睁大眼睛，整个都懵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态度
    师傅，我不懂妖王也就罢了。帝俊对我还挺不错的，我干嘛要跟他为敌呢？

    你不跟他为敌，你也觉得他不会与你为敌吗？

    我觉得不会。猴子挠了挠头道：要为敌，总得有个原因吧。他跟我无冤无仇，还挺照顾我的。我跟他作对，是不是有点背信弃义了。至于他与我为敌嘛妖王们针对我可以理解，毕竟我对他们构成了威胁。对妖皇，我一来不构成威胁，二来，我这点东西他也应该看不上。怎么会

    那是现在。须菩提淡淡道：就好像你方才说的，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你能决定所有的一切。但当有许多人跟着你的时候，你必须要考虑他们。最终你会被推着往前走，会是命运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命运。

    师傅你是说我会被迫与帝俊为敌？

    须菩提静静地看着猴子。

    好一会，猴子悻悻笑道：这不可能，我有几条命？我跟妖皇为敌？就算我手上有什么东西他要的，给他便是了。

    如果他要的是你的命呢？

    那哪有要我命的道理？我又没做什么。实在不行，我认错，道歉呗。再说，他要真要我的命，我逃也逃不过呀。这条命还是他救的呢。听说禺狨王面对他，连挣扎都没有就束手就擒了。

    如果他要的是你周围人的命，而且一定要呢？

    这下子，猴子彻底沉默了。脑海中闪过了白霜肥肠大红牛头黑尾等等一众伙伴的身影。

    须菩提轻叹道：你如果连这点决心都没有，你就不该去那个旋涡里呆着。那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除非，你能变成狮驼王牛魔王那样的人。否则，你最终会被绑架，推着往前走。所有人，也都会变成你的敌人。因为你会试图改变，甚至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改变。而改变，本身就是伴随着血腥。自古如此。

    利益就只有这么多。有的人得的多了，就有的人要分得少。而每一个人却又都希望自己得到更多。这里面说穿了，便是一场无止境的争斗。从别人口袋里拿东西，注定伴随着反抗。

    其实不只是妖都如此，整个三界，都是如此。万物皆在争。一旦入世，你便不得不面对这一切，最终身不由己。

    猴子无话可说了，可那神情，却又不是完全赞同须菩提的话。更像是在不断地挣扎，想找一些话语来搪塞，辩驳。

    或许是因为没找到什么好的说辞，也或许是因为须菩提终究是师傅，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低着头。

    师徒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大概是为了化解这种尴尬吧，猴子转而问道：师傅，我们先不说这第二件事了。我觉得嘛，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紧迫的，应该是第一件事。刚刚师傅不是说知道是谁掳走了玄叶吗？

    须菩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大概知道。

    那是谁？

    猕猴王。

    猕猴王？猴子那表情都僵住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师傅，猕猴王，为什么要掳走玄叶呢？

    为师不清楚他为什么要掳走玄叶。

    那又是怎么断定是他的呢？

    直觉。

    直觉两个字，顿时又一次让猴子哑口无言。

    推开门，猴子走了出去，那神色有些尴尬，有些忐忑，甚至还有些迷糊。双眉紧紧地蹙着，好像完全找不到头绪似的。

    守在门外的两位师兄看着他，他也看着两位师兄。

    可以进去了，我跟师傅谈完了。

    谈得怎么样了？师傅同意你留在妖都吗？

    同意了。但是，让我自己好好想清楚。他不赞成我留在妖都。

    想清楚啥？

    想清楚啥？

    猴子自己也说不清。

    他感觉须菩提在劝自己不要蹚浑水，可是，又没有直接禁止自己继续呆在妖都。

    还有，说玄叶是猕猴王掳走的，这别说证据了，连一个合理的推测都不给。就直觉两个字。别说猕猴王了，猴子都觉得猕猴王有点冤。就这么被盯上了。

    当然，师命难违。该做的，还得做就是了。

    话说回来，师傅这次醒来，好像跟之前对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猴子蹙着眉头想。

    看着猴子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两位师兄也跟着一起糊涂了。

    要不，先进去吧。

    哦，好

    门牙司。

    堆积如山的卷轴，往来不断的妖兵，妖将。

    望兮一如既往地在忙着公务。

    一份接一份的公文被盖章，送出。其中有一些，甚至送到了妖国最边远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妖都之乱的缘故吧，多目怪重新掌握了实权，一众妖王也暂时不敢造次，门牙司的权力也得到了极大的保证。虽然距离真正在整个妖国范围行使权力，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当然，这样一来，也带来了更大的工作量。

    案子，是永远办不完的。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区分大小轻重急缓。但即使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门牙司上下忙得焦头烂额了。

    一个妖将悄悄来到望兮面前，低声道：执掌大人，末将有事禀报。

    嗯？望兮缓缓抬起头来，道：说。

    那妖将压低声音道：禀大人，新军的统帅孙悟空对外宣称在闭关，您也让我们盯着新军的一举一动。但是

    一本小本子递到了望兮面前，翻开的一页上，有一行字被特别用朱砂圈了出来。

    我们在妖都内外城的出入登记上，发现了他的名字。

    妖都内外城的守备，也是由门牙司负责的。

    接过本子，望兮的眼角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确定是他本人吗？

    问过当值的兵卫，确定是他本人。并且妖将伸手帮望兮把本子翻到了另一页，上面同样有一行小字被用朱砂标记了出来：他只在内城呆了一个时辰便离开了。具体去了哪里，不清楚。

    那就是说，闭关压根就只是一个幌子了？握着本子，望兮咬牙道：他根本就没有闭关。甚至，根本就没有在营地里呆着。

    大人，要不要知会守门的兵卫，以后他进出，直接拦下？

    你安排几个人守在出入口处。往后他再出入，你们跟上便是了。将本子递了回去，望兮吩咐道：这件事不宜声张。

    诺。

    待到妖将走后，望兮啪嗒一声，折断了手中的笔。喃喃自语道：偷偷进妖都？看来，瞒着的事情还挺多的。

    帮着两位师兄又是将小院子整理了一番，该准备的东西都备齐了，又随身为大师兄的少英到五庄观打了声招呼，正式宣布斜月三星洞重新恢复后，猴子便决定启程返回了妖都。

    毕竟有两位师兄，再加上现在万寿山防御如此严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须菩提那边，最终也只是支支吾吾地蒙混了过去。

    当然，蒙混归蒙混，事情还是要办的，即便猴子依旧很难相信掳走玄叶的，是猕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