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入地球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布洛卡区
钢厂最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们一路骑去,耳朵里钻进不少讨论钢厂的只言片语,两个拎着熟食店烧鸡的女人领着不到自己膝盖的小孩在路边讨论,说自己丈夫被买断工龄了,旁边那女人又一惊一乍说那是不合法的操作。
程声靠在张沉后背,努力在路上环视这座小城,把顺风经过的路人谈话都想听明白,可他认真听了一路也没搞懂这些人在说什么,只知道几乎家家户户都没钱,如今收入好像又被用各种合法违法的方式砍了个彻底。
就在他们刚路过顺酩街那处正在施工的罐头厂大楼时,身后忽然一阵人群骚动,原本在他们前面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急匆匆地往后跑。
他们两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到后面有人在大声喊:“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你看看那是不是王萍家儿子?怎么爬上去的?”
张沉原本目不斜视地骑着摩托往设计院赶,但这个熟悉的名字让他忽然愣了一下,接着猛地刹车。
程声原本在听后面那群人议论,压根没想到张沉会突然刹车,措手不及间就撞到他后背,不过他没爬起来,想想张沉这反常举动的原因,贴着他后背了然地问:“你是不是想去看看?”
张沉“嗯”了一声,一边往回掉头一边说:“学校里认识的一个人,比我大一届。”
“那不是今年该上大学了?怎么跳楼?没考上?”
“不是,他是我们这边的状元。”
程声“啊”了一声,抬头去看罐头厂的楼顶,但此时已经快到正午时分,毒太阳迎面泼来,他眯着眼睛往上看,努力好半天才瞥见那人两条晒得发红的直溜腿。
张沉拐了弯,载着程声顺人潮往前开,前面人越涌越多,他们挤不过,没辙,这才找地方把摩托停好,两个人一前一后步行混进人群里。
张沉原本对生死这事毫无共情能力,电视新闻里播烂的、每日都要出事死人的新闻,还有新闻里冷冰冰的数字,他看着从不伤心,数字画面甚至声音都痛不到他心里,每到那时他惯常所做是盯着伤亡统计的白色数字发呆,只是怅然若失。
但这次的主角他太熟悉了,罐头厂顶上的人是他们破县城高中里为数不多的风云人物之一,比他大一届,年年拿第一。张沉不爱和人打交道,但学校里的事向来门儿清,更别说这人是他们学校今年高考唯一一个考去北京的人。学校给他拉了火红的大横幅,校门口挂一排,校园里教学楼也挂一排,甚至学校出来那两溜马路上的电线杆子和树也没能幸免,生怕人不知道他们学校教育出这么个争气宝贝来。
刚刚还空荡荡的街道不出几分钟就挤满人,大部分是带孩子的女人家和出来遛弯买菜的老人,隔不久还有手里攥着扑克牌的男人从别处赶来看热闹。
他们站在半完工的罐头厂底下,乐乐陶陶,灰败的建筑和他们一边磕瓜子一边看热闹聊天的神态相互映衬,被毒辣的太阳光一照,像蒙了层金闪闪的滤罩,竟有股说不出的滑稽感。
罐头厂是云城最赚钱的厂子之一,原先的老厂才三层楼高,又旧又破,前些年补上去的绿漆掉成坑坑洼洼一片灰白,看着实在碍眼,不气派。于是今年年初罐头厂把业务挪到郊区一个不知名厂房里,城里这个门面就推倒重建,建的速度倒是快,才半年垒起来的高度就够一个人爬上去寻死觅活了。
那个被称作王萍家儿子的小伙儿不知从哪找到地方偷偷攀上去,有人发现时他已经站在罐头厂灰突突的楼顶上,正拿脚尖在楼顶外围试探。
此刻的他在最顶层站着,站在几近正午的大好阳光中,一只手哆嗦地扶着满是施工余尘的墙壁,一只手抚着自己的胸口,什么也没说,直接一只脚往前迈了一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立刻引起底下一阵人挤人的轰鸣,不断有嘈杂的声音从人群中往上窜,仔细一听,底下的人断断续续在朝上喊:“有事儿好好说,跳什么楼!”
还有人喊:“赶紧下来,你爸妈知道了得打死你!”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往上劝的时候,挨着左边的人群里冒出一阵惊呼,一个胖墩墩穿白lo衫戴眼镜的秃顶忽然冒头,他不知从哪拿出个白塑料喇叭,在一众人中劈开条大道,等拨开人群在最前方站定,才正义凛然地朝上喊:“王立!你有什么想不开非要跳楼?群众有难题赵主任百分百掏心掏肺帮忙!”
赵主任威严在,原本迈出一步的王立竟然哆嗦着开口了,可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小,楼顶和地面又有一大段距离,底下的人一个字也没听清。
赵主任见劝说有戏,马上举着喇叭中气十足地大喊:“你再说一遍!底下听不清!有什么困难大伙都会帮你的!”
谁知这一喊竟然把王立的自尊心喊塌了,他没胆量再重复一遍,开始止不住颤抖地用胳膊抹脸,看样子是在擦眼泪。
张沉和程声站在离赵主任不远的地方,张沉仰着头,把王立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周围原本嘈杂的人声在一瞬间消失,他看着那只瘦棱棱抹眼泪的胳膊,想到他们在学校仅有的几次照面,是王立听说竞赛能保送和加分这件事,把学校里各年级的尖子生聚集起来,鼓动大家尽全力说服老师组织尖子生参加竞赛。
这件事当然没结果,他们学校一个能分的名额都没有。
王立不再开口,底下闲来无事的八卦通却没闲着,有人交头接耳,张沉和程声在原地站着,耳朵里不断传来周围人议论的声音。
“是他爸赌博把学费输光啦,我老婆前两天还跟我说这事呢,赊了一屁股帐,哪儿还有学费,听说现在他妈在做那个,一次十块。”最后一句话引起周围一片哗然,很快隔壁又有人参与讨论:“至于吗,这么点事就要死要活,不上学还能干别的,听说广东那边招工招得多,前些天我侄子和他一伙同学说去那边打拼打拼。”
沉入地球 沉入地球28
赵主任也把这些话听了个全,再次仰起手里的喇叭,冲上面扯着嗓子喊:“王立!赵主任已经了解到你的情况了!咱们云城不会不管你的,大伙儿一人一块钱筹起来也能把你供上!”说到这,赵主任开始环顾四周,仰着下巴冲底下大家伙儿示意:“大家说是吧?”
底下人面面相觑,隔了大半天才沥沥拉拉尿不尽似的憋出句:“是……”
底下自我感动得好不热闹,楼顶的王立反而更激动,他像被戳了脊梁骨,精神异常激动,不断往脸上抹泪的胳膊抽搐似的抖起来。
这幅场景让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刚刚差点飘飘然的赵主任忽然噤声,一只手举着喇叭不知该继续说还是不该。
就在他举棋不定时,手里的喇叭忽然被旁边冒出来的一个人一把夺过去,他一转头,发现抢他喇叭的竟然是个秀气小伙子,一脸要拯救苍生的大义凛然。
程声从秃顶手里一把抢过塑料喇叭,他没多想,只觉得这赵主任说半天也说不到点子上,文化素质和动员能力皆堪忧,他又细细思考,发现自己十有八九是这圈人里文化水平最高的那位,于是一身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感,昂着头,冲喇叭清清嗓子,开始他慷慨激昂的演说。
“王立!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人,你想想你们高中有几百号人,你是第一,那是难得的几百分之一的优秀!刚刚大家也说了,学费没了大家伙就筹钱供你去,社会不可能让优秀的人不到应到的位置!”
程声喊的声音太大,临近末尾竟然有点劈嗓子,但他及时收住,按着印象里老程常教训他的说辞套路,继续朝上喊:“北京有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云云高校,哪个都是你的踏板!你往上一踩,从此以后平步青云,钱这种身外之物和家庭矛盾都是屁!都是屁——”
他最后一声激愤的“屁”字还没喊出来,罐头厂顶的王立忽然往前跃了一大步,这一大步踩在空气中,他的身体轻盈地飞起来,像根轻飘飘的羽毛,世界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可很快他的身体就变得如同千斤重,几乎一瞬间,他就像块巨石轰地坠地。
所有人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大步。
程声的喇叭还拿在手里,最后一声激动的演说字眼还卡在喉咙,吐不出也咽不下,他难以控制自己身体随之而来的生理反应,瞳孔因为惊吓放大,呼吸在本就燥热的夏天变得几乎如同哮喘似的急促。
他眼睁睁目睹一个生命从起跳到坠落,前后不到半分钟,一口气便彻底消失于这世间了。
静止几秒后,周围人轰然爆发出一阵“真的跳了”的惊呼,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躁动,那个劈路而来的秃瓢也傻了眼,满脸惊恐地掏出口袋里老版诺基亚,哆嗦着给医院打电话。
救护车很快就赶来了,原本熙攘的人群一哄而散,程声在人流中被挤得摇摇晃晃,他还没有缓过来,他还觉得自己有点儿中暑,就快要晕倒之际腰上忽然出现一双手。
张沉扶住他,只是轻轻说了声“走吧”就扶着他一起走向刚刚顺手停在路边的摩托。
他没有对这场悲剧发表任何感想,但不代表程声不想问,程声有些晕眩,但还是忍着不适跟他跨上摩托后座,没什么安全感地紧紧搂住前面人的腰。
没一会儿,引擎发动的声音传来,他们开得飞快,热风不断打在两人身上,程声还是没能忍住心里的那个问题,他靠在张沉背后问他:“为什么?”
这句空荡荡的“为什么”飘在空气中,毫无落点,但张沉却理解了,接住了。他专注看前面的路,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我们这种人自尊心太强是灾难。”
“放屁!”
程声对这句话反应很大,箍着张沉腰的双手又收紧许多,脑袋还在他背后不断蹭,一边蹭一边说:“我现在有点儿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这座城市了。”
张沉不细究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可程声想说得似乎很多,隔了没一会儿他又开口了:“你想学乐器吗?我教你弹吉他,我弹得不好,但基本知识都知道。”
他说完怕不足以让张沉动心,又摆出奶奶来:“奶奶年轻的时候在歌舞团工作过,唱歌很好听,她可以给我们唱歌,如果你愿意学的话我们下个月就能在街口演出,吉他很简单。”
半晌,前面的人说:“好。”
第15章再亲一下
王立跳楼的消息甚至没登上本地电视台,只出现在报纸右侧一个小角落中,一排粗黑字体的标题——云城一中状元之死。没头没尾,只有个冒着尸气的冷结果。
李奶奶戴着老花镜,手捋捋刚从报亭买回来的报纸,问一旁的张沉:“王立是你们学校的?”
电视里正在播新闻,香港回归举国欢庆云云,张沉往奶奶手中报纸那框瞥了一眼,应了声:“是,以前见过。”
李奶奶只叹了口气就没再说话。
晚上是张沉做的饭,尖椒肉丝和凉拌海蜇,他洗菜的时候程声挤进厨房非要给他打下手,自告奋勇翻下案板帮他切辣椒,结果切得形状诡异,奇丑无比,还因为辣椒沫迸进眼睛里淌了一脸眼泪。
张沉侧头看他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拿衬衣袖子揩眼泪,问他:“你怎么了?”
程声低着脑袋擦脸,答非所问,“我都没见过人是怎么消失的,摔成那样,倒在地上冒着血,我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多血,不是鲜红而是发黑的,那时候我以为我也要死了。”
张沉接过他手里切好的辣椒放一边,自己去冰箱拿里脊肉,返回来才问他:“一次也没见过?”
“小时候见过,但早忘了,而且没有流那么多血。”程声这会儿才把带着辣椒汁的眼泪揩干净,停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你不害怕?”
沉入地球 沉入地球29
张沉正拿菜刀熟练地切里脊肉,稀松平常地说:“怕啊,当然怕。”
不过他只说了这几个字,连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没过一会儿李奶奶就闻着香味寻来了,一开厨房门就看到自个儿孙子靠墙站着,认真地盯着张沉做饭的背影看。
程声的眼神不知收敛,李奶奶推门进来那一刹那有股直觉般的不自在,好在这股不自在很快消失,李奶奶走进厨房,又是帮忙把锅里的米饭盛出来,又是给凉菜倒酱油醋,离开厨房时还顺口一打趣:“你看咱们仨像不像一家人?”
谁知道这句打趣竟然没人接话,隔了半晌,气氛越来越不对劲,程声才硬着头皮开口:“像,特别像。”
晚饭时他们都刻意让氛围放松了些,没人再提最近的新闻,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一边夹菜一边谈些飘在空中的事,音乐,话剧电影。
别人的故事再痛苦也比砸在自己眼前的灾难轻松,他们明明聊的是些严肃文艺作品,通篇死亡灾难,但震撼程度远不及一个躺在自己眼前不断涌血之人一毫厘。
程声和奶奶中间因为几个问题争论不休,要不是年龄隔着几十岁,这祖孙俩活宝非得打一架定胜负不可。
张沉对他们乐意谈的这些东西感兴趣得不得了,他在旁边端着杯冰镇橘子汽水,一会儿看看拿资历压制程声的李奶奶,一会儿又看看信誓旦旦据理力争的程声,他觉得自己此刻浑身上下充盈着一种非现实的满足感,好像在真实世界里再架起一个虚构世界,真实世界是云城,虚构世界就是奶奶和程声。
吃完饭他们仨又吃冰棍又嚼口香糖,等嚼得没了味道才进行下一项活动。下一项活动就是学吉他,程声走去客厅角落的乐器堆里拿吉他,他早在和张沉前两天回来的路上琢磨好了,在肚里精挑细选了首英文歌,和弦简单,容易上手。
程声已经好几个月没碰过吉他,先抱着吉他挨个调遍音,等没什么大问题才给张沉介绍,“flyto?the?moon听过么?六九年阿波罗11登月时带去月球的歌。”
张沉既没说听过也没说没听过,只说:“你弹吧。”
程声装模装样“嘁”了一声,紧接着就骂他:“德行!”
李奶奶在旁边一听就要教训他,往他脊梁骨拍了一巴掌,“怎么说话呢?你俩不对付就出去打一架,人家小张是不爱搭理你,要不就你这小身板,人能直接给你打回北京你爸院里去。”
程声来云城多久对他奶奶的偏心做派积怨就有多深,不服道:“您怎么老胳膊肘往外拐?我是您孙子还是他是您孙子?”
李奶奶又拍他一下,“赶紧的,别那么多话。”
程声“哼”了一声就闭嘴了,他老实抱着吉他,在脑子里过了遍指法,又去想暧昧的歌词,他有些紧张,隔半晌,等奶奶都觉得奇怪,问他怎么还不开始,程声这才深呼吸一来回,扫下第一次弦。
程声唱歌不错,至少比他拿不上台面的吉他技术强,英文几乎没有口音,只要不失误这一套下来唬唬外行人足够。他抱着吉他,收起平时不正经的样子,唱得异常认真。这首歌的歌词实在暧昧,中间夹着好几句直白的i?love?,谁都听得懂什么意思。程声唱到这几句时难以自控,不断把目光抛向张沉,近乎一种身体本能,他一旦低下头,还没几秒就抓心挠肝想抬头看看张沉此刻用什么表情看他。
张沉也在看他,只不过和程声直勾勾的目光含义不同,他看着程声难得安静地弹琴唱歌,歪着头若有所思。
奶奶在一旁跟着程声一起小声哼曲,哼着哼着就去看自家孙子,程声那时正专注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张沉看,奶奶一边哼着歌一边自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移过去,移到最后发现终点竟然是张沉的脸。
李奶奶愣了一下,又顺着这道目光返回去看程声,这一次隐秘的窥探窥出了大事,她在从小到大都混不吝的孙子眼里看到一种难以掩饰的痴迷情态。李奶奶在两人之间看了好几个来回,这两道黏腻视线一旦碰撞,周围空气瞬时变得黏稠,李奶奶默不作声地观察,等看到两人视线直勾勾拉扯对方那一刻突然打了个哆嗦,扳正身体,噤了声,再也没跟着孙子一起哼歌。
程声弹完后第一个问的不是奶奶的意见,而是先问张沉怎么样,张沉说不出什么太好听的话,多精彩的表演到他这里也只能降为“差不多”、“还行”,可他这次竟然破格给程声这场刚过及格线的表演一个“不错”的评价。
程声立马“哟”了一声,不知天高地厚地得意道:“你嘴里能说出不错来?那我就是艺术家水准。”
“我说歌不错,不是说你不错。”
程声蔫下来,闷闷不乐“哦”了一声。
他今天身上穿着张沉的衬衣,比他平时的码数大些,挂在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他扯着衬衣边,一边扯一边心里诅咒:叫你不会说话,看我不把你的衣服扯烂。可他才扯了一半,那边张沉就已经把自己东西收拾好了,正背着包和奶奶说再见。
奶奶的反应很奇怪,她盯着张沉,从上到下打量,来来回回足有好几遍,最后才兴致不高地说了声“路上小心”。
程声奇怪,但没多想,他看张沉要走,急忙从茶几上抽出张乐谱,跑去塞进他书包里,煞有介事,“这是作业,通篇背诵,指法我给你写了,自己学,下次再手把手教你!”
奶奶忧心忡忡地看着两个人,好几次想说点什么却临时刹车,最终一句话也没憋出来。
送走张沉以后家里的气氛瞬间低落下来,程声被这种诡异的氛围压得憋屈,心里放不下话,主动问奶奶:“您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看着怪不对劲。”
奶奶摆摆手,看着累极了,什么也没说便独自走回自己卧室。
程声莫名其妙地心慌,他在客厅中央的白炽灯泡下站了很久,身上不断冒汗。大概过了五分钟,他忽然拾起自己的钱包和钥匙,顺着张沉离开的方向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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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沉走到一半时听到有人在背后喊他,他连头也不用回就知道是程声。果真还没一分钟后面那人便小跑着追上来,揽着他的肩膀喘气,“我跟你一起溜达着回去吧,等会儿我再自己回来,就当散步消食了。”
这一路上两人谈论的话题变成吉他,他们慢慢走,聊很基础的事,程声故意拖得很慢,张沉早就看出他的意图,但什么也没多说。
张沉家单元楼的对面是排树,他们默契地没有进门,而是站在树底下,没人说话。
树叶很密,几缕月光打下来勉强看得到对面人,程声摸上了张沉的手,他穿着衬衣,程声就从他手背开始摸,把手钻进他衬衣袖口,到卡住了,再也摸不上去了,这才罢休。
附近偶尔传来几声蝉鸣,聒噪不说还扰人心绪,程声的手还钻在张沉袖子里,紧紧抓着他小臂,他连手都没松就先出口一句:“再见。”
沉入地球 沉入地球30
张沉也说:“再见。”
结果两人谁都没动,周围的蝉鸣声更剧烈了,程声还抓着张沉的胳膊,五感无限扩大,蝉的身体在膨胀,叫声变尖锐,指头上皮肤的温度开始发烫,程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你胳膊好滑。”
张沉说:“天生的。”
程声又说:“你鼻子好看,应该打个鼻钉,肯定很酷。”
张沉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那东西没用。”
程声继续漫天瞎诌:“万一哪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怕?表现出来的那种怕,比如茶不思饭不想,每天以泪洗面。”
张沉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声好像就等这句话,马上脱口而出:“我能不能再亲你一下?”他这样说觉得还不够,继续给自己添筹加码,“最近太难过了,我们亲一亲吧,互相鼓励一下。”
程声等了好久对面也没回音,他半截胳膊还在张沉袖子里,抓着他的那只手随着等待时间越来越冰。程声在心里告诉自己,脸皮是阶级敌人,该抛就要抛,该踩就狠踩。他强忍着逐渐漫上来的失落,琢磨着要不然直接强吻他,最不济被人推开揍一顿。
他这念头刚冒出来没两秒就忽然感觉手腕一痛,紧接着后背就磕到身后的树上,但一点儿都不疼,有只手垫在他身后。
程声很快感觉到一股气流靠近自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也没来得及闭眼,嘴唇就被人轻轻堵上了。
程声还睁着眼睛,月光从树叶缝隙里溜下来,他借这一点微弱的光看清了对面人此刻的样子,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闭着眼,睫毛轻轻地颤。他们离得太近了,额头抵在一起,鼻尖贴在一起,呼吸交错,几乎合成一股。程声死死盯着对面人这幅样子,他还没闭眼,舍不得闭眼,他知道世界上只有自己见过这样的张沉,想再多看一会儿。
可他们离得实在太近,程声看着看着竟然看成了对眼,实在煞风景,这才心不甘情不愿把眼睛合上,专心感受嘴唇上的温度。
这是他们第二个吻,不比第一次在衣柜里那个吻激烈,这次很温和,像此时吹在他们身上的风一样,但心跳得飞快,程声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夜晚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爱情这样缥缈的东西正朝自己袭来,即使他至今仍没搞明白爱情究竟是什么。
周围的空气开始渐渐升温,两个人迫不得已分开了一小会儿,程声去看张沉,发现他竟然一丁点害羞的神情都没有,坦然地盯着他看,还若无其事地问:“行了吗?
显然不行。喘气的间隙程声把胳膊搭在他脖子上,两个人身高差六七公分,程声搭着他需要稍微掂踮脚,他把两只胳膊交叉搭在张沉脖子后,说:“我想要那个,上次那个。”
“哪个?”
程声拿额头撞了一下他的额头,“你明知故问,那个……那个!你能不知道吗?上次你都快把我嘴巴咬破了!别让我说出来,丢死人了。”
这话竟然使张沉难得笑了一下,没回答他,反而问:“你是不是都没有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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