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秘书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丁邦文
可是黄一平犹豫一下,还是想有所说明。
这个事情,绝对不能让冯哥沾边儿。郑小光并不等黄一平把话说出来。如果说这些事情冯哥事先事后都知道,或者你黄大秘书出场是得到冯哥的授意、许可等等,你想想那将是什么后果冯哥的市长还有得做吗冯哥还有机会和能力保护你吗而这,正是那些敌对者所企求、盼望的呀
听到这里,黄一平彻底傻了。
那个郑小光,他原先根本就不认识,是因为冯市长的关系才熟悉。近几年,郑小光频繁来阳城揽工程,搞了那么多不能见人的鬼把戏,也完全是因为冯市长分管这一块。而且,郑小光的背后,还有一个与冯开岭保持了十多年地下恋情的邹蓉蓉,正是仗着这种特殊关系,才更加有恃无恐。但是,这些东西能放到桌面上来,让别人知道吗不能现在,能够公开示人的所谓真相,或者大家看到的事实仅仅是,自从郑小光在阳城做工程之后,冯市长就基本上不出面接待了,也没帮他同任何部门打过招呼,完全是黄一平忙前忙后张罗。尽管傻瓜也能推断出,黄一平的频频出面,实际是受到冯开岭的指使,至少是默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代表冯市长出场,可是,真正摆到桌面上来说,冯市长出过面吗冯市长说过工程要让郑小光做吗冯市长明确表示过郑小光的工程可以超过预算、提前结算吗即使黄一平本人,也无法拿出冯市长指使、授意他出面的证据呀。如此说来,郑小光让他出面扛下来,好象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什么疑义。
天哪刚刚感冒初愈的黄一平,马上又是满嘴火泡。
这时,他也想起老家阳北县城那个瞎子,在给冯市长算命时曾经说过的一段话:祛此小人暗算,无外乎上依贵人,下赖死党,恐怕还要用些偷梁换柱、暗渡陈仓的办法。原来,这死党就是指他黄一平,所谓偷梁换柱、暗渡陈仓也只是让他做个替罪羊。
接到调查组约谈的通知,黄一平还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与紧张。毕竟是常务副市长的秘书,对方算是给了面子,同意给他一点思考时间,第二天再谈。
当天下午,黄一平原本想先和冯市长谈谈,得到他的指点或授意,当然,也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让他明白,此时为他冯开岭赴汤蹈火者不是别人,正是忠心耿耿的秘书黄一平。可是,进到对面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冯市长就朝他摆摆手说:这两天我这儿没什么大事,你身体还没康复,就先回去休息吧。
很显然,冯市长不想这时候和他说什么。
黄一平回到自己办公室,眼泪含在眶里,努力了半天才没有掉下来。跟在冯市长后边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到委屈的滋味。
说实话,对于这次由自己出面,说服姐夫王大海承担挪用公款的责任,又让他揽下郑小光那一摊破事儿,虽然嘴上认下来了,可心里却不是没有顾虑,甚至想想很有些害怕。
邝明达那边的问题,肯定不是个小事,人家既然举报了,就是希望把幕后的冯开岭揪出来搞臭。现在由一个王大海出来顶罪,也许真如邝明达承诺的那样,一切不过是应付个场面,并不会真让王大海锒铛入狱。可是,万一不是这样呢假如那些反对派因为王大海的出现而恼羞成怒,打击冯开岭不成反把气撒在王大海身上,岂不拼了老命把他往死里整。这样的风险,除了黄一平本人,又有几人能帮他想到还有,王大海原先虽然只是个普通的下岗工人,可人家也是从农村考上大学,一步步奋斗走到今天,祖祖辈辈本来清清白白,自己更是老老实实做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偷鸡摸狗的勾当。如今,凭空让他站出来,揽下一个挪用公款犯的罪名,一生的清白从此葬送,这种做法对他公平吗
他在郑小光事件中的角色,更是风险不小。郑小光在阳城狂揽工程,又是违反招标投标规定搞暗箱操作,又是随意更改合同增加工程款,又是不按协议提前支取费用,这些事情认真追究下来,没有一样可以轻松放过。作为市长秘书的黄一平,未经领导同意,私自打着冯市长旗号,帮助郑小光营私舞弊,这样的问题一旦上升到纪律、法规的高度,又岂能当成儿戏
但是,担忧归担忧,害怕归害怕,黄一平却又只能硬着头皮上。对他来说,已经完全没有退路了。这么多年来,就是因为冯开岭那句唇与齿的比喻,令他飞蛾扑火般把自己交给了对方,一切唯其马首是瞻。在他的生活里,冯市长成了一种信念的化身,为了这个化身,他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聪明、能力、才智,甚至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说到底,是他亲手把自己同冯开岭绑在了一起。现在,如果他不按照邝明达、郑小光们的旨意承担下来,或者他原先承认了,现在再反过来反悔,那结果只能是更坏更糟。万一冯市长倒台,他将死无葬身之地。假如他帮冯市长扛过去了,或许对大家都还有些好处。
正当黄一平内心煎熬难耐时,黄一平接到冯市长夫人朱洁的电话,约他晚上出来有话要说。
约会的地点选在远离市区的江边。
深秋之夜,江风已经很凉了,几点光亮在夜空里孤独地闪烁,分不清哪些是天上的星星,哪些是江上渔火。远处,不时有轮船的汽笛鸣叫,声音里带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与凄怆。
朱洁开着那辆单位配的红色广本,黄一平坐在副驾驶位置,车子沿着滨江大道缓缓前行。窗外,一边是大江拍岸的惊涛,一边是灯火斓珊的城市,两人一时无语。
在江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车子慢慢停下来。朱洁掏出两支烟次第点上,一支递与黄一平,一支留给自己。朱洁只吸了一口就猛烈咳嗽起来,直至咳得趴在方向盘上呜呜咽咽哭起来。
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朱姐,不要这样。
朱洁一把抓住黄一平的手,先不说话,只是尽情地流泪,过后好久才开口问:你告诉我实话,问题真的非常严重吗
黄一平犹豫一下,还是点头道:是的,有些麻烦。又问:你听到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想管他的事,我们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但是,这几天邝明达、于海东他们每天都到家里来,关起门来一谈就是大半夜,就连那个郑小光也来过两次。通过他们的脸色我能感觉出来,问题可能不是那么简单。还有,现在社会上议论也很多,有些说法简直骇人听闻。朱洁说。
那些传闻都是小道消息,纯属瞎说,你不要相信。黄一平安慰她。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到家里来和他们一起商量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呀。你不会朱洁虽然有些吞吞吐吐,可意思还是表达得很清楚。
黄一平明白了她约自己出来的意思,禁不住笑了,说:你是以为我会背叛冯市长哪里会呢。我只是最近身体不好,冯市长夜里不忍心叫我罢了。
其实,黄一平通过刚才朱洁的一番话,还是明白了一件事:冯市长最近频频与邝明达、于海东、郑小光几个闭门商量,独独扔下了自己,说明他们商量的内容或者与自己无关,或者是要避开自己,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呀。也许,除了帮冯市长和邝明达、郑小光他们承揽下那些责任,他已经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局外人了。如此一想,黄一平不禁打了个寒颤。
我只是希望在这个时候,你不要抛下他不管。毕竟我和他是多年的夫妻,毕竟我们还有个儿子在国外读书,我想,你能帮就帮他一下吧,只要他不倒,缓过来就还能再翻身。朱洁的语气很诚恳,这让黄一平听了有点心疼,毕竟,这是个曾经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
我知道,这个你完全放心。如果仅仅为了说这些,其实你只要给我打个电话就行了。黄一平尽量想把语气放平和,可连他自己也能听出其中的某种怨气。
朱洁好久没有吱声,但黄一平感觉她在流泪。
这时,黄一平忽然有一种冲动,身体也像快要爆炸似地反应强烈。可是他知道,此时,欲望背后隐藏着的已然不是感情,而是恶作剧,甚至有某种更为强烈的报复欲。他的手紧紧握着朱洁的手,朱洁的手也在用力。然而,黄一平什么也没有做,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尽量驱赶着脑子里的邪恶,后来甚至连正视朱洁的勇气也没有了。
你要记住,不论在什么情况下,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是我心中最亲近的弟弟朱洁说这话时,紧盯着黄一平。
黄一平一听,心中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轰然垮塌下来,原本非常矛盾、混乱的心绪瞬间平静。他更紧地握着朱洁,两人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刚才朱洁一言,就像一阵狂风暴雨,倾刻就将黄一平心中的那堵墙击倒,原本躲藏于墙后的犹豫、后悔、担忧、害怕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这几天虽然已经答应了邝明达、郑小光,做好了独自赴死的准备,为此,他给自己寻找了不下一千条理由,可他依然在期待一个更加有力的支撑。现在,这个支撑终于等到,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女人,这个一直需要、并且始终把自己视作弟弟的女人就为了她刚才那句号话,他即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由是,黄一平又想起那天在医院的一幕。当那场景如电影般再现眼前,他忽如醍醐灌顶,原来一切只是天意,是死是活,上天堂还是下地狱,上帝早已安排妥当。
也不知过了多久,黄一平轻轻松开朱洁的手说:大姐,我们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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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秘书 第1部: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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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达集团和郑小光事件的调查处理很快有了结论。
根据年副部长一行的缜密调查,最后认定人民来信反映的情况部分属实,部分查无实据,还有一些则纯属子虚乌有。其中,明达集团的问题主要是内部管理不严,规章制度松驰,尤其是财务监管失控,以至财务主管王大海可以随便挪用两百万元巨款用于炒股,幸好当事人醒悟及时,才未给国家和集体财产造成巨大损失。有鉴于此,阳城市政府决定退出在明达集团的国有股份,并对企业法人邝明达给予适当批评。对王大海挪用公款一事,由于挪用时间不长,归还赃款及时,认罪态度较好,法院判决免于刑事处分,建议公司给予开除处理,并按规定程序吊销其注册会计师任职资格。
处理结论下达之后,阳城市政府常务会议作出决定,由市国资委出面协调,退出明达集团的国有股份,由邝明达本人全资收购。由此一来,邝明达在明达集团的股本比例进一步加大,他也因此成为集团的实际控制人。
对于郑小光工程上的问题,城建局副局长马大富、交通局副局长何忠来等人,在工程招标、合同监管、资金结算等方面把关不严,且多次私自接受对方宴请、馈赠,所幸工程质量基本合格,没有造成明显不良后果,情节、数额、后果都够不上刑事处理,加之他们均已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又积极退还了所收钱物,因此,建议由单位党组织内部处理。
郑小光和邹蓉蓉合资的那个光蓉建工,决定不再在阳城承建任何工程,现有在建项目争取尽快了结。据说,郑小光已经私下告诉于海东等人,他的下一个战场将挥师江南的阳江,继续他的淘金之旅。
黄一平的姐夫,也就是明达集团财务总监王大海,以有罪免于刑事处理之身,重新回到下岗失业状态。让他始料不及的是,调查组、法院、检察院等部门在有关处理意见中,几乎不约而同提出应当依照法规吊销他的注册会计师资格证书,这使他倍受打击。从事财会工作多年,为了这个资格证书,他几乎翻烂了所有财会书籍,熬了不知多少个通宵,花费的心血、精力不堪回首,可现在说吊销就吊销了,而且还将影响终身。事前,邝明达虽然曾经许诺,以后还会重新聘用王大海,可那毕竟只是许诺,而且即使再回到公司,也不再可能回到财务岗位,更加不可能有那么优厚的待遇了。眼前的现实是,随着王大海的被开除,黄一平姐姐家的小康生活戛然而止,高额房子贷款难以为继,车子眼看也养不下去了,王大海在亲戚、朋友、同事、邻居圈子里的清白声誉一败涂地。王大海年过七十的老父亲,在电视报纸上看到儿子挪用公款的消息,整天闷在家里不愿意出门,不几天便突然中风偏瘫,生活陷入不能自理。王大海的儿子,也就是黄一平的亲外甥,在学校和同学争吵,结果对方骂他是贪污犯的儿子,一气之下与同学打了一架,回家后再也不肯到学校读书。原本计划中的出国留学方案,更是无法再提。
至于黄一平本人的问题,调查组专门找他谈话,做了笔录。
找黄一平谈话的是年副部长手下一名副处长,还有一位好象是省纪委的一名工作人员。
面对调查人员的询问,黄一平态度相当诚恳。
谈话的气氛很轻松,也很融洽,从眼神、表情到语气、言辞无不充满了那种心照不宣的意味,随便得如同平常朋友间的聊天。
调查人员问:知道今天找你来谈什么吗
黄一平答:知道。是关于郑小光在阳城做工程的事。
能说说你和郑小光的关系吗
能。我们是朋友,好朋友。
请具体说说你和他交往的过程,以及他来阳城拉工程、请客、送礼方面的情况。
好的。我和郑小光大概是在六年前认识,之后他经常来阳城找我玩,一起吃饭、聊天,慢慢就成了好朋友。从五年前开始,他在阳城承接城建、交通方面的工程,都是由我出面接待并介绍给城建、交通等相关单位负责人。期间,有些招标投标、合同修改、工程款预支方面的事项,也都由我通过请客的方式帮助安排。
冯开岭同志知道这些事情吗
不知道。他完全不知情。都是我自己单独出面、私下安排,有时也悄悄打他的旗号。我再声明一下,这件事与冯市长毫无关系。
郑小光给你送过东西吗你接收过吗
郑小光是给我送过一些东西,但现金、金银首饰之类没有接收过,超过二千元的购物卡也都退还了,只收下小孩衣服、化妆品、食品以及小面额购物卡。这个,我愿意全部作价退还,并且接受组织处理。
你能对自己的陈述负责吗
能。我对自己的上述的所有事实,负全部责任。
谈话很快结束,前后大约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看得出来,调查人员明显大大松了一口气。问话结束后,黄一平看都没看那些记录文字,就很爽快地在材料上签了名。放下笔,他甚至有某种如释重负的轻松、解脱感。
谈话那天恰好是礼拜六,汪若虹带小萌回了阳北娘家。黄一平回到家正值傍晚,他饭也没吃,脚也没洗,就合衣躺倒床上很快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其间,他做了好多个梦,一会儿随着冯市长出现在某个大型宴会上,灯红酒绿,杯盏交错,周围全是媚态百出的笑脸与逢迎;一会儿独自一人置身于某个空旷的草原或沙漠,放眼所及无边无际,或狂风频袭、飞沙走石,或静寂异常、煞是可怕;一会儿又好象回到童年时光,依旧与当年玩伴游戏于村中池塘,比赛扎猛子、狗刨式种种泳技
多少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放松地睡了个长觉,也似乎把过去所有欠下的觉都补了回来。总之,他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谈话后不到一个星期,对黄一平的处理决定就下来了。
调查组认定,一方面,黄一平利用职权把自己的姐夫安插到明达集团,对王大海的违法犯罪负有一定责任;另一方面,黄一平凭借市长秘书的职务影响,假借市长名义,帮助朋友郑小光到下边乱打招呼,干扰了有关职能部门依法按章办事,且有轻微收受贿赂行为,损害了领导机关和党员干部的形象,也违背了国家公职人员的行为规范。鉴于上述错误,给予黄一平党内警告处分,调到市委党校后勤处,仍然享受正科级待遇。
这样的处理,还是让黄一平吃了一惊。面对找他谈话的市府副秘书长,他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这个处理也许只是暂时的,等冯市长到位了,一切都会得到纠正。副秘书长安慰黄一平。
黄一平脑子里一片混沌,处理决定上的那些字一个也看不清楚。此时,有一点他很明确,市委党校是事业单位,而市府秘书是公务员性质,两者政治、经济待遇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何况,即便日后还能从市委党校再回到市府,可那个党内警告的处分,却是一笔污点,会一直放入档案伴随终生,对将来的提拔使用肯定有很大影响。
出去一下也好,先避避这个风头吧。你这儿了结了,别的一切就都迎刃而解。副秘书长还在寻找更合适的话劝慰他。
黄一平知道,这个处理决定是省委调查组定下的基调,经过了阳城市纪委、机关党工委等多个部门,肯定也征求了冯市长的意见,甚至得到市委洪书记、丁市长的首肯。凭他的正科级别,自然无需如此麻烦,可依他的特殊身份,则会把该走的的过场都走到。于是,他什么也没说,就在处理决定上签了名,算是认可这个结果。
事后,黄一平从多个渠道获知,对于自己的问题,冯市长表现出了惊人的惋惜和痛心。
在黄一平向省委调查组承认错误之后,冯开岭第一时间就给省委调查组写了一份书面检查,接着又分别在市委常委会、市府党组会上做了检讨,着重反省自己作为一名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在自我严格要求的同时,却没有管好身边的人,自身清廉却没能使身边人一起清廉,据说,其痛心疾首到几近落泪的程度。
谈过话,黄一平自然就无需再到市府上班,更加不必随侍以冯市长左右。
在等待办理调动手续的那些天里,黄一平的生活忽然就像发生了一场八级地震,面前是一仞齐崭崭的断崖与沟壑,把过去和现在齐崭崭断开,而未来则完全深不见底、一片茫然。
黄一平陡然陷入了孤独与寂寞,一时无所适从、不知所措。
往常跟随冯市长的日子,黄一平早晨七点准时起床,洗脸、刷牙、吃早饭、上厕所,每样事情的前后顺序、费时多少全部一丝不乱。八点钟,司机老关准时在楼下摁响三声喇叭,黄一平闻声会在三分钟内下楼、上车,八点二十左右到冯市长家楼下。一般情况下,司机老关在楼下等,黄一平上楼,帮冯市长拎包、泡茶、穿衣、取鞋,有时甚至帮助做点洗洗涮涮的家务。机关九点上班,他和冯市长通常提前十分钟进办公室,在冯市长浏览当天报纸的间隙,他梳理当天需要处理的事务、会议材料、待签公文等等,然后等待冯市长吩咐,或者随同外出视察、开会,进入当天的工作时段。冯市长中午有午睡的习惯,一般是在办公室里面的那张小床,或在开会的宾馆、酒店,偶尔也会回家。但是,不论春夏秋冬,黄一平都不能睡,也不敢睡。冯市长午睡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比如,冯市长上午签发、圈阅过的文件需要送回办公室、机要室,冯市长的批示需要反馈给相关部、委、办、局负责人,经过修改的讲话稿需要交到文印室重新打印,等等,或者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他也只能守候在房间外边,帮助冯市长接听手机,防止领导被无端打扰,也防止错过重要电话贻误大事。等到冯市长午睡起来,黄一平又随之进入每天的另一个工作周期。到晚上,其实才是冯市长最为繁忙的时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每天都有那么多的接待、应酬,常常从一家酒店转到另一家酒店,一个宴席换到另一个宴席,陪不完的笑脸,说不完的笑话,吃喝不完的美酒佳肴。黄一平呢,照例拎着两只沉重的公文包,拖着比公文包更为沉重的脚步,小步快跑着跟在冯市长后边,虽然上不了正席,甚至也碰不上筷子,却要空着肚子一杯接一杯帮冯市长带酒。也就在这几年,黄一平的酒量被锻炼出来了,以前几乎滴酒不沾的他,现在可以对着酒瓶干吹进去一斤白酒。离开了酒席桌,却不能回家休息。每天深夜,才是冯市长最兴奋、黄一平最辛苦的时段。伴随着冯市长酒后泉水般喷涌的文思,是黄一平永远写不到尽头的材料与文章。有时,于冯市长不过是一言半语的奇思妙想,甚至只是稍纵即逝的灵感一现,可到了秘书黄一平这里,则常常化作漫漫彻夜里的苦思冥想。因此,难得有一天赶在半夜十二点之前进到家门,黄一平甚至养成了前半夜睡不着觉的毛病。
现在,突然脱离了那种生活节奏,黄一平感觉很不习惯,很不适应。本来,早晨可以不那么早起,可到了七点,生物钟自会准时准点苏醒,再想把眼睛闭上就如同遭罪。白天没事了,空闲了,他把自己关在家里,从书橱里找出很多诗歌、散文、小说,又在小区门口的报亭里买回大摞晚报、快报之类,试图用读书看报打发时光。为了增强读书看报的氛围,他还燃起檀香,泡好西湖龙井、巴西咖啡,甚至准备了除缓、柔和的轻音乐。可是,不管自己下多大决心,也不管环境、气氛营造得多么安静优雅,书报上的字却一个也看不进去。打开电视机、影蝶机也是一样,无论多么生动的画面、剧情都无法进入脑子。后来,他又找来菜谱,买来好多新鲜的菜,希望重拾当年的厨艺。结果,不是把锅烧干了,就是少放了油、盐、味精之类。总之,他已经完全无法静下心来,脑子里装着的还是平时那些事儿,感觉身边还有一个冯市长,随时会对自己发号施令,而自己也随时需要听从召唤、冲锋陷阵。别的不谈,就说自己那只手机,过去整天响过不停,所有需要找冯市长请示、汇报、吃饭、套近乎的人和事,大多先要通过他摸底、通报、预热、沟通,让他感觉不胜其烦,往往连吃饭、睡觉都不得安静。那时,办公室里有规定,冯市长也有交待,秘书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着。有时,夜里正和汪若虹亲热,手机忽然就响了,或者即便不响,脑子里也有根弦紧绷着,搞得自己很紧张,汪若虹也兴趣索然、十分恼火。现在手机忽然沉默了,有时一整天都不响,他却又不习惯了。手里空着的时候,固然总是不时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生怕有重要来电被错过,有时听到楼上楼下门铃声,或是走在大街上别人手机响,也会神经质地拿出来看一下。夜里,手机放在床头开着不是,关着也不是,后来干脆扔到客厅却更加不放心,搞得整夜不得安宁,旁边的汪若虹同样无法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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