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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肉形石
“谁飞进谁嘴里?”赵野像听了荒唐笑话,不以为然笑道:“从来只见吊桶落在井里,何曾有井落在吊桶里?”
“哟,那可不好说。”田婀娜作随口说笑状,道:“你在北里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了外头未必百战百胜。要知道,善战者死于兵,北里的姑娘拴不住你,兴许你那乡下小媳妇能盲拳打死老师傅。”
赵野神色一动,似乎醒悟什么,面色渐渐凝肃,垂眸深思。
田婀娜蹙起眉头,莫非赵野真对他的妻子动了心?自己使激将法,可别弄巧成拙,一语惊醒赵野,反倒成全那乡下小媳妇。
“小野哥哥?”她忡忡低唤。
转瞬赵野微笑,神情慵懒,双眸却明闪烁,带着捉弄意思。
“你甭激将,不管用。”
田婀娜顿悟自己上了赵野的当,把嘴一呶表示不甘心,突然好奇,假使赵野栽在乡下小媳妇手里,会是什么情状?这么一想,她竟有些盼望乡下小媳妇服赵野。
两人闲扯一阵子,田婀娜打了个呵欠。
赵野道:“你歇歇去,我自便。”
“正有此意。”田婀娜起身道:“我去补眠,你在这儿随意,困了自己找地儿歪着,有事喊丫鬟服侍。”她走了一步,忽然记起一事,“妈妈才睡下不久,你晚些再去看她。”
她口里的妈妈,便是薛妈妈。
“阁里有事?”除非出了急务,薛妈妈向例在黎明时就寝。
田婀娜往东厢方向抬抬下巴,“夜里小小姐姐心血来潮翻检珠宝匣,发现少了几件首饰。问起屋里下人,下人互咬大吵,惊动妈妈。”
“水落石出了?”
“妈妈出马,你说呢?”田婀娜解释:“娘姨偷的,替她相好还赌债。这一闹闹了半个时辰,好容易妈妈回房安置,以前从良出去的姐姐又找她,哭诉丈夫用她的钱发家了,也变心了。哼,连个男人都拿捏不住,一个个废物点心。”
田婀娜歇息后,赵野在她书房看书画用饭,午后下楼逛,逛进了厨房。
彼时厨房忙过午饭,轮值的厨子和杂役仆妇闲了下来,没回下房休息的人大多聚在此处闲磕牙。
几个与赵野一块儿长大的男下人拉着他叙旧,偶然提起北里新闻,不外乎姑娘或小倌从良、梳弄、姘戏子、敲竹杠,以及被敲竹杠……
黄昏时分,赵野走进天香阁楼舍后方一座院落。庭院一角,一株梅树虬枝铁干,绿叶成荫,他经过时,驻足看了一会儿才进房。
这院落一排叁间房,一进明间堂屋,鼻端便飘来幽幽兰麝香气。屋里绣帘锦毯,满堂红木百宝嵌家具,枣红的桌几椅子镶嵌螺钿玉石,入目金珠光,几件淡雅瓷器古玩不着痕迹摆设其间,雍容气韵彰显无遗。
赵野挑帘进了寝间,屋内一样满屋红木家具芙蓉帐,瓶花玩器却一件皆无,仅仅一角花几上搁了一盆紫藤盆景。
紫藤盆景花期未至,但养得极好,树姿蟠扎盘旋,满头青翠。
寝间隔扇门对过尽处,一个妇人坐在靠壁的妆台前对镜梳妆,身姿窈窕,背脊笔挺,腰圆大镜将她的容颜映入门口的赵野眼帘。
女子叁十来岁,相貌端丽,眉宇间一股书卷清气,神情却萧索疲倦。
她慢挑斯理由首饰匣挑了一支白玉簪插上,对镜一瞥,见赵野立在身后,剎那笑逐颜开,脸庞添了许多生气。
“妈妈。”赵野俯身抱了抱女子。
薛妈妦抬手拍拍他的头,轻声细语:“好孩子,什么时候来的?”
赵野应答,仔细端详薛妈妈,“妈妈,你清减了。”
“是吗?”薛妈妈不以为意笑道:“近来事多,忙瘦了。”
她转身拉着赵野,上炕对坐嘘寒问暖。赵野由怀里掏出一方包好的巾子,递给薛妈妈。
“我媳妇说白住您的房子过意不去,这几日赶着绣了几条帕子送您。”
“这孩子有心了,”薛妈妈问道:“她在京城住得惯吗?”
“住得惯,”赵野忍不住微笑,“就是每天买菜肉疼。在乡下遍地野菜,她还弄了菜圃,吃都吃不完;在京城,瓜果菜蔬样样得花钱。”
薛妈妈道:“那孩子既然肯种菜,要不这么着,你们把后院空地辟作菜圃。那地方大,只作晾衣服用,原就可惜。”
“好,我家去跟她说,她肯定开心。”赵野笑道:“这人爱开源节流,正盘算进绣庄做绣娘,接大件绣活挣更多银钱,知道绣庄管午饭茶点,更心动了。”
“自食其力是好的,不过成日做绣活,久视伤血,久坐伤肉……”薛妈妈忽然打住话声,凝睇手下摊开的绣帕。
原婉然所赠一沓绣帕皆用上好缎子,质地光滑细致,迭在顶端的一条是葡萄紫,色泽秾艳贵气,帕角绣一簇带叶紫藤,绿叶紫花深深浅浅,叶子夹杂樱草、雪色,颜色富于变化,让整个绣样鲜亮灵动。
赵野道:“我媳妇说,四合院适合庭院栽种的花树多了去,您独独挑上紫藤,必然极喜欢它,便选它做花样。”
薛妈妈默然,半晌颌首,缓缓道:“我家——老家,不是天香阁——后花园有块地儿叫‘宜阳春’。在那儿,曾祖父亲手种下几十株藤萝,搭上廊道架子,让藤蔓缘架而上。每年春晚花开,紫藤累累,鸟语花香。远处看时,花廊藤花披垂,一重紫接一重紫,彷佛重重烟霞。人人都说薛家藤花廊像仙境,美不胜,我打小看惯了,只道是寻常。”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那年春天,有一天……”
薛妈妈的语声消失在静默之中,浅浅绽开一抹笑靥,神气恍惚而温柔。
可不多久,她回过神来,放眼室内景物,骤然意识自己现如今身在何处,脸上梦一般的光辉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凄凉惨笑。
不过那点失意随即泯没眉间,剎那她恢复常色,转换话锋。
“黄昏了,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另外准备点心,你家去时带走。”
“厨房有什么就上什么,别事。——对了,点心给我甜的。”
薛妈妈奇道:“你素来不吃甜食,改口味了?”
赵野见问,答案其实很简单,临出口却莫名其妙在舌尖煞了一下,才说:“我媳妇喜欢。”
“好,好,懂得疼媳妇就好。”薛妈妈点头笑道,又叮嘱:“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凡事要叁思而后行,多想着媳妇,再不可要干什么便干什么,凈由着自个儿性子来。”
赵野满口应承,薛妈妈盯着他青春焕发的面孔,叹道:“光阴如箭,这会儿你都成家了。”
她笑叹:“当年教你说话,你总不开口,我可发愁了,想你这孩子是不能说话呢,不肯说话呢?”
“后来妈妈见我口才便给,才智过人,不愁了吧?”
薛妈妈佯嗔瞪他一眼,“照愁不误,怕你聪明反被聪明误,性子又落拓,越发烦恼了。现如今讨了媳妇,我可以稍微放心了。那孩子依你提过的为人处事,还有她刺绣的心思,想来性子细腻体贴,有她在你身边照看,坏不了。孩子,媳妇既是好媳妇,要珍惜,善待人家。”
“我没道理待她不好。”赵野说:“她很可爱。”
薛妈妈一脸欣慰,偶然动念,因问道:“将来韩一回来,她跟谁过?”
“自然跟大哥回翠水村,”赵野不假思索答言:“她喜欢的是大哥,不是我。”
薛妈妈眉尖微攒,“那你……”
“我偶尔回乡下找他们,便够了。”赵野笑道:“您别担心,这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行的事。”
薛妈妈思量来日方长,这事急不来,便让丫鬟传饭,赵野一旁陪着。两人吃了没几口,丫鬟通报教坊司来官员谈公务,薛妈妈只得丢下赵野,往天香阁楼舍去。好容易完事,回到居处,位子尚未坐暖,其它娼家老鸨拜访,商量京城百媚事宜。
赵野眼见薛妈妈分身乏术,便起身告辞,拎着厨房送来的点心家去。
尚未走出天香阁,街上一些旧日玩伴晓得他来了,但凡这日不在各自妓院当差的,一齐找他吃酒。赵野惦记说过回家吃饭而推辞,大伙儿不依,极力邀约,他却不过情面,便去了。
席间传杯换盏,言笑晏晏,众人拉着赵野敬酒,赵野好容易离席脱身,月娘已高挂天际。
他归还骡子给店家,回到家所在的四喜胡同,沿路空无一人,除了月光,并无其它光亮。两旁宅院静悄悄的,胡同里的人家八成歇下或将歇下了。
快到家前,赵野绕进小巷,步向宅子后头。
薛妈妈的宅子前后设门,他或原婉然独自外出时,一人用一门,如此一来,谁外出便自个儿在门外上锁、归家开锁,不必劳动另一人关门等门。
小门地处冷清后巷,妇人独行危险,因而他自己用小门,而原婉然专用大门。
这夜月色昏淡,他还有些酒意,不大能对准锁孔开锁。钥匙碰在锁头上,锵锵的声响并不大,宅内墨宝依然察觉,叫了起来,那吠声由远而近,一路响近小门,末了顿在门后汪汪几声。
“墨宝,别叫。”赵野嘱咐,原婉然睡得早,又无须等门,这时或许已安置了,墨宝吠叫怕要吵醒她。
门后有人轻轻应和,“墨宝,别吵到街坊邻居。”声音温柔可亲,正是出自原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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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之谓甚,岂可再乎”,翻作白话是:“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怎么可以再来第二次?”。因为比较文言,这里解释一下。
2估计下一章是休更前的最后一章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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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第四十四章:这样可爱,怎么可以
小门开时,原婉然打着灯笼在门后几步之遥。夜色无边,灯笼昏黄烛光驱走一方小小黑暗,微微映亮她的人。
“怎么还不睡?”赵野问,反身关门。
“你没回来啊。”原婉然理所当然答道,同时将灯笼往他身侧举起照明,方便他上门闩。
赵野听到她话里把为自己等门当作天经地义,心中一动瞥去,但见他的小妻子浮现宽慰之色。
“为什么开心?”
“你一直不回来,我以为……”原婉然待说“你路上发生事情”,临时觉着这话不吉利,便打住不提,只说另一项因由:“过一会儿便要宵禁,你若还在路上走,给巡更的抓住了要挨板子的,现下好了,你平安到家了。”
眼前小脸秀丽温和,赵野忍不住摸摸她面庞,一摸有些凉,便记起墨宝吠叫奔来不久,她便出来相迎,若是由屋里点亮灯笼出来,不至于如此迅速。
“你在后院打着灯笼等门?”
“嗯。”
“这时不心疼烛火耗钱了?”
“人最要紧。”原婉然担心落了浪之嫌,道:“晚上乌漆墨黑,后院地面不平坦,有些地儿还长青苔,不打灯照路,兴许你要跌跤。或者搞混方向,撞上晒衣竹竿——”
不待她说完,赵野一手揽过她的腰抱紧,“好娘子。”
原婉然猝然撞进丈夫怀里,手上灯笼晃动不止,烛火忽明忽暗。
“哎,灯笼,小心灯笼。”她轻呼。
当灯笼摇曳渐定,她松缓神,忽然由丈夫紧贴的身躯嗅到一股酒味,再一闻,似乎不止酒味,还搀杂一缕淡淡的脂粉熏香,因问道:“你去哪儿了?”
“跟朋友上酒铺,大家自小认识,难得有空聚聚,推不过邀约。”赵野脸贴着她脑袋轻声道:“对不住,答应你回家吃饭,没做到。你吃过了?”
原婉然纳闷跟什么样的朋友上酒铺吃酒会染上脂粉味道,见赵野问话,迟疑一下,方才答道:“吃过了。”随即又说:“吃得很饱。”
“多吃些,长胖些。”赵野与她相依,呼吸之间,她发间身上的皂角气味萦绕鼻间,简简单单的气味,在他来说,比脂粉、熏香、胰子……诸香缭绕清爽受用,他对着她的发丝深深嗅了嗅。
原婉然不明究里丈夫叫她长胖做甚,权当他醉呓,道:“我们回屋,你吃些乌梅汤醒酒。”她将灯笼往前照,轻唤:“墨宝,跟着灯看路走,别摔跤。”
墨宝汪了声,迈着四只小蹄尾巴摇摇,屁颠屁颠跟着主人回屋。
回到堂屋,赵野把薛妈妈送的大包小包点心交给原婉然,说自己洗个澡便睡,打发她回房安置。
原婉然依言回东寝间,门却是虚掩上的,人则凑在门缝后方打量西寝间。
西寝间的灯光由房门绵纸上透出些许,过了一阵子渐渐暗下,这意味赵野往浴间去了。
原婉然轻手轻脚带着油灯走出,关好寝间和堂屋的门,溜向厨房。墨宝一向睡在堂屋,见女主人走动,也起身跟上。
厨房都拾过了,挑剩的菜根败叶扔进泔水桶,锅瓢洗刷洁净,桌上却摆着叁菜一汤,原封未动。
饭菜早凉了,原婉然并不重新热过,取过碗筷便吃。她甫在椅上坐定,肚子便“咕噜”长鸣。
这肚子真争气,她摸摸肚皮庆幸,饿归饿,没在赵野跟前泄了底。
原婉然顾不上平日细嚼慢咽,尽快扒拉饭菜。万一她落在赵野洗完澡以后才回房,回房的开门声、脚步声和灯光或许要引起他注意,她吃过晚饭的谎言便要拆穿了。
搁在房里那几包天香阁的点心其实也能吃,可是那些点心做工巧,当寻常饭菜裹腹太糟蹋,她舍不得。
原婉然低头吃饭,忽然出于本能瞧向厨房门口,赵野居然双臂抱胸斜倚门框,似笑非笑望来,身上依然是他出门时所着直裰。
“噗!”原婉然喷出几颗饭粒,随即一阵大咳。
赵野在她身旁坐下,拍她背脊。“平生莫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原婉然搁下碗筷捂胸咳嗽,好容易缓过气,哭笑不得,“你、你说去洗澡的。”
“你也说你吃过饭。”赵野闲闲道。
原婉然哑口无言,就算她心底还有一丝垂死挣扎砌词遮掩的意思,怎奈这回肚子反叛了,长鸣空城计。她心虚低下头。
赵野捧住她的脸托起。
“区区小事,况且这事错在我,为什么不说实话?”
尽管赵野和颜悦色,原婉然记得他讨厌受人欺暪,连忙道:“我骗你没恶意,不过想着饿都饿了,我不说,一个人肚子难受而已;我说了,我肚子难受,你过意不去。你并非存心说话不算话,何必添你烦恼呢?”
“傻子,”赵野轻斥,双手由捧她粉颊改为轻轻一捏:“一家人,你受了什么委屈,哪里难受,都该说出来。”
原婉然听出他无意责怪自己说谎,心下稍安,因问道:“你也饿了?”
依她想,赵野上厨房,断非来找自己。
她出来时,门全关好了,并且东寝间黑暗,赵野在房外见此光景,应当误以为她已然睡下,以他的体贴,不会进房打扰。
赵野说:“来找你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房里?”原婉然说完,自觉蠢笨,或许赵野有事上东寝间寻她,敲门见她不应,便进房找人。
“墨宝不在堂屋。”赵野说:“外头蚊子多,你向来让牠睡屋里,不曾例外,牠既然不在,必然是跟你出去。我又想到,你回答我吃过饭,追加一句‘吃得很饱’,此地无银叁百两。”说完,让原婉然继续吃饭。
“……”原婉然捧起饭碗,却是食不知味,难以下咽。
赵野心思之缜密惯常让她惊异,这次心头却平添几分沉重。
她这位丈夫皮相好,脑袋好,手艺好,干家务勤快,还有,咳,床上活儿也没得挑剔。
这样的男人尽管出身低微,跟平民小户结亲也不难找到大把姑娘挑选吧?自己除了绣花没别的长项,能得他善待,恐怕唯一可倚仗的地方,在于韩一亲自作主选中她做两兄弟的妻子。
万一赵野晓得韩一起意与自己和离,他对自己还会是现下这样子吗?这疑问像一只无形铁手,冷冰冰揪紧原婉然的咽喉。
韩一生死未卜,她就赵野一个家人了,实在不愿失去。
原婉然轻轻搁下碗。
“吃饱了?”赵野问。
“嗯。”原婉然心神不属点头。
赵野摸摸她的头,“无打采的,那件事很教你烦恼?”
原婉然吃丈夫道着真病,如遭雷殛,“你、你怎么晓得那件事?”
她指尖发颤,屏息听着赵野说话,心情无异于重犯五花大绑跪在堂下,俯首等待判官发落生死。
赵野那厢道:“早上我换下的衣服随手挂在床栏杆,回来时它摊平整了地挂着,不用说,你拾的。”
原婉然错愕,她拾衣服跟和离之事风牛马不相及,赵野因何将它们串在一块儿提起?
赵野又说:“你整理房间,断不会落下书房,很容易发现桌上那些画。我刚刚看过那迭画稿,堆垛散乱,远不如先前整齐。”
原来赵野的“那件事”意指画稿,原婉然舒口气,白日小容子上门、她愁烦和离,竟把画稿那事给混忘了。
猛地她记起当时自己一时不留意,揪牢花鸟画。
“相公,我弄皱你的画……”
赵野轻搂她肩膀,“无妨,再画便有了。”
当他发现房间经过整理,心念一动,走至书房,桌上一迭画稿,参差堆积,其中一两张花鸟画边角起皱。
他猜想,原婉然发现春宫画的当下,手里正拿着那几幅画稿,吃惊太过,便抓皱了它们。
他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耳畔响起白日里田婀娜的话:“良家子个个自命清高,没法明白我们这种人、受得住你那些事。”
纵然原婉然无法接受,他们既然成了夫妻,关于他的私事,要紧并且能说予人知的,理该教她晓得。
现下便去找她说明吗?他略加考虑,带着油灯和换洗衣物进浴间。
婉婉习惯早睡,如今晚了,让她休息,春宫画的事明日再谈。
话说如此,他不久便改了主意,走向东寝间,发现墨宝不在堂屋,略加推敲,便找上厨房,果然她在。
厨房黑漆漆一片,油灯勉强照亮桌子周围,光焰跳动,原婉然静静用餐的身影娇小而孤寂。
她吃饭速度略快,不是饿得狠了,便是想早些回房,以启他疑窦吧?
他要出声唤她,临了突然不忍心,说不清这事怎么就牵扯上了不忍心这等心绪,反正对她,他就是惊扰一声都不舍得。
“婉婉。”赵野道:“前不久提过,我不靠走街串巷卖货吃饭,另有正经行当,那行当便是绘画。我接一般书画的活儿,也走偏门画春宫,就是你在书房看到的男女交欢图。”
原婉然静静听赵野道:“我在天香阁见多男欢女爱,动作、姿势、情态……无一不熟悉,画起春宫非常顺手。除开另有缘故,一般都接大户人家委托,画画儿给他们作女儿的陪嫁。”
春宫画在平民百姓里亦有流传印图,可都避过姑娘家藏起不提,是以原婉然直至今日方才知晓世间有春宫画这类画。然则她满心疑惑:俗话说“礼出大家”,大户人家讲究礼仪,怎么却拿春宫画作女儿陪嫁呢?
赵野瞧了出来,解释道:“传说火神是女子,春宫图内容淫秽,可以吓退祂,起到避火防火的功效。另一项用途,是让姑娘们学习房事:黄花闺女对交合一无所知,这等事女眷之间也羞于启齿直说,便以图示意,让新嫁娘仿照春宫画,与夫婿欢好。”
原婉然若有所思,一会儿微探向他问道:“你做春宫画的营生,官府会为难你吗?”
“不会,官府明面上禁春宫,暗地里向我买昼的不乏官家。枪打出头鸟,只要我不招摇,便平安无事。”
原婉然眉目开展,微笑道:“那便好了。”
赵野等上半晌,原婉然都无话说,不禁奇道:“你就担心这个?”
原婉然闻言心惊,忙问:“还有什么该担心的?”
赵野便提醒:“比方说,你相公伤风败俗。”前些日子他强领原婉然在窗前行房,大多时候小兔子般柔顺的人儿,难得地发了脾气,画春宫事涉淫邪,她不可能毫无反感。
赵野情愿她直露轻蔑,讨厌表面一套,里面一套。
谁承想原婉然那厢大方说道:“你画春宫图,也算做好事啊。”
赵野深深打量他的小妻子。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也,但房中事从来不好搬到台面上来说,相关诸般物事生计亦落不到世人任何好话。原婉然对于绘春宫画乃是“做好事”的评价可谓前所未闻,况且作此回答的她,又是最羞怯不过的一个人。
赵野疑心他的小妻子口是心非,为的是宽慰自己或者讨好卖乖,然而仔细打量她眉目,那张秀美小脸却是全无做作,确乎发自真心。
他着实好奇了,“为什么算做好事?”
原婉然见问,反倒说不出话,赵野再叁逼问,只得回答。
“那个……”原婉然粉面低垂,避开丈夫的目光,秀长的手指在袖下绞动,“你不是说姑娘家不知道怎么跟丈夫作夫妻吗?姑娘娘家的女眷也不好将话挑得太明,倘若说得含糊,姑娘不但不明白意思,还越发迷糊。到了夫家,一个姑娘家家在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男人同一间房、同一张床,那……那还要脱衣服……还要动手动脚……好吓人……都要哭了,又不敢哭,怕触楣头,惹相公生气。想问一声,没脸问、没胆问,只能憋在心里……那时候差不多要昏了过去……”
赵野在旁瞧着他的小妻子,小小的脸几乎要垂到胸前,即使油灯火光不大,也能照见她耳垂半透明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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