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几位王子在下首已经跪了半天了,内侍小声地在帝王的耳边轻轻提醒,像是生怕惊醒帝王的思梦。
“从从。”辛涧倏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来人。
特殊时期特殊恩许,那人披甲带剑一身风尘,大步走来时像是一柄嵌着金丝的黑色匕首,浑身充满刃的锋芒:“陛下。”
“长话短说。”
辛涧绷直背脊,看向他,“辛鸾杀了我儿。你想办法,让他再回不得滇城。”
第218章 斩魂(5)
内史郡到西南九百里,按照辛鸾他们骑的脚力,日夜策马回程最慢七日也能到达滇城,但是现在因为近万人的步行军整个拖慢了进程。
道路难行,险滩湍流、峭崖密林,红窃脂每日派计漳、裴句等人做斥候,侦看二十里以内有没有敌人的踪迹,一边责令大部队疾行跟进。如是在深山老林里行了五日有余,眼见着还未走完一般路程,红窃脂逐渐急躁起来,她看得出辛鸾的眼睛在每况愈下,担忧他再得不到治疗,恐怕会永久的失明,之前辛鸾说不要带太多人,她一时自大,以为军队多多益善便没有遵照指令,可现如今这些越行越慢的庞大军队不断侵蚀着她,让她越发自责内疚,只恨不能像赶骡子那样往这些懒散的大兵头上挨个抽上几鞭子,骂着他们快些跑到西南。
第五日,午间。
昼夜行军,人到午间,太阳穿过密林晒在身上,让人忍不住合上眼皮。这是休整进食的时间,将领们一声令下,立刻有大兵掏出自带的干粮,找低洼的地方躺下休息。
徐守文手中抓着两块饼,快速穿过哀声叫唤、东倒西歪的兵士。五天前内史郡的兵还是盔甲铮亮,容光焕发,只这几日行军五百余里,他们各个已经变得脸色憔悴,双手赤红,身上的衣服沾满了泥土和旱蚂蟥的血,一眼看去像缴械就擒的败兵。
徐守文舔了舔皲裂的嘴唇,走到辛鸾身边。
辛鸾这几日又开始肉眼可见的暴瘦,坐在一段横梁木上,腰腹上紧紧扎着一条宽大的腰带。
徐守文不知道双目暂盲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也不知道白角和辛襄的死他到底难不难过,总之辛鸾跟他聊天,却从来不聊这些,中午的时候他就坐在能晒到太阳的地方,闭上眼,仰起脸。辛鸾眼睛肿痛,遇到一条清澈的溪水便让人沾湿了布条放在眼睑上敷一敷,徐守文问他能不能看见,他说现在还是能看见的,但是看不清楚,眼前只有很模糊的色块,睁开眼睛任何一点光亮都觉得刺眼,闭上眼睛就好很多。
他脸色平静,说话镇静,似乎毫无难色。
徐守文加重脚步声,将饼递到他的手边,“殿下,吃点东西吧。”
辛鸾偏头摸了摸,抓起一张,给他留下一张,“一起吃吧。”说罢又道:“你也去劝劝红窃脂,关键时刻不要急躁,大家反对锐走在前面,想调换位置次序,这种事情能有什么道理?听他们的便是,我不还在垫后嚒。”
徐守文咬了一口饼,闷闷地“嗯”了一声,忍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殿下,口粮将尽,明日怕是要杀蟒猎虎为食了。”
辛鸾点了点头:“嗯。你多心,提前跟队伍说明情况,再派好专人提前捕猎造饭,人不能挨饿,越饿越想家,闹不好会因为一餐饭聚众闹事。”
徐守文眼眶一热,“殿下,要不我们护送您先走罢。”
“那这些人呢?”辛鸾偏过头,日光在他脸上流淌过斑驳的光影:“听其溃散嚒?第一批归附者便如此对待,咱们到山穷水尽了嚒?”
徐守文胡乱抓来理由:“可断粮了,殿下难保不会挨饿。”
辛鸾失笑:“别闹,这是什么理由?我又不是没挨过饿。”
氛围宽松了许多,徐守文也敢打趣了:“殿下怎么会挨饿?您看您府上那时刻不间断的小食,府上的麻雀都喂得圆滚滚的。”
辛鸾扬了下眉毛,提到自己的府邸,心情也舒畅不少:“是想快点回去啊……”徐守文嘴唇一动,正要再劝,辛鸾忽又接上一句,“不过也不急在这几日,守文,这些日子我隐隐听到抱怨之言,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军队的抱怨之语传到主君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徐守文警觉起来,低声:“您是害怕这些人不可用?”
辛鸾摇头:“疑人要用,用人要疑。”
徐守文皱眉。
辛鸾唇边忽地噙一抹微笑:“可你知道我不喜欢防范别人,不然长此以往,我要额外消耗多少元气?兵不一样,他们和你和红窃脂、仇英都不一样,但我要的也不是缴械就擒的败兵、只会摇旗呐喊的乌合之众,我是要他们与我同心同德,每一个人都死心塌地为我流血厮杀。守文,你学问好,有什么……”
徐守文惊呆了。
他以为辛鸾骤然失明,就算在臣子面前不便露消沉之态,但也难暗自神伤,可是没想到辛鸾压根没有思量那些冢中枯骨,盘算琢磨的仍然是将来的军政要务。徐守文振奋起来,温文尔雅的人一时间生出激烈的君臣知遇之感,饼也不吃了,肚子也不饿了,求全心切地跟辛鸾谈了起来。
·
“前后都是人,咱们到底怎样才能跑?”
就在距离辛鸾、徐守文区区三百步之外,一丛草窠里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样的鬼地方,没人带路咱们根本出不出,听那个叫仇英的人说了吗?地狱谷就在这片森林的西向,走差了,只怕九条命也出不来了。”说罢,那人捅了捅身边的人,“子石,你记路了嚒?”
他身侧那个叫“子石”的人的脸上也是污秽不堪,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极为清明,他抓着树枝,在地上画出简图,标注出大概的距离:“昨夜行军的时候咱们路过一个小山丘,当时掩着夜色,那婆娘亲自中程掩护走得特别快,后来我打听了几个人,得出来的确切消息是横穿那里就是莘围郡,就是他们说的‘敌领区’,依我看,我们完全可以今夜休整时往那里跑,算脚程的,我估测过去就是锡金走廊,只要找到官道,走个七天,我们就能到家了。”
这些日子为他们领路的人是红窃脂的弟弟,一个叫仇英的男人,那个男人走路时一股土匪的腔调,全身都散发着彪悍又油滑的野兽感,这绵延近千里的绝命之地危机四伏,偏偏他姿态悠然地带他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嘴里还嘚吧嘚吧地说个没完,连唬带吓得搞得许多人都不敢妄动。
但是沃子石这种脑子清楚的,对外界稍有了解的,知道他说的话不可尽信,里面应该是不少夸大其词,所以这些日子他便这忙着和西南那圈亲卫称兄道弟,把集来的消息交叉印证,挑出今日最好的行动时机。沃子石计划得严密,围着的这几个人听了,都忍不住地点头,“子石这个可行,我等下去跟几个死党说了,晚上……”
“嘘——”
忽然间,沃子石抬头,朝着五步外一颗柚木怒了怒嘴,作出口型:有人。
这几个本就是惊弓之鸟,一时间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当逃兵按照军法可是要杀头的!沃子石身侧的男人一身石头般的魁梧肌肉,见状心中一横,猫一样无声地站起来,无声地拔出匕首,“嗖”地蹿了出去,“出来吧你,小杂种!”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是要杀人灭口的狠劲儿,那被擒住的人长得单薄,看着还不满二十岁的样子,被人整个猝然提了起来,手脚扑棱着,忙不迭的低切告饶:“我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我不是来偷听你们说话的……”
他好像还真不是故意的,嘴里哆嗦吐出一块鲜红的老鼠肉,像个贪嘴的小孩想给自己打些牙祭,结果误听了他们的谋划。
“别留他,他会告密,咱们不能担这个风险。”
“对,”有人往外张望,生怕被人注意到:“杀了他,杀了他!咱们现在就跑!”
沃子石站起身来,紧锁着眉头,看了看他的甲衣,一脸阴霾,“你是红字队的?”
“……是。”那倒霉蛋哆哆嗦嗦,立刻跪下。
沃子石不管,眯着眼睛:“红窃脂对郡尉不忠,婚前勾搭男人的事情传得满天飞,你知道么?”
这天外飞仙般的一问,让倒霉蛋摸不着头脑,却只能铛铛铛地点头:“知,知道……”
“我们不想在这样的女人手下效力,也不想听她的摆布去西南,走这种老鼠成群腐臭弥漫的路,我们想回家,”沃子石居高临下地逼近他,声音坚毅:“兄弟,你想回家嚒?”
·
“没有一心,纵然兵良将,也是徒劳……还有出征需要吸纳足够的民兵,中间需要运输粮食,背运器械,到了据点,还要围住坚城,造出声势,必要的时候挖地道,断水源,筑工事……”徐守文思路清晰,条分缕析地跟辛鸾说自己的谋划。这原本都是他回西南要列出的条陈,反正眼下闲聊无事,他和他说说这些不成熟的小想法。
“等等。”辛鸾忽然伸手打断他。
“怎么?”徐守文说得兴起,一时错愕。
辛鸾皱紧眉头:“有人。”
就像是印证他的预感一般,幽深的丛林来路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徐守文汗毛乍起,倏地站了起来,紧接着,这一代所有休整的兵士都听到声音站了起来,握紧随身的刀剑!不过一息的功夫,另一道惨叫声穿林而过,清晰地朝着众人发出预警:“有敌袭!”
敌人来自北侧!
所有人都警戒了起来,现在整条队伍因为地形拉扯得极为下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丛林里,树干蜿蜒,两军徒一遭遇,五十步之外根本无法见人!
徐守文乍然临敌,原本灵敏的脑子一时僵住,还没思索出个对策,南侧已军地带却忽然传来一声大喊:“跑啊!”
“现在不跑还等什么!难不成真要为陈留王效命嚒!”
这像是个恐怖的信号,方圆五百步,兵约一千人,这群人像是忽然得到了什么号令,队伍顿时崩裂四散,一股脑地脱开原本阵型,向密林中钻去!
徐守文的冷汗立刻就冒了出来,几乎是本能地大吼:“跑什么!拿起武器!护——”
“不要喊。”辛鸾狠狠地叩住了他的手臂,乌泱泱杂乱的溃退声让徐守文的喝令并不起眼,他闭着眼睛刚想说:“别慌我们有白角”,可是开口的瞬间骤然想到:是了,白角已经去了,他已经没有白角了。生死的关头,辛鸾狠狠地将那软弱甩开,低声道:“我们押队并没有亮出明显的身份旗帜,中程有疑兵,追兵未必认出我们!”
徐守文盲目地跟从他的指令,只听他断然道:“跟着他们,他们跑,我们也跑。”
徐守文已经管不了这样乱窜会不会闯入传说的地狱谷了,哪怕那是真的地狱也罢,中程掩护现在正好赶上仇英和红窃脂都不再这里,他是文臣,拳脚功夫不行,若是遇到强敌,他们招架不了。
徐守文一手抓着刀剑,一手抓住辛鸾的手腕,随着大流开始往山林深处狂奔,老树板根林立,杂草有的高到了膝盖,徐守文不得已地绕出弯路,努力找相对平坦的道路。草丛倒伏,急促如流水,他几次回头,分分明明能看到一道道追击而来的身影,紧张舌根发麻。
就在徐守文回头这瞬息间,辛鸾脚下忽地被树藤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倒在地。
这真是让人肝胆俱裂的一摔,徐守文这才深刻地认识到:辛鸾他看不见!不管他多镇定,他看不见!这样的情况,主君不仅无法御敌,他甚至无法逃跑!恐惧和绝望撅住了徐守文,那一刻,他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里,主君若是折在自己手里,若是折在这里手里……
“守文。”辛鸾根本也来不及想这些有的没的,他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想抓住什么,“这有没有高地,掩护一下的。”
徐守文僵硬地点头,把他拽起来,拖到一处草坎子上,硬拽到一棵大柚木后面,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握住兵刃,茫然地看了一眼密林的上空,想着若实在不行,那便玉石俱焚,让辛鸾拼死飞出去,还可能抢出一点生机……
辛鸾感觉到了徐守文的僵硬,摸索着去碰他的手臂,“别紧张,”他小声对他说,“你看一眼,敌袭的是什么人,别怕。”
恐惧到尽头可能就是难以名状的胆大,徐守文也没有犹豫,扶着树干去探看,形容了一下来人的衣甲和兵刃,最后补了一句,“来人不多,但只在五、六十步之外,他们现在在探路。”
辛鸾点了下头,“应该是从从,六足犬,赤炎十八番的主帅。”
最后的两个形容他没有说:擅追击,擅刺杀。
徐守文一脸僵硬的冷静:“赤炎不是取缔了嚒?”
辛鸾眨了眨迷蒙的眼睛:“兵制取缔又不是人死了。”
他们说话声并不大,至少绝没有箭竹被人擦过的声响大,可是就在辛鸾话音刚落,柚木的另一方,一道极年轻的男声响了起来,“殿下,出来罢。”
徐守文倏地攥紧了剑柄——
那男人好整以暇地嗅了嗅空气,叹道,“桃花香……”紧接着,抽弯刀出鞘,笑意昂扬:“您主动些,君王之死,就不要如此不体面了罢?”
谁与渡山河 第184节
辛鸾轻轻地咽了口唾沫——
“少将军妄想以臣弑君,如此,便体面了嚒?”
从从身后,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三分醇和七分冷峻。
一听到这声音,辛鸾周身血液瞬间被冻住了,穷途绝境的追杀都不曾麻木的脑子,一时间像是不能运转了一般。徐守文同样睁大了眼睛,攀着柚木难以置信地探出头去——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那一瞬间,徐守文一下子便放松了下来,汗水像是破闸一样猛地冒出,刚才因为太过恐惧而没产生的身体反应此时一股脑地发作出来,一瞬间竟将全身湿透。
“还打算过招嚒?在下可以奉陪。”
柚木的另一边,来人声音依旧波澜不惊。
可显然,从从已经陷入了迟疑,他机敏的眼睛前后环顾了一下,仿佛一只身经百战的猎犬:“我向来识时务,立功却不能脱身之事,从来不做。”
辛鸾扶着树干,缓缓站了出来——
从从举目,有些惋惜地瞥了他一眼,好像是天大的功劳就长在蓊郁的柚木之下,他却只能舍弃而去,他没有多看,紧接着将目光瞥回,笑问:“邹吾,武烈侯,我要走了,你放行嚒?”
邹吾二话不说,让开来路。
“多谢。”
从从也极为干脆,好刀鞘,化身为巨犬,腾地越开,几个起跃后,于密林从中转瞬不见,与他一路追击而来的人见状也不恋战,一波潮水般缓缓销匿在丛林之中——
辛鸾还僵立着,徐守文没顾上他,听着外面尘埃落定,扒着树干转出行迹,“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武烈侯再晚一些,我与殿下的性命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邹吾笑着应他,“不巧。我是内史郡追着他们的一路过来的。”
岁月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痕迹,好像只有他还独善其身、谈笑风生,此时踩着箭竹缓缓走来,灿然的白光透过枝丫斑驳地打在他的身上,仿佛这么多年,他只是离开了半天。
邹吾仰起头,看着几步外的辛鸾,问:“还不下来嚒?”
徐守文怔忡了刹那,刚想说殿下看不见了,可辛鸾忽然扶着柚木自己跳了下去——
其实邹吾看到刚才他们一壁逃跑没有反击、辛鸾看自己眼神又无法聚点,就已经猜到他受伤了,他本想等辛鸾开口让自己扶他的,总归说点什么才好,可是辛鸾扔下匕首,忽然就从草坎子跳了下来,因为没留心脚下,还被树枝狠狠地绊了一下。
可他还是向他跑来,笑得那么苦涩,眼底还带着泪花。
第219章 斩魂(6)
邹吾仰起头,看着几步外的辛鸾,问:“还不下来嚒?”
徐守文怔忡了刹那,刚想说殿下看不见了,可辛鸾忽然扶着柚木自己跳了下去——
其实邹吾看到刚才他们一壁逃跑没有反击、辛鸾看自己眼神又无法聚点,就已经猜到他受伤了,他本想等辛鸾开口让自己扶他的,总归说点什么才好,可是辛鸾扔下匕首,忽然就从草坎子跳了下来,因为没留心脚下,还被树枝狠狠地绊了一下。
可他还是向他跑来,笑得那么苦涩,眼底还带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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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袭死亡三十六人,二百三十余人逃命,五百人队坚守不足一半,目前逃亡士兵返回七十四人,溃散主要向西,不能确定其生还情况……”
只是一次袭扰,敌方连百人都不到,而这所谓的内史郡兵因为心无斗志,结果溃散得还不如百姓,徐守文在帐中报上如下数字之后,红窃脂的脸色,比纸还白。
行军这一路帐篷带的不够,却也不是没带,这几日辛鸾没有用是不想搞那些繁文缛节,尽快回西南才是首要,不想一个从从,连前哨战都不算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对阵之中有人高喊“快逃!”,这样严峻的事情,他只能当机立断原地修整,把人都捋平顺了再动身。
“整军,约束,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嚒?”
“谁带头扰乱军心的,去查,谁的人谁去杀,先镇后抚,哪个管不好,趁早提前说与我知道,就这几日的路程还能闹出兵乱,怎么?我辛鸾手下各位英雄,连这区区几千人都摆不平了?”
君主没有睁眼,但神态严肃,鹰顾狼视,几句话羞也要把底下人羞死。
红窃脂脸上发烧,当即便道:“是属下失职,现在立刻就去捉人!”
仇英也是咋了嘴,莫名的羞愧。
刚他接到消息赶过来,看到徐守文这么个只能出主意的小子都拔出了兵刃准备御敌,满身脏污好不狼狈,这才知道一时疏忽险些在阴沟里翻了船,低下声音:“这次敌袭,是臣判断失误,请殿下责罚。”
“……哼。”
千头万绪的,危机未除,辛鸾也没有搭他俩这话茬。
可他不说,自有人说,时风月巧手,冰凉的指尖扳过他胡乱摆动的脸庞:“殿下,您且别动,臣在给您上药呢……”
辛鸾身边化形能飞的人说多不多,他刚刚失明之时就立刻派人去西南请时风月,但西南垭口密林深深纵横千顷,这些人在高空逡巡根本不能锁定目标,还是因为从从突袭闹出不小的动静,才让他们找出方向。
邹吾在辛鸾旁边坐着,此时终于能趁隙问上一句,“时大夫,殿下这眼伤如何?”
时风月手上动作飞快,没有直言,只道:“诸位将军也太不慎重了,这样闷热潮湿的密林中行军,最差也弄些清凉消肿的草药给殿下先敷上,这世上已经有了一位断了左臂的君王,诸位还想要一位’不能视事’的君王嚒。”
这话说得可太严重,帐中人都情不自禁地忧心向前一步:“殿下这眼睛……”
“都别动,都别动,”辛鸾抬起手,好不容易能感受到的一点光线,又被他们围上了,“别这么紧张,时大夫没说治不好。”
他眉目宁定,鼻梁挺直,帐篷顶上的透过光下来,在十九岁的青年的眉目上,忽地打出悠长的光线,让人怦然心动。
“行啦,别纠缠我这眼疾了,邹吾今日回来,我们西南又得强助,大战在即,几位不世出的猛将凑在一起,不打算商议商议如何打下这天衍嚒?”
他真英俊。
邹吾举目,安静地看向他,只觉这青年手握天下的成竹之感,明艳逼人,举世无双。其他人对辛鸾这番话没有任何异议,好像十分习惯他如此议事,徐守文按部就班地出帐理事,红窃脂与仇英各自吩咐亲兵整队以待,紧接着天衍的地形图在地上展开,闲杂人等退出帐篷,邹吾看着他们井井有条,有一刻竟生出手足无措之感,抬起头,正对上时风月严肃的眼神,心头又忍不出遮出阴霾。
庞大的地图展开,红、仇、邹、徐几人当然是先聊如今天衍几个战区的战略位置,先从何处动手为好。有时候,名将之所以是名将,就是因为所见大体略同。仇英蹲在地图旁边也不抬头,红窃脂抱着手臂主要介绍中境形势,徐守文看着北地英鞮之山、中曲之山、邽山,三山相连的西凉之钥,谋划如何控制北地走廊的牧马治所,唯独辛鸾闭着眼睛撑着颧骨,整合着他们的想法,依次发出战损、路线和粮草方面的考量。
邹吾一次又一次地抬头,他知道辛鸾看不到地图,但是他所说路线的改动,与地图所画,根本就是毫无差池,他不知道这三年,辛鸾是有多少次静静地站在天衍的地图前,设想分配着数十万的大军,设想着如何攻守制敌,才能把这些小路大道记得如此的清晰。
几个人都不磨蹭,三盏茶的功夫就已经描摹出个大致脉络,确定了方向,正当此时外面也传来回令,数千人已经整队好待主将训话,红、仇、徐正要告退,身侧忽有人插嘴:“殿下,末将有话。”
辛鸾侧过头去,惊讶:“是十三?”
胡十三也有些意外,没想到辛鸾居然能从声音就辨认出他,大声回应:“是卑职!”
“你不是在西南?”辛鸾想到什么,整肃了表情:“庄先生也来了?”
仇英插嘴:“那位庄先生才不入险境,他派胡十三接应,自己又绕路玉山另一侧了。”
辛鸾麾下多是心直口快之人,有什么不满都是当面说,辛鸾听说庄先生不在,一根弦顿时松了不少,也不理会仇英,偏头问胡十三,“你想说什么?”
胡十三:“卑职看到三位将军谋划多是中境与北地富饶之所,却不提南境一线之事……”
邹吾向他投去目光——
仇英飞快截断他:“南境现有三分之一已经归降殿下,合川一线南侧难攻北侧,纵然提兵纵深亦益处无多,那大军拼杀,何必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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