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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我听说公良老大人今晨就回了京,今日他怎么没来观德殿?”
“老大人辰时到府,人就直接病倒了。”
“就……没有什么消息带出来的?”
西旻摇了摇头,“无。”
辛襄叹了口气,只能道,“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西旻张了张嘴,有言欲吐,却还是忍住了。
只问,“公子听说了吗?您父亲已经属意让齐大人领北君之位了。”
辛襄腰上挂着繁琐重叠的玉佩,叮叮当当地停驻在御池外,听西旻这样说,不禁出了一会儿神,最后也只是淡淡道,“早晚的事情,不意外。”
西旻却上前一步,与他并立,问,“那我呢?”
“你什么?”
此时御园左右无人,只有他们临风凭栏而立,辛襄不解府看了西旻一眼,又瞬间了然,“对,你是北君之女,闾丘忠嘉仅剩的骨血。齐嵩一介东朝文官,若是临北境,如何也都绕不开你。”
西旻,从来都不是婢女。怪只怪殷垣之前不入深宫没有眼力,还以为这样狡黠骄傲的女郎只是微末的人物。
北境战事毕后,她父兄战死,母亲自尽,西旻和姐姐作为俘虏一起被济宾王带到这繁华的神京。原本闾丘一族在北伐中蒙受污名,庆幸天衍帝亲自为她父亲正名,之后又将她们“春”“秋”两姐妹拟配给含章太子,西旻就是那个名字是“秋”的女郎。
“我不要嫁给齐嵩那个老头。”西旻斩钉截铁道,“他都多大年纪了?我不要嫁给他。”
她现在是枚活棋,无足轻重又至关重要,济宾王一流给她的发落,她不信会有婚配以外的安排。她只能一遍遍恳求,“辛襄,你知道我不能嫁到齐府去的,你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我不能嫁到齐府。”
一场宫变,她姐姐仑灵被齐二误杀而亡,这些日子她肯和辛襄联手,也是因为辛襄所有的计策都在针对齐二,可是现在情势变了,她怎么能嫁给齐二的父亲?!
辛襄闻言却轻轻皱眉。
显然,他没有料到他来御园里散心一场还要思量这样的事情,他有些头疼,皱眉反问,“那你要怎样呢?你我皆为鱼肉,还要为了这种事质问刀俎吗?”
且西旻的话给了他提醒,他忽然觉得,如果西旻能进入齐府也是个不错的一步棋。他缓和了语气,试图劝解她,“你要换个想法,齐二与你有杀亲之仇,齐嵩却没有,你嫁过去,齐嵩不敢亏待你,日后你就是齐二的庶母,你尊他卑,吹吹齐嵩的枕头风,齐二还不是任你摆布?”
西旻眉峰一紧,“辛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不敢置信,万不曾想原来堂堂公子襄也会说这样的话,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在他的眼里原来也是轻飘到无足轻重!
那一瞬间,西旻几乎是起了杀心。
稚女的眼神太惨太烈,辛襄脑中嗡嗡作响,只能避其锋芒,不耐道,“那你要如何?”
西旻:“我要你娶我。”
辛襄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西旻重复:“我要你娶我。”





谁与渡山河 第54节
她与阿鸾同龄,甚至比阿鸾还小几个月,有稚女的脸庞,却无稚女的天真。
辛襄难以置信地看她,嘴角抽动,斩钉截铁地回:“不可能。我不会娶你。我照顾你,是因为你是我弟弟曾经拟定的妻子,但我娶谁,都不会娶你!”辛襄只觉得今日让西旻陪他来御园散心简直是在找罪受,他再难忍受,袖袍一摆抬步就走,只想赶快摆脱她。
谁知西旻却没有跟来,在他身后忽然道,“你弟弟死了。”
辛襄像是被人凌空捅了一刀。
他五指成爪,霍地回身,一把掐住西旻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狠狠弯折到水榭的栏杆上,“西旻。我也是有底线的,你再敢胡说一句我……”
西旻两脚踢蹬,一双眼迅速充血变红。
可是她没有避让,她“嗬嗬”着,青筋暴起地挣扎着,从宫装中伸出来手来,将手里的那一抹碧绿,艰难地伸到了辛襄的眼前——
那一瞬,悲乐失声,天地失色。
辛襄的高傲冷酷,从他眼底始,一寸一寸地露出破绽,蛛网一般地龟裂、破碎、凿穿,切金断玉一样,甚至让人能听见了那心碎的声响。
西旻拿出来的,是辛鸾的绿玉髓。
和辛襄脖子上带的紫玉髓是一对儿,上面的红绳络子,还是当时他亲手打给他的。
“你从哪儿……”不由分说地,辛襄一把抢过那玉髓,西旻挣脱钳制,整个人一摊泥一般直接跪倒在地,辛襄由然不信,猛地蹲下身,暴怒地扯住她的衣襟,“说!你从哪得到的!”
西旻哐哐地咳了两下,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却仍轻笑道,“公子你……不必管我是从哪里得到的,我可以明白告诉你……辛鸾死了,我不是他拟定的妻子了。”
“不可能!”
辛襄一把退开她,霍然起身,“公良柳什么都没跟我说!”
西旻双目赤红,手指插入泥土,仰头大声回敬他,“那是他不敢跟你说!”
“辛襄!你以为你机关算尽有什么用?你安排公良柳掣肘齐二有什么用?你把天衍帝的殡仪提前到五七之数有什么用?若不是齐二暗里为你爹解决了这么大的事,你以为他齐嵩他一个战场都没上过的人,有什么资格去替我爹北君的衔?!”
“西旻你闭嘴!”
“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想不想知道齐二是怎么杀他的?”
“闭嘴——!!!”
“就在南阳!”
“就那个药材之乡!”
“他哪都没有去,一直躲在那里!”
“他死前他甚至都化形了!齐二一把火!活活把他烧死了!”
辛襄伏地,手肘猛地抵住西旻柔软的咽喉,痛切道,“我说了……闭嘴!”
西旻满眼是泪,倔强地看着他,嘴唇蠕动,仍然再说,“齐,二……跟你父亲述职的时候……你知道,他有多……得意?他说,他明明白白听到了辛鸾的惨叫,他把他困在大树里,那树和鸾乌殿的桑榆树,一样大,一直到塌下一半的树冠,他才离开……”
“他杀了你的亲弟弟,杀了我的亲姐姐!……
“公子襄,我一个孤女都不会放过他!……你能放过他吗?”
辛襄松开她,一个脱力,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垂着头,似乎是想叫,可是叫不出来,仓皇茫然地四顾寻找,却不知还能找些什么。
西旻满脸是泪,却只是冷眼看他,看着他最后只能左手握拳,哐哐地砸在地上、铁栏杆上,痛不欲生地,以肉身击打所有能让他感觉到疼的地方。
痛苦吗?
痛苦啊。
就像宫变的那天晚上,她也曾抱着姐姐的尸体,哭啊哭啊哭啊,可是没有人能来帮她,老天也不肯帮她,她坐在火海里按着姐姐的伤口,不想让血流出来,按呀按呀,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姐姐的身子还是凉了下来,她哭号,她祈求,没有用,第二天拾战场,姐姐的尸体还是被拖走了,跟随意的一个宫人一样,被席子一卷,就被带走了,她想拦,却被推倒,站不起来,只能呆呆地看着,等到后来再去找,什么都找不到了……她们是闾丘忠嘉的女儿啊!她们是四大封君之一的女儿啊!她们原本和公主一样尊贵,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她们要遭遇这等事情,生受这等无妄之灾?!
“辛远声……你娶我吧。”
西旻轻手轻脚地爬到辛襄的身边,手掌就落在他攥拳的手背上。
“你爹爹会乐见他的儿媳能控制北境。我可以把北境放进你的手里。我可以帮你当太子……然后我们就设计杀了齐嵩和他的发妻,让齐策也尝一尝痛失亲人的滋味,让他日不得安食,夜不得安寝!”十五岁的少女瞳孔倒竖,眼里闪着猫一般的凶光,她轻轻地,静静地,对辛襄道,“让所有对不起我们的人,家破人亡,血债血偿。”
第61章 南阴墟(4)
“印堂有骨,上至天庭,名天柱。”
邹吾单手绞住辛鸾的脖子,手掌一切,准地切在他脑后脊柱的第三块、第四块骨头的中间,“感觉到了吗?”
那炽热平稳的声音就贴着辛鸾的耳朵,音色低沉,有种恍惚的沙哑,然而辛鸾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心思去想别的,他呼吸艰难,后颈痛得他只有眼前的白光一片。
然后那大掌迅速捂住了他的口鼻,将他往后一拉,拇指卡着他柔软的颌骨,轻轻就拧动了他的脖颈,“下刀就在这里,刃口向外,倾斜着刺——
“刺入后手腕急振,迅速向外挥出——”
“这样死的人不会惊叫,不会挣扎,没有痛苦。”
“弹指致死的杀招,声带、气管、大动脉会在这一刀下瞬间切断,绝无活口。”
巴东巍峨险峻的葱岭之中,邹吾慢慢松开了对辛鸾的钳制,把手中匕首递给他。
“你若足够谨慎冷静,杀人后可以托住敌人的后心,让他仰面平稳地倒下,再拖着他的肩膀靠墙,伪装出昏迷的样子……”
“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是要用翅膀挡一下,得被泼出满脸的血。”
辛鸾默默地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接过匕首,点头。
·
辛鸾又瘦了。
之前在南阳,邹吾以为那就是人能瘦到的极处了,但从那天辛鸾呕血过后,他整个人又在肉眼可见的继续消瘦。化形、惊吓、劳累,那一宿的过度奔波在他身上迅速地发作反噬,加上他情绪不振,整个人像朵花一样迅速地在抽空萎谢,还没几日,一张脸憔悴得越来越小,两腮的肉都直接凹了进去。
邹吾有意地放慢了脚程,每顿都在想尽办法地给他补肉,明明行迹一直避开大城镇,有此还主动问辛鸾要不要去巴东郡散心?
但是辛鸾都拒绝了,固执又坚持地问他,“你教不教我杀人术?”
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因为揣测出他叔父弑兄宫变的真相,他从那种孩子般茫然无措的状态,变得乖戾而怨愤……或许也不是怨愤,是不平,不平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不平之外,更多的还有痛切的悔恨着,悔恨自己,悔不当初。
邹吾见他这样也很焦躁,说了好几次:“阿鸾,没有人逼你,你也不要这样逼自己。”
人生实苦,他们早已无须自苦。
就算想变强,想要复仇,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必急在一时。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邹吾所有的开解安慰,都不得其法了,他说了很多,那些话穿透了辛鸾,可辛鸾眨眨眼睛,安静一会儿,之后哑着嗓子会再问一遍,“那你教吗?”
邹吾看着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气到岔气。
只是到后来,他才能知道,你心疼一个人心疼到了极处,兜兜转转,最后不过是无话可说。
·
辛鸾想学,邹吾认栽,只有倾囊教授。
下颚柔软的空腔,邹吾教辛鸾如何一刀穿透头颅,直达颅底;毫无防备的后身,邹吾教辛鸾如何将匕首从后脑贯入,从嘴中贯出;甚至在绝对窄小的空间里,邹吾教辛鸾如何技巧地用腿绞断别人的脖子,横肘勒死别人,如何最大限度的节省体力,让力量在尺寸间爆发。
邹吾没有翅膀,身手却比辛鸾这个有翅膀的人还要快捷灵敏,邹吾不会化形,招式却比化形的红窃脂还要冷酷,如何潜伏,如何动手,如何找掩护,如何利用地形,如何瞬息间跃上树枝,踩着树干从中荡下,无声无息地拗断别人的脖子,什么样的环境适合什么样的兵刃,邹吾为了教导辛鸾花了心思,简直是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来教他。
辛鸾的左臂被他失手扭脱了好几次,但只要辛鸾坚持,他帮他默默接上,过了一刻,还会继续陪他操练。
“你力气不够,招式可能难以臻于完美,但你有迷惑人的外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你要学的是猝起发难,抢绝对的先手。”
“手弩射杀,近距最佳。射点最优眉心,次之咽喉,最次之心脏。”
“你说要学近身缠斗、三招毙命的招式。”
“但其实杀人,从来就不需要三招。”
“你要时刻判断对手的实力,尽全力一招一命。”
“时刻记得:一旦出手,让敌人多活一个弹指,都是失误。”
·
他们的脚程放到了最慢最慢。
邹吾开始让辛鸾狩猎野物,并且亲自学着拗断它们的脖子,拨筋扒皮。
原本从千寻府拿来的匕首,邹吾路过铁匠铺子,亲自帮他重新打磨,涂层,铬黑的刀口完全做成凶器,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不易被人察觉。
他教他校准弓弩,如何准地点射,一箭一个让他所有他指定的移动靶子。
千百遍、无日夜、无休止的练习。
雨水的时候,东风解冻,散而为雨。
辛鸾独自一人在熊山打了一头身高十余尺黑熊,腥膻粘稠的血液沿着匕首的棱线流到他的手上,黑熊狂吼地嘶叫挣扎,最后还是山一样轰然倒地。
细雨之中,辛鸾脸上沾着血回头,只见邹吾在不远处疾奔了几步,又忽地停下,眼里忧急又骄傲。
时光如白驹,二十几日疲累充实得转瞬即逝。
辛鸾刚刚化形,身边的又都是卓吾、红窃脂、邹吾这等高手,他们挨个帮他过招,练起武来简直事半功倍。
红窃脂善飞行,善御火,她教他更好的控制翅膀,教他一跑一纵一飞间如何迅捷无声地偷袭。卓吾不用兵刃地给他喂招,近战里,几次一脚把辛鸾仰面踩在地上,膝盖压住他还没发育好的喉结,或是一手擒住辛鸾的手腕一扭,飞起一脚就踢在辛鸾的膝窝里,踢到他半天爬不起来。
这些人因为身经百战而手法残酷直接,若硬要辛鸾区分,红窃脂动手应该是那种睥睨天下的傲,尤其她脸上沾血的模样,凛利强势,见之望而生畏。卓吾动手则是气吞万里的狂暴,虽然烈极酷极,可又因为年轻,他很多攻击都只是挑逗式的,威吓为主,之后辅以猫逗老鼠的玩法儿。
唯独邹吾是冷静,是娴熟。
杀人于他,似乎与杀兔无异,以至于他说起做起,竟可以气劲平和、毫无杀意。
也是那段时间,辛鸾才能明白红窃脂说过的“邹吾不能化形,是因为从未逼到极处”是什么意思,在他无法得知的过去里,邹吾被按部就班地训练成一把杀人的刀刃,两面开锋,不必诸己出鞘,就能凭借着本能取人性命——这样的熟练准,其实是不能细想的,辛鸾甚至不敢开口问他遭遇了什么,才能练得出今日这份儒雅有余。
并且他握着他手臂肩膀的时候,也并不是全无情绪。
那是种温柔又严酷的力道,很多招数他在他的耳边宣之于口时,平静中其实一直隐忍着疯狂和焦躁,那感觉就像是一头困顿的猛兽在不断地冲撞的牢笼,教辛鸾的同时,他也在痛苦地与自己搏杀。
“……邹吾,你有没有想过,送我到西境之后,你要做什么?”
寒月当空,巴东郡西南的熊山山脚,辛鸾忽地在使出一招疾烈的刀法后,回身问了这个问题。
他有强烈的直觉猜得出邹吾并不喜欢这样的居无定所的颠沛,这个男人不好杀,不嗜血,不喜无风起浪,就算身手实在惊人,但内心仍然柔软平和——就像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过一个小小的南阳西市小门都要想办法说谎,再危急混乱的处境也尽量和人“讲道理”,会给自己的剑取名“诸己”,说君子行有不得,不求他人,反求诸己。
辛鸾很确定,无论将来他复仇也好,夺位也罢,邹吾都没有兴趣参与,送他入西境是一念之慈,断然不会事后再卷入无妄的风波。
但是他身后的邹吾显然是没防备辛鸾会忽然有此一问。
这个孩子已经太久没在练武的时候分心了,之前南阳丰山那一阵,他还很喜欢扒拉他,练完一圈回头找人,看到他还在,就露出那种喜悦的神色,眉飞色舞地问他“我刚刚还行吗?”
南阳出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头找他,问了个和招式不相干的问题,一下子就把他问失了神。




谁与渡山河 第55节
“怎么?没想过吗?”
辛鸾皱了皱眉,“你送我去西境,走得再慢一年半载也到了,那之后你要去哪?做什么?”
他们之前讨论过去往西境的路线。
远在齐二烧山之前,他们定的计划原本是要在南阳再隐匿一段时间,等着济宾王迟迟没有进展,最后怀疑到他们已经成功潜出东境为止。且以济宾王之多疑,边事只会越越紧,他甚至还会出手试探中君与南君,而到时候加上之前的无端盘查、药材禁运、南境战事黏连,南君申睦和济宾王的冲突只在早晚。他们大可以以逸待劳,东境和南境两边的水搅浑了,直抵垚关门户,寻机偷渡。
然而当时他们都小觑了齐二的判断力和行动力。他欲杀辛鸾而后快,简直算得上不折手段,但好在他们和南阳遭逢大难,现在都还化险为夷。且现在辛鸾已死的消息传到济宾王那里,整个国家关口的盘查都会放松,他们如今只要拿着照身贴通关过境就可以了。
辛鸾口中的“一年半载”其实都是长了。
若邹吾不耽搁,他们快马加鞭,两个月便可抵达西境。
但是邹吾好像还真的没想过之后的问题,辛鸾这样问,他才略略开始思索,“应该会去西南看一看罢,母亲的墓我很久没有扫了。”
“然后呢?”月光下,辛鸾的脸美丽又平静。
“然后就在那里安居,给小卓请个稳妥厉害的先生,好好管束他,再求田问舍,做点营生。”
“那……你打算做什么营生?”
邹吾想了想,“打铁罢。千寻师傅的手艺我也学了一二,铸剑不敢说,打铁是可以的,可以在滇南泽边上开个铁铺作坊。”
滇南泽是西南最繁华的城池,辛鸾想象了下那个场景,身处闹市,人声鼎沸,邹吾埋头掌锤干活,少于交际,听起来很适合他……想到这里,辛鸾鼻子忍不住皱起一点点,心想:此生不认识他就好了,不连累他就好了,不把他拖进来就好了,这个人这么好,好得你宁愿这辈子不认识他,不让他为难,至少他现在神京,想开家铁铺作坊的心愿朝夕便可满足。
他继续问:“那你都可以打什么啊?”
邹吾认真地想了一下,“农具,犁、耙、锄、镐、镰,或者,菜刀、锅铲、刨刀、柴刀、斫刀……有很多……等风平浪静些,我大概会潜回神京一次,把先父继母的令牌运回西南去。”
第62章 南阴墟(5)
辛鸾眉心一跳,“你父亲继母没有归葬西南吗?”
邹吾摇了摇头,眉心蹙起,“殿下忘了吗?先父死于北境,一块骨殖也没有留下来,只有衣冠冢,之后我和小卓借柳营比武晋身,这一来一去哪有时间迎亲人回西南?”
可能是提到了家人,邹吾的神色竟然隐隐不安起来。
辛鸾擦了下额头的汗,忧虑地走到他身边,拨了拨火堆,低声问,“那你担心吗?担心因为救我,朝廷会让你的先人不安?”
邹吾目光闪动,抬头问辛鸾:“那朝廷会吗?”
辛鸾避开那眼神,慢慢坐在他旁边,“若我父亲在,不会。可现在,我不知道。”
邹吾摇头,“那我只能心存侥幸了。”
辛鸾绞着手指,烦躁不安地又拨了拨火堆。
火焰在他的手下燎了起来,他绷着脸孔,火光中坚硬得像块石头。他一字一句,“惊动死者乃大不详,辛涧之前忙着抓我,想来也没有这个空暇来做这等事,三来先帝敕令千秋不得异,你父亲好歹也是北境战死的功臣,天衍忠烈祠的长碑刻着他的名字,我不信辛涧没有这份顾忌。”
红窃脂和卓吾今夜去城里玩去了,偌大的山林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说实在的,当辛鸾这样条分缕析、一五一十地分析局势的时候,邹吾心中生起一股古怪的陌生。
他感觉眼前的少年好像是一夜间长大了,好像是因为化形了,也好像是因为知道宫变的起因,之前还总是软塌塌的少年,忽然就变了,他不再爱走神,不再爱说闲话,沉默地背起了晦暗的心事,封住了自己的柔软和悲伤。
邹吾每次向他投去目光,他都会轻轻躲开,而他无意时抬起头,就会发现他在看他,眼神有些哀伤。
“其实……就算你到了西境,我们也不是就见不了面了。”
邹吾喉结滚动了一下,跟着他拨焰火的动作,无意识地拨,“来日方长,你在你外公家呆得腻烦了,可以来找我。”
辛鸾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柔和,他像是怕惊破一场梦,声音都含在舌尖的一点,轻轻道,“可我,找你做什么呢?我又不会打铁……”
“不必会打铁啊。”
邹吾语速竟然快了些,像是害怕冥冥中抓不住什么东西,他说,“我掌锤,你可以帮我拉风箱。”
那声音仔细去听其实是不安的,可能他本能中有不好的预感,所以草灰蛇线地,想要留住什么。
辛鸾的眼睛蓦地睁大了。
他没预料到邹吾会对他说这样的话,虽然这话在别人听来并没有什么,可是对他说话,可是这话就像是提前预支的一份承诺和邀请。
他笑了笑,眼神隐忍含吞,却是一把畅快的嗓音,“……说得也是啊。”
“所以……”斟酌着斟酌着,邹吾还是忍不住地问:“你将来会回去夺位吗?”
辛鸾没有丝毫的迟疑:“会的。”
他的斩钉截铁让邹吾梗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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