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夏舟和他一起坐着,面对向繇这样暴躁的脾气,也十分地尴尬,“这事儿……真的不好劝,小殿下正是头脑发热的时候,让他回钧台宫,比拉十头牛都麻烦。”
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向繇总感觉将有什么要脱离控制了。邹吾,这个难以捉摸、滑不溜手的人,看起来无欲无求,无党无派,但是未来弄不好就是最大的变数。
“论亲近,邹吾在小太子那里,比得过十个徐斌,但凡他有一点看法,绝对是会直接影响小太子的。”夏舟不是想给他蹿火,只是就事论事。
他想了想,忽然道,“向副,您就没有怀疑过嚒?小太子是真的跟您结盟了嚒?还有邹吾当初提出挂职武道衙门,是真的想要帮您嚒?”
向繇的心口忽地一跳。
夏舟:“您因为他们和您和主公是同好,所以对小太子超乎寻常的宽容信任,可这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只是他们放出来的一个烟幕弹?会不会他只是想双管齐下,一边麻痹我们,一边搭上申不亥?还有,您不觉得邹吾和小太子面对联姻申不亥这件事的态度太默契了些嚒?想想您和主公当年,主公的眼里揉了半点的沙子嚒?”
“别说了!”
向繇忽然急躁起来,筷子一摔,直接道:“你去派人,他们一旦出了小院就跟住,查探清楚,他们到底和申不亥,有没有私下的接触!”
·
再说申不亥,这两天,这老爷子春风得意得几乎是有些飘飘然。
他有十几个儿子,家族殷望,最操心就属申良弼这个老十四,日常总要被这个手脚贼大的崽子气死!但是前两天回来,这个小子忽然跟他说,自己在极乐坊见了小太子,还一起喝了酒吃了肉弹了琴跳了舞,申良弼这一听当即就心花怒放。
东朝原太子妃许配辛襄的事情,本来已经让他喜上眼梢了,含章太子这私下的笼络靠近,什么意思简直是不言自明!他看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眼,转念一想,也对啊,太子年纪小,肯定不喜欢和自己这般的老臣子亲近,年轻人贪图新鲜,总是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的!当即大手一挥,又给自己的儿子提了好些钱出来,让他多和小殿下亲近,若是再见了,务必不要让殿下来埋单付账,这最起码的规矩一定不可怠慢了!
谁与渡山河 第99节
他挺起腰板,直感觉自己成为国丈已迈出了一大步,亲近太子党之心就越发浓烈了!
故而他听说小太子两夜未归宿,特特起了个大早,悠哉悠哉去了倪家庄园的赤炎行辕去看人出早操,疏通了小小的关系,让人把含章太子那个玩伴——卓吾叫了出来。
·
卓吾从队伍走出来的时候,脸孔冷得可以结冰,也不知是谁惹了这个小爷,他不情不愿地站定,不耐烦地一句,“什么事?!”
申不亥一脸宽和笑意,接过用人送上来的食盒,“小卓,没吃饭呢吧?这里有早点吃食,你着,等下下了操,正好和小伙伴一起用。”
卓吾揭开盖子瞅了瞅,的确都是吃的,分量还很大。他这个年纪,半大小子饿死老子,见到吃的走不动,点了点头,口气比之前好了,“那谢了。”
“我其实也是有事要麻烦小友,”申不亥挥开身边人,这才亲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话入正港,“我听说殿下两夜不曾归宿了,不知他是去哪里了?你知道的罢?”
卓吾眉头一皱:“你问这个干嘛?”
“害,做臣子当然是关心殿下啊。”
说着,申不亥从自己一宿里抽出五枚金叶子来——
申不亥心中有数,一群小男孩在一起,相互攀比着,平时出去玩啊吃啊,哪一个能不缺零花钱呢?有了钱,就有了体面。果然,卓吾看愣了,盯着那金叶子没有动。
申不亥只觉这事儿有谱,满脸褶子、手脚麻利地就要把那叶子往他的衣兜里塞——
第128章 舆情(5)
申不亥只觉得这事儿有谱,满脸褶子、手脚麻利地就把那叶子往他衣兜里塞——
“一点小心意,留着零花……”
卓吾却忽地拦住他的手,“别。”
他很坚定、很正色道,“殿下有规矩,不许他手下人钱,你别让我犯错误。”说着他一点面子也不给的、把那食盒也塞了回去,“我想起来了,我也吃过了,这个也不要了。”
申不亥呆了一下:这年头还有不要钱的?况且他这么大的宰相亲来,怎么一个小孩身上还会反复?
他眼看着卓吾掉头就要走,赶紧抓住人,“诶诶诶!小卓小友,什么规矩这么了不得的呢?那你不说殿下晚上宿在哪,你告诉老夫,殿下他现在哪可好?老夫真的是有要务找他的!”
他说得煞有介事,卓吾也害怕耽误事情,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右相不知道嚒?”说着他不着痕迹地挣开老头的手,直言相告,“他今天要到你治下的武道衙门啊,还有申豪,我哥,他们都一块去了。”
“什么?有这等事?”
申不亥不由睁大了睧耗的老眼。
·
中山城与下山城之交,武道衙门的大门口。
辛鸾一行三人刚进大门就听到了震天响的口令呼喝声,由邹吾在前面带路,申豪与辛鸾穿过一片沙棘矮丛,踩着山石委折而下,入眼便是坡下长宽皆三百余步的土场,其中数百人列阵其中,烟尘飞扬,是正在晨训的新兵。
“这……”
申豪之前没有来过这边,看着眼前景象,又扭头看看东侧低矮的木质营房,先是迟疑,后是惊讶,“这武道衙门竟这般简陋的嚒?”
邹吾接过话头,“小飞将军是在赤炎行营待久了,以为哪的兵都有最好的待遇呢。”
在这里,邹吾担着职,算半个主人,引路道,“从这边下去吧。”
申豪长腿长脚,挑了个近路一跃而下,辛鸾穿的是小卓昨夜送来的窄袖夹层白袄,脚上还悠闲地踩着双木屐,要下去就不方便了些。
“邹吾,你扶我一把。”像是故意的一样,辛鸾清凌凌地开口。
邹吾回身,眉梢一跳。
昨天辛鸾就在跟他闹,说不想请申豪一起来,“我就不能只和你出门吗?为什么还要喊别人?”他嗓音嘶哑,垂着肩膀搂他,缠得人几乎心慌意乱,“干嘛叫他嘛,兴许他和那位白骢也忙着恩爱呢呀,我们不打扰他们不行嘛?”
辛鸾坐在桌子上,邹吾跪在他面前,两个人还维持刚刚情热时的状态,邹吾掐着自己的手掌强自冷静,生怕他说什么自己就又是什么了,好不容易吐出一口气,正色,抬头,“阿鸾,那你能在外面敛住嚒?”口气郑重。
虽然他真的很受用现在的辛鸾,享受过他如今的样子,他也才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做“小鸟依人”,但是他俩现在根本就有些控制不住,走出门关系登时就会露馅。
刚高潮过的辛鸾嘴唇嫣红,鬓角全汗湿了,他弯下腰把自己的额头压在邹吾的肩膀上,娇声道,“可是我不想跟申豪同行……”
邹吾闻言帮他梳了梳头发,“可是你不能不和他交往啊,在这渝都里,除了殿下您以外,一则南君,二则申不亥,三则向繇,能在这三人当众穿针引线游刃有余的,只有申豪一人,您必须亲近倚重这个人。”
道理辛鸾都懂,但是他还是不太乐意,他闷声道,“我不喜欢他在极乐坊举止轻浮……”
邹吾:“那他若是真的喜欢白骢那位女郎呢?”
辛鸾说不明白,总觉得身份那般的不对等,一点逼压就是胁迫,喜欢也不该那样的喜欢。
邹吾好言相劝:“况且你不觉得申豪虽然出身豪门,身上却很有任侠好义的侠客劲儿嚒?本身有才干,还嫉恶如仇,少用权变,相处也不算力,你有什么向左的意见当场指出,他也能从善如流,我还听说他之前受赏,从来不拿一分钱,只是把装钱的箱子放在过路,让麾下军官随意取之……说来说去,也就是感情上孟浪了些,但是无伤大雅,不是嚒?嗯?”
辛鸾听着,只感觉邹吾说话可真是好听啊……他要是想夸谁,当真是怎么都能夸出来,这就是古时候善于劝谏主君的贤臣的样子吧,还真的是……劝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
“……那行吧。”
主君腻腻歪歪地大发慈悲,纳谏了。
不过辛鸾是真的没想到,邹吾这个贤臣可是真的要跟他在外人面前保持距离,申豪一在,他们三人一行,邹吾简直就是恨不得跟他隔出一尺,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连话也不跟自己说了。
“邹吾,你扶我一把!”
像是故意的一样,辛鸾清凌凌地开口。
邹吾原本都走下石阶去了,闻声浑身都绷了一下,却没有办法地叹了口气,去扶他。
还好申豪也是心大,也没有觉得什么,远眺过去,只见黄沙土场外围两个百队人在什长的带领下在跑圈,另一个百队人灰突突地就围拢在百步外的看台前,似乎是在训话。
邹吾伸出手,隔着几阶台阶就要托住辛鸾的手,忽地“砰!”一声巨响,两个人皆是一抖,扭头看向了看台!
“怎么了?”
辛鸾心头一震,那声音太过诡异,像是什么砸在坚硬的石岗或者地基上,听起来几乎有盖房子、椽木头那般的力度!
邹吾眉心一皱,举目过去,沉声道,“他们又在打人了。”
第129章 舆情(6)
青天白日下,百夫长在高台上,朝着底下耀武扬威。
“看到没有!再有一例,他就是你们的榜样!闭什么眼啊!都给我招子擦亮了!瞪着!”
“干什么呢?!”
人群之外,申豪忽地一声怒喝。
那百夫长吓了一跳,不仅是他,行刑的人手也是抖,立刻停了动作,抻着脖子想朝外看过去——
百夫长剩下的豪言壮语还没来得及发挥,一看申豪大步如飞地往这里走,一边走还一边指着他,“怎么回事?大早晨不操练,都在这儿围着干嘛呢!”
小飞将军在南境是没人敢不认识的,白夫人脸色疫情,当即屁滚尿流地从高台上爬下来,“侄!侄少爷……”声音张惶得向找不到北了一半,连跑带颠地就迎上申豪。
申豪面色不郁,口气不善,在百人队的外圈停下,当即问他,“怎么回事?”
“在,在罚人呢……”百夫长这几步跑得气喘吁吁,见了他,不由自主地就嗫嚅了一下,“您,您这是……?您来怎么不提前招呼小的一声呢,我这……”
“里面的犯了什么错,上这么大的刑?”打人的声音百步外都听得清,不知道还以为要杀人了!
此时落后申豪几步的辛鸾和邹吾走过来,辛鸾当即便问。
辛鸾瘦瘦小小,这几日又被邹吾滋润得唇红齿白、一身风流态,百夫长脑子断了一根弦,看着他就还以为这是申豪身边的小倌,不知怎地就急趋几步,只敢瞅着他回话,“小郎君,您不知道,那撕是要当逃兵,才十来天,就煽动一帮人闹事……”
这百夫长身上一股霉腐气味,不知道是多久不洗澡了,离近了,直冲得鼻子一倒。辛鸾屏住呼吸,没露声色。
他们三个人还是太显眼,原地观刑的百人队此时都悄悄地回头看,在跑操的两百人途经高台,也好些大着胆子投来目光。
百夫长说着说着,忽然捋顺了自己,心想:对啊,我怕什么?这一百人本来就是我来管,便是千夫长在此,也不会抓我的错处!不由将目光又从辛鸾身上转回申豪,一脸恳切,“侄少爷,您给评评理,当逃兵,都被人报到我这里了,我能不罚吗?”
这一问,简直问到了所有在前线待过的主将的脉了。
辛鸾只感觉无数道可怜的目光凝固了过来,他都不必扫视,就能感觉那种落入人群的晕眩感。
申豪在这些目光里,绷着一张脸,没有点头,但也没有否认。
这就是最好的态度了。
百夫长见状,登时有了底气,像是要找回他的威严一般,隔着人墙大喊:“行刑!说好的三十大棍!一下也不能少!”
紧接着,他又朝着那土场里探头探脑的开火:“你们卖什么呆!狼走千里恰肉!狗走千里恰粪!你们恰粪都赶不到热的!赶紧跑!”
军棍令人胆战心惊地又响了起来,含混着压抑的痛呼声,像是某种可怖的警示,那些个出操的人立刻疯了一般往前跑,连“一、二”的口令都瞬间嘶哑破音!
百夫长这才像是才看到邹吾般,伴着一张得意的笑脸,喊了句,“大教头。”
邹吾闻言冷淡地点了点头,只问,“罚的是谁?刘初六嚒?”
他猜得也是真准。百夫长当即拍了个巴掌,附和,“是,这批人就属他不安生,不是他还有谁……”
辛鸾耳熟这个名字,没有理会百夫长的话,径直绕了几步,往前去看。
军营训话和挨罚,队伍都是列凹字型的,为给中间留出场地。辛鸾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更能感觉到百人队各个心惊胆战地绷着身子,那惊悚与害怕就含在每个人的嗓子眼里,让他能听得见百人咬紧牙关发出的喀啦啦的声音。
最后,他终于绕过了这些高个子,看清了空地里的情状: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被按到在地,两个什长压着他的手臂,两个什长拽着他的裤子,一个人行刑,棍棒下的血肉模糊,新丁全身受制,只能失控地用脚蹬地,挣扎着,把土与灰踢得到处都是——
辛鸾蓦地紧呼吸,本能就想往邹吾身上靠,慌乱中倒退了一步才想起来这不是小院,又强行站稳——
“您别看了……”
申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没生息地走过来,也紧皱着眉,“前三个月都是这样训兵的,肯定是挨打的。”
申豪回头,刚想问邹吾你这里有能坐着喝口水的地方嚒,那百夫长已经乖觉地凑过来,把他的那句话接上,“小飞将军说的对,新兵嘛!老规矩了!不打不成才,不磨不成器!”
他得意忘形,脱口而出打人的真正原因!
百余人敢怒不敢言,只看着他那小人嘴脸,而辛鸾不置可否,指着受刑的那个人,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是不是塞了口塞?”
百夫长一愣,紧接着又是一张笑脸:“小郎君猜得准,就是口塞!我们也害怕出人命呀,每个什长衣兜里都随时预备着一个,怕他们受刑的时候咬舌。”
那人在疼痛中兀自挣扎,被人按着,仿佛待宰的猪。
辛鸾再指那塞在刘初六胯下一团像枕头一样白花花的东西,“所以那个也不是垫着让他舒服的?”
百夫长:“小郎君又说笑了,受刑哪还能让他舒服?那是防止他挤破下身的!之前好多人都挣扎得太厉害,挤废了,我们才想到这个招法……”
他还在滔滔不绝,辛鸾只剩下毛骨悚然。
之前他只觉得极乐坊残酷荒淫,他没有想到,在几区之隔的武道衙门,也是这么个景象!申睦和向繇到底在干什么!四年的军事高压,他们就是这么野蛮粗率地养了这么一群百姓嚒!
邹吾看着辛鸾绷紧的身体,于心不忍,温声劝道,“别看了,带你们去我那屋里喝口水去?”
谁与渡山河 第100节
辛鸾却不理会他,忽地扭身,“你说他煽动人当逃兵?什么时候?在哪里?煽动了谁?”他目光直射这个一脸谄媚的百夫长,严肃道,“你说清楚,我要听!”
百夫长这次是真愣了,心道:你谁啊?傍上个飞将军,怎么什么都要管?想到此,他不由目光转向申豪,露出些为难的样子,“小郎君,飞将军不也说了,新兵就是要挨打的,就是要大刑伺候,他们欠教育啊,不这么打将来怎么上战场……”
“你别拿你兵油子那套搪塞我!”
“这里是前线战场吗?你带的是先锋头阵吗?这次新兵三百人,兵源全是下山城十四到十八岁的百姓,你说他当逃兵那他要逃到哪里去?”
辛鸾真的怒了,一字一句,“我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罚他到底是什么名目?你给我明白回话!”
第130章 舆情(7)
辛鸾真的怒了,一字一句,“青天白日公然执行酷刑,死囚犯里的狱卒都没有你凶残!我再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罚他到底是什么名目?给我明白回话!”
南阴墟战场上,辛鸾初露峥嵘就曾让前来勤王的飞将军于山坳口当场俯首称臣,少年这般将成的天子之威,一个小小百夫长哪里扛得?
那百夫长登时慌了,再不敢将他视作无名小馆,心惊胆战地就差要跪倒,“不……不是,不不,具体的我并不清楚,是有人报给了甲字队的田山七,我只是来监刑罢了……”
他刚刚还说是报到了他这里,说得那般的理直气壮,现在眼看有人纠住不放,登时翻了口。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僵,邹吾知道辛鸾这是动怒了,可是眼前这个丁字队的百夫长,也就二十出头,无名小卒一枚,此时被训,立刻露出可怜又可恨的模样,和他计较,他们三人任谁都会觉得无聊。
“阿鸾……”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他的昵称,拍了拍他的肩膀。
申豪警觉地向他俩投去目光,这才听邹吾几乎是僭越一般道,“先去我那屋里去,等把百夫长、什长都叫全了,我们再分辨……”
“就在这里!”
辛鸾抬高音量,当真是连他的面子都不给了,“生杀予夺,人之大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要百般遮掩躲在屋子里谈!这三十棍到底该打还是不该打,是打错了还是没打错,今日当着所有新兵,就在这里说清楚!”
百夫长那不灵活的脑袋瓜终于能猜出辛鸾的身份了:十五六岁的年纪!白净瘦小!敢在申豪与邹吾面前抢白,这是含章太子啊!他嘴里顿时像是吃了黄连一般地苦,心想娘呦!我今天是走了什么背运撞这个枪口上!
辛鸾要纠察,申豪和邹吾都毫无办法,武道衙门又算是邹吾半个公干之地,只能他出来打圆场。
“鸣鼓。”他对百夫长道,“把剩下两百人都叫过来列队,限其余百夫长一刻钟到齐。”
“是是是,好好好……”
这就是给他台阶下的意思,百夫长忙不迭地应承,连滚带爬地下了,一溜烟地跑远。
他一走,辛鸾也当即朝那边还在行刑的人喊“都停手!”什长们惊疑不定,看着百夫长都被训跑了,当即也不敢动了,余下百人队的百道目光,各个殷切地投来,满怀期待又噤若寒蝉地看着他们。
申豪轻轻咳嗽了一声,伸手让了一步,低声只做他们三人私下的对话,“殿下,您可能有所不知……”
辛鸾侧身绷着脸,没有说话。
申豪:“在军营里,主将不管千夫长训人,千夫长不插手百夫长……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为的是让下属在他的下属面前保持权威。”
他只是提醒。不过也是真的敢,明明也知道辛鸾在气头上,照旧直陈态度不误。
邹吾看着辛鸾不肯罢休的劲头也低声劝,生怕他冒进做过头:“殿下,飞将军说的是,您身份特殊,不能什么都亲力亲为……”
谁知辛鸾却倏地扭身,狠狠地瞪向他,“你闭嘴!我和申豪没来过这儿,你也不了解这儿吗?这么久了,你是见不到我吗?你清清楚楚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你为什么不说?”他抬手一扬,“这里面原本都只是下山城的百姓,他们怎么征发来的你不清楚吗?他们是为你而征来的啊!”
邹吾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辛鸾当即炸了——这是辛鸾第一次朝邹吾发火,不,或者说,就是因为这件事和邹吾有关,他才如此动怒。
他不信邹吾处理不了这样的事情,就算他和申不亥向繇等人关系敏感,他也不信邹吾居然就这么坐视不理了!这个男人嘴上一套一套的,昨天还在直陈徐斌的错处,强言申豪的优点,结果呢,他也是在瞒着他的!已见不平事,竟然袖手旁观如厮,他到底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邹吾了!
·
申豪吃惊地看着这两个人,吃惊地看着从来没和人红过眼睛的辛鸾,迁怒于本来和这事儿没多大干系的邹吾,而两个人就这么干巴巴地对看着,烈日之下,一列列队伍小跑着入排整队,一个个好奇地向他们投来目光。
辛鸾没觉得自己错,也不觉得自己失言,只有兀自的愤怒。
邹吾吃惊地与他对望,眼中刹那里闪过了太多的情绪,有那么一个瞬间,眼神几乎沉痛。
或许从一开始辛鸾就搞错了一件事情,邹吾不是他,邹吾从来都没有为他经国纬政的义务,纵然他有经国之能,但也从无经国之心——他在他身边,不过是因为爱悦他、想照顾他,而不是真的要做他的能臣干将。他只不过是待他太温柔了,温柔得让辛鸾以为他俩的立场是相同的——其实怎么可能相同呢?国仇家恨不谈,恩怨纠葛不谈,辛鸾管不平之事,是因为他是高辛氏的血脉,他有责任——邹吾不管,是因为他清楚自己没办法一直管下去,他可以负担辛鸾,但负担不了天下人。
·
闻言,邹吾敛了情绪,站开一步,“殿下说的是。”
他执臣子礼,垂下眼帘,语气恭谨至极:“这是臣的过错,一错未能见事阻拦,二错未能上达天听,臣愿意领罚。”
这场面实在是太难堪了。
许多列队的新兵见状都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地想分辨几句,可那些话僵在喉咙里,没有人敢说出来,百夫长老远地跑回来,见状更是不敢凑前,只能和同僚远远地站着,一脸物伤其类的不忍,而邹吾这样说,辛鸾站在他面前,当即也被他梗了一下。
邹吾表现得很平静。
就像是他一贯的坦荡从容,但是辛鸾看出来了,他这话说得有多赌气生疏。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