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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千余众忽然有了共同的一张嘴,在申不亥的煽动中,齐声大喊一声:“不能——!”
震天撼地,响声雷动!
紧接着,怒吼声滚滚而来,人们勃然大喊:“解释!”
“谢罪!”
“是真是假,把徐斌给我们请出来!”
百姓红了眼,蜂拥向前,疯狂怒吼时,肩胛骨都因用力耸出了背部!
东宫卫与赤炎军心头骇然,喇叭形的高处让他们占尽地利,却也只能在这滔天怒意中艰难维持!
邹吾被人群隔住,鞭长莫及!
辛鸾脸色惨白,在这样的博然民情前,后退半步!
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宣余门之乱,含章太子迎千人之怒,身侧依恃三十七护卫,孤悬一处,迎来他的至暗之夜。
向繇躲在暗处,踌躇满志,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襟,等着下一朵烟花炸开,全力一击。
同样宣余门下的申不亥自以为占尽先机,此时袖袍一扬,从容地上前一步,皮里阳秋地大声喊:“殿下!底下这么多百姓,解释吧!”
冲在前头的百姓攻势稍缓,齐齐盯住辛鸾。
申不亥:“您年纪是小,可掌着这么大的生杀大权,不要以为故作无辜就能蒙混过去!”
邹吾身边的刘初六极速领命而去。
邹吾在底下仰头看着,紧张得呼吸都停滞!
高台的最上面,辛鸾脸色苍白,嘴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不是殿下。”
突然间,辛鸾身后的胡十三高喊一声!他惶愧交集,再也没办法沉默:辛鸾今夜面临如此局面,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小太子一连七天不眠不休地调动各项事务,根本就是要熬干了!他并不知情,这一切根本不干殿下的事啊!
“我没有办法解释。”
辛鸾忽然开口。
他像是在凶恶风波泅浮,忙乱中自己都不清楚抓住了什么,脑袋还没想清楚,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一只手臂突然扬起,巍然而坚定地拦住了胡十三。
火把下,他绷着脸庞,漠然而没有表情,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底线,他是主君,他的责任逃不掉的,他不能推一个小人物出来领罪,且不说底下人信与不信,就算会信,他也不该这样做。
“殿下……”
这一次,是他身后所有的东宫卫都在低喊。
他们其实许多人也并不清楚徐斌的内情,可是在刚刚的惊诧过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还是坚信了自己的主君!





谁与渡山河 第132节
瘟疫传染至今是各方合力的结果,朝廷多少人在这样的大灾前养尊处优、作壁上观,又多少人倒卖投机,推诿扯皮!申不亥他到底算个什么东西?!这整整七天,这朝堂之上,到底是谁一直在四处奔走!到底是谁一直在守土安民!
火光下人头攒动,凶恶残暴宛如春日密生的箭竹。
申不亥人在戏中,高声喝问,“殿下刚刚说什么?臣没有听清楚!”
火光缭乱,辛鸾再不看申不亥,倏地转向底下的百姓——
“徐斌无故出渝——”
辛鸾一字一句:“我的确……有不可推卸之干系……”
十六岁的少年没有表情,没有六神无主,没有手足无措,他白衣孤拔,烈烈的火光中,忽然朝着底下以手触额,缓缓地,俯身而揖——
宣余门两侧,耸立的尖脊墙垣足有十二尺高,在平日瞧来也算庄严巍峨。
所有人一时反应不及,愣在原地,三十余东宫卫恨自己人单力薄,颤抖着下巴,忽然纷纷转开头去——
没有人道过歉。申不亥瞒报拖延,李国兴掉以轻心,迄今为止,没有人道过歉。
邹吾举目凝视,两眼刺痛,一颗心被狠狠地握紧了。
身侧有下属青筋暴起,情不自禁地想要上前,邹吾隐忍地拦住他:“别动!”
可黑暗中的向繇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情,几乎是慌乱地抓住了夏边嘉的手臂,急问,“糜衡呢?怎么还不放烟火?!”
很快,辛鸾一揖到底,他起身,朗声道:“封城时期官员外逃不容姑息,徐斌之事调查后若真属实,我一定追究到底——朝廷还是那句话,疫情期间渝都官员不许外逃,百姓不许聚集,任何人敢以身试法,该斩该罚,绝不容忍!”
·
“你干嘛!”
水流湍急中,糜太医忽然跃上夹板!他不想回去了,不想回渝都了,申不亥给他的儿女开了两份手信,如果是两份手信,如果他也能用一份……
“你下去啊!你不是还要接应我妹妹!”申良弼根本不等他说话,直接劈头盖脸地质疑他!
糜太医原本想了一套说辞,没想到这二世祖竟如此强硬,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蹲下切断绳子,紧接着,忽然恶向胆边生,扫着他的腿,一把将他推下河去!
申良弼“噗通”落水,一声惊叫!
·
宣余门下,有反应快的,立刻吼了一声。
“你说’百姓不许聚集’,那我们是不是也犯了罪,是不是也要拿我们下狱?”
这一句角度刁钻,居然切中要害,人群中“轰”地又骚乱起来!
人声未至的阴影里,十人队动作敏捷,狂奔五步,在高墙的西侧敏捷地振足一蹬!
辛鸾的眼梢硬生生一抬,“你们都是趁夜布教的蛇庙信徒嚒?”
底下许多人一怔。
申不亥的身后,一小队人无声无息地靠近他。
辛鸾:“今夜武道衙门接到线报,称有下山城癸区数十人戌时在蛇庙聚集,祭神跳鬼,这才有今夜突发行动——你们是那批聚集之人嚒?”
其实底下许多人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跟着人流聚在这里的了,虽有信徒鱼目混珠在他们身边,但不打自招的事情,无人会给辛鸾回应。
申不亥忍不住后退两步,焦急地抬头:怎么还没有烟火?怎么还没走出去?会不会是被辛鸾的人扣住了?
辛鸾趁着这片刻的安静,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时间,继续往下说:“你们都不是那批胆大包天、以身试法之人!诸位配合朝廷居家已有七日,为渝都防疫虽算不上居功至伟,也是受尽劳苦!我能理解大家看到烟火听到骚乱的慌张,出门一探究竟也分属人之常情!但现在,你们立刻回去!——为了自己的福乐安康,也为父母子女的福乐安康!防疫爝火微光,寸进而艰难,咱们不能功败垂成,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辛鸾一气呵成,有人脚步凌乱了一下,开始迟疑了。
阴影中的人围住了毫不设防的申不亥与家丁,等待时机。
“你说你不追究我们是嚒?”底下人不敢置信,还在确认。
辛鸾大声应:“只要你们现在回去,今日之事,我承诺绝不追究!”
“可我们凭什么信你?!”暗处中,忽然有人嘶声大吼。
辛鸾目光如电,一群人中迅速捉住那发声之人:“你们必须信我!”
“我是含章太子,我言出必行,你们不信我,还想信谁?徐斌之事之前我确不知情,不然也不必各位今夜的督查倒逼,我说不会追究你们就是不会追究,只要你们现在散去回家,武道衙门不会有一人出手阻拦!”
“我们本来就没有罪,用不着你的法外开恩!你处不处死徐斌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我们不要这个!”
“去。”
人群之后,邹吾不断地观察着局面,在锁定刚才那浑水摸鱼之人后,迅速地朝身侧吩咐,“那个带着绿色头巾的!你过去,让他闭嘴。”
辛鸾的眉头无声地皱紧:“那你们要什么?”
“吃的!”有人趁机怒吼。
“用的!”另一人紧接着吼了起来。
就是现在!阴影中的人群忽然窜了出来,各自敲在申不亥一众的脑后,然后稳稳地将他们拖住——
“病床!”
“药方!”
“大夫!”
一时间,人们莫衷一是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
刘初六带着一众人缓缓地将被敲晕的人往后拖,慢慢地撤离人们的视野——
人人蒙着面大吵大闹,意见纷纷,辛鸾站在高处,皱着眉头努力地分辨,却是根本听不清喊了个什么,忽然不知道人群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解封!”
那小小的声音立刻被听到,身侧人一起响应,附和起来,“对!解封!”群情在这两个字下忽然激愤了,参差斑驳的呼喊声顿时找到了一条心,朝着辛鸾大喊:
“解封!”
“对!我们要求渝都解封!”
众口一词,甚嚣尘上,峭楞楞如鬼一般,众人一时几有排山倒海之势!
“他们是蠢货吗?!”
申不亥已经指望不上了,这个养尊处优头脑简单的蠢货,在这个局面下彻底地晾在了那里,暗处的向繇忽然着急起来:“糜衡在干什么?还不放烟花?!”说着立刻又抓着一名亲卫附耳过去——
“这不可能!”
人群前,辛鸾亢声拒绝。
·
糜太医狠狠操起船桨,“砰砰”地砸在妄图爬上船的申良弼头上!
“死吧!都去死吧!”
“糜衡!你干……!糜衡!”
夜里水流湍急寒冷,小船在挣扎中极速顺流而下,镇纸之辱,他还不了申不亥,还还不了他儿子嚒?!去死吧!都滚吧!渝都的所有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
人群斗志已然饱满,情绪贲张,站在前面的高声喊道:“凭什么?都是你下的令,凭什么不可能?凭什么不解封?!”
辛鸾恨了一声,几乎是声嘶力竭的拒绝,“是我下的令,所以我绝不答应你们无理要求!事关徐斌,错,我可以认!事关你们安危,态度,我可以给!但国政,我绝不会容忍你们挟众要君,而妄言更张!”
辛鸾红着眼睛,眼前是载舟覆舟之势,他以高辛氏的威望孤注一掷,然而局面还是如此的失控,众人蜂拥着,他话到如此,他们的不满和责任仍然在持续轰响!
“你倒行逆施,是要把我们困死在这里!”
“凭什么不解封!物资紧缺加剧!我们明明活不了多久!”
“我们没病!凭什么不让我们走!”
“你是凤凰!你让自己人走了,你自己也能说走就走!可我们呢,我们插翅难逃!你就是想让我们四十万人一起死了,给你们高辛氏做生祭!”
百姓擦撞着,冲撞着,嚼动着口舌,朝着辛鸾戟指喝骂!
“你说走就走,说撂挑子就可以撂,可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除非你剪掉翅膀!永远都飞不起来,不然我们绝不罢休!解封!解封!”
人群要疯了。
紧接着,又是一声尖叫!有东西从人群中飞出来,棕黄色、湿漉漉的带血的鸟尸,一下子砸在辛鸾的腿上,炸开着滚落在地,鸟的肠子雪白的衣服上留下一片血迹——
“找死的东西!”
被辛鸾压制住的东宫卫此时当真是怒了,兵刃“呛啷”着尽数抽将出来,齐刷刷地冲到辛鸾的面前!
第161章 大灾(16)
外围的武道衙门同样是大喊一吼,猛地抽出自己的武器,俨然训练有素的军队,大喊着将这群暴民团团围住——
人群忽见白晃晃的兵刃,忽然猛地瑟缩了一下!
更要命的,中山城下忽地远远传来兵甲干戈之声!一马当先的两只人鸟腾空而至,硕大无朋的羽扇激烈在半空拍动,扇出风雨呼啸之声,紧接着,巨步的震响跨着大步冲上闪来,人头马棉、牛鬼蛇神,巢瑞带着一众蒙着脸的化形赤炎,千步之外就在高喊:
“乱民冲撞者死,臣巢瑞,携赤炎,护驾来迟——!”
邹吾一口气终于放了下来。
百姓的脸霎时白了。
同样白的,还有暗处的古柏。
“向副,咱们怎么办……”
烟火早该升上来的!优势于他们稍纵即逝,拖延如今,就算能后发制人,也不可能拿下局面了!
向繇咬着牙关沉毅不语,眼角的肌肉轻轻一跳,忽然露出坚狠的神色来——
突然间,人群的最外围开始有人高喊,“殿下,不要放过他们!他们是东境奸细煽动的刁民,是特意来闹事的!不能轻易放了!”
这斜刺而出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怔了下!
紧接着,所有的武装一起大哗!
纷纷认同:怪不得!!!
“殿下,对他们不要客气!”有人在大喊!
执法者的刀枪剑戟全部被提了起来,冰冷的刀刃对准肉身!有身后赤炎的声援,人单力薄的武道衙门、东宫卫,再也不怕了!




谁与渡山河 第133节
百姓惊慌地倒吸冷气,纷纷往中间聚集,节节后退!
“我们不是!”
“我们不是奸细!”
“我在渝都住了三十年!怎么可能和东境有关系!”
乱世重典,“奸细”一个罪名,足够任何一个云端之人手起刀落,将他们全部剿灭!
巢瑞骑在一头巨型犀牛身上,迅速地赶来,翻身落地时,声震如虎:“暴民滋事乃乱逆大罪!来人啊!将人全部围住,不要放走任何一人!”
一时间,众兽怒声而应,弓身作势前扑,宛如电闪雷掣!
百姓开始尖叫!
“都不要动——!”
辛鸾眼神一犀,两扇巨大的金红色翅膀火焰一般地展开——
武道衙门也好、赤炎军也好、百姓也好、一时被那强光一般的翅膀恍得失神,纷纷遮挡着眼睛,看向宣余高台去——
“孤说了,都不要动!”
·
小船顺着合川水飞速而下,糜太医一屁股瘫坐在夹板之上!
“事成之后,以烟火为信,向副就能一举夺权!”
颤抖着,糜衡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手信,与一支烟火——
“好处少不了你的,二百两银子,等风波净了,你想回来,向副还有重用!”
糜衡疲力竭,吁吁喘气,举目四望这漆黑的合川,忽然笑了一声:小太子,你自求多福,我不害你了。
说着,他随手将那烟火抛进水里,眼见那一点颜色瞬间被波浪湮没,他缓缓站起身欲回船舱歇息,一转身,眼见几艘巨船正从东边逆流飞速行来!
·
辛鸾声嘶力竭,这一晚上他嗓子已经冒烟了,整个人都濒临极限。巢瑞身手敏捷,徒手从高墙上攀爬而上,辛鸾扫视了一眼最外围蓄势而不发的化形者,跟他迅速地对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紧接着,辛鸾整了整嗓音,抬起手,扬臂朝着自己人下令:“东宫卫、武道衙门听令!起兵刃,退后十步——!”
“殿下……”冲在辛鸾身前的东宫卫在低声反抗。
“退下!”
辛鸾气势磅礴,朝着人群外犹然不服不忿的武道衙门大吼,“是不是东境的奸细我心里有数,不是谁胡乱喊一句就能构陷的!军人令行禁止,你们还不领命?!”
这一声,所有人都没办法再说什么——
刀剑放下了,长戟放下了,原本被兵刃团团围住的百姓,此时经过刚刚的生死一线,忽然间有人,放声大哭——
狗不再叫了,可恐慌瞬间传遍了这些人——
辛鸾环顾四顾,在一片悲声中,目光从刚刚那一句“奸细”传来的方向射过去,可是已经找不到了——有人唯恐天下不乱,成心把事情闹大,不仅给百姓递刀,还在给他递刀,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辛鸾敛住翅膀,也敛住那火一般的强光,听着那大放的悲声,忽然心底里涌出一阵一阵的悲哀,大声的,慢慢地,清晰地问:“我从来不想把事情闹成这个样子,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可没有人回答他了。
百姓牵衣挽袖,抱着他们各自的亲人,崩溃地看着眼前。
“来,你过来——”辛鸾瞧见了距离自己挺近的一个年轻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还好,这群人出门闹事还尚有一丝理智,大部分还都蒙着面,他尽量平和地开口,“我刚才听见你问问题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跟大家说一说。”
那被点中的男子哪里还敢说话,惊慌地向后退了退,拼命摇头。
辛鸾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愿,也不勉强他,抬起眼睛,朝着面前惊慌如迷羊的民众道,“你们刚才问的太乱的,我能记的都记下了。只不过这个人刚问我的有些特别,他说,’你是凤凰,你自己说走就走,说撂挑子就撂挑子,可我们却插翅难逃。’”
辛鸾轻轻停顿了一下,居然露出一点柔和的笑意来,“他说的其实挺有道理的——官员还有我的一道’斩立决’来忌惮,在你们眼里,我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光杆一只凤凰,我想要走,随时都可以走,随时都有退路——”说着他轻轻喊了一声,“胡十三。”
胡十三立刻躬身上前:“殿下……?”
辛鸾侧过身,倏地拔出他腰间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刀扎进了自己的肩膀!
“殿下!”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邹吾脑子里“轰”得一声,一片空白,直直地僵在那里。
辛鸾疼得咬紧了牙关,眉心狠狠一蹙,又努力舒展开,面对面地迎上一双双的眼睛:“受伤的鸟连合川都飞不过去,这样……够了嚒?”
所有人都失神地呆在原地——
邹吾红了眼睛,再管不了别的。
三楹之地,二百余步,他侧身拨开人群汹涌,低头往高台上走——
“但这位说的也没有道理……”
一片漆压压的死寂里,辛鸾的声音清楚明朗地传来,“他说’我想要撂挑子就可以撂挑子,说不管渝都了就不管了’……呵,”辛鸾笑了,那笑容好心酸,“你们说我撂挑子,那你们倒是说说,这个挑子我能撂给谁呢?天衍四境,大小山脉四十余列,有一万六千三百八十里,我祖国的安危系于此,无数无数人的生死存亡系于此,你们说,我到底能撂给谁呢?……我知道大家现在还没有病症,可是这瘟疫是有潜伏之期,我今日走了,明日你们就出去,到时候灾情四起,蔓延整个天衍四境,我第一个对不起的,就是我天上的父亲!”
“一国若亡,国民皆可降敌,主君不可。若遇大灾,天下皆可谋身,主君不可。我知道你们只是不放心……南境之前的主政人……他们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们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很害怕,就想逃跑,但你们能不能信任一下我?就看在我不会把屠刀举上你们头顶的面子上,能不能好好配合一下我的朝廷?……渝都但凡有一个人去世,他们的名字就会报到我的案头,每一条人命,每一条!不管是赤炎军、医护、官员、还是寻常百姓,不管是死于瘟疫、死于意外、还是自戕,最后都要我的批红和确认!我恳求诸位,不要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不要私下聚集,不要……”
忽然间,辛鸾说不下去了:那都是老生常谈了,他整日让人下山城重复无数遍,不要私下聚集,不要随意外出,不要听信传谣……他原本想洪亮地再重复一遍,可是乍开口,他忽然如鲠在喉,根本讲不出来了……
“……你们这样闹,太让我伤心了……”
最后,辛鸾捂住自己嘴,只剩下这么沙哑一句。
底下人都不说话了,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们是想说些什么,也很想回应些什么,但喉咙酸涩,笨嘴拙舌,只觉得无从可说,他们的目光没有主张地逡巡过去,想着有谁能站出来替他们说句话,说几句道歉或者感谢的话,他们也不想一直恨恨不得的模样,不想一直露着浮躁和狂暴。
人潮像是定在原地的人偶,每进一步都有十分的阻力,邹吾用力地推开人群,眼见着辛鸾捂住嘴,眼泪缓缓地落下来,他雪白的左肩一片血色,新鲜的血液一直在往外涌,涓滴细流一样蔓延开来,浴了半身的血,看起来惊悚动容——
“现在——”
高台上的巢瑞发话了,他也看出来辛鸾没有力气了,左腿甚至在支撑不住地发抖。巢瑞抬起双手,高声而威严地下令:“百姓原地坐下来,暂时不要动,武道衙门清楚后面的路来,从后到前,百姓依次回家——”
他的命令,就好像一个信号,让僵住的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没有坐下。站在前面的人鬼使神差地找到了一个回应的方式,两手击掌,忽然拍出巨大的声音,然后朝着辛鸾的方向,以手触额,缓缓地,俯身而揖——
没有人说话,第一个人这样做了,第二个,第三个也就跟着做了,紧接着,一列列,一排排,一片片,不同衣装不同高矮的民众都应和着击掌,然后,深深地鞠躬。这是他们南境很古老的礼仪,和东境的揖手略有不同,但表达的都是,郑重,诚心,谨敬与遵从。
然后一批批人矮身坐在了原地,安安静静地等着后面地走完。
辛鸾松了口气,虚弱地攥了攥拳头——
就当此时,远远有人举着箭翎从山下来报:“殿下——徐斌大人回来了!”
这一声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正缓缓静坐的人陡然绷直了身体,倒吸冷气,回过头去!好在,这一次他们没再大喊大叫,目光齐齐又扭了回来,看向辛鸾——
“他还敢回来?!”巢瑞立刻接了话。“人在哪里?”
隔着千余众,那斥候与巢将军大喊着对答:“正在山下入港。”
巢瑞扫视了一圈众人,“外逃官员按谋逆罪论处,杀无赦!他不清楚嚒?叫他上来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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