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渡山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麦库姆斯先生
忽然间,一道更响亮的声音喊了过来,最外一层的化形者、武道衙门和要走的百姓层层而开:走来的居然是申豪!他大步而来,提着一个浑身湿透抖抖索索的大个子,一把把人扔在地上,其他人不认识,但是巢瑞与辛鸾都何等眼里,一扫之下,居然是申良弼!辛鸾心头陡然发寒:他不是应该在钧台宫里?!
“我们没有外逃!”
申豪蹚着人流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喊,手里还举着一列清单,“殿下忘了嚒!东境南阳乃天衍药材之乡!徐斌大人于南阳主政多年!渝都物资药材急缺,徐大人就同我一同商量越过东南边境,运购药材!……”他用力地举了举手中纸卷,给辛鸾听,也给所有人听:“现如今药材购量四吨有余,同船跟来的医者一百四十五人!物资、运材名单在此,请殿下御览!”“轰”地一下,安静地人群骚动了起来,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什么意思?物资有了?药材有了?大夫有了?他们可以挺过去了?!
“报——”
众人身后,又是一道响亮的声音:
“河道衙门来报!有船入港,中境援助到——”
“报——有船入港,直隶援助两船粮食蔬菜新鲜瓜果!”
“报!有船入港,西境援助到——”
与此同时,原本还风急浪高的水军港口,四方艨艟相连,各处舳舻相接,一扫黑暗,一片灯火通明——
·
“那如果中境、西境给小太子援助呢?……中境丹口孔雀他傻吗?他这人早就与我说过不搅和他们叔侄间的事情……”
之前的信誓旦旦还言犹在耳,宣余门暗处,向繇狠狠地闭上眼睛!
他想不到,就在三日前,化形的斥候带着辛鸾的亲笔信送到中境,一纸求援引发了怎样的滔天巨波——
“主公三思啊,且不说东朝高压,就单以我们自己的国土论,通都距渝都不过二百七十里,我们把这么多物资送上,若是波及到我们,我们物资不足,如何向百姓交代?!”
“爱卿且看看他给我写的信!”
深夜,丹口孔雀迅速召集内衬商讨,力排众议:“辛鸾是为一国而封一城,减少的是整个天衍的损失,减少的也是我中境的冲击。爱卿说的对,通都距渝都不过二百七十里,渝都若是撑不下去,第二个波及的就是我们通都大邑……诸位退下吧,我心意已决……单凭他封城一条,我中境也绝不会坐在岸上看翻船。”
黑暗之中,古柏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迟疑道:“向副……我们,我们还上嚒?”
向繇狠狠闭上的眼睛,又倏地睁开,恨声道:“还上什么?自取其辱吗?撤。”
一败涂地,从来没有过的一败涂地。
这个城池,猜疑、践踏、相互呵斥,白眼、暴乱、颐指气使,投机,狂躁,水深火热,偏狭,专横,自以为是……
他曾以为自己可以将申不亥与辛鸾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根本就打不赢了!他从一开始就败了,从申不亥逼辛鸾连声自供,辛鸾认错鞠躬开始他就败了!大权独揽、乾纲独断那都算什么?整个南境的权力根基已经动摇了,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很快就会成为这整个南境的规则和信仰,在所有人还意识不到的时候,他已经是在改换山河!
·
史书有云,天衍十六年五月二十二日,宣余门之乱。
其时,昭帝既与左右相向繇、申不亥有有隙。向繇巧计阴谋,挟渝都百姓不满瘟疫之势,至一夜之变,太医糜氏以曲合于右相,救右相子为反间,千余百姓自发聚于下山城、中山城之交宣余门下,帝闻之驰往,右相乘机以为拖延,引帝入彀。
右相以徐斌事窃发祸机,昭帝孤悬一处,余众寥寥,有灭顶之灾。存亡之机,帝忘身谢罪,执君子礼,以君拜民,其言发乎至诚,摧枯拉朽,号恸久之,至百姓勿疑。申豪,申不亥之侄孙也,擐甲持矛,挟右相子为徐斌证,众闻真相而大呼,震惊四野,后中境、西境之资次第而至,上又使赤炎之将巢瑞晓谕诸民,遂弭祸,皆罢散。
·
宣余门之乱,因种种因由,史家之笔删繁就简,并未记渝都百姓之狂乱。
然真正亲身经历这一夜的众人,通过口口相传,通过野史稗记,无人否认,那一夜展现的是整个时代的浪潮与激流。
尊者,卑者,贤者,愚者,仁爱者,投机者,达官显贵,芸芸众生,有识之士,亦或是乌合之众……千千万万人,铢累寸积,爝火微光,裹挟滔滔之愤怒,共同在这一点交汇——或许当时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当夜的所言所行、悲欢喜怒,将会永远地记录在册、成为历史,此夜过后,所有人惊而回顾,慨然叹息,却再无更改。
曲直是非,千秋功过,它们即使不在史书里,亦在人的良心里,一切愈久弥坚,自有代代评说。
·
“……阿鸾。”
谁与渡山河 第134节
轻轻的,邹吾奋力走到台阶下,在一片喧腾中,抬头喊了少年一声。
斥候来报,满脸都是激动喜悦,百姓交手而握,亦是激动不能自抑,武道衙门、东宫卫、赤炎军,各司其职却也是喜形于色,可辛鸾只是怔怔地,端然虚望,脸色苍白。
高兴一点啊……他看着他,在心里低低地叹息。
辛鸾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垂眼扫过邹吾,“嗯”了一声,然后朝着众人克制又平静地点了点头,转头道:“巢将军,后续事宜你来负责吧,我先回宫。”说着轻轻挪动了自己站得虚麻冰冷的双腿,安静地转过身去——
只是这一转,他脚下忽然一个虚软,整个人泥一般地倒了下去!邹吾大惊失色,抢步上前,右手托住他的腋下,避开匕首把人一把抱住——
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腥浓温热。
东宫卫一声低呼,撒下兵刃紧张地围拢过来!人头攒动,辛鸾看不到,只感觉终于暖和了,他被人打横抱起,是他经常被抱着的姿势,辛鸾嚼动起嘴唇,轻轻地念了一句:“邹吾……天亮了。”
第162章 殊死(1)
“去下山城找时风月来!”
邹吾回头朝着东宫卫一声大吼,打横抱起浑身是血的辛鸾就往小院疾奔。
东宫卫和零星的赤炎已经被眼前的情形震住了,哪怕被巢瑞下过死令,不要让邹吾和殿下私下见面,但是他们这些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人家是好好的一对有情人,殿下的性命又悬在一线,他们除了听邹吾的,还能听谁的?
只能脸色都是跟着一变,紧随邹吾出去。
时风月一进小院就觉得不妙。
那血腥味比上一次她登钧台宫还重,一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站在小院里干着急,气急败坏又鸦雀无声,更没有人分暇想着擦洗在地上淌成一线的血迹。
接她来的胡十三在厦子外忽地忌惮地止住了脚步,时风月顾不上问他,抓着沉重的药箱冲进内室,没来得及拖鞋,拐进屋就被吓了一跳——入目皆是成双成对的红色,这里根本就是夫妻的爱巢,她一头一颤,却也来不及多想,撩开幔帐就往里面进。
“怎么样?”她问。
邹吾倏地抬头,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也不必多问了,辛鸾肩膀上的匕首插得太偏了,看起来是离开了心脏,但是插进了肩胛天宗穴上,邹吾习武那么多年,把他衣裳剪开就知道这一刀插得有多凶险。
“感觉冷不冷?还认不认识我?”
时风月走近辛鸾,放下药箱,安抚地问他。
辛鸾还睁着眼睛,看起来神志还清明,听到他的问话,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不再说自己只是“呛了一下”,反而像时风月第一次在小院里见他那样,乖乖巧巧,像个小孩。
“时大夫来了就好了,我们把刀拔出去,你就好了……”
邹吾焦虑地搓着辛鸾的右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反复亲他的手背,因为瘟疫,辛鸾一天洗好多次手,手心都干燥得起皮,邹吾紧紧抓着他,不断地亲他,又摸他的脸,问时风月,“我能做什么?我能帮你什么嚒?”
“不用。”
时风月抽出一块参片,塞进辛鸾嘴里,把剪刀、纱布、止血的药瓶依次拿出来,“大家都冷静点,我带的东西全,没那么可怕。”说着她俯下身,温柔地和辛鸾做确认,哄孩子一样,“小殿下,就只是拔刀,很快的,可能刚开始会有点痛,但是你咬咬牙,尽量不要晕过去,好嚒?”
辛鸾涣散的瞳孔映出时风月的脸,他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糟——”时风月手都要抓住匕首的刀柄了,忽然又停住,“等一下,我洗个手去。”因为瘟疫,她左忙右忙,洗手都要洗糊涂了,总分不清自己来前到底洗还是没洗过。
时风月匆匆而去,这是邹吾的地方,外面不管是东宫卫、赤炎还是武道衙门,哪路人谁都不敢随意乱闯,她喊了一嗓子打盆水来,他们也只是手忙脚乱从水井汲了一桶放在厦子上的小台上,时风月麻利地又洗了遍手,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忽然听到邹吾在唱他们西南的小曲。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在印象里,孤僻的邹吾是不会唱歌的,她也没见过他流露什么感情,她心底叹了口气,这两次她算是看够了——
比起院外的人紧张焦灼,屋内的一切可以堪称平静又顺利。
时风月手稳心稳,拔刀、止血、一气呵成,整个过程病人很配合,亲属也配合,辛鸾咬着参片,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却也神志一直清明,直到时风月给他包扎好,柔声对他说,“好了,没有危险了,累了就睡一会儿。”
他才虚弱点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
时风月拾着东西,分神抬眼看了下邹吾:他真的珍爱这个小孩,辛鸾拔个刀,这男人紧张得也要跟着虚脱了。
时风月张了张嘴,刚想说些鼓励的话,忽然听到“咄咄咄”三声谨慎地门扉叩动声,外面人刚刚两刻钟里都鸟悄地等结果,应该是有大事,不然不会打扰他们。邹吾两眼通红,攥着辛鸾的手用力地贴了下自己的嘴唇,紧接着站起来,走去外面。
“侯、侯爷……”居然是赶来的翠儿,她大着胆子站在茶室外,焦急又担心,“南君回来了,现在正在山下入港。”
南君墨麒麟?!
邹吾心头一寒,再往外看,发现红窃脂、申豪他们也来了,一个个忧心忡忡地环臂站着,巢瑞不在,应该是正在山趾配合徐斌装卸物资,整个小院全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殿下没事,情况已经稳住了。”邹吾声音沙哑,甚至颤抖,他瞥了一下头,才把那声音中的软弱清掉。
“胡十三,翠儿。”
“在!”两道声音一起应和。
“去把总指挥室所有文卷折子带字的东西全数搬到这里来,里面的内容不许任何人触碰,现在立刻搬来!”
“是!”
“赤炎三队。”
“在!”这一队原是巢瑞混编进东宫卫防备邹吾的,但是临到这个关头,他们也顾不上棒打鸳鸯了!
“再调百人队来,将钧台宫围住,宫内所有女官圈禁!今夜已有人偷天换日救出申良弼,你们看好里面的重臣的子女,缺了一个,病了一个,我唯你们是问!”
“是!”
“刘初六!”
“在!”
“带武道衙门百人队包围右相府,以谋逆罪封禁!”
“是!”
“这是殿下的钧令,还是你的命令?”忽然有一道声音斜刺而来,邹吾目光扫去,是申豪。
邹吾眉目眨也不眨,脸色铁青:“不知道你那叔公做了什么,你就去问问宣余门在场的!他煽动民变,逼辛鸾在众人面前谢罪!飞将军有亲属,便没有是非嚒?!”
申豪肩膀一挣,就要上来理论。
红窃脂见状不好,立马拉着申豪往旁边带,“殿下危在旦夕,你理解他一下,又不是现在要你叔公的性命……各退一步,各退一步……”
邹吾看了申豪一眼,紧接着再也不理,朝下道,“其余东宫卫护卫这个院落和这条街,人手不够立刻从武道衙门调人,若遇南君,就带一句话给他——明日巳时,我与殿下,在这里等他!”
·
“怎么回事?怎么就闹成这样?”
申睦风尘仆仆,甲都没来得及卸,冲进寝宫就掀开了被子。
向繇从床上被他拖醒,巨大的夜明珠照得他一头乱发,满脸阴霾,他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怎么了?孩子还睡呢,有事不能早上说吗……”
他是真的心大,山趾卸货忙碌宛如白昼,巨灵宫东殿此时被人团团包围,他这个时候还能安然入眠。
申睦抓过旁边的安哥儿,像扔什么爬上床的小猫小狗一样,狠狠地往地上一掷!
“申睦你疯了!”
一股寒气从向繇的天灵盖一掌打下,向繇尖叫一声,赤着脚去抱孩子,“你吓到他了!你干什么?!”
安哥儿睡得朦胧,此时骤然被吵醒,喉咙揪出声音,整个人一团失控地耸着,向繇扎实地搂住他,站起身就要出去换一间卧房:不是第一次了,因为安哥,他从五年前就频繁地被申睦气到换房睡!
“东殿被赤炎封住了。”申睦纹丝不动,掀开被褥披甲直接坐上床,他目光锁着向繇,“两个时辰前,宣余门出了大乱子,当时你在哪里?”
“什么我在哪?我除了在巨灵宫还能在哪里!”向繇出离愤怒,歇斯底里,猛地朝申睦大吼!
“啪”一声,申睦猛地冲上前去,狠狠抽了对方一个耳光。
长发被狠狠甩开,遮住半副脸颊,向繇颤抖着,不动了——
申睦这才荡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扳过来,手如铁铸,强硬坚持:“阿繇……别对我撒谎。”
·
中山城邹吾的小院,一夜之间成为了渝都崭新的权力中心,所有与总指挥对接的主要官员一夜间全部到了第二日去小院报道的消息,同时关于物资的咨文数道急发,山趾之下,无一虚行。
整个茶室里风雅消闲的器皿摆件全部被撤换了下去,因为缺少存放卷轴的大柜,胡十三搬的时候就是把总指挥室的大柜连柜带纸的直接搬来,茶室的四角燃上了明亮的油灯,翠儿和几个辛鸾的近臣连续几个时辰飞快而小声地和邹吾介绍这些天辛鸾的政令,其中内容很多,杂而庞大,邹吾只是看了半个时辰,就能感觉到阿鸾在处理这些的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而就是这些小心翼翼,七天里没日没夜的打熬,这个少年让整个渝都在他手中,起死回生。
翠儿将手里的一折摊开,“这个下山城的医署……”
邹吾瞥了眼,抬起手:“小声点。这个我知道,时大夫和我说过。”
翠儿点点头,静静地把嘴闭上。
邹吾这里并不是大案,而是矮桌,一人一团蒲,盘坐或者跪坐,礼仪不像东境、亦不像南境,翠儿调整了姿势,坐回脚跟,塌下肩膀,在朦朦发亮的天光看邹吾迅速上手殿下的政令:翠儿一直都很想感谢他,但是一直没来得及跟他说,这是将他赎出极乐坊的人,让她再不必以“马”命名,还将他送上了钧台宫,让她有幸能被含章太子赏识,如今更是,他信任她,让她可以自如进入他们的内室,照看辛鸾。
“这几个折子,分权下去……”
邹吾抬起头,扔过来一叠,“陆数对吧,交他去做。”
翠儿点头:“嗯,记下了。”
晨光熹微,一夜波折,翠儿力不济,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停下来偷偷地观察邹吾,这是个极英俊极英俊的男人,比辛鸾更理智成熟,更稳健从容,大概是年纪长了太子六岁的关系,行走坐卧,更显沉静文雅,但是说来,他似乎年纪也没有那么大,二十二岁,东宫卫许多年轻的小伙子都是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才貌能力皆不及他,一喜一怒却也都透着股骄傲的嘚瑟劲儿。
简朴,复杂,沉稳,优雅……还有什么?
翠儿意识朦胧,终于想到了,对,还有孤独,他看起来真孤独……
·
“醒醒。”
翠儿一脚踩空,猛地惊醒,胡十三急躁而低声地拖她起来,不知不觉,天光大亮,她趴在桌上的另一端居然睡着了,翠儿下意识去翻自己记录的本子。胡十三急道,“我早拿去了,任务都分配下去了,你快起来……”翠儿这才舒了一口气,忙乱中抬头看一眼邹吾,只见他一脸森然,神色坚冷地正对视门外。
翠儿登时洒然而醒,陡然回头,只见厦子上一身高九尺有余的男人,正黑衣戎装、胸廓腿长地站在外面,不苟言笑,气势铁血而威严。
翠儿再不敢趴在桌案上,立刻与胡十三避到一侧。
“武烈侯。”
忽然间,那人开口,朝着邹吾颔首。
陡然荡开的茶室,阳光泼洒而入,邹吾缓缓起身,沉声道:“南君。”
第163章 殊死(2)
鸾乌殿中,西旻正为辛襄整理衣冠。
辛襄:“渝都瘟疫蔓延,听内线来报,墨麒麟暂停了东南与三苗的战局。”
西旻:“现在内阁该吵做一团了罢,一定恼恨前几日为何不迅速出兵,丧失了最佳时机。”
辛襄淡淡地更正她:“现在也是最佳时机。”
谁与渡山河 第135节
西旻没有说话。
移宫案后,两个人共度危机,迅速交心,西旻的聪敏让辛襄对这位小妻子很难不刮目相看,加上新婚燕尔,自然更显信任。
“依你看,陛下是什么心思?”
西旻轻轻笑了,恭维道,“父子同心,陛下的心思就是夫君的心思。”
这种话,辛襄听听就过了,他仰起脖子摊开手臂,方便西旻给他正冠,“主战派现在就做着他们春秋大梦,以为渝都受瘟疫重创,他们一定所当者破,克灭渝都,明日就能饮马宣余水。”
西旻抬着眼为他紧冠节:“朝上的十之七八都是主战派。”
“那你看我有胜算吗?”
辛襄垂下头,以他的角度能看到这个小女子的浓密深黑的眼睫,“同一个招数用的太多,陛下也会看出端倪的罢,他还能这么纵容我保阿鸾嚒?”
“夫君。”西旻倏地抬眼,一语中的,“你太执着一人一地了。”
“眼光稍稍展开些,东南两朝虽是对峙,但天衍从名义上从未有一天产生过实质的分裂,陛下与含章太子都坚持是先帝的正统——至少眼下的局面,陛下的大业与含章太子的停战书并不冲突,既然不冲突,这些都是你回旋的余地。”
辛襄抬起她的下巴,在她的眼睛里找到支持:“你觉得他会同意暂时休战?”
西旻手上不停,揽住他的腰,一节一节为他勒上玉带:“夫君准备严密,当然会力压众意,占据上风,但您若想最后得到陛下的支持……妾倒有一个小计策。”
辛襄:“什么?”
腰带“啪”地轻轻合上,西旻郑重道:“换个称呼罢——你该喊他一声’父王’了。”
·
渝都,中山城,小院。
上一次申睦与邹吾见面,还是凌晨巨灵宫的密阁之中,二人目光稍有对视,又立刻转开。这一次,两个人主宾倒置,彼此都是冷着脸,谁也没刻意做出寒暄的模样。
帷幔被层层撂开,辛鸾还在睡,少年娇小单薄的身体陷在柔软的妃红色中,整张脸睡得红扑扑的,像小女孩坨红的脸颊。
内室到底不方便深谈,申睦探望过辛鸾,当即主动要求出去。
“南君的回防倒是突然。”邹吾随口道。
申睦:“内子来信,说渝都瘟疫,叫我回来。”
邹吾的眼皮倏地一抬:“一起叫回来的还有五万南境军。”
申睦:“钧台宫之外也有五百赤炎。”
邹吾眉目轻轻一动,没有说话。
小院内已经被清空,两个人在整理好的矮案上相对安坐。
申睦:“殿下为何不肯住钧台宫呢?那里宽敞,人手也更方便照顾。”
茶水开了,咕噜噜地冒着热气,邹吾提壶擎杯:“实不相瞒,上个月二十八日,殿下被人投毒,这个月二十二日,也就是昨天,安住钧台宫的申良弼被人偷天换日。殿下不是不住,是不敢住。”
申睦嘴角轻轻提了一下,“是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
邹吾不轻不重地回敬,“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申睦:“那武烈侯想要什么?本君能做的,可以帮手。”
“申不亥。”
邹吾“嗑”地一声,杯盏落在申睦面前,“我要他死。”
申睦一笑,接什么放什么:“他是我南境右相。”
邹吾:“贪渎瞒报,携眷外逃,煽众逼宫,这些每一件都在明面上。”
申睦:“好,若殿下执意如此,我没有异议。”
邹吾:“殿下失血过多,暂不能临朝。这需要南君您下令,大义灭亲。”
申睦:“他是我叔公。”
邹吾毫不理会:“申良弼供述糜太医有钧台宫内线,钧台宫的女官们现在都还在,那我与殿下就查查看,到底是谁这么手眼通天,一个太医居然可以把手伸进巨灵宫。”
申睦似是而非地回应,“右相之位不能空悬,如今瘟疫乱局更不能乱,需要一个人来扛鼎指挥。”
“呵……”
这一次,邹吾忽然轻笑一声,把小铁皮壶放回小炉上,“我以为你们感情很好。”
“十多年了,再好也厌倦了。”
申睦不以为意,说着往屋里看了一眼,略抬高了声音,“本君知道你们新婚燕尔,不过凡事还是要多为自己考虑一些,以你的能力魄力,一方诸侯绰绰有余,实在不该受困于咫尺院宇,只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