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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纪[H]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桃子奶盖
她那时还不认识裴琅,裴琅也还没封耆夜王,成日与金吾卫的一群中郎将插科打诨地游荡,在宫里上房揭瓦。佳期只听到他哼着莫名好听的曲子,看见象征着守卫皇城的锦袍玉带在逆光中闪着晦暝的亮色,那是金线绣成的扶桑菡萏和朱雀青龙纹样。
五花八门的佩刀佩剑和银枪似乎都是战利品,被他卡在墙头当了靠背,他笑吟吟地冲佳期点了点下巴,“喂,此路不通。”
佳期不知道一墙之隔就是昭阳宫,于是全没想到警戒这一层,于是猜度眼前是个混进了金吾卫的地痞流氓,一皱眉头,“凭什么?”
俊秀英气的流氓嬉皮笑脸地点点头,好像她是个毛孩子似的,信口开河道:“就凭此路是我开呗。”
这土匪口风坐实了流氓身份,佳期毫不犹豫地抬脚一铲,正踢在红缨枪头上。这一招是她惯用的,熟稔已极,那红缨枪被一脚铲开,径直飞起,她拍了拍裙子,昂首向前走去。
身后有轻轻一声,是那人跳下了墙头,跟着她走了过来。
佳期回头看去,只见他肩上扛着幽亮的黑铜佩刀,大摇大摆跟着,显然是一副算账不等秋后的德性,不由道:“你做什么跟着我?”
裴琅的五官偏邪气,本来是一望即知的凶残不好惹,但那时在巷中凌厉阴影遮盖下,佳期觉得他笑得没心没肺,“姑娘多虑,同路罢了。”
“难道你知道我去哪里?你听好,我爹可是顾量殷。”
裴琅笑得更开了,好像笑得肚子痛似的,握刀的手掐住了窄腰,另一手指了个方向,“原来是佳期姑娘,失敬。在下听好了,你爹是顾量殷。不管佳期姑娘去哪儿,反正我去昶明宫。”
回长京前,顾量殷常敲打她:“若有扛不过的时候,就说你是顾量殷的女儿。这话出口,天下没人敢欺负你,知道么?”
佳期嘴上瞧不起顾量殷教的那一套,真到有事的时候,少不得还是要将大将军搬出来狐假虎威。
那日,她仗着顾量殷的名头,知道身后的人一定不敢惹自己,便大摇大摆向东走,闻着花香,畅通无阻。裴琅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像只辉煌威严的美丽豹子。
佳期那时候觉得区区一条昭阳宫的小巷,没什么可怕的。后来她知道自己想错了,宫里的坏人不比宫外的少,坏起来花样翻新,裴琅全都知道,他在保护她。
裴琅以前对她很好,但也只是以前了。
火盆烧得太热,佳期睡得口干舌燥,叫了几声没人应,索性闭着眼伸手去摸茶水。凉丝丝的瓷器摆在榻边,她渴得发慌,也不管是什么,摸过来送到唇边。
入口凉丝丝甜津津,带着一缕清凉的酸。
佳期一下子醒了过来,睁眼盯着手里的酒瓮。
青瓷酒瓮极巧,不过巴掌大,里面装着浓稠清甜的米酒,丝丝缕缕地浮着糯软的米粒。
她盯了许久,终于又叫了一声:“青瞬。”
青瞬探进头来,一目了然,“娘娘,是王爷送来的,说是东郊山里的特产,四处送。陛下那边也有。”说着说着,便有些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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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发现h很少…………清心寡欲心静自然凉.jpg





蒹葭纪[H] ·13灯花
灯花
佳期哭笑不得,裴琅的脾气难捉摸得很,裴昭和佳期搅了他行猎,他要这样广而告之——东郊山里的特产倒不是酒,是当垆卖酒的红颜少女,长京城人人皆知那是什么地方,“行猎”又玩的是什么花样。
佳期摇了摇头,觉得裴琅偏狭至极,却舍不得放开手里的米酒,又捧着啜了几口,才道:“陛下好些了没有?”
她睡了一日,眼下已是黄昏时分。裴昭年轻力壮,自然好多了,已要了折子来看,聚会神,都忘了点灯。
佳期叫人点了灯,在他边上没滋没味地翻了会书,突然想起来,“今日倒没见李太医絮叨。”
裴昭“嗯”了一声。殿内灯火幢幢地晃,他没找到黄铜剪子,便叫人拿来,剪了灯花,“李太医今日有些怪。不说他,母后怎么了?”
佳期没怎么,一时疑惑,裴昭便点了点自己的脸,“母后的脸通红。是热么?”
他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佳期才觉出自己身上火急火燎地发烫,于是捂着脸颊笑道:“是上火。陛下,这时节烧炭还有些早呢。”
她生得瘦,尖尖小小的一张脸,浓长眉睫衬得肌肤如瓷如雪,眼瞳极其乌黑明亮,偏偏脸颊上一片红云,仿佛雪娃娃蓦地活了。
裴昭看了她一阵,移开眼睛,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还觉得凉,才自作主张,害得母后上火。母后回去叫人把炭盆撤了吧,儿臣糊涂了。”
佳期也不多坐,稍说了几句话便要回成宜宫,裴昭送她到了殿门口,她便叫他停脚,“哀家认路。”
出了殿门,她却并未向东,而是稍微一拐,走到了昭阳宫偏殿后头,药香袅袅,是宫人正煎着药。
她在那里站定,裴昭身边贴身伺候的邵兴平是个人,留意着太后往这边来了,忙弓腰搭背地跟出来,“太后娘娘。”
佳期站住脚,拢了袖子,“陛下那桌上,哀家记得原是有把剪子的。”
剪灯花的黄铜剪子,刀刃未必有一寸长,但毕竟锋锐,后宫禁苑中丢了这样的东西,自然是大忌,先帝在时就有妃嫔这样行刺过,不过未果。
邵兴平惊觉忌讳,一下子流了满头冷汗,低头应是,“奴才这便遣人清查,娘娘放心,必不惊动陛下——”
佳期淡淡“嗯”了一声,青瞬拍手笑道:“邵总管也不必急着请罪,左右陛下剪不了灯花便早些就寝,也是功德一件。”
场中人不由得都笑了,佳期也一咧嘴,“你闹得人头痛。”
邵兴平就坡下驴卖乖,将灶后的一个人拉出来,“太后娘娘头痛,李太医倒给看看。”
原来煎药的正是李太医。佳期虽然确实觉得全身发烫,但嫌此人啰嗦,并不想真让他看看,兼之犹惦记着昨日昭阳宫外偷窥的人影,想要遣人一查,急着抽身,于是向后一退,“不必。”
李太医却陡然迈了一步,从青瞬身边一让,上前握住了她的腕子,摇摇摆摆道:“……娘娘……娘娘脉象热盛邪灼……嗝,气盛血涌,才会如此大起大落。”
丝丝缕缕的酒气穿过空气钻进鼻端,佳期皱了皱眉,心下了然,难怪他今日躲着不见人,于是压低声音,“李太医,御前当差,可不该饮酒。”
青瞬莫名变了脸色,叫了一声“娘娘”便走了过来。李太医却哈哈大笑起来,状似癫狂般,“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奸佞当道,无人扫除,轮得到一个淫妇教我御前的规矩?”
他眼里通红,显见得受刺激失了智,邵兴平竟拦不住,被他一脚踹到了药炉边。佳期心下一沉,猛地意识到原来那墙角的人影正是他,却见他合身一扑,只觉后背剧痛,竟已撞上了院墙,心里竟又走神了——她在昭阳宫被行刺,这传出去要成什么话?
李太医虽然年老,毕竟是个身长六尺的男人,这一撞撞得佳期眼前一黑,身子不禁软了下去,只听他嘶声哭了起来,老泪纵横,也不知是在跟谁说:“背着陛下,我全看见了!陛下、陛下还叫我去给这淫妇生炭盆,可我全看见了……”
佳期心里一团乱麻,知道自己是在他跟前露了马脚。却见李太医手中一错,已亮出了磨尖的寒光刀尖,正是那无故丢了的黄铜剪子,大概是他早间看见了什么,回来便将剪刀一昧,就等着这一刻来清君侧!
佳期缓过一口气来,觉得身上烫得吓人,却无暇他顾,忙抬手用力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习武之人都知道人手上有关窍,佳期虽然早已荒疏了,却仍捏得准,果然,被她虚虚一握,李太医再使不上劲,憋得汗如雨下,另一手仍攥住了她的衣领,恶狠狠道:“裴琅那厮?狼子野心,图谋江山,可惜道行还嫩——”
几乎是在霎时之间,佳期五内如有烈火烧灼,胸腑内点燃了炮仗似的,“嗵”地直捅到了喉口。
佳期脚下微一踉跄,手上蓦地脱了力,虽仍握着李太医的手腕,那青瓷酒瓮妖娆的弧线却蓦地在眼前闪了一下,她猛地觉出了不对头——这不是什么上火,是那酒有问题,是裴琅被人算计!




蒹葭纪[H] ·14雨气
雨气
佳期心里一片冰冷,全身脱力,沿着宫墙滑下去。青瞬失色扑了过来,来不及叫出一声“娘娘”,便见佳期握着李太医的手缓缓松了,黄铜剪子挟着力道狠狠楔进胸口去。
黄昏已落,暮色四合,她身上的血还看不出什么颜色,口唇却蓦地一动,齿关间涌出了一小股黑血线,沿着下颌淅淅沥沥流了下来。
邵兴平终于爬起来扯开了李太医,李太医醉得狠了,呵呵哈哈笑着,“这江山呵……所托非人!”
邵兴平不敢再听,将人按住用力填了满嘴土,这才察觉自己蒙了一身冷汗,看都不敢看佳期一眼,忙去关了这小院院门。
剧痛几乎在劈开身体焚烧五脏,佳期只来得及死死捏住青瞬的手,将她拉到近前,用极低哑的声音厉声道:“不准叫太医,不准告诉陛下……去找王爷,别叫他看见伤……咳,传我的原话,叫他不忙进来……”
邵兴平不敢违逆,忙将事情瞒下来,送佳期回成宜宫。车辇摇摇晃晃,青瞬一直捏着佳期的虎口,不停叫她别睡。
佳期五内翻搅不止,疼得汗如雨下,只昏昏沉沉地神飞天外,觉得这条路似乎眼熟,竟在心底笑了一声。
那青瓷酒瓮还摆着,青瞬红着眼睛将东西拿开。佳期蜷在榻上发抖,却碰了碰青瞬的手,又虚虚一指案上的笔架。青瞬手忙脚乱,拿了笔,又将铜盆移来,佳期趴跪在榻边,抖抖索索将笔杆伸到口中,狠狠一按舌根,霎时搜肠刮肚地吐了出来。
青瞬年纪还小,捂住嘴哭起来。
佳期吐了再吐,又叫青瞬兑了药来,趴在榻边呕得全身发抖。青瞬看不下去,知道这法子终归有限,却劝不动,只按了按她额角细密的冷汗,见她攥着床栏的指节青白,昏然合着浓长的睫毛,灯火在眼下合出一扇黑沉的蝶翼。那样子十分孱弱,一碰就碎似的,她忍不住道:“娘娘还信得过王爷?”
佳期已听不清什么。青瞬跪在榻边,大约是在哭,殿内的灯快灭了,也没人理会。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睡着了,那姿势十分难受,但她实在没有力气再动,只能静静挨着。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大力推开,有人挟着一身寒秋雨气走了进来,冰凉的手指在她唇上大力按了几下。
她知道多半是药,却张不开牙关。那人毫不犹豫,将她翻过来摊平,劈头盖脸便猛扇了她一巴掌。
并不觉得疼。僵死的脸颊似是稍微软化了些,她虽仍睁不开眼,却觉那人终于捏着她的下巴掰开了牙关,将一粒东西径直送入了喉口。
那丹药又辣又酸,佳期“唔”了一声,五内翻搅如焚,她许久才皱眉睁开眼来。
视线尚未清晰,殿内一片漆黑,榻边只有一个肃穆高大的黑影,但就算只是个黑影,佳期也认得出他。
她静静看了他一会,清清嗓子,轻声说:“下雨了?”
裴琅没应声,转过身去。佳期知道自己一身一脸都是黑红干涸的血迹,并不好看,忙说:“别点灯。”
裴琅才不理会她,摸出了火石,却顿了一下,终究把东西丢开了,在榻边坐下,信手握住了那青瓷小酒瓮,附到鼻端闻了闻,突问道:“疼么?”
他滚烫的手在她脸上轻轻揉着。那情急之间的一巴掌力气不小,她脸颊肿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胸口的烧灼剧痛一瞬间全变成了缠绵的酸楚。佳期明知他看不见,还是摇了摇头,“酒是好喝的。”
裴琅摸出她脸颊肿了,摸出腰间的酒壶,自饮了一口,将冰凉的酒壶贴在她颊侧冰着,语调极淡,“好不好喝都是本王给的。这次是王府疏忽了,尽管怪罪吧,本王接着。”
他正经说话的时候,向来嫌“娘娘”和“太后”这些字眼都脏嘴。佳期用力呼吸着,又摇了摇头,“我信得过王爷。”
“自然该信。”裴琅嘲讽似的轻笑了一声,“太后娘娘知道自己的身段容貌,自然也知道本王还没玩够,可舍不得娘娘死。”
送进宫的东西一样样都有记录,裴琅虽然一手遮天,却也难挡悠悠众口,他就算再想弄死太后好篡权夺位,也绝不会用这样引火烧身的蠢法子。
他花了这些年平定江山,靠的自然不是区区耆夜王的名头,各方都要打点,手段阴阳兼具,一向在外头嚣张惯了,就差一脚踩在龙椅上,难遭人嫉恨。
连佳期都知道,想杀摄政王的人层出不穷,前些日子就遇刺过一次,不过正撞上长京下雨,他厌恶泥泞,换了上朝的路,正巧避开。
那些人三番五次暗杀不成,用了这样阴毒的手段也不稀奇,可巧裴琅正要往宫里送东西,正挑了这酒,偏佳期撞到刀口上,只幸亏那一坛酒没送到昭阳宫去。
佳期攥着被角,怔怔呆了一阵,重复道:“酒是好喝的。王爷特意给我的酒,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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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大家!昨天太累了回家倒头就睡没能爬起来更新果然最大的敌人是自己啊
珠珠好像有很多耶,那我们今天加更好了~大概下午六七点钟?




蒹葭纪[H] ·15祸水
祸水
酒壶还冰凉地贴在脸上,裴琅听到她这唐突的问话,似乎回身看了她一眼,因为她听到衣衫窸窣。
他的声音透着寂寥,像是很远,从风雨里飘过来,“是,东郊的姑娘果然漂亮,可惜无缘。本王特意昭告天下,太后亲手扰了本王的温柔乡……太后时运不济,撞得不巧,过一阵子,本王找个好天气,带你去寺里拜一拜。”
她知道裴琅不想说,偏偏逼自己说下去,好像只有难堪才能将胸口那不该有的酸涩冲淡似的,“王爷,那条路我又走了一遍,可王爷还是舍不得杀我。王爷还喜欢我,是不是?”
裴琅安静了一霎,忽然回过头来,在黑暗中极平静地道:“顾佳期,你忘了?”
她忘了什么?
整个长京城都当她是耆夜王的小王妃,可顾量殷一出事,她就穿上预备好的嫁衣进了宫,跪在平帝脚下,试图螳臂当车,去换回风雨飘摇的将军府。
那是顾佳期平生最屈辱的一夜,沿途指指点点叫着“小王妃”的孩童百姓、鸦雀无声的昭阳宫、平帝状似疯癫的荒淫笑声,还有郑皇贵妃涂着血似的刻薄嘴唇……
她一败涂地。人人说她是不得已,只有她自己知道,一开始她靠近裴琅就带了见不得人的目的。后来日久生情,她自己都耻于承认那样脏的心思,所以一直以为自己忘了,自欺欺人。
“你凭什么叫我喜欢你?顾佳期,别拿什么走投无路来搪塞,你那点心思骗骗别人也就罢了,骗我?我那皇兄最爱玩抢来的女人,你们顾家人不就是吃准了这个么?若非他那癖好别致,你会巴巴地勾引我?顾佳期,你咎由自取,我留你活着,也确有一半是因为顾将军的功勋,可你凭什么还要我喜欢你?”
佳期吃了药,一时也觉得自己像个疯子,只觉得裴琅说了这些话,那一刀她便是白挨了似的,于是吃吃笑了两声,“……苍蝇不叮无缝蛋,王爷那时若是不喜欢我,我怎么勾引王爷?……可惜,我千算万算,漏算了郑皇贵妃的手腕,自己送到先帝面前叫他玩,偏偏……”
她咳了一声,“多亏王爷回来,不然我就是只九命猫,也早死透了。可是,王爷既然感念我爹的功勋,怎么舍得这样对我呢?”
裴琅气得笑了,拍了拍她的脸。大概是弄那解药时跟人动手,用力太大,他的手微微抖着。
“本王怎么对你了?难道你想去冷宫陪那帮人吃闲饭么?本王还得顶着恶名拾这副烂江山,你想得倒美。不过娘娘今日倒是牙尖嘴利,还有没有?继续说,没准本王一高兴,就说一句喜欢你,好如了你的愿。”
大约药效发作,佳期胸中一阵翻涌,赶忙推了推他的手,用力虽然不大,不过裴琅跟她吵了架,现在大概一点都不想碰她,冰凉的指尖只稍在她腕上一蹭,迅速移开了。
佳期勉力撑起身,复又跪在榻边翻江倒海地吐了起来。其实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一阵阵发酸发疼,裴琅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坐起来好些。”
她太阳穴突突血涌,几乎连抓住床沿的力气都没了,被他扯着手臂坐起来,方才觉得舒服了一些,拿袖子擦了嘴,伏身笑道:“我劝王爷自己也多惜命,成日在外头吆五喝六威风堂堂,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他日王爷出了事,我可没本事插翅膀出去找解药,到时候这天下是谁的,还不好说呢。”
她吐得声音粗嘎,并不好听,裴琅大约也嫌病中人讨厌,不欲久留,见她软趴趴地窝回了锦被里,便站起来理了理袍子,“那娘娘可要事与愿违了。本王记仇惯了,死也要拉娘娘陪葬,不管这天下是谁的,左右都落不到你手里。黄泉之下可没有俗务缠身,娘娘忘了的事,本王要娘娘一件件想起来。”
月瘦如眉,星光历乱。
陶湛在廊下等着,远远看见裴琅快步走来,一阵风似的刮过他身边,停也不停,连忙抬脚跟了上去。
裴琅走的是无人的小路,只有几盏宫灯摇摇晃晃地亮着,他一身泥土、凉雨和血迹混在衣袍上,被照得近乎狰狞。
他方才找药时穷凶极恶,进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陶湛这才觉出不妥,忙脱了大氅替他披上。裴琅嗯了一声,伸手拢住了领口,“处理干净了?”
陶湛道:“是。”走了两步,他替裴琅兜住马,“王爷,属下有一句话。”
裴琅翻身上马,“本王知道。不当讲就不要讲。”
陶湛却摇摇头,“王爷为娘娘得罪的人也尽够了。王爷是放不下,可毕竟覆水难。当年是没有法子,只得出此下策,可即便是下策,这太后她也做了七年,难道还能回头么?”
裴琅凉丝丝地看了他一眼,“本王知道。”
陶湛也仰头看着他,半晌,斩钉截铁地摇摇头,“王爷不知道。若真怕人疑心太后,正经该做的是一刀两断,如今这样——”
未等他说完,裴琅冷冷笑了一声,扬鞭落下,“啪”的一声,黑马打了个响鼻,蓦地飞冲出了宫门。
摄政王走了,青瞬才敢进来,小心翼翼地点了灯。佳期蜷在锦被中向里睡着,她大着胆子去碰了一下她的肩,没料到佳期竟是清醒的,冷不丁冒出一句:“我全都没忘。”
倒像是在闹小孩脾气。




蒹葭纪[H] ·16太妃
太妃
佳期年纪轻,病里闹脾气,这倒也寻常,青瞬道:“娘娘?”
佳期不再说话,只闭了眼任她拿了药粉打理。那黄铜剪子只是剪灯花的,刀刃不过寸许长,虽然齐根没进左边胸口,可终究只不过剜下块肉来,血流得虽多,却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动作起来疼得很。
佳期疼得又出了一身汗,青瞬喂了些安神药,她方才昏昏沉沉睡了,还记着叮嘱:“别走漏消息给陛下。”
但小皇帝到底还是知道了。天还未亮时,药力过了,佳期疼醒过来,睁眼便吓了一跳,因为榻前坐着一个人,白皙文雅,正是裴昭。
见她醒来,裴昭便站起来,“母后。”
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佳期想起李太医说的那些话,心里有些没底,偏偏青瞬不在,正急得冒汗,裴昭已经说道:“听说李太医酒后失仪,将母后认成了仇家,用刀伤了母后,儿臣来看看。”
佳期将信将疑,裴昭已凑近了些,就着熹微晨光端详了一晌。
他乌黑透亮的眼珠被晨光照得透出杏仁颜色,格外剔透,看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佳期不禁向后一躲,牵动伤口,霎时“嘶”的一声。
裴昭立刻伸出一只手来按住她的肩,相触不过一瞬,立刻抽离开来,有些无措似的,苍白的眼睛有些发红,“不知道母后伤在何处,儿臣鲁莽。”
看他这样子,邵兴平是连伤在何处都没有告诉他,想来是当真没走漏风声。佳期掩住锦被,轻舒一口气,“陛下不用管。该到上朝的时辰了?”
她正捂着伤处,正是胸口,裴昭看了一眼便明白过来,仍是顾忌男女大防,立刻移开了目光。
裴昭亲自传了早膳服侍她吃过,这才到前朝去。到了晌午,却又来了一趟,陪她用着午膳,突然说道:“中秋宫宴有儿臣操持,母后安心养伤,不必经手了。”
这些事佳期不擅长,加上宫中人丁不旺,向来能省则省,只是中秋这节历逃不过,毕竟要图个亲族齐整,并且平帝的老太妃们都要过节,算起来都是她没见过几面的“姐妹”,不好连这点热闹都不给。
她在这上头笨极了,往年中秋,都是裴琅派人来手把手地教,于是她少不得被裴琅在场面上或私下里冷嘲热讽。所以裴昭这么一说,她便松了口气,又十分愧疚,“这可不是陛下的分内事,不好让陛下去忙活。”
裴昭抬起头来,替她扶了扶靠枕,澄澈眼底分明是一股探究,“母后想忙活?”
她连忙摇摇头。裴昭便一笑,“那便是了。”
那一笑有些许促狭,有股他身上罕见的少年气。佳期一下想起了前日的话,笑道:“哦,哀家明白了,陛下怕哀家张罗选妃。”
裴昭依旧皱了皱眉,“都说了不要。”
这时其实离中秋还远得很,佳期也并未真打算让他一个半大孩子经手那些繁缛事宜,不过身上有伤,那酒里掺的毒又麻烦,来来去去调理了多日,等到惊觉大节将近时,已不大来得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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