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priest
六爻 第72节
可她只是抱着一线不死的希望来追,要是把实话说出来,除了惹师兄们跟她一起不死心,再一起承受失望,还有什么好处呢?
水坑咬了咬牙,决定临时编一套瞎话,她搜肠刮肚,活生生地把自己编出了一后背的白毛汗,才有些舌头打结地说道:“我……我方才等你的时候,飞到了天上,看见远处村子里有血气,就怀疑是我们这次要找的魔头,于是追了过去——二师兄也在旁边,只是我当时一时情急,没来得及和他说——嗯,结果一路追过来,就追到了扶摇山附近,大师兄,你说这次会不会真的是……四师兄啊?”
她一边扯谎,心里一边狂跳,这话说得有点气血不足。
那毛毛虫好半天没声音,过了一会,严争鸣悠悠地说道:“你二师兄说隔得太远,他没感觉到有血气。”
编不圆已经很惨了,那边竟还有个拆台的!
终于,水坑破罐子破摔道:“好了,我就说实话嘛,你烦死了!我在二师兄那金丝蝉的眼睛里看见了一个模样好俊的小哥,是跟着他一路追过来的。”
严争鸣:“唔?”
水坑突然灵机一动,又补充道:“真的,比你俊多了!”
此言一针戳中了她掌门师兄的死穴,果然,严争鸣再不肯和她说话了,毛毛虫又软塌塌地趴了下去,李筠匆匆对她说了一句:“别胡闹了,快回来。”
随后毛虫仿佛清气用尽,重新化成了树叶,卷成一团,从她身上掉了下去。
水坑感觉自己总算是混过去了,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原地一转身,化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鸟,飞入了树丛中,专心致志地找起人来。
然而此时蜀中,严争鸣却对李筠道:“来时我见此地有血气,现在血气已经破了,可能是明明谷的人解决了,水坑那丫头不害臊得很,我才不相信她看上个什么小哥就能变得委婉些,这么吞吞吐吐,肯定是有什么事,我们还是过去一趟吧,省得她闯祸。”
李筠几乎就快被他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说服了,就听严争鸣愤愤不平地说道:“还什么‘比我俊多了’,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真是狗眼不识金镶玉——哼,我倒要看看。”
李筠深深地叹了口气,感觉师妹这小聪明耍得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句话就把大师兄给招惹过去了。
那厢程潜找不到扶摇山,只好隐去身上的佩剑,收敛一身寒霜似的真元,假扮成凡人混入了附近的村镇。
这些年凡间似乎真的每况愈下了,程潜还记得当年师父第一次带他们下山去东海,那时沿途经过的村镇比现在可要热闹多了。
他随意进了一家客栈,叫了壶茶水,却又将那热气腾腾的茶水放在了一边,只叫住那跑堂的问道:“小兄弟,我向你打听个地方。”
跑堂的见他人长得芝兰玉树,穿着打扮又干净体面,自然愿意巴结,便上前点头哈腰道:“公子您说。”
程潜道:“我听人说,从这往东不到三十里有一座仙山,特地来寻访,可怎么也找不到,想问你们本地人打听个路。”
小跑堂的听了,脸色变得有些郑重起来,他上下打量程潜一番,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您不会也是那些修真的仙人吧?”
“什么仙不仙的,”程潜笑道,“在家炼过两套功法,到如今门还没入呢,岂敢以修士自居——我听你的意思,难道有好多人都在打听那座山吗?”
小跑堂将抹布往肩上一搭,笑呵呵地道:“可不是,头两天还有客人跟我问过呢,不瞒您说,小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从我爷爷辈就听过那边仙山的传说,可是谁也没见过。那仙人居处哪是咱们肉眼凡胎看得见的呢?”
程潜说道:“照你的意思,来往也有不少仙人,他们也都找不到吗?”
跑堂的笑道:“要不然怎么说是传说呢,不过那边风景不错,公子要是愿意,过去转一转、散散心也是好的。”
跑堂的说完要走,程潜忙叫住他道:“等等,小兄弟,你说头两天也有人打听,那人往哪里去了?我脚程快些地追上去,兴许能结个伴呢。”
跑堂地答道:“我看他们往官道上去了——不过公子,那些人看着可不面善,像是不好惹的样子,公子还是别去招惹了。”
程潜听了心里忽然一动,一大群人……打扶摇山的主意,是想要什么?
他没等茶凉就起身走了,这条管道,程潜只走过一次,还是当年下山的时候。
因为他那要嫁人似的大师兄的几辆大车走不了小路,他们只能从官道上招摇而过,那时他不说御剑,连马都骑不太好,还总想要一心二用地练功,弄得师父一路上总得照顾他……
程潜整个人化成了一道寒霜,悄无声息地从官道上一路掠过,只觉得此处一草一木都是回忆。
他追出去约莫有二十来里,脚步突然一顿,近乎是没有缓冲地停了下来,程潜险而又险地将几乎跨出去的一步收回——只见夹道处摆着两块相对而立的石头,布局十分刻意,像是人为的,上面刻着不易察觉的符咒。
这两道相对的符咒形成了一张网,将大道从中截断——只要有人经过,必然会惊动布下符咒的人。
程潜眉头微皱,将真元汇于眼目,放眼一看,只见此地俨然已经被人布下了一个符咒套符咒的天罗地网——路边石块、地面,乃至于挂在绿树浓荫中长短不一的木牌,几乎步步都是陷阱。
他目光四下一扫,心里骤然升起一把无名火——究竟是谁在扶摇山脚下鬼鬼祟祟?
可是火归火,程潜还是没有贸然放出神识,他走两步退一步地绕开了每一处符咒,继续往前,越走就越心惊,虽未放出神识,他却隐约能感觉到刻符咒的人修为绝不弱,那符咒起承转合处还偶尔会泄露出一丝的血气,可见修得可能不是什么正路功法。
普通的修士其实也不禁杀生,但通常不是为杀而杀,心里没有嗜杀意,哪怕背着数条人命,也不会留下血气。魔修却不同,当年程潜刚入门的时候,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去看过九层经楼里的三千魔道,自以为那些和正道没什么区别,还拿这话去问过师父,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二者之间看似相似,实质却是天差地别。
正道以沟通天地入门,讲究吐纳天地清气凝练真元,魔道的本质却是吞噬,入而不出,这样一来清浊不辨,进境虽然一日千里,但时间稍长就会滞纳戾气,哪怕从来没沾过血,所留下的符咒中也自然而然会带着血气。
修魔道者,一旦破戒见血,这一生必然一发不可收拾,也再没人能将他拉回来了——所以魔修自古罕见能成大道的。
入此道者,非得有孤注一掷、死不回头的志愿不可。
即便是程潜,要穿过这步步惊心的符咒网,也好生耗费了不少工夫,他却并没有看见小跑堂口中说的“一群人”,当程潜小心地让过陷阱,潜入阵中时,他看见了一片空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背对着他。
那人周遭辐射出一圈强横的神识,竟颇有“八荒六合,唯我独尊”的骄狂,将这片地方熏得血气缭绕,程潜一时不知此人深浅,便闪身藏匿到了一棵大树后,再次将自己的生气收敛一空,整个人仿佛已经成了一块死物。
背对着他的男人好像在布什么阵,布到一半,他突然不对劲起来。
只见此人浑身紧绷,如临大敌,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了一段什么,随后他突然对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发起脾气,将地面砸得“砰砰”作响,整个人形似疯狂,大叫一声道:“你敢!”
吼完,那男子又仿佛一尊木偶被陡然提起了线,僵硬了一瞬后,他骤然停止挣动,嘴里发出一串夜枭般阴森的笑,自问自答道:“我有什么不敢,废物。”
程潜眉头紧锁——年大大也会自问自答,可只是显得好笑,放在这魔修身上,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下一刻,那男子饱含怒意地咆哮一声,竟原地自残了起来——只见他一掌拍向了自己胸口,掌心隐含风雷之声,居然毫不留手,随即,他又自胸口处涌起一团黑气,与他砸向自己的掌力当胸撞在一起,也不知是他一掌伤了胸口,还是胸口上的那团黑气撞伤了他的手掌,反正是先自损一万,又自损八千。
那男人踉跄两步,“哇”地吐出了一口血来。
程潜心道:“这都是什么毛病?”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只见这大魔布在边缘的符咒被触动了,原地爆起一团烟花,顷刻间,无数染血的白骨爪从地下冒出,化成森然的锁链,将那人绑住粗暴地隔空扔了过来,狠狠地砸在地上。
六爻 第73节
这倒霉鬼正是水坑。
她没料到程潜会混入凡人中,已经以鸟的形态在附近山林中找了不知多久,时间越长就越是失望,着实已经身心俱疲,这才一个没留神,撞到了这大魔头手中。
被抓住的一瞬间,她陡然变成人形企图反抗,却发现自己的修为被魔气压制得死死的。
水坑摔了个七荤八素,差点开口骂人,但到底忍住了没有激怒对方,她知道自己身上肯定有师兄们放的保命的东西,当下白着脸色没吭声,一边蜷缩在地上装死,一边全力抵挡着入侵的魔气。
水坑想得一点也没错,被锁链绑住的一刹那,她脑后的一条发带就断了,那里面有一张严争鸣放在其中的傀儡符,也正是那张傀儡符,没让她直接被锁链打个对穿。
元神修士的傀儡符和当年程潜送给雪青的半成品完全没法比,严争鸣和李筠已经找到了附近,傀儡符一破,严争鸣立刻便锁定了她的位置,当下与李筠赶了过来。
而躲在一边的程潜却已经完全认不出水坑了,女大十八变,一个小奶娃长成大姑娘,有时候连本来的模子都会变个天翻地覆,何况她又收敛了翅膀。
程潜对她的来路完全是一头雾水,便没有露面,在旁边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水坑突然觉得身上的束缚一轻,她听见那大魔头竟慌张地叫道:“姑娘,你快走!”
水坑一愣,还没来得及高兴,那锁链忽地又一紧,大魔头换了个语气,阴测测地说道:“不过是一只百年的小妖……混账!”
只见那大魔头左手骤然往前伸出,五指成爪,要将那团锁链抓下来,右手却死死地握住左手手腕,似乎在阻止自己这么干,第一个声音又出来吼道:“别装死了!快走,我撑不了多久!”
水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这么神神叨叨的魔修,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想玩命长个见识。
这一抬头,她连跑都忘了。
只听她呆呆地叫道:“四师兄?”
那大魔双目赤红,面色狰狞,五官都已经被扭曲得变了形,但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正是韩渊——他们踏遍九州遍寻不到的韩渊!
这一嗓子叫出来,韩渊似乎愣住了,他面色一缓,目光落到水坑脸上,像是难以置信、像是慌乱、又像是躲闪,好半晌,嘴唇才微微颤动了一下,轻声道:“你、你难道是……小师……啊!”
他话没说完,身上的魔气竟陡然暴涨,整个人几乎化成了一团黑雾。
阴冷的声音再起:“原来你就是韩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韩潭”两个字一出口,程潜瞳孔骤缩,再顾不上其他——他人未至,寒霜似的剑影已到,将捆在水坑身上的锁链齐齐切断,而与此同时,一声悠长的呼哨声传来,整个地面轰然震动,韩渊布在外围的符咒被人以极霸道的剑气一剑破开。
随即一道人影如风似的掠至眼前,那剑气如泰山压顶般地斩向韩渊。
水坑尖叫道:“别!四师兄……”
电光石火间,已经不容程潜细想什么师门规矩,他在一片混乱中本能地护住韩渊,抬手硬接下了这一剑。
“盛极而衰的满月”对上了“鹏程万里的青云直上”。
来人手中剑竟有一处缺口,刚好将两把出自同源的剑卡在了一起。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第54章
“呛啷”一声,严争鸣的剑脱手掉在了地上,一代剑修,连被自己的剑砸了脚都没有察觉。
当此时,暮色低垂,面前的人仿佛是心魔所化,落地成寒夜千张画卷里分毫毕现的模样,顷刻便将他的三魂惊散了七魄,只一眼,严争鸣就已经将周遭种种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也许有的人会在明知已经失去后,还自欺欺人地心怀一分侥幸,幻想什么“碧落黄泉、总有相逢”,可是严争鸣不会,当年是他亲手埋葬了程潜,斩断了自己最后一丝念想。
他总是觉得自己已经足够软弱,不需要再更上一层楼了。
严争鸣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只是他的一个梦,他只觉得一切又仿佛倒回去重来,看着那张刻在心上的脸,以及不远处黑气缭绕的韩渊……依稀又回到了东海的荒岛上,他这一生最不堪回首的一天。
严争鸣突然一抬手攥住程潜的肩膀,毫不在意他手中的利剑,一把将人从胸口拽到身后,像是无数午夜梦回中千锤百炼过一样,拽过了他所有的遗恨。
程潜显然也没想到与他杠上的居然是自家掌门师兄,他还没来得及近乡情怯,已经猝不及防地遭遇到,一时懵了,同时手忙脚乱地收回他那把金光闪闪的盘缠剑,以防一见面就误伤,被严争鸣拽得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扶摇山隐于秘境之中,近在咫尺的弟子们或是震惊、或是迷茫、或是在挣扎、或是在哭泣。
百年同门再聚,不料竟是此情此景。
严争鸣整个人处于一种介乎癫狂与冷静的缝隙里,他快刀斩乱麻地将自己一片混乱的思绪一股脑封住,不去回头看程潜,只对面前物是人非的韩渊说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说完,他看也不看掉在地上的豁口剑,真元如锋般地直冲韩渊而去,在空中凝成了无数条利剑,煞白一片,铺天盖地。
那魔修好像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韩渊的身体,张口吐出一团黑雾,黑雾原地化作了一只巨大的鬼面雕,鬼面雕尖鸣一声,倏地展开双翼,严丝合缝地将韩渊裹在了其中。
剑锋逼至,那一人一雕大概看出今天讨不到便宜,也不知用了什么邪魔外道的功法,居然就这样原地化雾而散,消失不见了。
再看,地上只留下了一张白纸人,被一箭穿心地落在那。
韩渊……那魔修见势不对,跑了。
严争鸣愣怔地在那站了片刻,似乎是怎么也积聚不起回头看的勇气,好半晌,他才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像是锈住了一样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程潜。
程潜这一生,无论是死是活,都不曾有半分退避,然而此时久别重逢,大师兄的目光却突然让他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李筠梦游似的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半晌才发出一声呓语:“小……小潜?这、这是怎么回事?”
水坑忍住眼泪,语无伦次地说道:“三师兄,我在蜀中看见了你的剑,可是追过去的时候,你却已经走了,我……我料想,要真是你,必然会回来的……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也不敢和师兄们说……”
她飞快地低下头,手臂上还缠着没有挣脱的锁链,哗啦乱响地抹了一把眼泪,哽咽良久,才好像个小女孩那样,充满委屈地问道:“你……你干嘛不等等我呢……”
程潜数十年在冰潭中几乎无所波动的心被狠狠地揪住,一时间几乎无言以对。
严争鸣忽然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捧住了程潜的脸,触手冰凉,像是比常人体温低一些,他常年带在身边的霜刃剑好像也有所知觉,发出了躁动不安的蜂鸣声,细细地抖动起来。严争鸣心里起伏犹如地动山摇,想问程潜这些年去了哪里,想问他胸口的伤还在不在,想问他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过苦……千言万语,堵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却是无从说起,因为与心绪相比,好像无论落下哪一句,都觉得潦草。
最终,它们拧成了一股,化成了他心里近乎卑微绝望的一个恳求,严争鸣想道:“这会是真的吗?”
六爻 第74节
程潜微微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低低地叫了一声:“师兄。”
“嗯,”严争鸣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还……”
他吐出来的话气如游丝,才说出两个字已经难以为继,后半句几乎压在嗓子里,只看得到嘴唇掀动:“……你还记得我啊。”
程潜轻轻地按下他的手,突然呼吸有点困难。
严争鸣的眼圈被一点一点染红:“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找我们?”
程潜一声没吭。
严争鸣突然一把将自己的手从程潜那抽了出来,毫不留手的一拳揍在了他的小腹上,程潜躲也没躲,生受了这一下,当即闷哼一声,嘴里翻上来一股腥气,还没来得及咽回去,他第二拳又到了,这一口血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咙里,程潜顿时半跪在地上,咳了个死去活来。
目瞪口呆的李筠这才从梦游中清醒过来,忙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严争鸣的腰,死命将他往后拖:“你干什么?”
严争鸣基本无差别攻击,回手让李筠也吃了一肘子:“放开!”
李筠冲着他的耳朵吼道:“疯了吗!”
严争鸣声音沙哑如生锈的刀剑相撞,嘶声道:“我他娘的疯了快一百年了!”
程潜耳畔嗡嗡作响,又无从发作。
他在冰潭中闭关五十多年,又被唐轸取走了记忆,师兄弟们颠沛流离的时候,他却好像无知无觉地躲懒一样,满心平静无波,程潜一想起这个,就什么火气都冷了下来,沉到肚子里,化了满腔愧疚的灰。
他心里一边愧疚又一边委屈,两厢全都无处着力,好像要随着他指缝间的血迹一同呼之欲出。
程潜突然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对谁有这样深邃的牵挂了。
水坑大声道:“你们够了没有!”
她猛地撑开翅膀,将身上的锁链甩了下去,跑到程潜身边,小心翼翼地扶住他:“三师兄……”
连当年被他们满门上下当成吉祥物养的小鬼,一转眼也都这么大了,除了翅膀还很眼熟,她整个人都脱胎换骨成了个大姑娘,有点陌生。
她乍一靠近,程潜不由自主地感觉有些不自在,忙微微躲了一下,摆了摆手,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有眼睛里露出带着些许赧然与怀念的笑意。
严争鸣和李筠吵了个筋疲力尽,总算暂时安静下来,他怔怔地看了程潜好一会,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程潜走去。仅仅是这两三步间,他那些在苦苦挨过、无人可诉的岁月中生出的怨愤与不甘,就突然烟消云散了。
像是经年累月的一场噩梦终于醒了过来。
严争鸣将程潜捂住嘴的手拿下来,一点一点地擦干净他嘴角的血迹,问道:“疼不疼?”
程潜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疼就对了,”严争鸣俯身抱住他,将下巴垫在了程潜的肩窝上,喃喃地低声道,“下次再敢离家这么久,我一定打死你……一百年啊程潜,凡人一生也就蹉跎过去了……”
至此,他强撑的镇定碎了个干干净净,严争鸣抱着程潜大哭大笑了一场,好像一个人把所有人的喜悲都表达了,弄得其他人顾不上叙什么别情,全都跟着他提心吊胆了一回,唯恐扶摇派继北冥君掌门与黄鼠狼掌门之后,再多出一个疯掌门。
……那可实在是太长脸了。
这一闹居然闹到了夜半,严争鸣总算冷静了下来,水坑照常点起了火堆,天气本就闷热,几个师兄都躲她远远的。
程潜将霜刃横在膝头,借着那剑身上一点凉意入定调息,严争鸣就默默地坐在一边守着他。
李筠没好气地从后面捅了严争鸣一下,问道:“掌门,你疯病好了?”
严争鸣勉强施舍了他一个目光,略微自嘲地苦笑道:“好像更严重了。”
李筠“啧”了一声,问道:“小潜怎么好像有点怕热,以前没有这样过吧?”
“嗯?”严争鸣神色有点茫然,问道,“是吗?”
李筠又说道:“我记得咱们当年是亲手把他埋在荒岛上的,他呼吸与脉搏全停,你又磨磨蹭蹭,到最后整个人都冷了,绝没有半分生机,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争鸣心不在焉地应道:“不知道啊。”
李筠皱起眉,顺着自己的思路道:“要回想起来,当时确实有一点很奇怪,那个周涵正刚开始威风得很,但小潜一露面,他的修为好像突然被压制了大半,你说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哎,大师兄,我有个想法,你说有没有可能……小潜在和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人或者得到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这才保了他一命?”
李筠这番信马由缰的瞎捉摸,居然瞎猫碰上死耗子一样地蒙对了大半,可惜这样的机智无人赞赏,因为严争鸣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李筠忍无可忍道:“大师兄!”
“这些破事你不能等他醒了自己问吗?”严争鸣不耐烦地抬手将李筠赶开,“我怎么会知道?你还有完没完了,碎嘴,走开!”
李筠:“……”
他算是看出来了,掌门师兄的脑子眼下已经被一个三师弟糊住了,压根装不下其他的东西,连此事前因后果都顾不上关心。
严争鸣不再搭理李筠,从怀中摸出了一条雪白的发带——据说是塞北雪蚕蚕丝编成,雪蚕生存不易,一只雪蚕能活三千年,三千年吐的丝,也不过就能织上一寸半寸的料子,触手生凉,黑市上炒得价值连城,严争鸣这个“捞钱公子”私下里也只扣了这么一条,始终也没舍得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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