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刺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光脚跳舞
穿刺 薄荷叶和陈皮
郑源峰有一个癖好,被身边的人嘲笑了好几回。说他是夜行的怪物,晚上回家从来不开灯。
他自己笑笑说:“眼睛在夜晚对光线格外敏感,开灯会不自觉地流眼泪。”,一旁的赵凡说:“那可好啊,反正我们还没见你哭过。”他脸上还是那副死板的笑容,没了话语。
偶尔回家开了灯,也不是就要死要活,他可以适应得很好,无破绽地同好友聊天看球赛。好让人家知道他其实如常,随心情起伏,开灯或不开,都是他的自由和选择。
渐渐,这种在男人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被掩埋在围绕着工作和女人的话题里了。只有郑源峰一个人在隐隐地不适。
聚会后人散,关灯一刻,黑色铺满他视线,这才又回到了自我隐秘的洞穴中看深渊中的无尽。
心率回落,平静安全。
鼻息声同海波洗刷滩壁,一遍遍,像在告诉他,交付时间。
在一次吵闹的家庭聚会中,只关乎牌桌上的输赢。
郑渊厉把打火机压在零钞上,耳朵上别着老丈人递来的烟。嘴上跟妻子家的男人们吹嘘的是近来接下的巨额单子,眼角爬升起自负光荣的皱纹。
而一旁坐在电视前,无表情啃苹果的薛文丽的眼角是淤青和血疤子。生在她眼尾,像痣一样。
幸福的聚会中洋溢着结了疤的那种疼,麻木的。一场吵架如疾风骤雨,结束后又是柴米油盐。
“女儿有什么不对,该骂就骂该打就打。”这是文丽的父亲对他倚杖的女婿说的话。
“但是,小郑,你把文丽打成这样,我们作父母的怎么不插手你们夫妻的家事,也该问问自己女儿过得好坏吧?”
郑渊厉感到自己有自己的委屈,大声说道:“我跟她说了无数次生意上的事,她就是不支持啊,每次把我气得不行,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让人恨得牙痒痒,我一急就碰了她一下。”
一旁的文丽无声哭泣,眼睛瞅郑渊厉,刀在那人身上,控诉着不敢言的所有。
“那就离婚!”文丽的母亲说,“既然过不下去就离,反正源峰都这么大了。”
父亲又说:“都说劝和不劝分,你来乱说什么,还嫌你一个女儿二婚还不够吗?!我看他们这个事,两个人都有错,冷静下来,该怎么过日子怎么过。”
然后所有不堪的秘密都被吸进巨大的生活的葫芦里。
郑源峰,十八岁了。辍学鬼混,爹妈当没有他这个儿子。
每次偷摸着回家,薛文丽都会站在黑暗里问他:“吃饭了吗?饿不饿?”跟他初中下了晚自习回家时的场景相似。一切好像没有改变。但他已经不叫文丽为妈妈很久了。不会笑着回答:“妈,我想吃二十个馄炖。”,而是疲惫地拖着拖鞋,同薛文丽插肩,进房间,关门,无视她整个人。
过了会儿才把门打开,把身子靠在门框,“你怎么这么下贱啊?薛文丽。”他嘲讽道,“狗被打了都知道要跑,叫你跟那垃圾离婚你不离,你活该被打死,要死了又别打电话找我叫我回来看你。你败类儿子也早被打死了。”
这时薛文丽会包把眼泪瞪着他,说:“是,我下贱。我要是不下贱,有没有你还不知道呢?!就你们父子俩高贵。”
一提到跟郑渊厉是父子,郑源峰就要失控,把门又甩了回去,吼了一句:“别把我跟他提一起!”
郑渊厉喝醉回家就要开灯找人,找到薛文丽,就袭上去摸脸,摸着摸着就是甩手一巴掌。那时的郑源峰还小,拖不住父亲,反过来也一起被打。长大后,每次帮母亲挨住打后,隔天他上学,母亲就被推下了楼梯。
可日子还是过,流水一样得过,从来不会如他所愿。
不能让他们离婚,就杀死他老子。
他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十八岁的冬天,薛文丽却对他说:“你走吧。我没有你这个儿子。我跟你爸是不会离婚的。”他彻底接受了。嘴唇抿成一线,转头回屋收拾东西。那之后的每个月,他卡里都有薛文丽打来的一笔钱。
于淼,有些地方让他想起了薛文丽。心生厌恶。
听她说早在她七岁时父亲就死了,还没两年母亲也跟着去了。他开口说,都死了,挺好,比有两个活死人样的父母好。丝毫没有注意到,于淼怔住的神情。这之后他就再没有听于淼谈起她父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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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发新的一章出来,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在上。写好烂……
穿刺 鱼
“你知道吗?以前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陆地的时候,就只有海,还有海里的水生物。后面水慢慢蒸发,河床裸露抬升成陆地,一些鱼就长出了可以上陆的四肢,再后来就有了恐龙、猿猴、人类。所以,其实我们以前都是一条鱼。”于淼站在镜子前。自顾自地说。
郑源峰说:“是吗?”也盯着镜子里的那个于淼,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雪白的皮肤。像一只未燃蜡烛。
她很像小孩,总是说着让郑源峰感到莫名的话语。
笃定又天真。
即使他并不真的相信她话中的那个世界,抑或是语气带着大人的不屑,也总是不忍心去打断她的想象。
然后慢慢走在她身后,好奇看着镜子中的他们,又怎么会像一条鱼。
她笑起来,像在笑郑源峰连这个都不懂。
轻轻柔柔地用手牵起自己衣服薄薄的一角,暴露出自己似鱼肚白的身体给他看。
“你看,人的肋骨是不是很像鱼的骨头。”郑源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上,镜子中的那副身躯。
就像抽干水和养分的湿地,贫瘠的,它们的河堤,只是一副骨头而已。他用手摸在于淼的皮肤上,描绘那皮肉下骨头的形状。
“很像。”她太瘦了。
他问她:“那什么时候我们能回到海洋?”学着大人诓骗小孩的那一套。
于淼却认真地说:“当我们所有人的眼泪多到把陆地全都淹没为止。”
郑源峰,替她把衣服放下,理好边边角角。“那不是,那时候我们都死了。”
于淼转过身来,仰头与他对视,她说:“对啊。所以可怜的人类回不到海洋了。”瘪了瘪嘴,又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郑源峰说:“小坏蛋。”是不是太过亲昵了?亲昵到连他同邬艺昭都不曾这般。
早上出门他就想,自己晚上回家后,于淼应该会自觉地离开,却没想到她还是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见他回家就说,我无家可归了。可怜兮兮的样子,鼻子红红,明显才哭过。
他好拿她没办法,就像他对薛文丽一样。
要是换做是兆兆得话,一定受不了他的恶语相对,她那么自尊,一定要换他一个人煎熬。
只是,他该怎么回答呢?
“郑源峰,你喜欢我吗?”于淼问他。
他敛起笑意,沉默了。有人说,爱是催产素和苯乙胺的化学反应。如果,一切都像这世界万物的反应那么自然纯粹,那么一加一等于二,一个男人加一个女人就会等于爱。只是,人是复杂的,连同人的所有情感一样。
“我又不是问你,你爱不爱我。有这么难回答吗?”
她盯着他还带着少年气息的脸庞,一时间感觉他们年龄对调,反而是她变作了23岁,而他是19岁。
然后,她盯着他埋下的脸,挨她很近,盯着盯着,那双嘴唇开始缓慢开启。她看见,他的唇间送出一股气息。
他告诉她,不。
在那瞬间,她想推开他,跑出房间和他的家。
然后告诉自己,现在自己又成了流浪儿了。
但她始终站在那里,脸上没有表情。好像那一天所有雨水全都落在她身上,所有蠕虫都爬在她的脸上,而她是一株植物或野花,她是静止的,她是照单全收的。
郑源峰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发育出拥抱人和安抚人的四肢。只是再怎么抱紧对方,却越发自怜,可怜自己,无法说谎,无法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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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别让我飞将我温柔豢养。”
穿刺 苦荞和莲子
她身上有苦荞的气味,她脚上有一道疤痕,很像落齿的孩童咧嘴大笑。
听说如果家族里有自、杀史的话,那么剩余的人会自、杀的概率就会变大。
于淼的父亲于傅中在工厂爆炸意外中成了瘸子,并永、远失去了性能力。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命,却落下了残疾。平时最讨厌别人说他不行或不能。但他时时刻刻都在体会着自己的无能。爆炸那瞬间听见光和热撕扯着人躯体的声音,巨大又近乎于无声。共事过的人,完完整整的人,像气球爆破。那些尸体碎片他不曾见过,但总是在发呆失神时感知它们都漂浮于空中。
有次,妻子为了给他补身体,做了莲子炖乌鸡。火候适宜,肉质细嫩。妻子将一支筷插进鸡腿,用另一只手将鸡腿从鸡身上分离,体贴地夹进他的碗里。不知为何,他看那鸡腿分离后的齿状切口,发了疯,一手将碗扫在地上。妻子在切割他的肉体。他想。他的腿,他的肉,就是这般轻易被分离开来的,像这温火炖好的乌鸡,毫不费力。太阳穴的神经时刻绷紧,一方面他保持着被电击般的精神敏感,另一方面他的肉体却保持着迟顿。生活在要挟他,要他承认自己是失掉腿的乌鸡和灵肉分离的瘸子。但他选择,在他还能做选择时,放弃活过。
于傅中死后,没过两年,于淼的母亲也随夫而去。
于淼那时只知道自己没爸没妈了。
九岁搬到外婆家住。外婆总是会给她扎好羊角辫,穿带着有阳光气味的衬衫。那时,于淼不说话,她像个哑巴。外公带她去动物园,火烈鸟、大象还有梅花鹿。偏偏她喜欢看玻璃里的河马,在它的方圆里,傻傻地踱步。乖张地长大嘴巴,露出骇人的獠牙,那粗糙的红褐色舌体,牵连在齿间的口水,卷入于淼灰黑的瞳孔里。那么一瞬间,她很想躲在河马的嘴巴里。巨大肮脏的河马的嘴里,一定足够安全。它嘶吼的时候,一定会从喉咙里传出巨大的风把她吹到所有能去的地方。
她趴在玻璃上,视线被拉到很远、很远。
“乖乖,好看吗?”,外公在她耳边亲切地问。
她点点头。却又用手拉着小包包,转身要走。她不知道这样的快乐又会持续多久。每次小心翼翼吐露的话语,都在把她从河马安全的大嘴里拉扯出来。动荡在现实中,时刻用双手将脑袋抱紧。
上完中学后,又搬去跟舅舅一家住。走时,外婆把苦荞枕仔细地装在她的行李里。“我的乖乖,晚上莫做怪梦。”她把佛珠串放在虎口,双手合十。
直到姐姐乔乔去上了大学,于淼才从舅舅家搬了出来,寄住在美术老师家,每周帮她做助理,做模特来抵生活费。
“为什么不去上学?你舅舅舅妈说借钱都要让你上学。”老师问她。
“就是不想,不想再欠他们。”于淼保持自己护胸夹腿的动作,把身体扭作了麻花。
老师是大好人,知道她没了爸妈,收来做她的助理,供吃住,唯一的要求是要于淼一直瘦削,像一颗豆芽。因为她说那最脆弱中自有无法撼动的坚强。于淼不懂,但她想那大概就是所谓艺术吧。要她的胸脯只有平实的曲线,她的皮与骨贴合紧密,像挤压空气一样,把肉欲的可能都清理掉。然后成为艺术的真空袋。
“那老师供你上学好不好。”那厚重眼镜片后是一双慈悲的眼。于淼想,周婀真是个良师,既是艺术家又是活菩萨。
“好啊,但我还不起老师的那又怎么办呢?”她好奇。
周婀用画笔在人物的腋下叠上褐红色:“你爸妈给你的要你还过了吗?”语气又冷又冰。
于淼不理解。
“这怎么一样呢?”
“老师,可把你当女儿啊。”周婀笑起来,眼神贴在于淼身上舔。潜台词是,还,你还得起吗?周婀深谙人情世故那一套,自我陶醉于自己的心肠善良,话语委婉。
于淼又不是真的傻,身无分文的自己,还低文凭,在吃人的社会,能做的无非是端盘子洗碗等可以想象的体力劳动。
或者,去街上卖。
而像她如今这样连个工作都没有,想还清老师的钱和人情,简直是在做梦。周婀要的不过是于淼异于常人的肉体。那里面有能刺激和推动周婀创作艺术的东西。那是别人没有的。
再过十年,当于淼的肉体渐渐萎谢。
周婀又可以将精明的目光投向下一个女孩,因为艺术一直在变,只有艺术成艺术品变隽永。于淼这样的人,连牺牲品都算不上,贴上废品标志就可以滚回去做一个平庸的人了。
“你没事给老师当当模特,让老师的学生也速写几幅就行了。”周婀见于淼许久没说话,便开口劝她。“你怎么想呢?淼,还得上学,才有出路呢。”
于淼说:“不用了,老师。”
从画室出来的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自由了,但是也没家了。
银行卡里还有些存款,虽然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但是她想开始全新的生活。
一个全新的生活,首先,不再是破破烂烂的。
她决定去纹身,遮掉她右脚那条丑陋的疤。
然后,她搭上公交车,去往金合欢。
郑源峰与邬艺煦才通过电话,他说,兄弟,我想重新开始。
穿刺 小妹
小妹
郑源峰感到那个“不”字,像急刹车。免得弄得大家难看。上都上过了,才开始检视喜不喜欢这件事,一开始就把顺序搞错了。现在还流行货到付款,或是开箱验品后再评价?对于他来说,这个“不”字甚至和“不喜欢”不沾边。他能弄清楚的,只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怎么又会和情爱沾上边了呢?于淼的那点愚蠢,固执着要他做感情选择的那点拙,让他无措。他想不到自己还得解释“一夜情”里究竟是没有情的,有的大抵不过是饥饿饱腹后的满足,一种感恩。
说好听点于淼这种女人是单纯,说不好听点就是不识相。他跌坐在床铺上,身体像被灌了一大瓶漱口水一样,干净又生涩。于淼给了他一个吻。在他说”不“时。
他和她的脸靠得很近。于淼能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他眼皮紫色和红色的血管,他鼻梁上蚂蚁般小的痣,还有他嘴唇边上挑的褶子。为什么他还在笑?这些最角落的细节,难道不是只有情人间才能发现的吗?这些私密的记忆难道不是只有他们共有的吗?她的眼珠来回晃动,心里的小女孩在坐荡秋千,快乐带着点可怜。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捧起他的脸,像巫女要王子喝毒药。他的额发使他变得无辜,视线被无尽的灰暗遮盖,只感受到嘴唇上干燥的触碰。
抬眼看她时,那人已快哭。
再想开口说什么时,她已开始往身上一件件套衣服,动作又快又急,穿牛仔裤时,几次踩到裤脚跌在地上,等所有穿戴好,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于淼笑自己,每次在别人的言语上落败,就要装作女战士一样出离,颇有一番要别人来追的意思。这种自以为是的习惯,她很难改掉。
她想起周婀让她别心急,把行李先收好,等有了去处再正式搬出去。现在看来,周婀是早就料到自己没有几天就会乖乖回家,才好心叫她别心急。但是自己又算个什么玩意儿呢?随便送给别人都不会要。刚才险些在郑源峰面前爆发的情绪,都被她又完好地吞回肚子里,面色如常地坐上了去周婀公寓的出租车。
这就像吃火锅,烫鸭肠。经验老道的,心里算好时间,捞起来就刚好;吃了好几次的,在锅里,淌上淌下,递到嘴里,还算半老不生;这不懂的,非要等到熟透难咬才叫妥当。于淼还把握不好火候和时机,对于她来说,喜欢就是喜欢,在她几乎把她的所有袒露给对方时,她也要求,对方给她一点点,一点点的爱。爱是奢侈的,以至于,她的要求成了无理的,可笑的。这一点,她终于清楚地了解了。
于淼离开后,郑源峰一直在想一件事情,自己如果真的对于淼没有动过心,那又怎么解释那天早晨放任她留下这件事呢?自己难道不是在祈求他们的夜晚要更漫长才对吗?从床上坐起证明彼此已经清醒的早上,又骗自己,阳光还没有射进窗帘,要再更漫长得同于淼耗在一起。即使刚握上那无骨柔软的臀,当他们的腿交织在一起时,总是有后悔鞭笞他,要他早点结束,他也还是不愿意伤害她。
肉体上他所没有的疾病,全在他的精神上。
精神阳痿、语障碍或共情障碍。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对于淼说“不”后又笑了。他的表情就是不受控制地笑。就像他刚刚讲了什么笑话一样。玩世不恭地。吐露出来的,全是冰渣子,他在告诉别人,别来靠近他。明明,当他闻到于淼头发淡淡的苦荞味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安wen同舟。明明他有一瞬间意识到,于淼有可能成为那个靠他最近的人。
现在想这些都是亡羊补牢而已了,他想他会很快忘记于淼,就像她的那个吻一样。
郑源峰第一次见到邬艺昭之前,就听邬艺煦说过他妹妹在卫生学院读书,以后毕业了可能就去哪个小医院当护士。那时候他对卫生学院这种职业学校的印象就是,女生巨他妈多,而且一个比一个会来事儿。想着邬艺昭大概也就是个浓妆yan抹又有几分挑剔的女孩罢了。 他猜对了一件事,就是邬艺昭的确挑剔,特别在于恋爱这件事情上。
他还记得,邬艺煦生日那天,去卫校门口等邬艺昭的场景。站在人群里,手里玩着手机,鼻子里闻着飘来的烤红薯和铁板鱿鱼的味道,身上有几分油腻。只想尽快等到人,早点离开。
邬艺煦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说:“我妹出来了。”,他在那边跟赵凡发信息:邬艺煦他妹出来了。就像什么电影里的便衣警察抓犯人一样。抬头就看到邬艺昭站在他面前直直地盯着他看,礼貌地叫他:“哥哥,好。”,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声“哥哥”叫的是自己。后面才笑着说:”你好。”。
他那时候不知道,邬艺昭已经记了他很久了,他却想不起他们曾有见过。
后来才知道有一次去邬艺煦他们家开的餐馆吃饭,她在帮厨时从暗房里偷偷看他,其实她不是在看他一个人,而是闲下来观察客人的习惯。看那些人的脸上因为喝酒泛起的潮红,因为激烈讨论不顾唾沫星子飞到空气里,还有看那些男男女女吞咽食物的嘴。油亮的,肮脏的。
这种习惯,触碰了她心里最私密的按钮,去窥探去扒寻他人的秘密。她不过是个青春期里无所事事,无趣的少女。郑源峰留着寸头,脸庞还是青涩的模样,用纸巾仔细地将碗筷擦了一遍,才开始挑菜吃。邬艺昭能注意到他,完全是因为他光明正大地摸了一包烟,放在桌上,问她要打火机。
她正在别桌记菜单,就听见邬艺煦叫她:“邬艺昭,过来一下。”,她那时表情很臭,不情不愿走到他们这一桌,嘴巴紧闭,像是再说,“烦不烦啊”,就差给他们一个白眼了。“打火机,有吗?”邬艺煦问她,她说:“无。”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转身回后厨了。郑源峰好奇地问邬艺煦:“她是你妹啊?”,邬艺煦夹了一块猪头肉放嘴巴里说:“嗯。”。“那她怎么都不理你?”郑源峰又问。邬艺煦倒已经习惯了妹妹对他这么冷漠,说:“她从小就没什么礼貌,爸妈惯的。”
只剩下郑源峰意味深长的一个“哦。”,两人就再没了话语。
郑源峰把烟叼在嘴巴里,用大拇指攃打火机,他那个学校门口买的5块塑料打火机,被他用烂到引燃的地方只剩下砂轮了。打了半天,火都还是不见出来,干脆放弃了。把打火机仍进了垃圾桶。刚要把嘴巴上的烟取下来,邬艺昭就从厨房里出来了。郑源峰和邬艺煦看着她站在他们桌子旁,从围裙兜里摸出了一个新的打火机,放在桌上。郑源峰和她对视了一眼,笑得灿烂。他说:“谢了,小妹。”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叫她一句“小妹。”完全出于礼貌。总不能叫“小姐”或是“服务员”这类的吧?谁知道这句话被邬艺昭吞进去又吐出来,嚼个稀巴烂。她想大概是因为对方不知道她的姓名,叫上一句“妹妹”难免又过分亲热,还是“小妹”妥当些,大家叫年轻的服务员不都这么叫吗?只是这么一想,她的心情就变得更加奇怪了,郑源峰的语言不免还是让她觉得轻佻。可这比起油腻中年男性胡喊她一句“美女”来得被尊重。
邬艺昭偷看他用她给的打火机点燃了烟,这种类似缔结契约或是秘密建立联系的方式,让她对细枝末节都格外敏感。等人走后,她又偷偷把那打火机收回兜里,放进自己的那一角铁盒里。她受够了贫穷或者被忽略,她受够了被呼来唤去或者被随便得对待。所以,一个名称,一个代名词,她都在意,而其实是在乎那些词语背后,人的态度。从那之后她每天就像怀春少女那般,没有人懂她为何突然神叨叨得笑了起来,夜晚用那打火机一顿一顿地磨过饱满的下唇。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情绪被称作什么,不论是叫恋爱、单恋还是暗恋,每一种都只是同墙壁上的劣质粉笔相像的东西,要被人用唇舌念出来才有含义。因为她只是需要一个青春期对象,拥抱一份秘密,去填,填不满的空虚。
怪不得,郑源峰每次见邬艺昭,她都一副欲女的眼神望着他。他总是开玩笑说:“小护士就是骚。”,邬艺昭听后,就会把嘴巴张开,露出红舌,要他看,看舌上的舌苔,看舌下的红紫血管和不断分泌的口水。然后对他说:“我要吃了你,昂~”郑源峰又说:“原来是只母老虎。”他摸摸自己的寸头,又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两个人都笑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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