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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侄儿拿我毫无办法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存活确认/泼莲池
见此景象,我不知是震惊还是旁的,只愣愣地立在原地。
玉和笑道:“殿下莫怪我诓你啊,我看你那时失魂落魄的,只能如此哄上一哄了。如何?当真有用吧?”
过了许久,我从一团毛糟糟的情绪中平复下来,仍是不敢置信道:“这……这剑也是假的?”
玉和怡然道:“倒也不能说是‘假的’,只是不是传说中那柄剑就是了。”
我道:“那……那镇国一说?祛病辟邪一说?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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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和扬眉道:“殿下,你觉得我可是有神通的?”
我立刻道:“你当我不认识你?”
玉和又仰头笑了起来,道:“那不正是了!你觉得有就有,你觉得没有就没有。”说着他又负着手拽了两句生涩的:“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
“……”我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来,喃喃道:“可是太子哥哥……”
只是见他又卖弄起高深的模样,我最终卸去了满心重担和疑问,渐渐木然了神情,道:“我看你这栖云山护国观掌门,我母妃也能当。”
“……嗯?!”
我不理他,只顾怒道:“玉和,你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然而这次回应我的却只有玉和得逞的爽朗笑声了。
不论如何,走了这一趟,我顿时卸了千钧重担,心下彻底松快了。
玉和留了我小住了几日,走时又按往年惯例,备了几瓶雪水给我的侍从拿了,最后不忘掐着手指算了算年后再见的日子,这才将我送至栖云山山脚。
多半是因为与他太过相熟,我面上嫌弃他,但心底终归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故而分别在即,我不知怎的又与他斗起嘴来,然而我忘了我向来在这一道上是占不到他便宜的,被他揶揄得灰头土脸,直到进了京都府大门的时候,我仍在想着“我当时该那样说的!”
十月初八,太子妃前往京西别苑赏雪。
别苑在京都府外五十里,依山傍水占地极广,是往年皇室最好的小行宫,但是自从前些年谢明澜出生,那处就父皇拨做了世子教养之所。
当年玉和的师父,也就是前国师舍命上表,道是谢明澜命格太锐,定会方了太子时洵的寿,只有与父母分隔两地不得相见,才可化解一二。
这说辞我是不大信的,前国师去的太早,我记不大清了,但是我与玉和太熟,见多了他故作高深的模样,还猜不到他师父是什么道行吗?
但是这一说法闹得太子妃与谢明澜骨肉分离,她再怎么爱子心切,也只被恩准每年借着赏雪的由头去别苑远远见一面谢明澜——明面上是不能说去见世子的,怕瞒不过漫天神佛。
今年我念着应承了谢时洵的事情,便也跟去了。
我来此处比太子妃勤些,尤其是这两年到了可以出宫的年纪了,便常常来。
旁人如东宫三师者,都以为我是为了讨好谢时洵,才巴巴的代他去看望谢明澜。
这倒也不能说是错,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缘故。
这座别苑边有一片草甸,遇到雨水充沛之年,郁郁葱葱的草甸上便会漫着广片水泽,当得起一句水丰草美。我十分喜爱在此纵马飞奔时马蹄踏得水花四溅的感觉,甚是痛快。
所以我即便是去,也多是在春夏之际,似今年这般在深冬前来还是第一次。
那日到了别苑已是傍晚,太子妃歇了一晚,第二日一大早便急匆匆领了一群小宫女步到一处亭台上赏雪,早得让我怀疑她是不是一夜未眠就盼着天亮。
赏雪是假,只是从那处亭台向下望去,便能看到谢明澜读书习武的明堂。
我陪着太子妃站了一会儿,见她一面心不在焉地与我说话,一面拿眼死死盯着明堂的院落,手中的帕子都揉搓得不成样子了。
见谢明澜迟迟没有现身,我琢磨着是太子妃来的太早,怕她等久了冻着身子,便告了退,独自去寻谢明澜。
待进了明堂院落,我便知是为何了。
早归早,但是谢明澜已在念书了,主要是这个给谢明澜开蒙的韩师傅,他当年也是开蒙过我的,此人不但严厉,而且还迂腐了些,一句话能引经据典扯出八丈远,难怪拖堂至今。
我想着横竖是别苑,规矩不比皇宫,便不管不顾地向韩师傅告了罪,径自过去一把抱起谢明澜,笑吟吟道:“世子殿下,想不想小皇叔?”
早在我出现在门口的刹那,谢明澜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便亮了起来,与他方才板着脸跟韩师傅念书的模样大相径庭。
见我如此问,他似是要露出个笑模样,但又不知为何抿了唇角,只是抬起小手环住我的肩颈,颔首道:“小皇叔,你好啊。”
小孩子长得快,半年不见,谢明澜着实又沉了些,从个小团子长成小公子了,他的五官虽然仍是稚气的,但也初初显出了几分轮廓,配上那副与谢时洵如出一辙的端庄神情,令我觉得十分有趣。
我兀自笑了半天,忍不住在他的小脸上拧了一把,道:“走,出去玩会儿。”
说着,我唤宫人来为他裹了大氅,又亲自细细将他领子都掖严实了,才牵着他的手将他领到庭院中。
庭院中积了厚厚一层雪,靴子踩在上面咯吱作响,举目望去,银装素裹得好似人间仙境。
我望向远处亭台中影影绰绰的人影,抬手指着那边,道:“明澜,看那里。”
然而我指了半天,谢明澜却仍是静静仰头看着我,一点都不似寻常小孩子那般好奇。
我又将他抱了起来,道:“明澜,你母妃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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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明澜回目光,轻轻“嗯”了一声,果然向那处望去了,只是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他天生性子就随了谢明澜的冷淡,这样小的孩子,投过去的目光竟也是沉静的。
我怕他冷,在庭院中赏了一会儿雪就带他回了书房中,唤来下人添了热茶给他捧着,又向韩师傅问询了他的功课,韩先生当年对着我长吁短叹,现下却对他十分满意,直夸世子聪慧勤奋。我听了自是满意,与他说定今日世子让我带着玩一天,叫他不必管了。说完,叫了个小内侍带他去见太子妃,让他亲口对她再说一遍,她听了定然高兴。
送走韩师傅,我又唤来教习骑射的师傅问了问,这一问之下,我却有些不大高兴了。
因为他道是只教了一套拳脚,还没来及教旁的。
齐国向来重文轻武,但是约莫是谢家以武开国的缘故,谢家子弟大多都会几手骑射,其中身手最好的是老三谢时贤,不过这两年随着我身量渐长,他逐渐开始打不过我了,几个兄弟里,只有谢时洵向来不动刀枪。
这骑射师傅,我记得是从宫中拨出来的,油滑得很,他多半是对谢时洵体弱之事心有余悸,故而也不敢认真教习他的儿子骑射,这才教了套入门拳脚了事。
于是我板起脸训了他两句,见那骑射师傅连连擦汗告罪,我便见好就,也叫他自去和太子妃说了。
我训斥骑射师傅时,谢明澜坐在我身边捧着热茶浅啜,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我心中有些纳罕,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柔声道:“明澜,我来时看到马棚备了婆利矮马,这个师傅不中用,一会儿我带你去骑,好不好?”
谢明澜不紧不慢地抬起眼帘,定定看了我一会儿,道:“好。”
我看着这幅和谢时洵毫无二致的神情,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你想去骑马吗?”
谢明澜渐渐泛出微笑,道:“想去。”
我搔了搔眉心,心道:小小年纪,又没在他爹身边教过一天,怎么连难测的心思都那么像。
此时已至正午,我令人摆了膳,与他在明堂随意吃了些。
吃着吃着,谢明澜端端正正地执筷衔起一块糯米甜藕,忽然道:“小皇叔好像不喜甜食。”不是疑问,就是一句毫无预兆的平铺直述。
我有些意外,不知他是怎么发现的,笑道:“小世子真是聪慧啊,光是看我吃了这一顿饭,便察觉到我的喜好,以后长大定是微察秋毫的人物。”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笑了一下。
食毕,又歇了一会儿,我便带谢明澜乘撵去了马场,后又亲自去马棚中挑了匹温驯的小矮马,牵到他面前,道:“明澜敢不敢骑?”
那马与中原和鲜卑的马儿不一样,说是马,其实跟只羊的大小差不多,性格温驯,跑的也不快,毛茸茸得甚是可爱,京都府的世家中,近年来盛行用此种马匹给开蒙年纪的小公子骑着玩。
下撵前,我又给他裹成一团球,此时他从毛领中扒出一张小脸,望着那匹马半晌,答非所问道:“小皇叔,你的坐骑是什么样子的?”
我道:“是一匹又高又烈的马儿,马背到我这里。”说着,我在肩胛处比了一下。
哪知谢明澜却道:“本宫要骑小皇叔的马。”
我初是一惊,随后连忙吓唬他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次坠马摔断了腿,足足养了三个月呢。”
谢明澜闻言,回眸看了我一眼。
他还小,五官还没张开,那双黑眸就显得大,他终于有些稚气地笑了一下,但口中仍是板板正正道:“本宫不怕,有小皇叔在身边,一定不会让本宫跌下来。”
我正是年少容易冲动的年纪,被这么一说登时豪气上涌,彻底上头了,哪里还有不应的道理?不顾侍从的劝阻,我命人把那匹汗血宝马牵了出来。
汗血宝马本就比一般马儿高大剽壮,此时它打着响鼻立在谢明澜面前,更是显得一高一矮,对比十分惨烈。
但是谢明澜当真丝毫不惧,他仰着头看着那匹马半晌,道:“好漂亮的马,”说着,他又望向我,认认真真道:“不愧是配得上小皇叔的骏马。”
我被他夸到心坎里,更是心花怒放,一把把他抱起来,便要往马鞍上举。
哪知就在这刹那,只见远处传来一声:“九殿下!万万不可!”
我手臂一顿,又将谢明澜抱回怀中,转眸望向那处,只见太子妃的贴身大宫女一路小跑向我奔来。
我与她十分相熟,第一次见她这般不顾规矩的小跑,顿时心底一沉,心道:完了,要挨说了。
果然,她是从太子妃那边领了命来阻我的,方才我让下人去牵马时,就有那机灵的侍从跑去报告给太子妃了,太子妃闻之哪里肯依?立时派了她来唤我回去。
这下骑马之事泡汤了,别说骑汗血宝马,就连婆利小马也不给骑了,我十分遗憾地将谢明澜放回地上,见他虽不说话,但是面色甚是难看,隐隐都有几分谢时洵发怒时的模样了,我矮下身子,直视着他的双眼,哄道:“明澜,你……还太小,等明年吧,等你明年再长高些,能够到马镫了,小皇叔再带你来骑马,好不好?”
谢明澜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只是渐渐抿了唇,默不作声。
好在太子妃天生面慈心软,对我向来不错。
尤其是前不久有过山河一事,太子妃更是不会对我说什么重话,她将我召回身边,期期艾艾地叹了几句我的莽撞,我也没往心里去,只是笑嘻嘻地躬身告了罪,她见状又是恼又是笑,最终也只得攥着帕子拍打我两下了事。
我又信口胡编道:“明澜向臣弟问询了太子哥哥和皇嫂的近况,还叫我代他请安问好,想来血浓于水,他也是记挂你们的。”
太子妃一听,刚刚好些的秀美面庞上,又簌簌掉下泪来,身边人立刻一拥而上,拭泪的拭泪,劝慰的劝慰,数落我的数落我,场面十分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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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待太子妃平复下来,我们也到了回宫的时辰了。
临走时,趁着那边布置仪仗,我又去寻了趟谢明澜道别。
他本在寝宫就着灯火看书,见到我明显有些意外,顿时放了书卷,快步走到我面前,也不说话,就是仰头看我。
已是傍晚,万丈晚霞映红天边,也映在他的眸中。
谢明澜眼中似有言语,不过不知为何,他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了隐忍,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我蹲下身,道:“明澜,方才我走得急,忘了嘱咐你……”
说着,我沉吟了一下,道:“如今你也识字了,待你日后闲了,记得给你父王母妃写些家书,好不好?”
“……”他垂下眼帘,道:“小皇叔教导的是,此事自是应该,也是本宫的本分。”
我抚着他的额顶,真心实意道:“好孩子。”
说罢,我听着外面的喧嚣静了些,便起身与他道了别,待行到院中,我突然想起一事,回过身道:“明……”
谢明澜仍旧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立在原地,听我唤他,他才堪堪侧过眸子,向我望来。
我道:“明年春天……呃,或者夏天吧,我就过来看你,到时候带你骑马射箭打兔子。”
他的明眸一弯,先是应了一声“好”,又追问道:“是春天,还是夏天?”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如此较真,顿时迟疑起来,春天?春天有春龙节,到时我要陪太子哥哥去亲耕,到时可不一定能抽出空来一趟,但是夏天……
不等我思索明白,那厢谢明澜却似比我还明白,他没有再问,只是向我微微一揖,道了一声“恭送小皇叔”,也不等我动弹,他便转身回寝宫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莽撞地要把年幼的世子举上汗血宝马这事,尽管太子妃在别苑时就再三下了禁令,消息仍是不胫而走。
这在我心中本不是什么大事,我最担心的也只是被谢时洵责骂两句莽撞,但是事实上就连谢时洵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既然老九在他身边,骑也就骑了,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端是让巴巴跑去进言的东宫三师碰了一鼻子灰。
我得知他这样说,腰杆更硬,心道:就是,又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有我在,还能让谢明澜摔断脖子吗?
然而,此事却以一种我意想不到的速度在前朝后宫迅速发酵起来。
初时,也不过是有那嘴碎的随行宫女侍从将那日之事绘声绘色说了,然而传着传着,便有那早就看不顺眼我的人语焉不详道:“到底是带了蛮夷血统的,他心里在想什么谁能知道?得亏是太子妃反应快,否则等到世子真的跌了摔了甚至是——唉,那就说什么都晚了……到那时又能拿他怎样呢?”
也不是全无人替我说话,当下便有人回他:“这不至于吧,这样做,对他又有何好处?”
那人顿时冷笑道:“没什么好处,没什么好处他就做不得了吗?与那些凶残的鲜卑人哪里有道理可讲?早年间鲜卑大旱,鲜卑王为了恳请咱们齐国赠些赈灾粮草,许诺以后再不侵扰边境,为表诚意还进献上了他们的第一舞姬,结果呢?这帮白虏吃完齐国的粮食,捡回了命便立刻翻脸,跑来烧杀抢掠,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简直没有半分道义可言,与野兽无异!哼,那个殿下淌着白虏的血,心地又能好到哪去,说不定他嫌太子殿下平日苛待了他,早就含恨在心呢?”
我在树后面无表情听着,心中又是无力又是冷笑,手心发痒,索性曲着手臂一手插在腰鞓中,心道:与野兽无异,他娘的,我真要是与野兽无异,此刻就一刀宰了你们这帮嘴碎的混账。
就在我差点按捺不住之时,有一人疑惑道:“原来宸妃娘娘是这么进宫的,可是……既然他们毁约,陛下定是大为光火才是,又为何还会容忍她诞下那个九……”
“你是新来的不知道……听说当年……”那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面的言语细细密密的像是蚊子叫一般,再也听不清了。
我几乎听见耳中血液凝结成冰的声音,然而就在我将要迈步而出的一瞬,忽觉背后有一道视线,我猛然回过头,极为阴沉地望了过去。
可是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云姑娘,我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
与她四目相对,我顿时如惊醒,敛去了煞气,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却见云姑娘抿紧了唇,忽然快步向我走来,行至我身边脚步却不停,径自冲进庭院中。
那几个说闲话的内侍见到有人现身,顿时吓得一哆嗦,待见是她,纷纷跪地告罪,云姑娘浑身乱颤,奈何她自小客居东宫,性子向来谦忍,从未说过重话,如今她指着他们气得话也说不利索:“你们……你们怎么能如此搬弄是非!”
好在这种事是不必由她亲自教训的,立刻有跟上的东宫大宫女上去掌捆了几人,令人压下去领罚了。
见她处理完了这事,我仍僵在原地,想到如今竟是云姑娘为我出头,我一时又是感动又是难堪,正默默调整着神情,犹豫该如何与她说话,然而云姑娘似是懂我的,她虽泛着泪光,却只作没有看到我,闷闷地垂着头带人离去了。
那一日回去后,我伏在母妃怀中假寐,毕竟那时我才不到十五岁,还没有后来在漫长岁月中修炼出来的厚脸皮和一身阴阳怪气的本事,遇到这场风波自是难过,以往我纵然心中有什么不痛快了,也不会说出来惹她烦恼,这一日是我委屈太过,唯有待在她身边才能勉强压下那些恨意。
我的母妃大多时候都是快活的,她轻哼着鲜卑的小调,多半是闲着无事,她拿起我鬓边一缕黑发混了一根红带束成小辫进冠中。
我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更是没来由地委屈起来,初时只是无声地掉泪,然而最终还是忍不住在她怀中哭出声来,哽咽道:“我没有要害他,他是太子哥哥的儿子,我怎么会害他……是不是我生来便做什么都是错的……”
回应我的,只有母妃的轻拍,和她幽幽的叹息。
此后,这件麻烦事并没有因此而消弭,反而愈演愈烈。
前朝后宫本就因为谢时洵将汗血宝马转赠与我一事颇有微词,此事正好成为了决堤之口,连带着我的血统不纯等旧事卷土重来,间或夹杂着我是否欲对世子谢明澜不利等诛心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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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的攻讦纷至沓来,不胜枚举。
待苏阁老的门生故吏铺垫完毕,苏阁老粉墨登场,他亲自上表请奏,道是我寸功未立,又一直有勾结鲜卑之嫌,故而意图说服监国太子谢时洵回成命,一则不该赏我汗血宝马,二则不该放我去鲜卑。
纵然这近十五年中我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尴尬,但这次的风波却令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大多数人眼中竟是如此碍眼,好似他们容忍我在这里好好喘着气就是莫大的宽容,倘若我再做些什么,便是板上钉钉的狼子野心了。
老三来寻我的时候,是一个初冬的清晨,处处笼着一种单薄的雾气。
马厩中虽然打扫得干净,但仍是有着散不开的牲口味道,莫要说天潢贵胄,便是品阶高些的宫人都不爱来此地,得这低贱的气味染上他们的衣袂。
我对此倒是全无所谓的,这让我开始疑心自己本就不该是什么谢氏的尊贵血脉。
遣退了下人,我褪了外袍挽上袖口,又去拎了捅水来,抓着马刷沾了水,亲手给那匹汗血宝马刷毛。
那马儿的皮毛抚上去带着些硬茬的质感,沾了水便在阳光下显出像是绸缎的质感,有一种波光粼粼的好看,做着这种最低阶宫人的活计,我却从中隐隐觉出了许多快乐和安逸来。
只是这安逸的时光没过多久,谢时贤便来了。
他这样的人难得屈尊纡贵来到这种低贱地方,显得十分不情愿,他一手握着手帕掩了口鼻,蹙着眉心立在门口,对我道:“老九,你可让哥哥我好找啊。”
我看了他一眼便回目光,拍了拍马鬃,没有说话。
谢时贤虽说为人风流,但是在正事上向来八面玲珑滴水不漏,他如今特意跑来寻我,定是有要事与我说。
而这“要事”,我也猜得到一两分。
果不其然,谢时贤东拉西扯了两句旁的,便进入了正题,他道:“傻弟弟,我看你这年纪也到了,怎么还是不开窍呢?改日三哥送你两个美人,温柔乡不比这些哑巴畜生有意思?”
我闭上眼睛,任由马儿轻蹭着我的额头脸颊,几乎与它有些耳鬓厮磨的意思,谢时贤絮絮叨叨了半天,我是半分也没听到耳中。
谢时贤约莫是急了,我只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马儿的辔头就忽然被人一把拽住,这让我不得不抬眼望向他,见他渐渐敛了神情,正色道:“太子行事一向霹雳手段,这几天后宫杀了一批,前朝上的折子全压在他案上留中不发,那几个老头子这次不知怎么了,倔成那样,一味要死要活的,眼看就要惊动父皇……傻弟弟,就为这匹马,就为去一趟鲜卑,值得吗?现在北国那边也不太平,太子的病刚好些就为这些事烦心,老九,就算你不听我的话,也该为太子想想。”
我沉默半晌,道:“三哥哥,你这话是太子哥哥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老三与太子时洵的关系一向微妙。
谢时贤的母妃与当今皇后,也就是谢时洵的母后是堂姐妹,他们的血缘本比寻常兄弟亲一层。
只是他俩平日里不甚亲近,老三对谢时洵又敬又怕,寻常无事决计不敢往上凑的,但说到底,不论是父皇母后还是群臣百官都把老三当谢时洵的左膀右臂看待,只是在台面下亦有些隐晦的揣测,道是太子时洵自小身子弱,若有朝一日英年早逝,父皇改立老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风言风语我都听过,老三不可能全然未听过,但是他明面上一向对太子时洵极为敬重,至于他本人是什么心思,那便是无人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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