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比天高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沐里mli
“妈妈!”
她回过头,
看女儿穿好了新衣服,头发扎了个花苞头,脸蛋红扑扑,眼睛亮晶晶,一副刚起床神采奕奕的模样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她爱怜的看着孩子,
才七点钟呢。
“习惯啦!”
“妈妈新年快乐!”
现在的人都羞于说这些口头的祝福,乍然听到,仿佛也增加了许多节日的热闹与温情。
施月只觉得心又柔又软,女儿一年一年的长大,现在已经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也越来越贴心懂事。
她笑起来,手伸进口袋,掏出来几张早已准备好的粉红票子。
“压岁钱!”
等递到女儿手里,突然又觉得有一丝缺憾。要是准备个红纸壳,看起来应该更好些。心里又埋怨起了自己的粗心。
施月没察觉,因为女儿这半年来的活泼体贴,让她心里那种少女的浪漫也慢慢的重新复苏了起来。这些平常被生活琢磨,早已不会在她头脑里打转的琐碎小事,如今又重新获得了思考的价值。
年轻时光,没做妻子以前,施月曾也是一个会买花瓶鲜花来装饰房间的小资女人呀。
灯云并没有像上辈子那样因为不愤而固执的拒绝来自母亲的一切馈赠。
她把几张红票子塞进上衣的口袋,心里盘算着待会要去田伟国他们那里也敲上一笔。
因为近来心里突生了一个计划,真要实施起来,钱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想明白了,灯云微微一笑,吃了饭便噙着一张喜盈盈的笑脸去呵她懒惰筋上身的父亲的觉。
自打放假,田伟国便过起了日夜颠倒的日子。每天不睡到十点是不会起床。
虽然作为顶家的壮劳力,过年事情繁多。可老婆这么能干,他便心安理得的偷懒。至于田清明和金水菊,作为家里年纪最大的两个宝,自然得要享福的。
灯云的笑闹搅乱了他们的好梦,虽然满肚子恼火,可孩子甜蜜蜜的笑脸,又委屈着说自己期末成绩考了全校前十。
14岁才收到过两次红包,说起来也真是可怜。
大人们平时再是吝啬,这时候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勉勉强强拿出来两张红票子,加起来还不如母亲一个人的多。
小少女嘴巴一撅,说这只是单人份的。
奶奶的是奶奶的!
爷爷是家里的一家之主,当然得做出表率了?
田伟国不耐烦,找你妈要去!
哎呀,妈妈哪有你能干,赚的多呢?
还年轻的田伟国,心里还有男人的心高气傲,不会像前世,人过中年,因为工作的不顺利,愈发把一块钱看得比命重。
他现在还没那么自私吝啬,只有一个女儿,又这么得人意,被哄的高兴了,也松了口袋,叫孩子把裤兜里剩下的钱都掏走了 。
小姑娘像一只偷了油的小老鼠,一溜烟的跑回了房间。
坐在铺了松软大毛毯的床上,一张张的数着钞票,脸上的笑容都咧到了耳后根。
一年辛苦,就等着这几年搓搓过年麻将吹牛皮了,田伟国裤兜里的钱自然少不了。
灯云早知道的。
“正好,没了钱你少搓点麻将,这钱输给别人,总比给我好。”
她轻声嘀咕,空荡干净的房间里无人听见。
田伟国叫女儿摸干净了裤兜,心里又有些后悔。
但是困意未消,身不由己,嘴里只嘟囔几句“短命囡,跟她娘一样黑凶。”
眼睛眯缝,就又瘫倒在了蓬松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然而没几分钟,一双冰冷的双手便从温暖的被窝里强硬的把他拉扯起来。
“做什么!”
他勃然大怒。
叉腰站在床头的施月却比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今天什么日子,去我妈家不知道吗?”
大过年也不要人舒坦,年年都去,有什么意思。
当然,这只是他心底的嘟囔。
见施月还虎视眈眈的站在边上催促。
暗中腹诽几句母老虎,磨磨蹭蹭的套起了毛衣。
“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
施月见他手里不停,转身翻出一件羊毛衫。
花灰平针,比田伟国手里那件枣红色的粗针可高档许多。
自然,价格也是成正比的。
快500块了,就是施月平时对家里人格外舍得,付钱的时候也是很心疼的。
但她不后悔,想到女儿。
要是老公穿上这衣服,能感受到她的心意,改善下夫妻间的关系,多疼疼孩子。
那都是,值得的。
田伟国心里还堵着气,故意当没听见,径自穿上旧衣服,掀开被子,两条光腿乍然曝露在正月的冷空气里,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口里咝咝的吸气,弓着腰缩着脖子去翻找昨天脱下来被他不知道扔哪儿去了的棉毛裤。
“哎,听到没!”
施月看着他撅着屁股去翻那条卡在沙发和墙壁之间的裤子,洗的发白的内裤被撑开,仔细看,仿佛还有几个细小的仿佛虫蛀般的破洞。
新裤头能花几个钱,总要这样邋遢。
她心里忍不住腹诽,别过脸去。
突然觉得有些看不下去了。
高档的羊绒衫抓在手里的触感温暖又细腻。
买都买了。
施月呼出口气,耐下心用往常的口吻劝
“都给你买了好衣服,干嘛还穿那旧的。裤子也别穿那条了,上身好几天了,脏。
我都给你买好了,从里到外,配的一身。”
终于找到了裤子,田伟国喘了口气,顺势坐在沙发上,裤脚耷拉在地上,趿拉着被他往上扽。
他没抬头,还埋头与裤子做斗争,好一会儿,闲凉凉答了一句
“我的东西不用你买。我自己买。”
说着,站起来,手一松,松紧带瞬间绷紧,将啤酒喂大的肚子分割成了两截。
灯云站在楼梯口好一会儿了,妈让她等一下,说马上就出发去外婆家。
这一下,
她看了下手表,等了有20分钟。
门口隐隐传来一两声争执,突然,有个男声咆哮。
隔着门,她只听见一句
“心里有鬼……讨好,我扔了。”
然后便跟上急促的女声
“……花了这么多钱,我自己都不舍得。我才买了一件外套,才100块。没良心……”
灯云原本依靠着栏杆的身体,站直了。
她情不自禁的看向那扇黑漆的薄薄木门。
楼下,没有一点动静。
单薄的身板站在二楼的楼梯口,
一瞬间,
她感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抬头,裸露的水泥天花板将冬日的清晨挡住。
灰扑扑的,像极了她的世界。
“我就这样,你不爱看,找别人去啊。”
田伟国狠狠的一甩门,身后急急追着施月气急又无可奈何的埋怨。
两夫妻都冷着脸,抬头一看女儿,却停下了脚步。
14岁的女孩子,站在昏暗的楼梯口,
对面的一扇小窗户,偷渡出一线微弱的晨光。
她穿着喜庆的红色羽绒服,未脱稚气的莹白脸上却一派平静。
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争执吵闹的父母,无情绪的。
有一种看过太多次,被迫习惯的冷漠。
“可以走了吗?”
她率先打破沉默,眼睛从父亲身上那件绿色大毛领的皮衣划过。
转过身,走下了楼梯。
她记得那件衣服是她很小的时候田伟国买的。
每次田伟国脱下来,随意的放在床头。
清晨,小小的她一个人床上醒来,入目便是那条像极了毛毛虫的大领子。
害怕的哭出来。
可空荡荡的房间没人安慰,父母一早就上班了去了。
楼下传来奶奶和人聊天的声响。
很久了,也没人进来。
她当初是怎么做的呢?
瘪瘪嘴,把眼泪咽下去。
小心翼翼的从另一头翻下了床。
或许她曾经有向父母表述过自己对这类毛茸茸蠕动的虫子的恐惧,特别是这件像极了毛毛虫的皮衣。
但是记忆里父亲同人吹嘘时候的样子更加清晰。
90年代叁仟块的皮衣。
多么的有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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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yanqinggang ( )
心比天高 姨妈
田伟国最后还是没有穿施月买的衣服,固执的套着那件几年前的旧衣,好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到了外婆家,果然是晚了。
姨妈施水仙正和老娘说话,听到摩托车的气鸣,头一个抬起头。
“你这吃油的还没我们脚踏车快。”
她看了眼自己的妹妹,注意到夫妻两身上的衣服。
田伟国的皮衣是好的,可是件旧衣服。
叁仟块,她记得的。
施月身上倒是一件新棉袄,看着普通,但是穿在她身上,因为年轻漂亮,气质好,也显得有些上档次起来。
她撇撇嘴,眼睛又落在灯云身上。
红色羽绒服。
施水仙走过来,上手去摸下摆,指尖揉搓,好像感受填充的鸭绒绒根。
“几百块?”
施月含糊的报了个数目,她不满意,眼睛盯着灯云
“你妈妈就是大方。”
然后嘴里猜测出几个价位
“五百块?”
“叁百?”
“八十?”
一边说,一边死死的盯着灯云的眼睛,好像迫使她承认,而不敢糊弄。
上辈子的灯云还会害怕,可现在,她笑嘻嘻的回视着阿姨的目光,仿佛不在状态。
在看见一个匆匆的人影,突然惊喜的叫出来
“表姐!”
然后呼的像阵风一样跑走了。
“阿姨我找姐姐玩去啦!”
风里只留下这一句话。
施水仙抽手不及,又用了点力气。
开始是想拽着灯云,却反作用伤了自己。
她甩甩手,当着母亲,丈夫,还有妹妹妹夫的面,捧着手腕,皱着眉头咝了一声。
“灯云力气还真大!”
施月笑了笑,没有接话。淡淡的看着姐夫隐晦不满的眼神,然后母亲也劝慰了几句。
像做戏,有什么意思呢!
她一转头,又看见田伟国正和小舅子在屋门口说着话。
绿皮衣挨着弟弟身上那件时兴的黑色灯芯绒外套,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土旧。
又想起了那一身她花了许多金钱和心力准备的新衣服。
大过年的宁愿穿旧衣服,也不穿新衣服。不满意她买的东西,自己又不买。
她真是不能理解他的古怪。
灯云和表姐玩的满头汗,里屋传来喊吃饭的声音。
她们都乖巧,应了一声便跑回去了。
大年初一,一家子老小喜气洋洋的吃了顿团圆饭。
一放下筷子,施月瞅了个空,趁着灯云不在,将她表姐路莎莎叫到了一旁,递出去两个红包。
“还有一个给你妹妹的,放好了。”
她小声叮嘱,一面环顾四周,像是做贼。
灯云早看见了母亲手上的叁个红包。她上辈子没心没肺,像最平常的孩子那样以为红包就是大人给孩子的礼物,是出于爱意的无偿赠与。
可长大以后,才知道,这是一笔等价的交换。
甚至,有时候还会略有亏损。
刚才在饭桌上,妈妈悄悄摸了一下她的衣服兜,就知道姐姐和弟弟还没有给孩子红包。
如果给了,她就会私底下先看看是多少金额,再在那个基础上加一百或者两百。
灯云别过脸,当自己不知道这些事情。大人们并不需要孩子知道这些潜规则,他们只要享受过年收到压岁钱的快乐就好了。
压岁钱是成人之间有来有往的人情账!
灯云心里有准备,果然没过半个小时,她就第叁次被大人带到了没人的屋后头。
这次是阿姨,没猜错,她果然是最晚的。
第一次被外公叫走,灯云正看见阿姨迈进来的脚步,脸上有些懊恼,令她有一丝恶作剧的乐意。
她很想看看最后发红包的大长辈会怎么做。
施水仙扯着外甥女的红羽绒服,又捏了捏,觉得那衣服真的是料子好。研究了一会儿领口袖口,那走线做工确实不一样。
施月就是舍得花钱。
她心里想,免不了又有些酸溜溜。
谁叫人家老公有本事。
田伟国在亲戚面前可都是吹嘘自己月薪伍仟元呢!
回过神,外甥女还安安静静的站着,没开口,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却好像知道许多事情一样。
她有些脸热,又觉得自己做长辈的气势好像矮了一截,便直勾勾的盯着灯云的眼睛,手里掏出一卷大钞票。
语气有些硬
“灯云,阿姨家里赚不来钱,你可不能嫌弃。”
纸钞硬挺的截面戳到手上,有些痛,灯云低头,却忍不住有些想笑。
四百块!
妈给了路莎莎两个红包一共四百块,施水仙给了舅舅的女儿施秋阳也是四百块。
舅舅那边收到以后,加了两百,是六百块。一碗水端平,两家外甥女一定都是一样的金额。
现在又给她四百块。
一进一出。
大姨成最后赢家。
她装作不知道那些背后的小九九,礼貌的推辞了一下,最后还是让施水仙成功的把钱塞进了她的衣兜。
“这衣服小了以后,给你莎莎姐姐穿。”
临走,她还是眼热的留下了这一句,有点像命令,说的又让人觉得很可怜,总之听着孩子的耳朵里,有些不舒服,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灯云想起上辈子,她好像是有些惊讶,然后很不好意思的小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真是尴尬啊!
那时候类似的这句话可是在分别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的,路莎莎还站在她的边上。
这个小时候关系很好的小姐姐,到长大了,却渐行渐远。
难怪吧!
挺好的,她现在有些庆幸这次施水仙是在没人的时候和她说的,而不是为了故意刺一下妹妹,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所有人难堪,完全的,也不顾及自己女儿的脸面。
哪怕路莎莎虽然是姐姐,个子却不如自己这个做妹妹的高,可这也不意味着,她就愿意穿别人的旧衣服。
甚至是,表妹的旧衣服。
一瞬间,她很想说什么气一气这个大姨,可最后,灯云只笑了笑,像个真的孩子
“莎莎姐姐有一条小裙子也很好,等姐姐不穿了也给我穿吧!悦悦妹妹还小,肯定我能先穿上。”
施水仙并没理解灯云的善意描补,反而有些奇异的看了她一眼
“阿莎衣服都是她姑妈女儿的,你也会穿?”
愤懑的语气,好像让她女儿穿旧衣服是灯云的罪过。
让自己烂好心!
灯云觉得自己这个大姨就是该,她当初还特意偷偷把外公和舅舅给的钱放到另一侧衣兜里了。
是怕施水仙发现自己给的压岁钱是最少的。
现在想想,人家哪里不知道啊,人家明白着呢!
算了,谁让她是长辈呢,灯云闷闷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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