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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翻雨覆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作者:爱神苏西
    井景姬又指着地上的阮绿珠与元阳真人,杏脸含怒道:“若是我小姨与妹妹有个三长两短,今儿个你们谁也别想独活!哼,我可不比她们,只因太过软弱善良反被你们这些可鄙的人,生生就给欺负了去!!!”
    言毕,井景姬也不去看跌倒在地上的瑟瑟发抖的男女,径直转身来到梅十五面前,她蹲下身,先扣住梅十五的手腕,仔细侧听着梅十五细弱的脉搏,然后看着梅十五那张苍白如纸的虚弱面容,不由长叹一声,美目含泪道:“十五小姨,你是何苦来哉?”
    井景姬伸出纤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药瓶,将瓶中的药丸倒入手中。
    她洁白如玉的掌心中躺着两颗朱红色的丹丸,这是她和母亲梅初一炼制的绛雪归心丹,数量极少,是能重塑花妖先天、再造五脏经络的灵丹妙药。
    她让梅廿九将梅十五扶起身,把绛雪归心丹给十五服下。看着梅十五服下丹丸,一张煞如纸白的花容渐渐有了点回色,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井景姬看着梅十五,蹙眉道:“十五小姨,幸好我受母亲差遣,前来探望你们二人,若是晚来一步,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你丧命于这些丑陋卑劣的凡人手中!!”
    梅十五靠在梅廿九的肩头,只是流泪。
    井景姬眼波转动,看了一眼梅廿九,忽觉得有点异状,便拉过梅廿九的纤手试着感应她的法力磁场,半晌讶异道:“阿九,你的法力呢?!”
    梅廿九低垂着眼帘,没有言语。
    梅十五低声哽咽道:“是我,我,封了她的法力。”
    井景姬长眉一挑,直视着梅十五道:“十五小姨,你糊涂了么?你难不成未曾想过,阿九若是丧失了法力,那她在这诡谲多变的人世间该如何自保?你能保护她一辈子么?!你真糊涂了,叫阿九日后可如何是好?!”
    梅十五望望低着头不言不语的梅廿九,再望向站在江明峰与阮绿珠一边的洛瑞德,洛瑞德的目光刚和她接触,却赶忙回避开了。
    一种从心底里泛上的悲哀与绝望涌上梅十五的心头,她终于心灰地掩面哭泣道:“我,我也知道错了,我,我实不该将阿九带到这人世间来啊……”
    是她一厢情愿带着女儿来到一心向往的人间,以为从此以后可以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却没有料到,原来梦醒的速度,可以这样的快。
    遭受了不白之冤她并不难过,本来么,在人的眼中,妖就是作恶多端的。
    可是洛瑞德对她全然不信任的眼神以及疏离惊惧的举动,让她一颗原本炽热的心刹时有如跌落冰窖中,深渊不复。
    在那一瞬间,她是有点悔的,却又有许多恨。
    她悔的是自己为何就学不会“只爱七八分”,每次遇见真正的爱情,便如飞蛾扑火般,全心全意地投入,掏心掏肺地付出。可,爱得这般轰轰烈烈、毫无保留的下场是什么?!
    不是男人的负心负意、临阵脱逃,就是这般的鄙夷唾弃,毫不眷恋半点旧情!!!
    她好恨,恨自己偏是花妖,既成不了仙,也做不了人,却痴心妄想拥有一份完满的爱情。当爱情被撕开伪装的外衣后,她才发现所谓爱情的里子,已是满目疮痍。
    也许,一切原本便是那般残酷,而那些美好的感觉其实是她的自欺欺人。
    满腔热爱终至心灰意冷。
    梅十五惨然地笑着,好吧,她认输了,她承认她孤注一掷的最后的这一局也赌输了!!
    ……
    井景姬见到梅十五脸上惨淡的神色,心里倒是有了几分戚戚。
    她放缓和了语气道:“十五小姨,你也不必太过自责了,我自有办法补救。眼下最要紧的是,你们快随我离开,不要再做这劳什子的人了。”
    梅廿九望望井景姬,犹豫了一下,又偷眼望着母亲,怯怯道:“井景姬姐姐,我,我愿意随你回去……”
    井景姬如花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微笑,她伸出纤手将梅廿九的手握住,道:“好孩子,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罢。”
    梅廿九点点头,正要搀扶起梅十五,耳边却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不许走!”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即挡在了梅廿九的面前。
    梅廿九身子一震,顿住了动作。说这话的人正是洛宸天。
    井景姬一双妙目上下打量着这个人间少年,而他的一双星眸竟也直视着她,没有丝毫退缩。
    虽说井景姬一向不喜凡人,但对这少年的胆色却有几分佩服,很少有凡人知道她是妖后,还敢如此直视着她而不畏惧她。
    井景姬冷冷笑了一下,道:“为何我们不能走,竟要听你差遣?”
    洛宸天道:“现在我母亲的冤情尚未查清,梅三娘的嫌疑还未解除,那就走不得。”
    井景姬眼眸中寒光一闪,道:“我们花妖不会滥杀无辜,况且我们也不会像人一样假惺惺,喜欢藏着掖着的,十五小姨若是杀了人,她自会承认,若是她没做过,她便不会说。”
    说着,一手揽住梅十五的腰,一手拉着梅廿九,道:“我们走吧。”
    梅廿九应了一声,看了洛宸天一眼,然后低下头咬着唇便要随井景姬而去,但在她转身之时,感觉纤手一紧,已被洛宸天用力抓住了另一只手。
    他紧握着她的手,低沉却不容推脱道:“不许离开。”
    梅廿九抬眸看他,眼里已有水光,她颤声道:“放,放开我……”
    洛宸天却道:“只要我在洛王府一天,就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
    井景姬见状娇叱道:“闪开——!”说着水袖一挥,便向洛宸天的手卷去。
    洛宸天却挥动掌风,顺势探手,一把扯住了井景姬的长袖。
    井景姬咦地一声,原来这少年身手不凡,于是她袖子一抽一卷,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已向后腾空翻转,轻轻落在大理石桌子的一角上,飘然若仙。
    她居高临下,冷冷道:“你,不要逼我下重手。”
    洛宸天却毫无惧意道:“不管她们是否为妖,只要跟我母亲的死扯上关系的,我便不会让她们就此离开!”
    井景姬眼见有人阻拦,带走梅十五母女不成,一双美目里渐渐露出了杀气。
    她没有时间在这里耽搁太久,梅初一修炼已到紧要关头,需得她尽早回去陪在身旁,以免出了纰漏。
    蓦地井景姬的长袖突然暴涨,像两条利练猛地朝洛宸天面门上袭来,洛宸天见她来势汹汹,忙一个马步向后仰躺,堪堪躲过了长练,但井景姬的袖练随后又跟着卷到,动作也越来越快,不一会儿工夫,满堂都是绿袖幻影,扑朔迷离。
    洛宸天在满眼的幻影中不动声色,忽然猛地抽出腰间的长剑,他腾身而起,空中只见寒光一闪,井景姬的袖子已被他削去一截!
    井景姬倒退几步,眼里有一丝惊异。洛宸天的敏捷反应出乎她的意料,想不到凡人也有这么好的身手。
    她正要再发动攻势,灵堂外突然飞进一只朱红色的大鸟,围绕着井景姬呜呜悲鸣,井景姬见此,心中一窒,这不是陪伴她和母亲在山谷修炼的火烈鸟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井景姬心中大急,料想必是母亲梅初一在修炼中出了大事,心神这一分,洛宸天的剑已向她的喉咙刺来,她已躲闪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却想不到有一个娇弱的身体飞扑过来,挡在了她的胸前!
    井景姬看清来人,惊呼一声,“阿九?!”
    梅廿九挡在井景姬面前,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洛宸天手中的长剑刺入她的咽喉!!
    她愿意死在他的剑下,她愿意将自己的命还给他,这样就不必带着他的记忆离开。
    她知道就这么跟着井景姬走的话,即使再也无望相见,她也是一样活在对他的记忆中,痛不欲生,何不如就这样死个痛快!
    她等了半晌,却没有她预料中的剧痛。
    她扑扇着长长睫毛慢慢睁开眼睛,发现他锋利的剑尖正停在她的喉咙处,而他正直视着她,是她看错了么,他深邃黝黑的眸子里竟然有矛盾与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
    但还未等她看清楚,空中还是寒光一闪,他手起剑落!
    梅廿九睁大眼睛,等着一剑穿喉的那一瞬间到来。但剑锋一偏,从她的喉咙转向一边,削去了她发鬓边的一缕秀发!
    洛宸天看着梅廿九的青丝在空中飘舞,冷哼一声,道:“我不在我母亲的灵前杀人!”便收回了长剑。
    井景姬见状还要上前,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梅十五却开口了,“景姬,你不要再去动手了。”
    梅十五语速缓缓地说道:“景姬,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们了,我不走。”
    井景姬急道:“十五小姨,你!——”
    梅十五回首看着周遭早已呆若木鸡的一干人等,对着井景姬凄然一笑,道:“我能回哪儿去呢?”
    早在当初,她就带着小阿九为花妖一族所不容,四处漂泊无处安生。如今即使回去了能到梅初一那儿,但她自问再没有了修炼仙术的虔诚之心,她也不愿再回到那夹缝中求生存的日子中去。
    更何况,当初她决定做人的那一刻,她就没有打算让自己再回头了。
    她看着小阿九,一股辛酸涌上心头,她可怜的小阿九,自小就跟着她受苦,没有尝过幸福的滋味是什么,如今又跟着她饱受不白之冤,为千夫所指。
    梅十五的眼中不由流下泪来,她哽咽道:“阿九,你跟着井景姬走罢,母亲要留下来,我不能就这样被人冤枉着就走了。”
    梅廿九扑到母亲的怀中,哭泣道:“母亲,我也不走,我不能离开你,要走一齐走,要留一起留……”
    井景姬恨得一跺脚,对梅十五说道:“小姨,难道你不晓得人与妖的对立是永远不会变的,就如同水与火一般,永远分不出输和赢。而作为人,他们生下来就被移默化地以消灭妖魔为己任,使自己成为万人景仰的英雄。”
    “就算你想洗脱罪名,这些想当英雄的人,能放过你吗?”井景姬冷冷地说道。
    梅十五无言以对,却仍是倔强得不肯走。
    井景姬无辙,看着火烈鸟又心急如焚。
    她突然想起母亲梅初一说过的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孽障,而每只妖,也有自己的孽缘。
    难道这些箴言真的都要实现么?
    半晌,井景姬狠一跺脚道:“罢了,随你们去吧,我,我不管了——”
    花里逢君~烟湮灭(2)
    梅十五含泪道:“景姬,替我照顾好你母亲——”
    井景姬点着头,咬牙环顾四周,对在场的人冷声说道:“谁若是在查清真相之前,敢对她们母女二人有所举动的话,到时就别怪我冷血,手下无情了!”
    说完,对着大理石桌角轻轻用玉掌一剁,桌角已被她齐齐劈下一块来!
    她拿在手中把玩,再张开纤手时,桌角已成了一堆粉末。
    她用嘴一吹,冷然道:“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脑袋硬还是这石头硬!”
    见众人哑然不敢作声,井景姬拉过梅廿九,附耳轻声道:“阿九,我教你个恢复法力的法子……”
    井景姬摘下自己手上的莲花冰魄扣,细语道:“阿九,方才我测探过了你身上的法力,幸好当初你母亲封你法力的时候磁场不强,所以你的法力还有恢复的希望。你只需坚持每天清晨或夜里,去梅花林中吸取天地间的精华,到你十四岁生辰那天,你将我这莲花冰魄扣和你母亲的昙花冰魄扣,还有你自己的梅花冰魄扣一起戴上,并在日出之前开始闭目修转,便会恢复法力。”
    说完后,她又开始忧心忡忡道:“估计我母亲修炼有误,我暂时是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我不在此,你们要保护好自己,不过十五小姨服了我的绛雪归心丹,法力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倒也不担心那个臭道士找你们的麻烦。”
    说完她望着梅廿九,不由怜惜道:“为何你与你母亲的命都这般苦?!”
    她美目含泪,朝梅十五与梅廿九深施一礼,怀着万分担忧的心,频频回头,跟随着火烈鸟从灵堂里飞出,慢慢消失在黑色的夜空中……
    ……
    雨,还是一直下着,淅淅沥沥,就是不停止。
    梅廿九看着房中形容枯槁的母亲,两行热泪不由又从她已红肿的眼中流下。
    她端过一碗冰糖莲子羹,对母亲说道,“母亲,你就喝一点罢。”说着她盛了一勺汤,送到母亲嘴边,但梅十五木然地一动不动,汤液从她的嘴边进去又流出来。
    梅廿九看着母亲,忍不住低声哭泣道:“母亲,求你,求你吃点东西好么?”这一幕多么熟悉,当初她为了母亲封了自己的法力而赌气不吃不喝,现在她才理解母亲当时那种担忧的心情,假如时光能够倒退的话,她一定不会再让母亲如此伤心。
    窗外一片颓然,满树的花早已被暴雨冲刷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寒风中呀呀作响。
    王妃江依依已下殓。
    但出殡的时候,谁也没有让梅十五与梅廿九参加。
    看得出来,虽然王府中人忌惮于井景姬与梅十五花妖的法力,没有对她们俩再做什么驱逐与除害的举动,但是从心底里,他们早已将梅十五与梅廿九彻底排除在王府之外了。
    她们是异类,谁惹了必有性命之虞,谁还敢靠近?!
    而梅十五期待已久洗脱罪名的希望,则因缺乏线索而不了了之。
    没有人愿意再去查明事实的真相,王府里潜伏着妖怪,不就是明摆着的事实嘛,而妖怪不就是吃人的么?!
    除了感念梅十五与梅廿九救命之恩的丫鬟青青与晴影不怕她们外,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其他人敢来这里。
    梅廿九眼见母亲梅十五一天天憔悴下去,知道她是思念王爷洛瑞德成疾。
    女人,是只为情爱而生的物种,纵唾弃千百仍被其奴役。
    一寸相思一寸灰,寸灰难解寸相思。
    这灰落尘入土,成泥成尘。弹指间,已幻化成烟,四下流离,无色无形。
    ……
    看着窗外的雨慢慢小了下去,梅廿九看着床榻上睡熟却还是泪痕满面的母亲,悄悄站起身,轻轻开了门闪身出门外。
    她想去找父王洛瑞德,告诉他,母亲很想他;告诉他,母亲是清白的;告诉他,母亲没有杀人;告诉他,母亲对他的用情是如此之深。
    雨打在她那张消瘦的玉容上,梅廿九才发觉自己没有撑伞出来。
    但她又不想回头惊动母亲,于是任由雨水淋着一路前行。
    她低着头,刚出院落门,却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慌忙抬起头,想道声歉,可那人一瞧是她,却赶忙后退离她三尺远。
    梅廿九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洛宸夜的俊脸上闪过一丝惊魂未定的神色,平复下来后他看着梅廿九道:“你要上哪去,小妖女?”
    梅廿九咬着下唇,没有回答他。
    他却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了,是里面的大妖精想让小妖精去找父王吧?!”
    梅廿九面色煞白,道:“请你走开。”
    洛宸夜道:“我偏不走开,告诉你罢,父王现在正在我娘的房中,两人正讨论将那片梅林销毁,说是留着那梅花多晦气,你就别去打扰他们了,免得恼了他们,将你赶出来。”
    梅廿九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雾,雨开始下大了,她站在雨中想离开,但洛宸夜撑着雨伞,偏不让开。
    他看了她半天,道:“看来人们说,妖精长的都美是对的。小妖精,你要不要跟哥哥走?我不怕你,我就喜欢小妖精,来,让哥哥借个肩膀给你靠靠。”说着,伸手便要去抱梅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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