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蒸(民国)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大姑娘浪
她两人嘀咕着进明间,乔大夫正坐在桌前吃茶,起身见礼,他个子不高,戴着眼镜,团儿脸,眉眼和善易亲近的模样。
打量桂喜,颌首微笑:“气色很不错,我开的方子一直在吃麽?”
桂喜道在吃,由小翠扶着坐下,伸手搁在软垫上露出脉来,谢芳也在一边的椅坐了。
乔大夫伸手按左手脉听息,半晌换右手听过,问晚间睡的可好?吃食有无呕吐,腹中胎儿动的如何等,桂喜都一一回答。
他又写了个方子递给赵管事:“先时那方子停了,从现起吃这副药,睡前一次即可。”赵管事忙接过遣佣仆去街上生药铺
子打药。
乔大夫又问:“沈二爷何时回转?”桂喜笑回:“就这几日到家。”
他亦笑着叮嘱:“待二爷回转,让他陪你来医局一趟,有些检查只能在那里做。”
桂喜应承,再起身招手唤谢芳过来坐,一面道:“乔大夫帮姐姐也看看,她怎会这麽瘦,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乔大夫未多话,替谢芳把左右手的脉息都宁神细诊了,不由蹙紧眉头,再重新诊了遍方缩回手,问她平日里都吃甚麽东
西。
谢芳看他这神情,心底莫名扑扑地跳,把能想到平日里吃食都说了,然后道:“每日里也吃一碗滋补药汤,是李太医开的
方子。”
乔大夫稍默片刻,言语斟酌:“行医的规矩不看同行的方子,只是你如今肾虚宫寒,经期不定,平素吃食倒也正常我
或许得看下那张方子才能定夺。”
谢芳脸色起了白:“年前时大奶奶请李太医给我把脉,当时就说我肾虚宫寒难有孕,特开这方子调理身体,怎吃了一年
余,现还是如此呢?”
桂喜抓住她的手安慰:“不急,等要到那方子给乔大夫看看便知。”
谢芳抑忍眼里的泪水,咬紧嘴唇点头。
乔大夫背起医箱随小翠朝外走,至门前站定,回首给桂喜个眼色,桂喜明了,一个人走近他身边:“乔大夫可还有事?”
听他轻轻说:“那药汤最好即时停掉,她宫体已过寒,再吃下去恐一生难孕了。”
桂喜道过谢,在那略站了会儿,辄身拉起谢芳匆匆回房,摒退丫鬟,阖门下帘,方开口道:“那药方子在何处?”
谢芳回话:“在大奶奶那里,我去问她要罢。”
“不用问她要,问拿方子去打药的仆子就行,这些仆子细,为明哲保身,都会把药方子私抄下来留着。你亲自去打点讨
要。”
桂喜又道:“今日之事你谁都不要泄露半句,特别是大老爷和大奶奶,切记切记,那药汤再不能喝。”
谢芳皆答应下来,脑里却乱糟糟的,虽是酷暑夏天儿,房里闷热似蒸笼,可她的背脊却一阵一阵地泛起寒凉。
第一五五章等消息
谢芳很快便弄来了药方子,桂喜命许锦拿去给乔大夫,速去速回。
两人坐在房里枯等,厨房送来一瓯燕窝粥,桂喜一碗,也给谢芳盛了一碗,两人正吃着,听小婵在帘子外面问:“大姨奶
奶在麽?”赵妈连忙答话:“在的,有何事?”
小婵走进来,手里端着冒热气的药汤:“姨奶奶该吃药了。”
谢芳脸上颜色刷的变白,眼神惊恐万状,桂喜一把握住她的手,笑道:“大姨奶奶在吃燕窝粥呢,你先放桌上凉着。”
小婵有些为难:“我得拿空碗回去,大奶奶还在等。”
桂喜让赵妈拿来个空碗,端起药汤倒进去,再把碗递给小婵:“这不就可以。”
小婵道声谢要走,被桂喜叫住:“这药汤还是大奶奶亲自在炖麽?”
“可不是!”
“这样的热天,在热炉前一蹲半个时辰,忒是辛苦,你也不长眼替主子多分担一些。”
小婵委屈地噘嘴儿:“我也想哩,初时每趟都被大奶奶骂开,后才不再去她跟前讨嫌。”
正说着话,就听秦妈在门外喊:“小婵,寻到大姨奶奶没有?药吃了没?大奶奶催哩。”
“好啦好啦!”小婵拿着碗匆匆跑走了。
桂喜打发掉房里的丫鬟,见谢芳恹恹的神不济,劝慰道:“你去我床上躺会儿,待许锦回来再叫醒你。”
谢芳也没多说话,只点点头,往床榻而去。
桂喜仍旧吃着燕窝粥,看那碗黑糊糊的药汤很是碍眼,端着起身走到窗棂前,倒进开花吊兰的盆里,“嗞”一声儿迅速洇
进了土底。
她听到谁在嘁嘁喳喳说话,觑眼往窗下瞧,梧桐树绿荫合地,搁着半高方凳、铜盆、棉巾和发露,冯氏衣襟前和颈后各掖
了一条大手巾,低垂头由秦妈握着长发浸在盆里仔细梳洗。树上大片叶子被骄阳炙烤地蔫嗒嗒,上千只夏蝉躲在密缝里大声嘶
鸣,听得人胸口发闷,有些喘不过气来,转眼间,一只虎皮狸猫爬上树桠,扑来抓去着白蝶自顾玩儿。
她看了一会,才辄身坐回矮榻,一面打扇一面翻书,不知甚麽时候睡着了,忽听楼梯咚咚踩得很踏实,一下子惊醒过来,
房里的光线早已黯淡,她摸着肚子坐起,见谢芳在桌前做针黹,不由笑道:“怎不把灯捻开?黑灯瞎火的伤眼睛。”
“看你睡得好!开灯就要醒。”谢芳去把灯拉亮了,桂喜瞟到她眼皮又红又肿,不晓哭了多久,抿抿唇叫来赵妈,问她许
锦可有回来。
赵妈道:“回来了,看姨奶奶在睡觉,一直在明间候着。”po18導魧棢祉:po18.c◎m
桂喜连忙催促让他进来,谢芳倒了盏枣子茶给她,才吃两口,许锦已掀帘进来见礼,不待桂喜问,直接禀道:“乔大夫原
话是,倒没甚麽问题,就是一味滋补养生的药方子。需得把药渣子积起再拿给他看,或许就能水落石出了。”
桂喜拿了串钱给他打酒吃,并嘱咐把嘴封封牢,许锦笑着称谢,领过钱退出房外,快近楼梯口时,恰遇冯氏站在门前慢慢
梳头,连忙喊了声大奶奶。
冯氏看着他笑问:“你可是难得来楼上一回,今儿二姨奶奶派你做甚麽活计?正午来,傍晚回,神神秘秘的。”
许锦面不改色:“二姨奶奶现在总嘴馋,正午时要吃野鸭春饼,我在外面跑了一大圈儿,也没买到,只得回来请罪,哪想
她又不好这口了,也没有受罚,还给了跑腿钱。”
“这有身子的人啊,想法是刁钻,大热天的,可苦累你们。”冯氏满脸的同情。
“不苦不苦。”许锦笑嘻嘻回:“为了小少爷都是应该的。”即拱手告辞。
冯氏继续默着梳头,掉了好些发丝,她蹙眉,忽然朝桂喜的房走去。
桂花蒸(民国) 第一五六-一五七章说过往
冯氏进房里见桂喜和谢芳围桌吃晚饭,笑着嗔怪谢芳:“怪道用饭时不见你,却是在这里吃,别人的饭都是香的。”
赵妈搬来椅子伺候她坐了,又去斟茶,冯氏阻道:“我出来时刚沏好雀舌茶,浓浓的在那放凉,谢芳你去替我取来。”
谢芳脸色发青没有动,桂喜开口:“赵妈,你去替大奶奶把茶端来。”
冯氏摇头:“你不知我用的是哪个碗儿,谢芳,就你去。”
谢芳一声不吭,起身自去了。
一只雪白的狮子狗从帘缝里钻进来,在冯氏的脚边打滚,冯氏摩挲它翻起的肚皮,嘴里道:“对人再好都无用,不如养只
狗,还晓得摇摇尾巴。”
桂喜正在吃鸡腿,听得这话把骨头往桌底一扔,那狮子狗挣扎着从冯氏手底站起,叼起鸡骨头一溜烟跑了。
桂喜轻笑:“狗就是狗,给个骨头就忘了主子,可不好与人相提并论。”
冯氏也笑起来:“二姨奶奶发现没有,我说甚麽你总要怼一番,也就我肚量大,若是三奶奶她们,怕是早就恼得不行。”
桂喜接过赵妈手里的鸡汤,抿一口才道:“大奶奶多心了,不过是话赶话正好说到此处,更况大奶奶书香门第出身,论起
理儿我哪里比得过。”
“书香门第。”冯氏嗤笑一声,拿梳子从额头仔细梳到尾,总有几根断发缠在梳齿间,她边拔边道:“最近头发掉的厉
害,以前嫌太多,绑根辫子有碗口粗,拖在背后扯着头往后仰,累的慌,那会儿二爷总笑话我,从远看肩膀上像爬着一条大
蛇,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我就生气,隔天从当中分头路儿,扎两根辫子,他就说爬着两条大蛇。你说他坏不坏,尽欺负我。幸
得大爷性子好,帮我训斥他。消停不久,他又故态重萌,后来有京城的女学生回来,时兴散了辫子卷起梢尾披着,我一气儿就
绞了发,看着镜子又后悔,哭了好几日。”
桂喜听许彦卿提过,冯氏的父亲曾是个举人,他和大哥在其办的私塾读过六年书。
她笑而不言,像在听说古一样。
谢芳端着一盏茶进来,走到冯氏面前递上。
“正说的口渴。”冯氏接过茶吃,苦的微蹙起两撇眉。
桂喜招呼谢芳身边坐下,挪给她一碗鸡汤:“多吃点补身子。”
冯氏插话进来:“谢芳你若吃了鸡汤,那药汤算是白喝了。”
这话对谢芳来说莫过又是一记重捶,想起自己对她言听计从的过往,脸颊忽然红通通的,似凭空给人狠狠打了两巴掌,
一颗心如被一盆沸水浇淋过般的痛苦。
她很快吃了一碗,又用勺子舀了一碗,朝桂喜勉力地笑:“这鸡汤味儿真鲜。”
桂喜鼻子莫名有些发酸:“炖了一砂锅呢,有的是你吃。”
冯氏搭下脸来,讪讪起身要走,到门边又回首:“谢芳你吃完快些回房,大爷需你伺候呢。”
谢芳摇头回话:“我才来葵水,伺候大爷不便,还是麻烦大奶奶了。”
桂喜接着话说:“二老爷没回来,我晚间睡不着觉,这几日就让谢芳陪我罢。”
谢芳颌首答应下来,冯氏的视线扫过她俩,冷冷笑着甩帘离去。
谢芳待冯氏没了影子,压低嗓音问:“那药渣子该如何取,方出去我问过小婵,每趟大奶奶煎好药后,药渣子都亲自埋
进园子土里。”
不由轻轻哭起来:“我真恨死了她!”
桂喜用帕子替她擦眼泪:“不急,二老爷这几日就回转了,他有的是办法,总会水落石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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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七章 寻上门
桂喜坐在轿里等待。
轿子停在许宅大门对面的树荫底,大片的栀子花肥白味浓,她就浸在这香味里,掀起半帘远远望着。
看门的两人坐在大板凳上聊闲,太阳一节节逼退屋檐暗影,一个卖百样瓜子的小贩挎着篮路过,嘴里叫卖:“好嗑的瓜子
喛。”
他俩把小贩叫到身前,也不知说了甚麽,也没掏银钱买,倒哄得各送了一把,抓在手里边吃边吐瓜子皮儿。
其中个举起芭蕉扇拍飞额上的苍蝇。
忽而角门打开,出来个货郎,高大健壮,脚步健实,挑着担子,担两头筐子里所剩无几,空荡荡随步履快慢前后摇晃。
他沿街行走,两边皆是店铺,人烟阜盛,来往间,时不时与筐子擦碰,白眼嫌语总有,索性辄进条巷子,是条妓儿巷,很
清静,两边灰粉斑驳的青墙,嵌着一框一框黑洞洞的四方门,白日不到经营时辰,灯笼熄了,褪色的水红像极人老珠黄,哪有
晚儿透亮的那抹橘鲜。
一个女孩从门洞里走出,辫子毛毛的,打着呵欠拎着马桶去倒,与他侧身而过,有淡淡的尿骚味儿飘散。
听得一扇窗开的吱哑声,一个睡眼惺松的娼妓从楼上探出头来:“丫头,记得带碗儿油豆腐鸭血粉丝汤回来。”
他肚子也咕噜噜开始作响,加紧步走出巷子,就有个卖糙米粥素馅包的小摊,他要一碗粥和包子,送小碟的萝卜干,狼吞
虎咽吃的当儿,一个乡里人担着自家种的西瓜来卖,他便买了只瓜搁进筐子里。吃完挑起担子继续走,穿过桥门洞口,坊巷街
市,愈走愈荒凉,地面也坎坷起来,烂泥湿泞,一畦畦菜地才浇过粪,一摊摊黑糊散发恶臭,骄阳当午暴晒,苍蝇马蜂嗡嗡地
乱飞。
他却浑然不察,大步走了一射之地,至处半新不旧的房前推门而入,又关阖。
不过片刻时分,一乘轿子在不远处停住,许锦掀起帘,桂喜搭着他的胳臂下轿,空气里的味道实在难闻,她有种想作呕的
感觉。
一只黄狗站在墙脚,龇牙咧嘴吠几声,许锦捡起块石头朝它砸去,跑远些又站住,转头恶狠狠地望来。
“二奶奶注意脚下哩!”许锦急忙大喊。
桂喜堪堪避过一砣狗屎,朝他笑着道谢,掏出帕子拭去额上的汗珠,几个农妇从田里直起身子,斗笠下的脸庞黑膛膛,好
奇地打量她。
或许是近乡情怯缘故,桂喜站在门前迟迟叩不下门钹,许锦要替她叩门,也被她摇头拒绝。
门缝里有条狗趴着拼命嗅,呼哧呼哧喷气儿。
桂喜抚着挺肚,鼓起勇气才要握住门钹,哪想却听“吱扭”一声,门从内拉开。
开门的是个女子,同桂喜差不多年纪,圆脸儿,大眼睛小嘴,肤色白里透红,做妇人打扮。梳元宝髻,斜插一根莲花式银
簪子,穿青布衫儿、樱草袴子,不曾裹足,踩一双酱色葱白线锁边的布鞋,小腹微微隆起。
“这位太太找谁?”女子满眼陌生地上下打量她,狗儿摇着尾巴在脚边打转,被她呼喝一声赶走了。
“我来找乔玉林。”桂喜勉力笑问:“他在吗?”
“你们一定是旧识!”女子很热情,让进门来:“他现在不叫这个名,改姓潘,单名一个樨字。”
许锦要在门外守着,桂喜随她走入院中,种了一株柳,一竿竹,一丛花,墙边有一个酱黄描龙大缸注满清水,几只鸡溜达
着找草籽吃,地面洒扫的很干净。
她脚底踩到一泡灰白发稀的鸡屎,女子歉然的要找布来给她擦,桂喜只是摆手:“不怕,我也是苦人家出身。”
左面是厨房,右边应是净房,听得哗啦啦流水声。
待进了正屋,共两间,一间是客坐,通着另间,荡下竹帘子隔着,除桌椅等简单摆设,再没其它。
女子执壶给她斟茶:“我家爷才回来,正沐洗呢,你稍坐会儿。”
“不赶时间。”桂喜吃了一口,很苦涩,遂淡笑问:“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那女子拿来一柄蒲扇给她,也笑道:“我是他媳妇,你直接唤我潘玉就好。”又看向桂喜的肚子:“这几个月了?”
“快满六个月,你的大概有四个月罢?”
潘玉“嗯”了一声,笑眼弯弯:“正好四个月。”
又说了会话儿,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玉儿,我的白褂子在哪儿?”
脚步窸窣响动,乔玉林赤着胸膛跨进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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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蒸(民国) 第一五八-一五九章 两重逢
潘玉有孕后,便闻不得汗味,是以他每趟回来都会先去冲个凉。
冲凉出来总会整齐叠放着干净衣裳,雷打不动,今却出了意外。
他套上袴子往堂间走,院里竹枝上停着一只大尾巴喜鹊,叫了几声朝墙外去了。
不管怎样总是个吉兆,他愉快地想,堂间门大开着,帘子也高高卷起,阳光洒落青灰的屋檐又折射进他的眼眸里,眯觑再睁
开,脑里像有一条线拴着几只铃铛,忽然同时响起来,音波又混乱又清脆,让他看甚麽都浮游似幻影,但他心底格外的明白,
不是幻影,不是午夜梦回忽而惊起,那个远去的背影,终究又辄返了回来。
却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他跨进槛的脚不知怎地又缩回去,看桂喜扶着旧藤椅子的扶手站起来,梳起妇人髻插根镶玉的簪子,不像潘玉把前流海都撩
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而是像未婚女子那般,仍旧密密搭在额前,映衬着一双杏眼乌黑发亮,听她笑着说:“师
兄。”却有些发抖,旁人听不出。
他的心像被只大手用力攥住,有些喘不过气,人也恍恍惚忽地,仿佛回到不知多久以前,那个红衣女孩儿揪着辫梢,看他
一眼叫一声:“师兄!”
白马过隙,女孩儿嫁做商人妇,嗓音也不若从前娇憨,更多了几许柔媚。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高挺起的少腹,喉结不自觉地微滚。
潘玉笑着朝他过来:“哎呀怪我,怎忘记帮你拿换洗衣裳。”挽起他的胳臂往另间走:“当着师妹的面光膀子,羞
哩”
还有的话掩进了竹帘子后,支离破碎的,竹帘子的边角打在墙上,噼啪噼啪响着余音。
桂喜复又撑着扶手坐下来,慢慢打扇,褪了朱漆的四方门外花红柳绿,艳阳高照,母鸡带着鸡崽沿着槛沿啄食,估计素日
被撵惯了,只是路过并不进来。
她似在回忆甚麽,看到他俩从里房一前一后走出,才发觉自己甚麽都没想,哪怕是一抹浮光掠影。
乔玉林穿了件青布马褂,荼白裤子,趿了双很新的布鞋,在潘玉先前的椅间坐了。
潘玉出去稍顷又回来,拎来一个黑皮大水壶,乔玉林连忙起身去接,一面道:“这种力气活我来就好,你歇会儿。”
“这算啥呀,没那麽娇气。”潘玉把碎发往耳后捊,看向桂喜笑说:“这是新泡的茶,太烫一直凉到这时,你尝尝看,我
还加了菊花。”
桂喜想说不用,乔玉林已拿起她喝茶的碗儿,把里面残水泼到院里,冲了新茶,她吃了一口,加了蜂蜜,菊花的清苦也变
成了甜。
潘玉进房拿了针线笸箩出来,继续做鞋,是给乔玉林做的,他挑着货担走街串巷,最的就是鞋,店里的又贵又容易散
线,不如自己扎的结实。
两人相逢的场景各自都想了很多遍,却不敢深想,怕那天翻覆地的情绪把彼此都淹没,初见时才刚澜起,便被潘玉打断,
现她坐在门槛前的椅上,似乎在防着他(她)俩旧情重燃。
桂喜便猜想,是不是乔玉林把她(他)俩曾经的过往给潘玉坦白过,其实也能理解,他(她)们毕竟是夫妻,有甚麽好隐
瞒呢。
就像她和许二爷,也是知根知底的。
第一五九章悲喜重
纵是有千言万语要叙,此时也没了来处,确也不知从哪里说起,似乎每一个开头,都沾着一道酸楚的过往。
从前两个那般亲密的人,被流光这把刀切割地支离破碎,都拘谨起来。
乔玉林端起碗吃茶,不由蹙眉,虽是菊花茶,却太甜,桂喜不爱喝。
他便要起身:“我去重给你泡壶茶。”
桂喜心有灵犀,连忙摇头阻道:“不忙,这味道也很好。”端起碗再喝一口以证不假。
乔玉林不再坚持,看她用绢帕擦拭鬓边滴下的汗珠,拿过一把蒲扇想替她扇风,却看见门槛前做鞋的潘玉,把针在发上擦了
擦。
他给自己扇了两下又停住,风是热的,反而因用了力气,背脊洇出汗渍来。
忽然想起甚麽,说:“我去开瓜给你吃,解暑气。”
桂喜笑了笑:“不用忙,我们”她顿了顿:“说说话罢!”
乔玉林“嗯”了一声,彼此又沉默下来。
堂内很安静,能听到院里风穿过叶的声音。
桂喜嚅嚅嘴唇,先开口问:“我一直以为你在京城,何时来这里的?”
乔玉林道:“有大半年的辰光。”
桂喜心一紧,这样推算,她年前从京城回来不久,他便也到了此地。
他不是跟那端王府的福锦格格要结姻缘,去英国的剧院唱戏麽?
他为何会来这里,是为寻她麽?若真想寻她并不难,为何却没来见她?
他和潘玉又是怎麽回事儿?
桂喜觉得脑里乱糟糟无头绪,想一鼓气问个明白,话到嘴边又缩回去,到底还是胆怯,怕真相来得太迟,让彼此都承受不
住。
她的手不由去抚鼓起的挺肚,里头的小家伙懒懒地,不到饭点他不想动。
“师兄再不唱戏了?你唱念作打大武生扮的是那样好。”桂喜道:“在京时听闻你还要出洋去唱戏。”
乔玉林笑了笑:“你还不晓我麽,唱戏不过是为赎身早就厌倦了的。”
你
桂喜还要说,乔玉林摆手打断她,朝潘玉看去,语气很温和:“今留师妹在此吃饭,她欢喜吃螺蛳肉炒青豆,你先
准备着,稍后我来帮你。”
潘玉没说甚麽,桂喜忙推辞:“不用麻烦,我坐坐就走。”
乔玉林平静道:“吃完这顿不知何时能再见,就留下罢。”
桂喜眼角一下子湿了。
“难得来怎急着走。”潘玉放下针线笸箩起身,一面笑着:“螺蛳我早就放清水里养着,再去地里摘把豆来,虽是粗茶淡
饭,却胜在新鲜。”
乔玉林噙起嘴角:“你再去割些肉,买条鱼回来。”
潘玉睨他一眼:“还要你交待麽?当我真有这般小气?家里难得有客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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