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将军请上座卫若衣厉珏

    但无论他多么悔恨，都无法改变过去哪怕一分一毫。

    根据先锋营探查来的消息，鞑子军三百人在左路的兵力是最为分散的，只有五十几人。

    他们这队人一共有一百人，任务是先埋伏起来，悄悄将对方盯住，然后等待另外三队的消息，一起发难，彻底将鞑子军包围起来。

    一切都按计划的慢慢推行，等待信号的间隙，凤云逸趴在一棵大树上百无聊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想起了会试的事情。

    就这么一个晃神的功夫，前方突然就传来一阵喧哗。

    而后凤云逸便看见凤云清神色大变的朝他所在的这里冲了过来：“逸儿快跑！军情有误，鞑子军人数不对，而且来的全是骑兵精锐，一会儿趁乱你赶紧下山，回城去找爹爹和哥哥搬救兵！”

    “那你呢”凤云逸下意识就想问，可凤云清已经杀了回去。

    凤云逸在原地愣了片刻，前方已经彻底杀了起来，耳边尽是嘶吼和刀剑相碰的声音。他使劲听了听，人太多了，分不清谁是谁的。

    再过了一会儿，声音慢慢小了下去，不知道是有人被杀了，还是战场被谁有意的转移了。

    凤云逸注意着动静，探出头去见无人注意到这边，悄悄下了树，急忙往山下跑去，他没有骑马，那太过显眼，而且动劲太大，容易引起注意。

    苍梧山上冬季也有积雪，凤云逸奔跑间已经摔了好几跤，可他全然没有在意，摔倒了，爬起来继续横冲直撞的往前跑，整个人已然有些魔怔了。

    “搬救兵！搬救兵！搬救兵!”

    他一次又一次念着这三个字，像是溺水的人使命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分不清是一种希望还是绝望。




第七十一章 断腿之痛
    不过很快，凤云逸便再也不用费力去分清了，他人还未到山脚，便被一群鞑子军发现，直接绑了回去，和还活着的厉家军丢在了一起。

    他目光焦急的在人堆里扫了一圈，然后狠狠松了一口气。

    还好，凤云清虽然受了伤，但人还好好活着。

    下一瞬，一道凌厉的鞭风便落到了他身上。

    “再看老子现在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凤云逸望过去，是向凯旋，他居然和鞑子军站在一起。

    凤云逸好歹也是有神童之称的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要是还猜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就真的白瞎了神童这个称号。

    见他挨打，凤云清也急了：“向凯旋，你住手！”

    “哎哟，看见你老相好挨打心疼了贱人！事到如今好好认清你的位置，也敢命令老子！”向凯旋说着，扬起手里的鞭子毫不怜香惜玉的给了她一鞭子。

    凤云清眉头都没皱一下，冷哼一声，嘲讽道：“好好的人不当，偏要去当鞑子的一条狗，不就是找命令呢么”

    “好一个凤家女！好一个厉家军！就是不知道等刀落到你脖子上的时候，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嘴硬！”向凯旋拍手赞道，可那表情全是讥诮和阴毒。

    凤云清轻蔑一笑：“你尽管试试。

    “是吗那这样呢”向凯旋走到凤云清面前，轻佻的挑起了她的下巴，众目睽睽摸上了她的脸：“这么好的皮囊就这么死了可惜了，正好兄弟们辛苦，也让他们尝尝这豪门贵女是什么滋味。”

    周围的厉家军见凤云清被这样折辱，纷纷别开了眼睛，但是嘴里都不由唾骂起来。

    倒是凤云清自己十分无动于衷，眼睛毫不闪避的看着向凯旋：“呵，这么久了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区区一张皮囊而以，你要想要，直接剥了一口一口吃了都行。我告诉你，真正想要羞辱一个将士，唯有让她背弃自己的忠诚和信仰，而你，卖guo求荣的丧家犬，你不配，你永远都不配！”

    “你！”向凯旋大怒，抬起手就要落到凤云清脸上。

    却在半空中被凤云清狠狠抓住：“怎么这就怒了既然敢做，就要敢认，做人你已经彻底失败了，难不成做狗你也不行”

    周围的厉家军配合的低低笑了起来，凤云逸在一旁看着，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姐姐。

    “行！行！牙尖嘴利是吧！”向凯旋被气得够呛，凤云清紧紧握住他的手腕，他根本挣脱不开：“干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两个壮汉齐齐上阵才将他的手腕从凤云清手里抽离出来，自然又是被厉家军狠狠嘲笑了一番。

    向凯旋知道自己不是凤云清的对手，他看得出来他提的那些威胁对这女人是真的没有用，她不是色厉内荏，而是真正的视死如归。

    可他这气不能白受，这么多人里总有怕死的。

    他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到了凤云逸身上。

    凤云逸对上他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不由自主偏向别处。

    向凯旋终于看到了他想要的反应，对身边的人道：“去，把他腿给我卸了。”

    “你敢！”说这话的毫无疑问是凤云清。

    “哟，老子还以为你真是个死人呢，原来还是有你在乎的东西嘛！这真是太好了……”向凯旋手摸着下巴，上上下下打量着凤云逸：“这样的话，一条腿不够啊，让我来看看，这小白脸脸生的白嫩，脸上的皮得剥了，这手指也不错，砍下来当个摆件我看也很好。”

    “向凯旋！你……”凤云清急了。

    向凯旋更开心了：“怎么，怕了求我啊，只要你凤大夫长愿意低下你高贵的头颅来求我，我就给他一条活路，怎么样”

    凤云清沉默了，她面色依然平静，可握的死死的拳头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姐姐，不要。”这个关头，凤云逸突然出声，而且第一次愿意承认他们两个的关系。

    “逸儿你……”凤云清有些发愣。

    “不要为了我求他，也不要因为保护我而低头，这样就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凤云逸抬起头来看着她，目光中透露着坚定。

    “不可以，你还小，姐姐不能让你出事。”凤云清断然道。

    还小吗凤云清是不是忘了，她也只比他大两岁而已。

    “可我也是凤家的男儿。”凤云逸平静道。

    凤云清一愣，在这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自己的弟弟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而是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微微一笑，点头：“好。”

    凤云逸轻呼一口气，也笑了。

    而向凯旋讨人厌的声音在此时又响了起来：“原来你们竟是姐弟，没想到表面上装的人模狗样的凤家，背地里也一样的龌龊不堪。”

    凤云清一旦上了战场，连死都不怕，何况是这种毫无意义的话。

    而凤云逸到底人小脸皮薄，闻言心里还是有些羞愤和不堪，但他偷偷去瞧姐姐，见姐姐一副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立刻也若无其事起来。

    向凯旋好不容易要找回点场子，又连着碰了两个钉子，卯足力气说了番话想要羞辱别人，最后反倒跟自己被羞辱了一样，顿时感觉脸上无光。

    厉家军他也是待过的，里面的人大多不管私底下脾气如何，面对鞑子军都是些硬骨头，当然了，像他这种都还未能成为正规军的不算。

    今日鞑子军设下这个陷阱，和他里应外合，为的是他们在苍梧山的行动，具体行动内容是什么向凯旋也不知道，但厉家军这群硬骨头鞑子是直接让他负责看管的，向凯旋知道，这所谓的看管，也是在让他表忠心。

    所以这群人今日注定了不能好好的活着回去，杀人啊，战场上从来没杀到过敌军的向凯旋有种诡异的兴奋。

    凤家那两姐弟自然要放到最后来压轴，向凯旋再次扫过人群，很快在里面发现了不少熟面孔。

    先锋营的，凤云清手下的。

    向凯旋勾了勾唇，这些曾经朝夕相处过的人，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呢。



第七十二章 不能人道
    很快便有人被选了出来，凤云逸一看，竟然是那时候帮向凯旋欺负他的那些人。

    那些人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第一个拎出来，反应过来之后皆是对着向凯旋破口大骂。

    无非是些指责他狼心狗肺，不顾情谊之类的话了。

    可向凯旋听在耳朵里，却比听见凤云清那些骂人诛心的话还要觉得讽刺。

    情谊

    要不是他有银子，他们恐怕都不会多看他一眼，他们在私底下如何嘲笑他人傻钱多，如何算计着他兜里的银子，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最后这些人皆被割了舌头，痛苦的呜咽声此起彼伏，凤云逸有些不忍心的撇开了头，其余厉家军也是如此。

    只不忍心中间，也难免夹杂了些忐忑，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

    他们不怕死，但也无人不愿好好活着。

    而向凯旋显然从中体会到了什么恶心的乐趣，竟然越发开心起来，刚刚折腾完第一批，便兴致勃勃的开始物色第二批人选。

    就在这时，一个鞑子军突然跑了过来，有些惊慌又有些愤怒的指着向凯旋道：“向，有中原人来了！正追着我们大军，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过不会有问题！”

    他说得是齐楚话，虽然发音奇怪，但是大家都听懂了。

    援军到了！他们有救了！

    凤云逸下意识看了凤云清一眼，发现凤云清也正好看了过来，姐弟俩相视一笑。

    听到齐楚援军到了，向凯旋也慌了，六神无主之际耳边好像已经听到有大批人马往这边赶了过来。

    那个鞑子军使劲摇着他：“怎么办！人来了！”

    原来不是错觉！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跑啊！这是什么蠢问题！

    当然向凯旋并没有直接这么说：“我知道一条小路，大人们请随我来。”

    鞑子军这才放开他，一行人也顾不上这些厉家军的残兵败将了，向凯旋跑在前面带路，刚刚跑出去又倒了回来。

    鞑子军不满：“又怎么了！”

    向凯旋陪笑道：“大人，那个女人是凤家人，我们把她也带上。”

    鞑子军一听，立马二话不说便去扛凤云清。

    凤云清先前激战中本就受了伤，对付向凯旋绰绰有余，但是想要对付以力量著称的鞑子军却压根不行，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挣扎，便一个天旋地转，被人扛麻袋一样扛在了肩头。

    “放开我姐姐！”凤云逸一看，立马冲了上去。

    鞑子军见他追过来，抽出长刀，二话不说翻身就是一刀。

    “啊！！！”

    下一刻，一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苍梧山。

    凤云逸一条腿被鞑子军斩落，倒在了血泊之中。

    本来还在附近寻觅方向的援军听见声音，终于迟迟赶了过来。

    厉朝章看见凤云逸的惨状也是愣了：“这是”

    凤云逸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指着鞑子军遁走的方向，气若游丝道：“那边，救姐姐。”

    厉钰的讲述到这里停了停，似乎有些不忍心。

    卫若衣将膝下的软垫扯得离他近了些，也不催促，无声的给予他力量。

    事实上，此刻的她心中也很不平静，怎么也没想到，刚刚那个疯疯癫癫的凤六叔，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段过往。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厉钰才又继续，卫若衣注意到他情绪依然有些低落，本想劝他停下来，可厉钰却已经开始，卫若衣不便打断，只好默默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后面的故事厉钰讲的十分简略，凤云逸断腿之后，会试也参加不了了，人生最大的期望落空，虽然有家人的陪伴和照料，可有些事，还是只能独自承受。

    刚开始偶尔还让小厮推着他到府里走走，渐渐的他便开始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闭门不出。

    凤家人见他一日比一日沉默，偷偷商量了数次，最后决定给凤云逸娶一门亲，有人陪着他，至少每日也能多说些话。

    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最后终于选中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小姐。

    长得美不说，关键是性子也是极好的，也不在意凤云逸的腿，凤母和凤云清齐齐上阵，考察了数次，这才将人带到凤云逸面前，凤云逸也没拒绝，婚事如此便成了。

    但洞房花烛夜当晚，新娘子便哭着被怒火冲天的新郎官从新房里打了出来。

    于是凤家人这才知道，原来鞑子军那一刀带走的不只是凤云逸的腿，还有他身上最重要的东西。

    “那后来呢新娘子去了哪里”见厉钰再次停顿，卫若衣问。

    “舅母是个好女人，当时祖母和娘亲跟她说了去留由她选，但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舅舅。”厉钰道。

    “可从未听说过舅母的事情，她去了何处”卫若衣问。

    “死了。”厉钰答道：“十年前生了场大病，然后死了。”

    “那六叔……”问出这个问题，卫若衣心里有些难受。

    “那年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六婶逝世，那之后没多久，鞑子军攻打齐楚，临郢关几欲失守，父亲、母亲还有寡虞的父亲、母亲，甚至两家的嫡系旁支，但凡出征者，全都……”

    厉钰抬头看着上面放的满满当当的牌位，有些艰难的说：“全都战死沙场，无一生还。”

    卫若衣侧过头去看他，这世上原本不会有感同身受这样的事情，可她此时却感觉到了自己心中明晃晃的悲伤和疼痛。

    将这些牌位供奉在自己住的院子里，除了厉衡谁也不让进，不是因为各种藏着什么机密，而是因为于他而言，这种伤痛不愿意叫旁人知晓吧

    他是厉家军的统帅，必须冷酷、理智、一往无前，缅怀过去、沉湎伤痛这种事情，不是他的身份该做的。

    可是，卫若衣很想对他说：你也只是个普通的，有血有肉的人而已，受伤了会流血，难过了也可以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