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言情

《红楼梦》脂砚斋批本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清]曹雪芹
你证我证,心证意证.
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写毕,自虽解悟,又恐人看此不解,因此亦填一支《寄生草》,也写在偈后.自己又念一遍,自觉无挂碍,中心自得,便上床睡了.
谁想黛玉见宝玉此番果断而去,故以寻袭人为由,来视动静.袭人笑回:“已经睡了。”黛玉听说,便要回去.袭人笑道:“姑娘请站住,有一个字帖儿,瞧瞧是什么话。”说着,便将方才那曲子与偈语悄悄拿来,递与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宝玉一时感忿而作,不觉可笑可叹,便向袭人道:“作的是玩意儿,无甚关系。”说毕,便携了回房去,与湘云同看.次日又与宝钗看.宝钗看其词曰:
无我原非你,从他不解伊.肆行无碍凭来去.茫茫着
甚悲愁喜,纷纷说甚亲疏密.从前碌碌却因何,到如今
回头试想真无趣!看毕,又看那偈语,又笑道:“这个人悟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昨儿一支曲子惹出来的.这些道书禅机最能移性.明儿认真说起这些疯话来,存了这个意思,都是从我这一只曲子上来,我成了个罪魁了。”说着,便撕了个粉碎,递与丫头们说:“快烧了罢。”黛玉笑道:“不该撕,等我问他.你们跟我来,包管叫他收了这个痴心邪话。”三人果然都往宝玉屋里来.一进来,黛玉便笑道:“宝玉,我问你: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宝玉竟不能答.三人拍手笑道:“这样钝愚,还参禅呢。”黛玉又道:“你那偈末云,`无可云证,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据我看,还未尽善.我再续两句在后。”因念云:“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黛玉笑道:“彼时不能答,就算输了,这会子答上了也不为出奇.只是以后再不许谈禅了.连我们两个所知所能的,你还不知不能呢,还去参禅呢。”宝玉自己以为觉悟,不想忽被黛玉一问,便不能答,宝钗又比出”语录”来,此皆素不见他们能者.自己想了一想:“原来他们比我的知觉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寻苦恼。”想毕,便笑道:“谁又参禅,不过一时顽话罢了。”说着,四人仍复如旧.忽然人报,娘娘差人送出一个灯谜儿,命你们大家去猜,猜着了每人也作一个进去.四人听说忙出去,至贾母上房.只见一个小太监,拿了一盏四角平头白纱灯,专为灯谜而制,上面已有一个,众人都争看乱猜.小太监又下谕道:“众小姐猜着了,不要说出来,每人只暗暗的写在纸上,一齐封进宫去,娘娘自验是否.”宝钗等听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绝句,并无甚新奇,口中少不得称赞,只说难猜,故意寻思,其实一见就猜着了.宝玉,黛玉,湘云,探春四个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写了半日.一并将贾环,贾兰等传来,一齐各揣机心都猜了,写在纸上.然后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谜,恭楷写了,挂在灯上.
太监去了,至晚出来传谕:“前娘娘所制,俱已猜着,惟二小姐与三爷猜的不是.小姐们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说着,也将写的拿出来.也有猜着的,也有猜不着的,都胡乱说猜着了.太监又将颁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筒,一柄茶筅,独迎春,贾环二人未得.迎春自为玩笑小事,并不介意,贾环便觉得没趣.且又听太监说:“三爷说的这个不通,娘娘也没猜,叫我带回问三爷是个什么。”众人听了,都来看他作的什么,写道是:
大哥有角只八个,二哥有角只两根.
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爱在房上蹲.众人看了,大发一笑.贾环只得告诉太监说:“一个枕头,一个兽头。”太监记了,领茶而去.
贾母见元春这般有兴,自己越发喜乐,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致围屏灯来,设于当屋,命他姊妹各自暗暗的作了,写出来粘于屏上,然后预备下香茶细果以及各色玩物,为猜着之贺.贾政朝罢,见贾母高兴,况在节间,晚上也来承欢取乐.设了酒果,备了玩物,上房悬了彩灯,请贾母赏灯取乐.上面贾母,贾政,宝玉一席,下面王夫人,宝钗,黛玉,湘云又一席,迎,探,惜三个又一席.地下婆娘丫鬟站满.李宫裁,王熙凤二人在里间又一席.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复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
往常间只有宝玉长谈阔论,今日贾政在这里,便惟有唯唯而已.余者湘云虽系闺阁弱女,却素喜谈论,今日贾政在席,也自缄口禁言.黛玉本性懒与人共,原不肯多语.宝钗原不妄言轻动,便此时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虽是家常取乐,反见拘束不乐.贾母亦知因贾政一人在此所致之故,酒过三巡,便撵贾政去歇息.贾政亦知贾母之意,撵了自己去后,好让他们姊妹兄弟取乐的.贾政忙陪笑道:“今日原听见老太太这里大设春灯雅谜,故也备了彩礼酒席,特来入会.何疼孙子孙女之心,便不略赐以儿子半点?”贾母笑道:“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说笑,没的倒叫我闷.你要猜谜时,我便说一个你猜,猜不着是要罚的。”贾政忙笑道:“自然要罚.若猜着了,也是要领赏的。”贾母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念道:
猴子身轻站树梢.
——打一果名.
贾政已知是荔枝,便故意乱猜别的,罚了许多东西,然后方猜着,也得了贾母的东西.然后也念一个与贾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
虽不能言,有言必应.
——打一用物.
说毕,便悄悄的说与宝玉.宝玉意会,又悄悄的告诉了贾母.贾母想了想,果然不差,便说:“是砚台。”贾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头说:“快把贺彩送上来.”地下妇女答应一声,大盘小盘一齐捧上.贾母逐件看去,都是灯节下所用所顽新巧之物,甚喜,遂命:“给你老爷斟酒。”宝玉执壶,迎春送酒.贾母因说:“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姊妹们做的,再猜一猜我听。”
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头一个写道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
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贾政道:“这是炮竹嗄。”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道:
天运人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
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同.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是:
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
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贾政道:“这是风筝。”探春笑道:“是。”又看道是:
前身色相总无成,不听菱歌听佛经.
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贾政道:“这是佛前海灯嗄。”惜春笑答道:“是海灯。”
贾政心内沉思道:“娘娘所作爆竹,此乃一响而散之物.迎春所作算盘,是打动乱如麻.探春所作风筝,乃飘飘浮荡之物.惜春所作海灯,一发清净孤独.今乃上元佳节,如何皆作此不祥之物为戏耶?”心内愈思愈闷,因在贾母之前,不敢形于色,只得仍勉强往下看去.只见后面写着七言律诗一首,却是宝钗所作,随念道:
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
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
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
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之人作此词句,更觉不祥,皆非永远福寿之辈。”想到此处,愈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因而将适才的精神减去十分之八九,只垂头沉思.
贾母见贾政如此光景,想到或是他身体劳乏亦未可定,又兼之恐拘束了众姊妹不得高兴顽耍,即对贾政云:“你竟不必猜了,去安歇罢.让我们再坐一会,也好散了。”贾政一闻此言,连忙答应几个”是”字,又勉强劝了贾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来复去竟难成寐,不由伤悲感慨,不在话下.
且说贾母见贾政去了,便道:“你们可自在乐一乐罢。”一言未了,早见宝玉跑至围屏灯前,指手画脚,满口批评,这个这一句不好,那一个破的不恰当,如同开了锁的猴子一般.宝钗便道:“还象适才坐着,大家说说笑笑,岂不斯文些儿。”凤姐自里间忙出来插口道:“你这个人,就该老爷每日令你寸步不离方好.适才我忘了,为什么不当着老爷,撺掇叫你也作诗谜儿.若果如此,怕不得这会子正出汗呢。”说的宝玉急了,扯着凤姐儿,扭股儿糖似的只是厮缠.贾母又与李宫裁并众姊妹说笑了一会,也觉有些困倦起来.听了听已是漏下四鼓,命将食物撤去,赏散与众人,随起身道:“我们安歇罢.明日还是节下,该当早起.明日晚间再玩罢。”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二十三回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0 本章字数:5903
话说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便命将那日所有的题咏,命探春依次抄录妥协,自己编次,叙其优劣,又命在大观园勒石,为千古风流雅事.因此,贾政命人各处选拔精工名匠,在大观园磨石镌字,贾珍率领蓉,萍等监工.因贾蔷又管理着文官等十二个女戏并行头等事,不大得便,因此贾珍又将贾菖,贾菱唤来监工.一日,汤蜡钉朱,动起手来.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那个玉皇庙并达摩庵两处,一班的十二个小沙弥并十二个小道士,如今挪出大观园来,贾政正想发到各庙去分住.不想后街上住的贾芹之母周氏,正盘算着也要到贾政这边谋一个大小事务与儿子管管,也好弄些银钱使用,可巧听见这件事出来,便坐轿子来求凤姐.凤姐因见他素日不大拿班作势的,便依允了,想了几句话便回王夫人说:“这些小和尚道士万不可打发到别处去,一时娘娘出来就要承应.倘或散了,若再用时,可是又费事.依我的主意,不如将他们竟送到咱们家庙里铁槛寺去,月间不过派一个人拿几两银子去买柴米就完了.说声用,走去叫来,一点儿不费事呢。”王夫人听了,便商之于贾政.贾政听了笑道:“倒是提醒了我,就是这样。”即时唤贾琏来.
当下贾琏正同凤姐吃饭,一闻呼唤,不知何事,放下饭便走.凤姐一把拉住,笑道:“你且站住,听我说话.若是别的事我不管,若是为小和尚们的事,好歹依我这么着。”如此这般教了一套话.贾琏笑道:“我不知道,你有本事你说去。”风姐听了,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的瞅着贾琏道:“你当真的,是玩话?”贾琏笑道:“西廊下五嫂子的儿子芸儿来求了我两三遭,要个事情管管.我依了,叫他等着.好容易出来这件事,你又夺了去。”凤姐儿笑道:“你放心.园子东北角子上,娘娘说了,还叫多多的种松柏树,楼底下还叫种些花草.等这件事出来,我管保叫芸儿管这件工程。”贾琏道:“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贾琏已经笑着去了,到了前面见了贾政,果然是小和尚一事.贾琏便依了凤姐主意,说道:“如今看来,芹儿倒大大的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予他去管办.横竖照在里头的规例,每月叫芹儿支领就是了。”贾政原不大理论这些事,听贾琏如此说,便如此依了.贾琏回到房中告诉凤姐儿,凤姐即命人去告诉了周氏.贾芹便来见贾琏夫妻两个,感谢不尽.风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三个月的,叫他写了领字,贾琏批票画了押,登时发了对牌出去.银库上按数发出三个月的供给来,白花花二三百两.贾芹随手拈一块,撂予掌平的人,叫他们吃茶罢.于是命小厮拿回家,与母亲商议.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当下无话.
如今且说贾元春,因在宫中自编大观园题咏之后,忽想起那大观园中景致,自己幸过之后,贾政必定敬谨封锁,不敢使人进去骚扰,岂不寥落.况家中现有几个能诗会赋的姊妹,何不命他们进去居住,也不使佳人落魄,花柳无颜.却又想到宝玉自幼在姊妹丛中长大,不比别的兄弟,若不命他进去,只怕他冷清了,一时不大畅快,未免贾母王夫人愁虑,须得也命他进园居住方妙.想毕,遂命太监夏守忠到荣国府来下一道谕,命宝钗等只管在园中居住,不可禁约封锢,命宝玉仍随进去读书.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挪不了三寸,蹭到这边来.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住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两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闲言少叙.且说宝玉自进花园以来,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他曾有几首即事诗,虽不算好,却倒是真情真景,略记几首云:
春夜即事
霞绡云幄任铺陈,隔巷蟆更听未真.
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
盈盈烛泪因谁泣,点点花愁为我嗔.
自是小鬟娇懒惯,拥衾不耐笑言频.
夏夜即事
倦绣佳人幽梦长,金笼鹦鹉唤茶汤.
窗明麝月开宫镜,室霭檀云品御香.
琥珀杯倾荷露滑,玻璃槛纳柳风凉.
水亭处处齐纨动,帘卷朱楼罢晚妆.
秋夜即事
绛芸轩里绝喧哗,桂魄流光浸茜纱.
苔锁石纹容睡鹤,井飘桐露湿栖鸦.
抱衾婢至舒金凤,倚槛人归落翠花.
静夜不眠因酒渴,沉烟重拨索烹茶.
冬夜即事
梅魂竹梦已三更,锦やむ衾睡未成.
松影一庭惟见鹤,梨花满地不闻莺.
女儿翠袖诗怀冷,公子金貂酒力轻.
却喜侍儿知试茗,扫将新雪及时烹.因这几首诗,当时有一等势利人,见是荣国府十二三岁的公子作的,抄录出来各处称颂,再有一等轻浮子弟,爱上那风骚妖艳之句,也写在扇头壁上,不时吟哦赏赞.因此竟有人来寻诗觅字,倩画求题的.宝玉亦发得了意,镇日家作这些外务.
谁想静中生烦恼,忽一日不自在起来,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出来进去只是闷闷的.园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儿,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烂漫之时,坐卧不避,嘻笑无心,那里知宝玉此时的心事.那宝玉心内不自在,便懒在园内,只在外头鬼混,却又痴痴的.茗烟见他这样,因想与他开心,左思右想,皆是宝玉顽烦了的,不能开心,惟有这件,宝玉不曾看见过.想毕,便走去到书坊内,把那古今小说并那飞燕,合德,武则天,杨贵妃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买了许多来,引宝玉看.宝玉何曾见过这些书,一看见了便如得了珍宝.茗烟又嘱咐他不可拿进园去,”若叫人知道了,我就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那里舍的不拿进园去,踟蹰再三,单把那文理细密的拣了几套进去,放在床顶上,无人时自己密看.那粗俗过露的,都藏在外面书房里.
那一日正当三月中浣,早饭后,宝玉携了一套《会真记》,走到沁芳闸桥边桃花底下一块石上坐着,展开《会真记》,从头细玩.正看到”落红成阵”,只见一阵风过,把树头上桃花吹下一大半来,落的满身满书满地皆是.宝玉要抖将下来,恐怕脚步践踏了,只得兜了那花瓣,来至池边,抖在池内.那花瓣浮在水面,飘飘荡荡,竟流出沁芳闸去了.
回来只见地下还有许多,宝玉正踟蹰间,只听背后有人说道:“你在这里作什么?”宝玉一回头,却是林黛玉来了,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宝玉笑道:“好,好,来把这个花扫起来,撂在那水里.我才撂了好些在那里呢。”林黛玉道:“撂在水里不好.你看这里的水干净,只一流出去,有人家的地方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那畸角上我有一个花冢,如今把他扫了,装在这绢袋里,拿土埋上,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
宝玉听了喜不自禁,笑道:“待我放下书,帮你来收拾。”黛玉道:“什么书?”宝玉见问,慌的藏之不迭,便说道:“不过是《中庸》《大学》。”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儿给我瞧,好多着呢。”宝玉道:“好妹妹,若论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别告诉别人去.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一面说,一面递了过去.林黛玉把花具且都放下,接书来瞧,从头看去,越看越爱看,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虽看完了书,却只管出神,心内还默默记诵.
宝玉笑道:“妹妹,你说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宝玉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林黛玉听了,不觉带腮连耳通红,登时直竖起两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两只似睁非睁的眼,微腮带怒,薄面含嗔,指宝玉道:“你这该死的胡说!好好的把这淫词艳曲弄了来,还学了这些混话来欺负我.我告诉舅舅舅母去。”说到”欺负”两个字上,早又把眼睛圈儿红了,转身就走.宝玉着了急,向前拦住说道:“好妹妹,千万饶我这一遭,原是我说错了.若有心欺负你,明儿我掉在池子里,教个癞头鼋吞了去,变个大忘八,等你明儿做了`一品夫人病老归西的时候,我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说的林黛玉嗤的一声笑了,揉着眼睛,一面笑道:“一般也唬的这个调儿,还只管胡说.`呸,原来是苗而不秀,是个银样め枪头.”宝玉听了,笑道:“你这个呢?我也告诉去。”林黛玉笑道:“你说你会过目成诵,难道我就不能一目十行么?”
1...1617181920...101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