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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脂砚斋批本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清]曹雪芹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有人来接.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暂且按下.
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必不放去的。”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紫鹃笑道:“年里我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说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婆子答应去了.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三两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旁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黛玉不答.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黛玉啐道:“你这几天还不乏,趁这会子不歇一歇,还嚼什么蛆。”紫鹃笑道:“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母无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要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夕,也丢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为妾为丫头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黛玉听了,便说道:“这丫头今儿不疯了?怎么去了几日,忽然变了一个人.我明儿必回老太太退回去,我不敢要你了。”紫鹃笑道:“我说的是好话,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何苦回老太太,叫我吃了亏,又有何好处?”说着,竟自睡了.黛玉听了这话,口内虽如此说,心内未尝不伤感,待他睡了,便直泣了一夜,至天明方打了一个盹儿.次日勉强盥漱了,吃了些燕窝粥,便有贾母等亲来看视了,又嘱咐了许多话.
目今是薛姨妈的生日,自贾母起,诸人皆有祝贺之礼.黛玉亦早备了两色针线送去.是日也定了一本小戏请贾母王夫人等,独有宝玉与黛玉二人不曾去得.至散时,贾母等顺路又瞧他二人一遍,方回房去.次日,薛姨妈家又命薛蝌陪诸伙计吃了一天酒,连忙了三四天方完备.
因薛姨妈看见邢岫烟生得端雅稳重,且家道贫寒,是个钗荆裙布的女儿.便说与薛蟠为妻.因薛蟠素习行止浮奢,又恐遭踏人家的女儿.正在踌躇之际,忽想起薛蝌未娶,看他二人恰是一对天生地设的夫妻,因谋之于凤姐儿.凤姐儿叹道:“姑妈素知我们太太有些左性的,这事等我慢谋。”因贾母去瞧凤姐儿时,凤姐儿便和贾母说:“薛姑妈有件事求老祖宗,只是不好启齿的。”贾母忙问何事,凤姐儿便将求亲一事说了.贾母笑道:“这有什么不好启齿?这是极好的事.等我和你婆婆说了,怕他不依?”因回房来,即刻就命人来请邢夫人过来,硬作保山.邢夫人想了一想:薛家根基不错,且现今大富,薛蝌生得又好,且贾母硬作保山,将机就计便应了.贾母十分喜欢,忙命人请了薛姨妈来.二人见了,自然有许多谦辞.邢夫人即刻命人去告诉邢忠夫妇.他夫妇原是此来投靠邢夫人的,如何不依,早极口的说妙极.贾母笑道:“我爱管个闲事,今儿又管成了一件事,不知得多少谢媒钱?”薛姨妈笑道:“这是自然的.纵抬了十万银子来,只怕不希罕.但只一件,老太太既是主亲,还得一位才好。”贾母笑道:“别的没有,我们家折腿烂手的人还有两个.”说着,便命人去叫过尤氏婆媳二人来.贾母告诉他原故,彼此忙都道喜.贾母吩咐道:“咱们家的规矩你是尽知的,从没有两亲家争礼争面的.如今你算替我在当中料理,也不可太啬,也不可太费,把他两家的事周全了回我。”尤氏忙答应了.薛姨妈喜之不尽,回家来忙命写了请帖补送过宁府.尤氏深知邢夫人情性,本不欲管,无奈贾母亲嘱咐,只得应了,惟有忖度邢夫人之意行事.薛姨妈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倒还易说.这且不在话下.
如今薛姨妈既定了邢岫烟为媳,合宅皆知.邢夫人本欲接出岫烟去住,贾母因说:“这又何妨,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是姨太太和他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又何妨?况且都是女儿,正好亲香呢。”邢夫人方罢.
蝌岫二人前次途中皆曾有一面之遇,大约二人心中也皆如意.只是邢岫烟未免比先时拘泥了些,不好与宝钗姊妹共处闲语,又兼湘云是个爱取戏的,更觉不好意思.幸他是个知书达礼的,虽有女儿身分,还不是那种佯羞诈愧一味轻薄造作之辈.宝钗自见他时,见他家业贫寒,二则别人之父母皆年高有德之人,独他父母偏是酒糟透之人,于女儿分中平常,邢夫人也不过是脸面之情,亦非真心疼爱,且岫烟为人雅重,迎春是个有气的死人,连他自己尚未照管齐全,如何能照管到他身上,凡闺阁中家常一应需用之物,或有亏乏,无人照管,他又不与人张口,宝钗倒暗中每相体贴接济,也不敢与邢夫人知道,亦恐多心闲话之故耳.如今却出人意料之外奇缘作成这门亲事.岫烟心中先取中宝钗,然后方取薛蝌.有时岫烟仍与宝钗闲话,宝钗仍以姊妹相呼.
这日宝钗因来瞧黛玉,恰值岫烟也来瞧黛玉,二人在半路相遇.宝钗含笑唤他到跟前,二人同走至一块石壁后,宝钗笑问他:“这天还冷的很,你怎么倒全换了夹的?”岫烟见问,低头不答.宝钗便知道又有了原故,因又笑问道:“必定是这个月的月钱又没得.凤丫头如今也这样没心没计了。”岫烟道:“他倒想着不错日子给,因姑妈打发人和我说,一个月用不了二两银子,叫我省一两给爹妈送出去,要使什么,横竖有二姐姐的东西,能着些儿搭着就使了.姐姐想,二姐姐也是个老实人,也不大留心,我使他的东西,他虽不说什么,他那些妈妈丫头,那一个是省事的,那一个是嘴里不尖的?我虽在那屋里,却不敢很使他们,过三天五天,我倒得拿出钱来给他们打酒买点心吃才好.因一月二两银子还不够使,如今又去了一两.前儿我悄悄的把绵衣服叫人当了几吊钱盘缠。”宝钗听了,愁眉叹道:“偏梅家又合家在任上,后年才进来.若是在这里,琴儿过去了,好再商议你这事.离了这里就完了.如今不先定了他妹妹的事,也断不敢先娶亲的.如今倒是一件难事.再迟两年,又怕你熬煎出病来.等我和妈再商议,有人欺负你,你只管耐些烦儿,千万别自己熬煎出病来.不如把那一两银子明儿也越性给了他们,倒都歇心.你以后也不用白给那些人东西吃,他尖刺让他们去尖刺,很听不过了,各人走开.倘或短了什么,你别存那小家儿女气,只管找我去.并不是作亲后方如此,你一来时咱们就好的.便怕人闲话,你打发小丫头悄悄的和我说去就是了。”岫烟低头答应了.宝钗又指他裙上一个碧玉ぐ问道:“这是谁给你的?”岫烟道:“这是三姐姐给的。”宝钗点头笑道:“他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这样来的,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将来你这一到了我们家,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只怕还有一箱子.咱们如今比不得他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比他们才是。”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他好意送你,你不佩着,他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那里去?”宝钗道:“我到潇湘馆去.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那里了?”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宝钗笑道:“这闹在一家去了.伙计们倘或知道了,好说`人没过来,衣裳先过来了。”岫烟听说,便知是他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走开.
宝钗就往潇湘馆来.正值他母亲也来瞧黛玉,正说闲话呢.宝钗笑道:“妈多早晚来的?我竟不知道。”薛姨妈道:“我这几天连日忙,总没来瞧瞧宝玉和他.所以今儿瞧他二个,都也好了。”黛玉忙让宝钗坐了,因向宝钗道:“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么想的到姨妈和大舅母又作一门亲家。”薛姨妈道:“我的儿,你们女孩家那里知道,自古道:“千里姻缘一线牵.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预先注定,暗里只用一根红丝把这两个人的脚绊住,凭你两家隔着海,隔着国,有世仇的,也终久有机会作了夫妇.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宝钗道:“惟有妈,说动话就拉上我们。”一面说,一面伏在他母亲怀里笑说:“咱们走罢。”黛玉笑道:“你瞧,这么大了,离了姨妈他就是个最老道的,见了姨妈他就撒娇儿。”薛姨妈用手摩弄着宝钗,叹向黛玉道:“你这姐姐就和凤哥儿在老太太跟前一样,有了正经事就和他商量,没了事幸亏他开开我的心.我见了他这样,有多少愁不散的。”黛玉听说,流泪叹道:“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宝钗笑道:“妈瞧他轻狂,倒说我撒娇儿。”薛姨妈道:“也怨不得他伤心,可怜没父母,到底没个亲人。”又摩娑黛玉笑道:“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你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你姐姐虽没了父亲,到底有我,有亲哥哥,这就比你强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说,心里很疼你,只是外头不好带出来的.你这里人多口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不说你无依无靠,为人作人配人疼,只说我们看老太太疼你了,我们也上水去了。”黛玉笑道:“姨妈既这么说,我明日就认姨妈做娘,姨妈若是弃嫌不认,便是假意疼我了。”薛姨妈道:“你不厌我,就认了才好。”宝钗忙道:“认不得的。”黛玉道:“怎么认不得?”宝钗笑问道:“我且问你,我哥哥还没定亲事,为什么反将邢妹妹先说与我兄弟了,是什么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属相生日不对,所以先说与兄弟了。”宝钗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经相准了,只等来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来,我方才说你认不得娘,你细想去。”说着,便和他母亲挤眼儿发笑.黛玉听了,便也一头伏在薛姨妈身上,说道:“姨妈不打他我不依。”薛姨妈忙也搂他笑道:“你别信你姐姐的话,他是顽你呢。”宝钗笑道:“真个的,妈明儿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妇,岂不比外头寻的好?”黛玉便够上来要抓他,口内笑说:“你越发疯了。”薛姨妈忙也笑劝,用手分开方罢.因又向宝钗道:“连邢女儿我还怕你哥哥遭踏了他,所以给你兄弟说了.别说这孩子,我也断不肯给他.前儿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说给宝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门好亲.前儿我说定了邢女儿,老太太还取笑说:`我原要说他的人,谁知他的人没到手,倒被他说了我们的一个去了.虽是顽话,细想来倒有些意思.我想宝琴虽有了人家,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的那样,若要外头说去,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林黛玉先还怔怔的,听后来见说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宝钗一口,红了脸,拉着宝钗笑道:“我只打你!你为什么招出姨妈这些老没正经的话来?”宝钗笑道:“这可奇了!妈说你,为什么打我?”紫鹃忙也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太太说去?”薛姨妈哈哈笑道:“你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你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去了.”紫鹃听了,也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起来。”说着,便转身去了.黛玉先骂:“又与你这蹄子什么相干?”后来见了这样,也笑起来说:“阿弥陀佛!该,该,该!也臊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妈母女及屋内婆子丫鬟都笑起来.婆子们因也笑道:“姨太太虽是顽话,却倒也不差呢.到闲了时和老太太一商议,姨太太竟做媒保成这门亲事是千妥万妥的。”薛姨妈道:“我一出这主意,老太太必喜欢的。”
一语未了,忽见湘云走来,手里拿着一张当票,口内笑道:“这是个帐篇子?”黛玉瞧了,也不认得.地下婆子们都笑道:“这可是一件奇货,这个乖可不是白教人的。”宝钗忙一把接了,看时,就是岫烟才说的当票,忙折了起来.薛姨妈忙说:“那必定是那个妈妈的当票子失落了,回来急的他们找.那里得的?”湘云道:“什么是当票子?”众人都笑道:“真真是个呆子,连个当票子也不知道。”薛姨妈叹道:“怨不得他,真真是侯门千金,而且又小,那里知道这个?那里去有这个?便是家下人有这个,他如何得见?别笑他呆子,若给你们家的小姐们看了,也都成了呆子。”众婆子笑道:“林姑娘方才也不认得,别说姑娘们.此刻宝玉他倒是外头常走出去的,只怕也还没见过呢。”薛姨妈忙将原故讲明.湘云黛玉二人听了方笑道:“原来为此.人也太会想钱了,姨妈家的当铺也有这个不成?”众人笑道:“这又呆了.`天下老鸹一般黑,岂有两样的?”薛姨妈因又问是那里拾的?湘云方欲说时,宝钗忙说:“是一张死了没用的,不知那年勾了帐的,香菱拿着哄他们顽的。”薛姨妈听了此话是真,也就不问了.一时人来回:“那府里大奶奶过来请姨太太说话呢。”薛姨妈起身去了.
这里屋内无人时,宝钗方问湘云何处拾的.湘云笑道:“我见你令弟媳的丫头篆儿悄悄的递与莺儿.莺儿便随手夹在书里,只当我没看见.我等他们出去了,我偷着看,竟不认得.知道你们都在这里,所以拿来大家认认。”黛玉忙问:“怎么他也当衣裳不成?既当了,怎么又给你去?”宝钗见问,不好隐瞒他两个,遂将方才之事都告诉了他二人.黛玉便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免感叹起来.史湘云便动了气说:“等我问着二姐姐去!我骂那起老婆子丫头一顿,给你们出气何如?”说着,便要走.宝钗忙一把拉住,笑道:“你又发疯了,还不给我坐着呢。”黛玉笑道:“你要是个男人,出去打一个报不平儿.你又充什么荆轲聂政,真真好笑。”湘云道:“既不叫我问他去,明儿也把他接到咱们苑里一处住去,岂不好?”宝钗笑道:“明日再商量。”说着,人报:“三姑娘四姑娘来了。”三人听了,忙掩了口不提此事.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红楼梦》脂砚斋批本 第22节
上卷 第五十八回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7 本章字数:7365
话说他三人因见探春等进来,忙将此话掩住不提.探春等问候过,大家说笑了一会方散.
谁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凡诰命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敕谕天下:凡有爵之家,一年内不得筵宴音乐,庶民皆三月不得婚嫁.贾母,邢,王,尤,许婆媳祖孙等皆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在大内偏宫二十一日后,方请灵入先陵,地名曰孝慈县.这陵离都来往得十来日之功,如今请灵至此,还要停放数日,方入地宫,故得一月光景.宁府贾珍夫妻二人,也少不得是要去的.两府无人,因此大家计议,家中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将他腾挪出来,协理荣宁两处事体.因又托了薛姨妈在园内照管他姊妹丫鬟.薛姨妈只得也挪进园来.因宝钗处有湘云香菱,李纨处目今李婶母女虽去,然有时亦来住三五日不定,贾母又将宝琴送与他去照管,迎春处有岫烟,探春因家务冗杂,且不时有赵姨娘与贾环来嘈聒,甚不方便,惜春处房屋狭小,况贾母又千叮咛万嘱咐托他照管林黛玉,薛姨妈素习也最怜爱他的,今既巧遇这事,便挪至潇湘馆来和黛玉同房,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经心.黛玉感戴不尽,以后便亦如宝钗之呼,连宝钗前亦直以姐姐呼之,宝琴前直以妹妹呼之,俨似同胞共出,较诸人更似亲切.贾母见如此,也十分喜悦放心.薛姨妈只不过照管他姊妹,禁约得丫头辈,一应家中大小事务也不肯多口.尤氏虽天天过来,也不过应名点卯,亦不肯乱作威福,且他家内上下也只剩他一个料理,再者每日还要照管贾母王夫人的下处一应所需饮馔铺设之物,所以也甚操劳.
当下荣宁两处主人既如此不暇,并两处执事人等,或有人跟随入朝的,或有朝外照理下处事务的,又有先踩踏下处的,也都各各忙乱.因此两处下人无了正经头绪,也都偷安,或乘隙结党,与权暂执事者窃弄威福.荣府只留得赖大并几个管事照管外务.这赖大手下常用几个人已去,虽另委人,都是些生的,只觉不顺手.且他们无知,或赚骗无节,或呈告无据,或举荐无因,种种不善,在在生事,也难备述.
又见各官宦家,凡养优伶男女者,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议定,待王夫人回家回明,也欲遣发十二个女孩子,又说:“这些人原是买的,如今虽不学唱,尽可留着使唤,令其教习们自去也罢了.”王夫人因说:“这学戏的倒比不得使唤的,他们也是好人家的儿女,因无能卖了做这事,装丑弄鬼的几年.如今有这机会,不如给他们几两银子盘费,各自去罢.当日祖宗手里都是有这例的.咱们如今损阴坏德,而且还小器.如今虽有几个老的还在,那是他们各有原故,不肯回去的,所以才留下使唤,大了配了咱们家的小厮们了.”尤氏道:“如今我们也去问他十二个,有愿意回去的,就带了信儿,叫上父母来亲自来领回去,给他们几两银子盘缠方妥当.若不叫上他父母亲人来,只怕有混帐人顶名冒领出去又转卖了,岂不辜负了这恩典.若有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王夫人笑道:“这话妥当。”尤氏等又遣人告诉了凤姐儿.一面说与总理房中,每教习给银八两,令其自便.凡梨香院一应物件,查清注册收明,派人上夜.将十二个女孩子叫来面问,倒有一多半不愿意回家的:也有说父母虽有,他只以卖我们为事,这一去还被他卖了,也有父母已亡,或被叔伯兄弟所卖的,也有说无人可投的,也有说恋恩不舍的.所愿去者止四五人.王夫人听了,只得留下.将去者四五人皆令其干娘领回家去,单等他亲父母来领,将不愿去者分散在园中使唤.贾母便留下文官自使,将正旦芳官指与宝玉,将小旦蕊官送了宝钗,将小生藕官指与了黛玉,将大花面葵官送了湘云,将小花面豆官送了宝琴,将老外艾官送了探春,尤氏便讨了老旦茄官去.当下各得其所,就如倦鸟出笼,每日园中游戏.众人皆知他们不能针黹,不惯使用,皆不大责备.其中或有一二个知事的,愁将来无应时之技,亦将本技丢开,便学起针黹纺绩女工诸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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