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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不得不仰卧起坐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熊米
陈殊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方守乾。
“我为解封侯做了一辈子的事,助他夺取皇位,扶持他登基上位,帮他太平天下,可到头来一句新政,还不是要拿我先开刀。可怜我小妹也被他冷落在宫里郁郁而亡,我要让他为我方家的一切陪葬!”方守乾以为陈殊在听,冷笑几声道:“林辰疏,你现在越为他打拼,以后就会越后悔。这世上哪有什么永恒的誓言,都是骗人的 、骗人的!”
他双眼血红,忽然又想起年轻时义气风发,与那皇帝一同指点江山,立下永久承诺,却不曾想上位十年,君臣渐行渐远,最终南辕北辙,曾经的话如同轻浮泡沫,一戳就被破灭。
得知解奉侯要拿他为新政铺路,他终于选择先动手,亲自送了这皇帝上路,顺带草拟遗书,让解奉侯的嫔妃也一道为自己在宫中抑郁死去的亲人陪葬。
“我和你不一样。”就在方守乾忆起过往纷纷种种,陈殊忽然开口道。
“……”方守乾冷笑。
他还想再出言讽刺,脑海中乍然又出现一道第三道更声。那更声比之前两声都要响亮,嗡地在脑海中炸开,方守乾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忽然出现无数黑色鬼面,一个一个朝着他张开血通红血口。
鬼面中有梁丰远的样子,有荆霖的样子,也有解奉侯的……无数狰狞的鬼头纷纷张牙撕扯着他的身体,一口一口蚕食着他的灵魂。
“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方守乾忽然怪叫一声,坐在地上朝着空中胡乱挥舞起来。
“!”他这一举动毫无征兆,在场的人皆被他的惨叫吓了一跳,往他身上看去。
方守乾却似乎没有看到旁边人,他眼睛暴突,死死撑着眼睛,忽地开始用手疯狂地抓住自己的脖子。
“别过来!别过来!鬼、鬼!”方守乾的指尖很快在自己的脖子上抓出无数条深深血痕。
这一状况发生得突然,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方守乾身上发生了什么事。站在方守乾前面的解臻心中忽然无数惶恐再度涌了上来,他立刻喝道:“快!快制住他!”
路七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拉开方守乾一直抓挠脖子的手。杨戊、邵玉平等人见状,连忙也跟着冲上前,牢牢按住方守乾的手脚。
方守乾却还在不停的挣扎,他的身体在几个会武功之人之间不停地扭动,忽然猛地在地上如鱼般弹了两下,力道之大几乎挣脱旁边人的束缚。
路七连忙手中作劲,将人死死地按住,却见方守乾身体震了两下后,整个身体慢慢地软了下来,再没有先前的力道。
他骇然一惊,目光落在方守乾的脸上,却见对方眼睛暴突,眼眶似被撑破,旁边有血迹缓缓流下,但那眼珠已经凝固不动,瞳孔扩散,已呈死相。
“……皇上。”路七慌然看向解臻。
杨戊、邵玉平等人亦慌乱地看着解臻和林辰疏。
解臻此时还站在原地,他目光直直地看着方守乾的动静,见他不再动弹,终于皱了下眉,目光流露出害怕和恐惧,连忙转身往旁边的陈殊看去。
林辰疏还站在他身边。
解臻颤着目光,只见无数道红色血线从林辰疏颈边的皮肤升起,自衣领处慢慢往上蔓延,如同龟裂的裂痕,不一会儿便爬上了林辰疏的脸颊。
而林辰疏正皱着眉,慢慢地抬起眼,朝他看过来。
“辰疏……”解臻颤声道。
陈殊的唇已经毫无血色,他嘴上颤了颤,似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住没有说出口,身体已再站立不住,往后仰去。
“辰疏!”解臻的声音彻底恐慌。
……
殿内乱成一团也掩盖不住不断爬升的死寂气息。
殿外。
“怎会这样?林辰疏他、他……”历战后的行宫中还有残留的血腥,殿前不远处的房顶上,有一鸦面之人看着一切,喃喃道。
“他中了蛊王的子母蛊,方守乾死了,他自然也要死。”有人接了他的话道。
盗骨半面有惊骇神色,闻言转过身,便看到说话的荼毒生站在房顶,目光也正注视着大殿慌乱的场景。
“可、可方守乾为什么会死?”盗骨只觉得心下发冷,又问道。
方守乾的死状恐怖,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是这样的死法。
荼毒生闻言冷笑一声:“这有什么奇怪的,三更知命诡云谲想要杀人,就是如此手法。”
“……”江湖录第二人!
盗骨震惊,还想说什么,却见荼毒生原本被缚仙索缚住的手竟然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眼前这个少年模样的人正慢慢地整理着自己的衣裳。
“你、你……”盗骨再度惊得说不出话来,几步连忙飞快跳开。
“哼,胆小如鼠。”荼毒生冷笑一声,竟将缚仙索重新了起来。他一步从屋顶跃下,越过殿门,看到被解臻紧紧抱住的林辰疏,目光却在解臻身上停留了一眼。
那是秦霜寒的儿子。
“原来你也会如此。”他看着,原本探究的目光终于回,转身往行宫外走去。
蓝白身影最终消失在宫乱处。
而在远方,有一道士缓步离开御史台。
“一更声,听命;二更声,催命;三更声,索命——”那道士缓缓笑了声,“诡云谲啊诡云谲,下一站,你要去哪?”
第93章 白衣人像京城凛雪【45】
耳边有水声。
“秦公子,按照钥匙所指的方向, 前面的洞口就是天行藏的入口。”朦胧间, 一道熟悉的音线从耳边传来,是路七的声音。
路七在说秦公子, 解臻应该就在旁边。他还提到了天行藏,难道……
陈殊意识慢慢地恢复,入耳的还是水流淅淅的声音,在空寂的听觉里尤为明显。他睁开眼, 入目的却是眼前一片河域, 水域里的水自上而下冲刷,水中灌木与乔木丛生,密密麻麻的枝干漫过头顶, 高不过半丈, 却将天上的阳光挡住大半,树荫在河水连成一片,混合着潮湿的空气,竟让这一片河域显得阴寒起来。
路七正在他前方淌水行走, 他身上背着行李, 手中所掌着一块曲玉。曲玉里有东西正在不停地转动着, 往河流的上游指着。
而在路七身后,有人正背着他, 在低矮的灌木中逆流向上行走。
陈殊缓缓侧眼,便看到身边的人散落在颊边的头发,以及发间露出的清俊脸庞。
是解臻。
方守乾在宫变之后突然死亡, 彻底引发了他身上的子母蛊。在方守乾死亡一刻,陈殊自己身上蛊毒爆发,只感觉心脉被无数子蛊啃噬而过,一瞬间痛难自持,很快疼得失去意识。
昏迷前,他听到解臻不停地在唤他的名字。
而现在再次醒来,宫殿竟变成了森寂的河域。阴冷的水域中,偶尔有从枝杈上方传来的乌鸦啼声,让此处更显得诡异。
有冷意不停地往骨子里渗进。
“醒了?”大约是感觉到陈殊的瑟缩,解臻的脸颊侧了侧。
陈殊蹙了下眉,喉咙干涸,并没有发声,身边只有缓淡的气息。
解臻察觉到陈殊微弱的呼吸拂过颈间,他的声音顿了下,又重新提及,“我给你服用了小药谷的风轻花,那是一种麻醉的草药……你现在还觉得疼吗?”
仅月汐时候发作的蛊毒就疼得厉害,子母蛊爆发后有成千上百子蛊反噬,理当和他倒下之前一样痛不可当,但陈殊此时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痛苦,只是手脚变得十分麻木,几乎感觉不到触觉。
“……不疼。”隔了好一会儿,陈殊才哑着嗓子道。
有了回复,他感觉到解臻紧绷的肩膀缓缓地松了一下。男人静静地“嗯”了一声,重新背着他继续前行。
水漫过人的膝盖,解臻穿着的还是昔日青山之行时的玄色劲衣,他也不知淌水行了多久,衣摆和裤腿已经全部湿透,但他却依然往前继续前进,没有敢停下来。。
“皇上,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们是要去哪里?”陈殊缓缓调整呼吸道。
方守乾说子母蛊爆发后人便活不过七天,陈殊只感觉自己身体虚弱,哪怕自己想运转长明的功力,但功力遇到残破的经脉,很快如同石沉大海,悄无声息地涣散。
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陈殊靠在解臻背上暗暗地想,却察觉到解臻呼吸一滞。男人抬头看着前方又往前淌了一段水,方才沉声道:“你已经昏迷了四天,我、我……”他到此处忽然声音有些哽咽,顿了好一会儿才道:“方守乾的蛊毒是出自天行藏,蛊王虽死,但天行藏还在。辰疏,我们去天行藏,我一定要救活你。”
“……”陈殊给解臻天行藏的钥匙,本想让他以此坐稳天下,却不曾想解臻竟然会和当年的太祖皇帝一样,执意要前往天行藏。
他默了会,才缓缓抬声道,“皇上,我其实死得其所,你不必为我如此……”
陈殊话说到一半,却感觉到解臻身上猛地一颤,话也骤然被解臻打断。
“我不许你走!我也说过,你不要叫我皇上!”
“……”





臣不得不仰卧起坐 第85节
解臻的话发狠,惊起乔木上乌鸦惊散。走在前面的路七闻声连忙转头,却见解臻背着林辰疏站在水中,他眼圈通红,原本清敛的眸光此时流露出几分恨意。
陈殊还维持着说话的口型,被解臻打断后,他眉眼垂落,最终还是将后面的话咽回喉中,不再做声。
水域里再度恢复安静,水声拍打过淌水人的小腿,发出细细的哗哗声音。
许久后,解臻终于皱眉,通红的眼中清光浮动,他垂眼,重新往前行去。
路七继续在前开路,他心绪纷扰,一会儿想到寒山上终日不化似在等候什么的凛雪,一会儿又想到在幽潭边洗剑后总是怅然长坐一夜的玄衣,只觉得有些难受。
耳畔隐隐有衣袂轻轻飞过的声音,路七以为有人跟踪,闻声回望,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天行藏的钥匙指骨不停地转动,最终指向河域前山口的一个洞口。洞口只有十尺之高,十分狭隘,仅供一人通行。路七见状先行点燃火折子往洞中试探,见火苗不衰,这才向解臻点头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洞中。洞内起初水过膝盖,行到后面水深逐渐变浅,最终变成凹凸不平石路。路七和解臻再行过几步,便看到地上有尸骸头骨散落,有的受了洞中潮气,白骨上已经爬满了厚厚的阴绿的青苔,显是死了很久。
此处有人的尸骨,说明眼前所过之处,确实可能是通往天行藏的地方。
二十多年前天行藏引无数江湖中人前往查探,但生还者不过荼毒生、蛊王、秦霜寒等寥寥几人而已。这洞内的死者很可能就是当年窥觑天行藏宝物的人。
解臻和路七对视一眼,遂又接着前行。这洞道又弯又长,到了后面所见尸骨也越来越多,尸骨上还有不少武器蒙尘生锈,可见当年战况十分惨烈。
陈殊沉默地与解臻、路七一道看过洞中场景,忽然感觉到洞前有阴风灌入,竟然十分地寒冷。
前方有风,应该就有出口。
解臻神微震,连忙轻轻拖了拖陈殊的身体,重新背稳,与路七一道快步行出洞口。
洞口的风越来越大,伴随着冷风,周边的温度也在逐渐下降。洞口有昏暗的光,陈殊无力地靠在解臻背上,跟着解臻一同行出,他眯了眯眼睛,慢慢地适应光线往前看去,终于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眼前所现的是一片黑色塔群。
黑色塔群位于洞口的前下方位置。此处塔群连绵看去有大大小小数百余座,黑塔小如半人之高,林立在地面之上,黝黑的外表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得阴寒,被远景暗色层叠,映入视线也变得歪歪扭扭,而大的黑塔则有数十丈之高,森森立在塔群正中,高耸入云。塔尖有一月形状之物,却生出焰白之色,那昏亮的光芒,便是从此物中散出。
圆形物下,黑塔上刻绘着巨大图腾,图腾是太阳形状,阳芯有一人面,却是只有一只眼睛。
陈殊从未见过如此建筑,微微一愣。那黑塔上的图腾眼睛却似有察觉一般,竟一只接着一只地往洞口看过来。这些眼睛在触及到解臻的身上时,竟带着刺骨的贪婪与渴望,再落到他陈殊身上时,忽然又露出惊恐与憎恨。
“!”那眼睛是活着的?
陈殊心中一悚,可再定睛看的时候,却见黑塔眼睛还是维持着原来图腾的样子,并没有挪动眼珠的痕迹,就连刚刚那阴森恐怖的感觉,也都像是错觉一样。
“秦公子,这里应该就是天行藏。”路七的声音传来。
“嗯。”解臻应了一声。
陈殊忽然感觉到解臻的身体有些颤抖,他暗暗往解臻看去,却见此时入眼的解臻半侧脸颊的脸色苍白,就连唇色也几乎没有什么血色。
解臻却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继续再在洞口停留,他运起轻功从洞口处跃下,已经走进天行藏之中。
天行藏中,当会有子母蛊的解法。
解臻慢慢落在天行藏中。
天行藏已经尘封二十年,此时塔群里一片冷清,地面上也落着厚重的灰尘,解臻背着陈殊步入于尘土中踏过,留下一个一个的脚印。
而黑塔之间,却是一片狼藉。
原先站在洞口往下观望并没有看得仔细,而现在,陈殊慢慢地看过,却见解臻所行的道路上,绝大部分小型的黑塔已经被劈成两端,塔面破碎,露出崩裂的痕迹,竟像是被什么人一棒齐齐扫过,破坏得彻彻底底。
被破坏的黑塔里面,什么都没有。
而在黑塔边四处散落着尸骸。这些尸骸中有些是普通人的尸骨,有一些却是骨骼透着黑色,骨架也比常人大上许多。这些黑色骨骇并没有散架,反是横七竖八地倒在路面上,有的胸骨全碎,有的则被劈去半身,看上去死状十分惨烈,但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原本遗留的东西也被风干分化,同样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解臻视线在视野里不断地搜寻,终于背着陈殊来到最大的巨塔下。
巨塔的门破败不堪,大门处被人轰出一个巨大的门洞,人可以直接从破洞中行入。三人进入之时,还可见巨塔门厚约三尺,里面全是如同铁一样的材质,也不知哪来的力量可以将其如此摧毁。
门边一具尸骸倒在地上,尸体同样被砸断脊柱。
“秦公子,你看他的指头。”在查看尸骨的时候,路七忽然忍不住发声道。
陈殊和解臻往尸体处看去,正见得那尸体上的小指骨少了一截,而在路七掌心中,曲玉里面的指骨正牢牢地指向这具尸骸。
当年解臻的母亲秦霜寒,竟然就是用这具尸骸的指骨作引,做出了天行藏的钥匙?
这尸骸到底是什么?
陈殊微微一愣,隐隐觉得有什么奇怪。但他神不济,很多东西无法容得细想,很快散了思绪,只能吃力地靠在解臻肩膀上。
解臻默默地看过,却在尸骸身上也依旧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得继续向前走去。
再往前,便是一个大厅。
此处大厅像个供奉的殿堂,大厅空旷,自数十丈高的塔顶而下,密密麻麻全刻满了壁画。而在厅前正前方有三尊人像,这三人人像皆以面蒙眼,面上画了和黑塔上一模一样的眼睛,然而这三人身形全各不一样,第一尊人像周身骷髅,环加于身;第二尊人像人面蛛身,蛛身狰狞;第三尊人像有蛇盘绕,口吐叉舌,一尊比一尊恐怖,一尊比一尊诡异。
但这三尊人像的动作却十分统一,皆是捏着同一个手诀,似在行礼。
解臻搜寻过三尊人像,亦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缓缓转过身,往那三尊人像的对面看去,却见那人像对面,又雕刻着一个人像。
那人人像身着白衣,身形颀长,眼睛处同样被布蒙住,露出一只单眼,但人脸的下半部分的轮廓线条却似曾相识。
而与那三尊人像不同的是,这尊白衣人像有法座宝相,双手双脚却被镣铐缚住,只是静静地凝立着。
第94章 墙京城凛雪【46】
人像很久没有人打理,白衣已经染了厚厚的灰尘, 空中到处结挂的蛛丝。
旁边是倒塌的祭台和一具仰面的尸骨, 尸骨头上蒙着一块布,上面画着一只眼睛, 和雕塑上的图腾如出一辙,布下的颚骨大张,似是在笑的样子,仿佛在嘲讽什么。然而这具尸骨的头颅天灵盖被重物所砸, 硬生生地塌陷下一个窟窿。
这个尸骨的主人应该是原来在天行藏生活的人, 生前因被人砸碎天灵盖而丧命。
然而路七在这具尸骨旁边搜了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殿内又狼藉又凄清,除了供奉的器具外, 没有江湖人传闻中的绝世武功秘籍, 也没有那些价值连城的宝藏。祭台倒在一边,就连香炉里面的香也不曾留下半根。
陈殊神不济,只粗略地看着四周,便感觉到眼皮沉重, 一阵疲惫。
“累了?”解臻感觉到陈殊的昏昏欲睡, 轻轻问道。
听到解臻的声音, 陈殊勉强振作神,低低回了一声。
解臻的动作顿了顿, 还是在殿内择了一处地方,拨开旁边倒下来的几块木板,拂去地上的灰尘, 随后解开系带,将身后背着的人缓缓放了下来。
路七放下行李,很快就着附近整理出一处落脚之处。
陈殊全身麻木,已经不能站立,只能靠解臻扶着。然解臻触碰到他的手腕的时候,正好有一个鼓点飞快地窜过手臂上的经脉,解臻的动作顿时微微僵住。
眼下是第四天,留给他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若是这三天不能在天行藏之中找出解蛊的方法,那眼下或许将是他和陈殊最后的相处时间……
他慢慢地看向陈殊,却见陈殊的神情十分平静,只是垂着眼,脸上有挥之不去的倦意。
“要喝水吗?”解臻扶着陈殊坐在垫下的氅上问道。
男人的声音低沉轻敛,带着关心之意,陈殊的眉轻轻蹙起,看向解臻。
“秦公子,我就睡一觉……为你做事也有我自己原因,你真的不用如此。”想了想,终于还是再次用秦公子替换掉皇上的称呼,陈殊道。
解臻:“……”
解臻取水的动作再度僵住,隔了一会儿,他还是蹙了下眉,继续自己原先的动作,执意地将身上的水袋解下。
他眼睛低垂着,动作却并不利索,连解水袋的动作都重复了好几次。
陈殊垂眼看着解臻颤抖的手,脑海中竟然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为解臻挡下崇三的刀后,眼前的帝王也曾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亲自在他床畔喂着汤药。
那时候解臻并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但他却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解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而现在解臻已经起出水袋的塞子,愣愣地看着他。
印象中眼前的男人的眼神一直都很冷峻,就像雪山里面常年不化的冰雪,在宫里面的时候如此,在青山的时候也如此,而现在凛雪已经化成清波,漾着光。
眸子里印着他的模样,此时的他半边的脖子和脸颊已经布满了细细小小的血纹,纹路暗红,看上去十分狰狞。
陈殊沉默了一会,忽然勉力抬起手取过解臻手中的水袋,慢慢凑到嘴边饮了几口。
解臻眼中微光闪动,看着陈殊吞咽了水,脸上终于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解臻在人前很少笑,这次在陈殊面前笑起来,眼中没有算计也没有探究,眼神清澈又干净。
陈殊看得微微一愣,随后慢慢地放下水袋,缓声道:“我累了。”
“好、好。”解臻连道了两声,扶着陈殊躺下,从行李中取出一件裘衣披在陈殊的身上,柔声道:“你先睡,我和路七会帮你找到解蛊的方法的。”
陈殊看到解臻刚刚的笑容,拒绝的话还是吞回肚子里,只是阖眼,轻轻地应了一声。
解臻松了口气,见陈殊沉沉地睡去,终于伸手轻轻地拂过陈殊脸上的血纹,随后凝眉而起身,取过配剑,缓缓地看向空寂的宫殿和殿外荒芜的废墟。
日暮入夜,晚间月形昏暗,将人影拉得修长,隔了四个时辰,又有熹微光线从外界渗入,与诡异的月光融在一起。
又隔了七个时辰,天行藏再度暗了下来,只有冷风呼呼卷过黑塔与尸骸。
夜再度悄然而逝,第二天又有晨光再起。
陈殊睡得死寂,梦里似有人林林总总一一走过。他看到了自己大着肚子的母亲和穿着西装的父亲朝着他笑,转眼间画面又破碎成零星的碎片,眼前再度出现的是一场可怕的车祸,他吓得退了一步,转头又看到了紧紧拉着自己手的妹妹。
陈婉站在他的身边,朝着他开口说了什么话,但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又有无数鬼手拖拽着他不断的下沉。下沉的瞬间,他看到自己不停地奔波在忙碌之中,有在餐厅当服务员,有从游乐场的老板手中拿过薄薄的纸币,有年少的自己一个人拿着铁棒害怕地对付着催债上门的人,最后还有那些自己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的嘴脸,贪婪、傲慢、虚伪、丑陋的人脸不停地往他一个人身上扑来。
他慌忙后退,但世界却轰然崩塌,有人轻轻抵住他的后背,他回首,却看见一张林辰疏的脸。
——谢谢。
林辰疏的嘴型慢慢地吐出两个单音,人忽地化成一阵浮沫,渐渐散去。
而在林辰疏之后,又有人背着红缨枪,爽朗地朝他一笑;有人取下鸦面,害怕地冲着他挠头;有人别着镶嵌宝石的佩刀,开心地冲着他拱手;又有人盈盈跪拜,微笑着向着自己作揖。那一个一个熟悉的脸庞过后,他忽然看到一片风雪扑面而来,再见之时,已经身处在一片雪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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