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月关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月关
夏浔吓了一跳,他可不希望老朱一激动,把他弄去做文官,他这个生员是假的,和那些之乎者也的文人混在一块儿,总有要他动笔的时候,到时岂不是要出大丑再说他对那些或忠直、或伪善,反正一肚子弯弯绕儿的文官很不感冒。
幸好,朱元璋也就这么一说,顿了一顿便谈起了下一话题:那么,眼下的局面,该怎么办
夏浔偷偷看了他一眼,硬着头皮道:或者,皇上开恩科,再录取些北方考生,平息众怒
朱元璋淡淡一笑:呵呵,你虽机警,懂得权变,这里却又幼稚了。
夏浔连忙躬身道:是。
朱元璋道:此举,岂不摆明了是在告诉天下人,今春科考确实无误,朝廷惮于北人群情汹汹,不得不做此让步朝廷威信尊严将荡然无存了。此举,难免助长一些人的气焰,以后动辄以类似举动胁迫朝廷,朝廷何以应对举起屠刀么
夏浔大汗,连忙躬身不语。
朱元璋缓缓地道:你的科考南北分榜,确实是个好主意,可以避免今后再出现这样的局面,但是解决不了眼前这场风波,解决不了
雨哗哗地下着,殿中垂幔飘援,阵阵凉爽潮湿的风扑进了大殿,朱元璋苍老的声音里面带着一抹萧杀之气昔年,飞将军李广兵败雁门山,损兵折将,削职为民,退下蓝田南山,常以射猎消遣。一日,他行猎山中,醉酒返回,已到了宵禁时间,守护霸陵的霸陵尉禁其通行,李广部下通名说:这是原来的李将军,霸陵尉斥之道:就是现任的将军也不准犯夜行路,何况你是前任将军李广无奈,只得宿于亭下,等待天明。
不久,匈奴再犯中原,大败汉军,汉武帝乃拜李广为右北平太守,领兵御敌。李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将霸陵尉调至其军中听用,待霸陵尉赶到,立即挥刀杀之,一泄私愤。
他错了么错了他上书请罪,汉武帝却没有治他的罪,还下诏抚慰,赞他勇武有气节。汉武帝不知道他犯了死罪么知道,但是他无罪。朝廷用人之际,在江山社稷、万千黎民的安危面前,李广有罪,不算罪霸陵尉没有罪,可以是罪
李广幼子李敢,以校尉身份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代李广为郎中令,功勋赫赫。他因怀疑父亲之死与大将军卫青有关,痛打卫青,卫青仁厚,未予声张。
后来,事情却被卫青的外甥霍去病得知,于是趁着陪同皇帝射猎甘泉宫的机会,一箭射杀郎中令禁军卫长官李敢。当着皇帝的面,仅因自己的舅舅被人打了一顿,便敢当着皇帝的面射杀郎中令李敢,霍去病有罪么有罪,但卫青以老,国赖冠军侯,霍去病有罪,不算罪李敢无罪,可以是罪
夏浔静静地听着,许久,又是一声惊雷,朱元璋的眼睛随着这声惊雷攸地一亮:刘三吾、张信,他们都是读书人,他们坚持他们的信、他们的道,没有错。但是朕是天子,朕关心的是这整个天下;要操持的,是我大明千千万万的子民;要维护的,是这万里江山的稳定,朕也没有错。有错,不算错没有错,可以错
朕已下旨,令刑部必办此案。杨旭,你很不错,明白事理。你替朕去办一件事,你去刑部大牢,见见刘三吾、张信,如果他们肯认错让步,朕可以饶他们不死,这是朕给他们的最后的机会
大雨倾盆,对刑部大牢来说,尤显潮湿。狱中光线昏暗,潮湿的空气中带着腐霉的味道,这样的地方,谁都懒得动弹。犯人们都懒洋洋地坐着、躺着,巡弋的牢头儿也回到了出口处,据桌而坐,摸出一包炒豆子,取一葫芦酒,吃豆喝酒,消磨时间。
大街上已是雨水成河,这场豪雨当真不小。这样的大雨中,偏有一个人快马而来,披一身蓑衣,看不清形貌。
马到门前,那人翻身下马,牵着马儿到了滴水檐下,系好马匹,这才走进大门。
干什么的
两个狱卒懒洋洋地迎了上去,那人解开蓑衣,露出一身大红的飞鱼袍。两个狱卒神色一肃,那人又扬手递过一枚牌子,沉声道:我从宫里来,带我去见刘三吾大人。
两个狱卒面有难色:这个,这位兄弟,没有刑部正堂的传票,我们兄弟很为难的。一块穿宫牌,只能证明兄弟是宫里当差的,却不能证明
那人又是一声冷哼:我奉皇上口谕,这么大的雨,你让我先去刑部
这
两人略一犹豫,那人已断然道:头前带路。
二人无奈,只得取过一本簿子,皇宫的穿宫牌子后边有编号,两个狱卒先抄下了夏浔的穿宫牌子编号,又讪笑道:我二人职责所在,还请这里兄弟签个名字。
夏浔无奈,接过笔来,在簿子上匆匆写了杨旭两字,他这生员是假的,毛笔字写得很糟糕,好在这两个狱卒不知道他的底细,武人嘛,朝廷上不少武将都是睁眼瞎,大字不识的,因此也不以为奇。
眼见夏浔签完了字,二人便取了伞来,三人一人一柄,穿过天井直奔牢房。
大门咣啷一声开了,里边正在吃酒嚼豆子的牢头儿吓了一跳,赶紧把豆子揣回怀里,好在里边昏暗,外边闯进来的三个人忙着收起雨伞,并没看见。牢头儿趁这机会又把酒葫芦揣好,站起身道:怎么着,这么大的雨,堂上还提犯人
一个狱卒道:不是堂上提人,是宫里来了人,要问刘三吾的话。
说完转过身,对夏浔客气地笑道:兄弟,再往里,我们兄弟就不便去了,请随王头儿走吧。
那牢头儿听说是宫里来人,再一瞧他那一身衣服,忙也换上一副笑脸,点头哈腰地道:这位兄弟怎么称呼
杨
杨兄弟,请请请,这边请。
再往前去,是一道生铁铸的栅栏门,栅栏都有杯口粗细,王牢头儿拿着铜环圈着的一大串钥匙在栅栏上哗啦啦地一阵敲:开门、快点开门
一会儿功夫,从里边的班房里走出个睡眼惺松的狱卒,一见是牢头儿喊门,忙自里边打开栅栏,王牢头儿引着夏浔进了牢区,向纵深走去。
刘三吾单独一个牢间,里边条件还算不差,当然,这个不差只是相对于其他牢房而言,暴昭再怎么想照顾这位士林领袖,牢房也变不成客栈。
刘三吾已被剥了官服,穿着一身囚衣,正躺在榻板上休息,忽地听到脚步声在自己牢门前停下,刘三吾张开眼睛一看,慢慢地坐了起来。
打开牢门。
夏浔吩咐一声,王牢头儿忙取了钥匙打开牢门,夏浔走进去,对他说道:有些话,我想单独对刘大人说。
王牢头儿守了一辈子监狱,什么门道不明白,宫里边的事,你求他他也不想掺和,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智慧,他呲牙一笑,立即闪人,走得就像后边有头老虎追着。
你来干什么
看见夏浔这身官服,刘三吾认出了他,这是早朝的时候站在御座前的那个带刀侍卫。
皇上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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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月关 155.谁是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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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三吾神情一肃,立即屈膝跪倒,夏浔道:皇上说,如果你肯认错让步,让朝廷体面地化解这场南北举子之争,可赦你之罪。 刘三吾做了一辈子官,历经元明两朝,人老成精,如何不明白夏浔的这番话,他豁然大笑起来:赦我之罪刘三吾何罪之有
他站起身来,大笑道:哈哈,叫我刘三吾承认循私舞弊,偏袒南人刘三吾据文章优劣,择优取仕,一颗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刘三吾清清白白,老夫为主考颁布的这份榜单,决不更改
刘大人,考官可不止你一人,为了书生意气,置众多性命于不顾,置你家人老少于不顾,这
刘三吾凛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孔曰成人,孟曰取义。但为心中大道,生死何足惜之
夏浔又好气又好笑地道:道何者为道山上草木,一岁一枯荣,世间百姓,代代相死生,我们活着,该为那代代死生相继的百姓们着想,还是为那亘古不变的山岳大道着想
刘三吾怒道: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刘三吾若能以身殉道,那是老夫的荣幸。
夏浔冷笑道:以身殉道,可敬死的不值,便可怜了。古人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真不假
刘三吾嗔目大喝道:区区小儿,安知大道所在你懂个屁。
夏浔也恼了,厉声道: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北方受异族统治多年,教化衰败,战乱频仍,乃至百姓穷困。若是对北方举子适当予以照顾,就会激励北方向学之风,让更多的读书人学到更加精深的儒家经义,让北方的读书人越来越多。
我只知道,宋朝时候,人杰名士,朝中文武,多出于北方。如今不是北人蠢笨,而是因为数百年来地域、贫富、战争诸多因素的影响,让北人在文教上逊于南人,你的公平,只是保证了一部分人的公平。你的公正,只是让一部分得天独厚的人永远占据了入仕之路,从此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为朝廷埋下祸乱的根苗。
我只知道,纵然北方人八股文做得不如南方人,南北举子适当平衡,在朝为官的人不是由南方人包揽所有职司,也有助于天下的稳定和公正,避免江南士绅集团独揽朝政。朝廷为何开科取士,是为了天下读书人倾心所向。
择优取士固然公正公平,可是现在南北有差距乃是事实,到底是坚持科举的公正公平于国于民有利,还是对北方举子适当倾斜照顾更有益于江山的稳定,百姓的归心一场科考的公平公正,与江山百姓的稳定和平,孰轻孰重
夏浔这番话,似乎打动了刘三吾,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夏浔心中暗喜,正想再接再厉,继续说几句,不料刘三吾慢慢抬起头,神色又坚定起来:老夫取士,择优而取,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因时因地量情取才,此例自古也无荒唐
夏浔气极,说道:什么自古也无自古以来若是人人都如你这般想,非得事事循照古例,你现在还啃树皮穿树叶呢,最起码你就没有纸张可用,拿把刀子刻竹教书去吧公平,什么是公平若要公平,凭什么你家里有钱读书,有些人家里请不起先生,买不起书本绝对的公平是没有的,只有尽可能的合理。
刘三吾把双眼一闭,再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任你花言巧语,休想再以狡辩打动老夫
天上轰隆一声巨雷,夏浔又大声道:淫雨连绵,骤发大水,河水汹涌,即将破城而入,城中百万居民危在旦夕。这时候怎么办来不及疏浚,来不及封堵,来不及通知百姓们逃离,如果这时候一方官长下令炸堤,泄水于效野,固然会淹没许多村庄,淹死许多百姓,可他是懦夫还是英雄淹城也是淹,淹野也是淹,唯有权衡轻重,保其大者。
你唯护这场科考的公正,有错吗没有可皇上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了避免南北对立产生战乱,为了天下黎民百姓,有错吗也没有可是一定要有错才能改吗两者既然冲突,为什么不能弃小而保大权宜之计,只是权宜之计呀
刘三吾冷笑:你不用说了,老夫承认,你口才很好,不过,老夫是读书人,老夫只知道,十年寒窗,每一个学子都想出人头地,你的照顾偏袒,就有可能扼杀了一个人的才华,毁了他的一生。公平、公正,没有错任你舌灿莲花,都休想说服老夫,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你不要枉费心机了
原来读书人钻牛角尖和女人钻牛角尖一样的不可理喻,夏浔气得跳脚,眼见说道理说不通,只得又动之以情:刘老大人,人这一辈子,说过去就过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过去与未来中,不管你怎么做,也不过腾起一朵小小的浪花,迅速湮灭。你已偌大年纪,就不能体谅朝廷的为难之处,体谅皇上的苦心,为了自己和家人,让上一步吗
生命很重要吗
刘三吾鄙夷地看着他:对妇人来说,贞操当重于生命;对武人来说,英勇当重于生命;对我们读书人来说,气节重于生命这是圣人的教导,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宁肯饿死在首阳山上,这就是气节,文人的气节,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夏浔气得语无伦次:我觉得伯老和叔老要是拿起刀枪和周人拼个你死我活,那才叫气节。毫无作为地饿死在首阳山上,只为成全一己声名,那叫缺心眼儿
刘三吾大怒: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污辱圣人
我就一打酱油的。
夏浔说完转身就走,他知道,刘三吾从小形成的信念,是绝不可能因为自己三言两语而改变的了。他是实用主义者,而刘三吾适合做学问,活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面,真正能引导这世界,能造福于百姓的,永远不会是他这种人。
刘三吾在背后晒然冷笑:这一次,即便你们利用权力,强行篡改榜单,那下一回呢除非朝廷取消科举,否则,三年一个轮回,有气节的读书人是杀不绝的,大道公义,你改不了
夏浔站住,冷冷回头:你错了,你不知变通,皇上知道。皇上已决定南北考生今后分榜科举。刘大人,你死的,一文不值。不对,还是值得的,你成就了你的英名,用你同僚的血、家人的苦,成就了你万古流芳的英名
刘三吾站在那儿,一时有些发呆。
夏浔心中很是气闷,可他毫无办法。他人微言轻,在其中起不了甚么作用,一个不慎,他就要在君与臣的碰撞中化为齑粉。
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一向杀人不眨眼的老朱也许是临到老了,心有些软,在杀机已动的时候,还是向刘三吾这些忠而直,但有些愚腐的臣子们抛出了橄榄枝,但他毕竟是朱元璋,是一个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一个杀伐决断的绝世枭雄。
出了刑部大狱,夏浔扳鞍上马,扬鞭疾驰而去,他已经尽了自己的力,朱元璋还在等着他的回复。经过这场交锋,夏浔总算对这个时代的真正的读书人有了个了解,他们维系着这个天下,有时候却又成为这个天下的桎梏。
刘三吾等人也许是求仁得仁,可夏浔并不觉得他们死得如何有价值。他们只是从公平公正的角度考虑到了考试的社会公信,这种偏执让人既尊重又可怜。文学艺术和科学技术毕竟只是局部,而政治方向却是代表着整体利益,可他们偏偏就是不肯跳出他们固囿的小圈子。
刘三吾等人坚持的是公正、公平、严谨的普世价值,而朱元璋考虑的是北方的安定,国家的安全;一个考生,如果他是南方人,一定会对刘三吾等考官大加褒扬,可他如果摇身一变,突然成了北方人呢那他又会为朱元璋的南北分榜而雀跃欢呼。你站在柜台外面就骂窗子里边的人官僚作风,坐在柜台里边就骂外面的刁民无事生非罢了。
屁股坐在不同的位置,看重和考虑的东西自然也不同,刘三吾坚持他的道,不容任何人侵犯亵渎,朱元璋又何尝不是刘三吾宁死不肯让步,不肯污了他的清名。能用几十颗人头就可以换取万千民心,换取政局稳定,换取天下太平,朱元璋又岂会手软
夏浔有些心累,从青州开始,到北平、到金陵,他和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唯有面对着这些手无寸铁、铁骨铮铮的读书人时,让他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碗口大的马蹄踏在积水深深的石板路上,溅起一片水花。路上少有行人,这样的大雨中却有一个叫花子在雨中艰难跋涉,风急雨骤,打得他睁不开眼睛,夏浔策骑驰过,溅了他一身水,虽然这人早已全身湿透,还是大为气恼,忍不住破口大骂。
只是他骂声出口时,夏浔早已驰出几十丈外去了,这样大雨,哪里听得到他的骂声。
叫花子恨恨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妈的,想不到我万松岭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真他娘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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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月关 156.刈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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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已经定了刘三吾等人有罪,然后要刑部去找出他们的罪证,这可难为了暴昭,可他也不敢抗命。他是个清官,有他所坚持的道德操守,但他不是圣人,没必要为了刘三吾、张信等毫不相干的人葬送了自己的仕途前程。
可是想给刘三吾等人定罪还真的难,他们不贪不贿,一堆学究,如何抓他们的把柄翻遍了这个主考官的所有履历,暴侍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唯一拿得出手的借口。
原来当初胡惟庸试图造反时,朱元璋暗中运筹,突然行动,一举抓获了胡惟庸及其主要党羽,但是胡惟庸很善于伪装,在证据公开以前,有许多官员并不知道他的犯罪事实,对他的被捕感到莫名其妙,其中就有书呆子刘三吾。
别人莫名其妙在谋反大案面前也只好装聋作哑,可刘三吾却上书为胡惟庸鸣冤叫屈,认为朝廷冤枉了胡丞相,不过他当时人微言轻,又是个地方官,这封鸣冤书没人放在心上,现在却被翻出来,当成了他的罪状。
于是,一夜之间,刘三吾、张信等人就从科考舞弊变成了朝廷叛逆。皇帝授意之下,刑部炮制罪证的效率和本事丝毫不逊于当初的锦衣卫,他们抓了一大批与几位主考有来往的人和家丁严刑诱供,一些人受不了酷刑,屈打成招,至此铁案如山。
刘三吾死罪,因已近过七十,依大明律不受死刑,发配西北戍边;曾经怀疑刘三吾舞弊的侍讲张信更惨,因为他被河南御史杨道控告得了刘三吾授意,串供作弊,故意拿北方举子考得最差的卷子敷衍皇上,罪加一等,凌迟处死。
有受贿的,自然就得有行贿的,南榜新科状元宋琮、榜眼陈安也倒了霉,状元宋琮送了终,被处死刑,榜眼陈安充军发配,朱元璋过于极端的性格在此案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亲自阅卷,重新录取考生六十一人,比南榜多出十人,第一名是河北的韩克忠,第二名是山东的任伯安,依次数下去,六十一名举子清一色的北方人,没有一个南人。黄榜张出,北方举子欢呼雀跃,这一轰动全国,险酿巨变的科考公案终于了结。
夏浔站在法场外,沉默不语,一旁站着身着儒衫,斯文得根本不像一个武官的指挥佥事罗克敌。
看看夏浔,他淡淡笑道:怎么,有什么想法
夏浔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叹道:如此结局,何苦来哉实为不智。
他们死得冤。
罗克敌一针见血,目光闪动着道:皇上知道他们冤,但他们该死皇上治国如用兵,如果拿下前边这道关口,就能取得胜利,那皇上就一定会去夺,死多少人都要夺,尸籍如山,血流成河,也要往前冲
夏浔心头微微生起一阵寒意。
罗克敌道:侍君如侍虎,治天下者,是不计私恩的。怕了
夏浔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罗克敌哑然失笑:你放心,皇上天威,是扫不到你这只小虾米的。对了,皇上下旨,今后科考,南北分榜,是你的主意
夏浔讶然道:大人知道
罗克敌淡淡一笑:何止是我,这件事,你莽撞了
他眉头一皱,攸而舒展,说道:管他呢,虽然因此一言,你便得罪了南方籍的官员,可在北方官吏、士绅、学子、百姓们眼中,份量却是大大增加了。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得,必有所失的。
夏浔苦笑道:卑职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一定有麻烦了,只是当时已
罗克敌道:不用放在心上,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价。就是你什么都不做,甘心做一个山野村夫,也未必没有酷吏找你的麻烦、乡绅对你的刁难、山贼对你的侵掠。喝口凉水,都可能会呛死人,做任何事都有风险,但不去做才是冒最大的风险。
罗克敌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做,不要小看了你这小小的御前带刀官,你是皇上点名入宫当值的,又有中山王府的关系,不须理会那些下作的文人,你的升迁又不归他们管。
上一次那件事,你做的很漂亮,给武将勋卿们长了脸,做好你的事,只要不捅什么篓子,一年半载之后,我给你个活动个外任,你不是功臣王侯子弟,年纪轻轻就做了八品官,前途无量啊
他向刑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道:我走了,有空的时候,你和千月多走动走动,有什么事,可以通过他,让我知道。
夏浔有些意外地道:大人要离开应天么
罗克敌点点头,脸色有些阴沉起来:陕西白莲教作反,皇上不敢等闲视之,天下各地教门林立,这几年愈发的猖獗了,这草已经漫过了膝盖,该刈一刈了。
万松岭从浴桶里爬出来,用浴巾擦拭着身上的水珠。虽已是一个中年人,平时给人的感觉体态也稍显臃肿,其实他的身体一直很结实、很强壮,小腹没有一丝赘肉。
盘好头发,穿上长衫,束紧腰带,万松岭一拉房门走了出去。
师叔。
外室两个人一见他出来,立即迎了上来。这两人一个年纪比他小着十来岁,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生意人,另一个还是个半大小子,一看就是跑腿的伙计。
这两个人岁数大的叫莫言,岁数小的叫赵小乎,是混迹应天府的两个骗子,莫言也是风门弟子,虽然和万松岭不是同一师门,没甚么关系,不过论起辈份来,他却算是万松岭的师侄,所以虽然以前来往不多,毕竟有这一份同门之谊,这次师叔找上门来,莫言不能不伸手相助。
莫言啊,找到那个小丫头了
一见莫言,万松岭就晓得有消息了,不禁有些激动。
是,费了挺大的周折,才找到她。一开始师侄还不敢相信是她,因为这个谢雨霏,呵呵,居然是陈郡谢氏后人,师侄怕消息有误,持了师叔手绘的画像亲自赶去,才确认,果然是她。
陈郡谢氏
万松岭先是一怔,随即不屑地一笑:陈郡谢氏又怎么样,昔日王谢庭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祖上王侯将相,子孙便一定有所作为
他一撩袍裾,泰然坐下,说道:坐吧,把你打听到的事情,详细说与我听。
是。
莫言答应一声,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谢家只有兄妹二人,哥哥叫谢露蝉,妹妹叫谢露缇,小字雨霏。她的哥哥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身份,后来却因豪门车驾冲撞,跛了一足,从此无望仕途,迷上了做画,又结交一班朋友,时不时相聚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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