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将一大叠银票塞在怀里,又拿了一包碎银子,捉住双儿,在她脸上轻轻一吻,从后门溜了出去。守卫后门的亲兵喝问:干什么的韦小宝道:我是何家奶妈的儿子的表哥的妹夫,你管得着吗那亲兵一怔,心中还没算清这亲戚关系,韦小宝早已出门。
扬州的大街小巷他无不烂熟,几乎闭了眼睛也不会走错,不多时便来到瘦西湖畔的鸣玉坊,隐隐只听得各处门户中传出箫鼓丝竹,夹着猜拳唱曲、呼幺喝六。这些声音一入耳,当真比钧天仙乐还好听十倍,心中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走到丽春院外,但见门庭依旧,跟当年离去时并无分别。他悄悄走到院侧,推开边门,溜了进去。
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母亲房外,一张之下,见房里无人,知道母亲是在陪客,心道:辣块妈妈,不知是哪个瘟生这当儿在嫖我妈妈,做我的干爹。走进房中,见床上被褥还是从前那套,只是已破旧得多,心想:妈妈的生意不大好,我干爹不多。侧过头来,见自己那张小床还是摆在一旁,床前放着自己的一对旧鞋,床上被褥倒浆洗得干干净净。走过去坐在床上,见自己的一件青布长衫摺好了放在床角,心头微有歉意:妈是在等我回来。他妈的,老子在北京快活,没差人送钱给妈,实在记心不好。横卧在床,等母亲回来。
妓院中规矩,嫖客留宿,另有铺陈精洁的大房。众妓女自住的小房,却颇为简陋。年青貌美的红妓住房较佳,象韦小宝之母韦春芳年纪已经不小,生意冷落,老鸨待她自然也马虎得很,所住的是一间薄板房。
韦小宝躺了一会,忽听得隔房有人厉声喝骂,正是老鸨的声音:老娘白花花的银子买了你来,你推三阻四,总是不肯接客,哼,买了你来当观世音菩萨,在院子里供着好看么打,给我狠狠的打跟着鞭子着肉声、呼痛声、哭叫声、喝骂声,响成一片。
这种声音韦小宝从小就听惯了,知道是老鸨买来了年轻,逼迫她接客,打一顿鞭子实是稀松平常。小姑娘倘若一定不肯,什么针刺指甲、铁烙皮肉,种种酷刑都会逐一使了出来。这种声音在妓院中必不可免,他阕别已久,这时又再听到,倒有些重温旧梦之感,也不觉得那小姑娘有什么可怜。
那小姑娘哭叫:你打死我好了,我死也不接客,一头撞死给你看老鸨吩咐龟奴狠打。又打了二三十鞭,小姑娘仍哭叫不屈。龟奴道:今天不能打了,明天再说罢。老鸨道:拖这小贱货出去。龟奴将小姑娘扶了出去,一会儿又回进房来。老鸨道:这贱货用硬的不行,咱们用软的,给她喝迷春酒。龟奴道:她就是不肯喝酒。老鸨道:蠢才把迷春酒混在肉里,不就成了。龟奴道:是,是。七姐,真有你的。
韦小宝凑眼到板壁缝去张望,见老鸨打开柜子,取出一瓶酒来,倒了一杯,递给龟奴。只听她说道:叫了春芳陪酒的那两个公子,身边钱钞着实不少。他们说在院子里借宿,等。这种年轻雏儿,不会看中春芳的,待会我去跟他们说,要他们梳笼这贱货,运气好的话,赚他三四百两银子也不希奇。龟奴笑道:恭喜七姐招财进宝,我也好托你的福,还一笔赌债。老鸨骂道:路倒尸的贱胚,辛辛苦苦赚来几两银子,都去送在三十二张骨牌里。这件事办得不好,小心我割了你的乌龟尾巴。
韦小宝知道迷春酒是一种药酒,喝了之后就人事不知,各处妓院中用来迷倒不肯接客的雏妓,从前听着只觉十分神奇,此时却知不过是在酒中混了些蒙汗药,可说寻常得紧,心想:今日我的干爹是两个少年公子是什么家伙,倒要去瞧瞧。
他悄悄溜到接待富商豪客的甘露厅外,站在向来站惯了的那个圆石墩上,凑眼向内张望。以往每逢有豪客到来,他必定站在这圆石墩窥探,此处窗缝特大,向厅内望去,一目瞭然,客人侧坐,却见不到窗外的人影。他过去已窥探了不知几百次,从来没碰过钉子。
只见厅内红烛高烧,母亲脂粉满脸,穿着粉河谛衫,头上戴了一朵红花,正在陪笑给两个客人斟酒。韦小宝细细瞧着母亲,心想:原来妈这么老了,这门生意做不长啦,也只有这两个瞎了眼的瘟生,才会叫她来陪酒。妈的小调唱得又不好听,倘若是我来逛院子,倘若她不是我妈,倒贴我一千两银子也不会叫她。只听他母亲笑道:两位公子爷喝了这杯,我来唱个相思五更调给两位下酒。
韦小宝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妈的小调唱来唱去只是这几只,不是相思五更调,就是一根紫竹直苗苗,再不然就是一把扇子七寸长,一人扇风二人凉,总不肯多学几只。她做婊子也不用心。转念一想,险些笑了出来:我学武功也不肯用心,原来我的懒性儿,倒是妈那里传下来的。
忽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说道:不用了这三字一入耳,韦小宝全身登时一震,险些从石墩上滑了下来,慢慢斜眼过去,只见一只纤纤玉手挡住了酒杯,从那只纤手顺着衣袖瞧上去,见到一张俏丽脸庞的侧面,却不是阿珂是谁韦小宝心中大跳,惊喜之心难以抑制:阿珂怎么到了扬州为什么到丽春院来,叫我妈陪酒她女扮男装来到这里,不叫别人,单叫我妈,定是冲着我来了。原来她终究还有良心,记得我是跟她拜了天地的老公。啊哈,妙极,妙之极矣你我夫妻团圆,今日洞房花烛,我将你双手抱在怀里
突然听得一个男子声音说道:吴贤弟暂且不喝,待得那几位蒙古朋友到来韦小宝耳中嗡的一声,立知大事不妙,眼前天旋地转,一时目不见物,闭目定得一定神,睁眼看去,坐在阿珂身侧的那个少年公子,却不是的二公子郑克爽是谁
韦小宝的母亲韦春芳笑道:小相公既然不喝,大相公就多喝一杯。给郑克爽斟了一杯酒,一屁股坐在他杯里。阿珂道:喂,你放尊重些。韦春芳笑道:啊哟,小相公脸皮嫩,看不惯这调调儿。你以后天天到这里来玩儿,只怕还嫌人家不够风情呢。小相公,我叫个小姑娘来陪你,好不好阿珂忙道:不,不,不要你好好坐在一旁韦春芳笑道:啊,你喝醋了,怪我陪大相公,不陪你。站起身来,往阿珂怀中坐下去。
韦小宝只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奇事,我的老婆来嫖我的妈妈。只见阿珂伸手一推,韦春芳站立不定,一交坐倒。韦小宝大怒,心道:小婊子,你推你婆婆,这般没上没下
韦春芳却不生气,笑嘻嘻站起身来,说道:小相公就是怕丑,你过来坐在我的怀里好不好阿珂怒道:不好对郑克爽道:我要去了什么地方不好跟人会面,为什么定要在这里郑克爽道:大家约好了在这里的,不见不散。我也不知原来是这等肮脏地方。喂,你给我规规矩矩的坐着。最后这句话是对韦春芳说的。
韦小宝越想越怒,心道:那日在广西柳江边上,你哀求老子饶你狗命,罚下重誓,决不再跟我老婆说一句话,今日竟然一同来嫖我妈妈。嫖我妈妈,倒也罢了,你跟我老婆却不知已说了几千句、几万句话。那日没割下你的舌头,实是老子大大的失策。
韦春芳打起精神,伸手去搂郑克爽的头颈。郑克爽将她手臂一把推开,说道:你到外面去罢,咱兄弟俩有几句话说。等我叫你再进来。韦春芳无奈,只得出厅。郑克爽低声道:珂妹,小不忍则乱大谋,要成就大事,咱们只好忍耐着点儿。阿珂道:那葛尔丹不是好人,他为什么约你到这里来会面
韦小宝听到葛尔丹王子五字,寻思:这蒙古混蛋也来了,好极,好极,他们多半是在商量造反。老子调兵遣将,把他们一网打尽。
只听郑克爽道:这几日扬州城里盘查很紧,旅店客栈中的客人,只要不是熟客,衙役捕快就来问个不休,倘若露了行迹,那就不妙了。这妓院中却没公差前来罗唣。咱们住在这里,稳妥得很。我跟你倒也罢了,葛尔丹王子一行人那副蒙古模样,可惹眼得很。再说,你这么天仙般的相貌,倘若住了客店,通扬州的人都要来瞧你,迟早定会出事。阿珂浅浅一笑,道:不用你油嘴滑舌的讨好。郑克爽伸臂搂住她肩头,在她嘴角边轻轻一吻,笑道:我怎么油嘴滑舌了要是天仙有你这么美貌,什么吕纯阳、铁拐李,也不肯下凡了,每个神仙都留在天上,目不转睛的瞧着我的小宝贝儿。阿珂嗤的一笑,低下头去。
韦小宝怒火冲天,不可抑制,伸手一摸匕首,便要冲进去火并一场,随即转念:这小子武功比我强,阿珂又帮着他。我一冲进去,奸夫淫妇定要谋杀亲夫。天下什么事都好做,就是武大郎做不得。当下强忍怒火,对他二人的亲热之态只好闭目不看。
只听阿珂道:哥哥,到底这哥哥两字一叫,韦小宝更是酸气满腹,心道:他妈的好不要脸,连哥哥也叫起来了。她下面几句说话,就没听入耳中。只听郑克爽道:他在明里,咱们在暗里。葛尔丹手下的武士着实厉害,包在我身上,这一次非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不可。阿珂道:这家伙实在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这一生总是不会快活。你知道,我本来是不肯认爹爹的,只因他答应为我报仇,派了八名武功好手陪我来一同行事,我才认了他。韦小宝心道:是谁得罪了你你要报仇,跟你老公说好了,没什么办不到的事,又何必认了吴三桂这大汉奸做爹爹。
郑克爽道:要刺死他也不是什么难事,只不过各处官兵戒备严密,得手之后要全身而退,就不大容易。咱们总得想个万全之策,才好下手。阿珂道:爹爹答应我派人来杀了这人,也不是全为了我。他要起兵攻打清廷,这人是个大大的阻碍。他吩咐我千万别跟妈说,我就料到他另有私心。郑克爽道:你跟你妈说了没有阿珂摇摇头,说道:没有。这种事情越隐秘越好,说不定妈要出言阻止,我如不听她的话,那也不好,还不如不说。韦小宝心想:她要行刺什么人这人为什么是吴三桂起兵的阻碍
只听郑克爽道:这几日我察看他出入的情形,防护着实周密,要走近他身前,就为难得很。我想来想去,这家伙是好色之徒,倘若有人扮作歌妓什么的,便可挨近他身旁了。韦小宝心道:好色之徒他说的是抚台还是藩台
阿珂道:除非是我跟师姊俩假扮,不过这种女子的下贱模样,我扮不来。郑克爽道:不如设法买通厨子,在他酒里放毒药。阿珂恨恨的道:毒死了他,我这口气不出。我要砍掉他一双手,割掉他尽向我胡说八道的舌头这小鬼,我我好恨
这小鬼三字一入耳,韦小宝脑中一阵晕眩,随即恍然,心中不住说:原来是要谋杀亲夫。他虽知道阿珂一心一意的向着郑克爽,可万万想不到对自己竟这般切齿痛恨,心想:我又有什么对不往你了这个疑窦顷刻间便即解破,只听郑克爽道:珂妹,这小子是迷上你啦,对你是从来不敢得罪半分的。我知道你要杀他,其实是为了给我出气。你这番情意,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才是。
阿珂柔声道:他欺辱你一分,比欺辱我十分还令我痛恨。他如打我骂我,我瞧在师父面上,这口气也还咽得下,可是他对你对你一次又一次的这般无礼,叫人一想起,恨不得立即将他千刀万剐。郑克爽道:珂妹,我现在就报答你好不好右臂也伸将过去,抱住了她身子。阿珂满脸娇羞,将头钻入他怀里。
韦小宝心中又酸又怒又苦,突然间头顶一紧,辫子已给人抓住。他大吃一惊,跟着耳朵又被人扭住,待要呼叫,听到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喝:小王八蛋,跟我来这句小王八蛋,平生不知已给这人骂过几千百次,当下更不思索,乖乖的跟了便走。
抓他辫子、扭他耳朵之人,手法熟练已极,那也是平生不知已抓过他、扭过他几千百次了,正是他母亲韦春芳。
两人来到房中,韦春芳反脚踢上房门,松手放开他辫子和耳朵。韦小宝叫道:妈,我回来了韦春芳向他凝视良久,突然一把将他抱住,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韦小宝笑道:我不是回来见你了吗你怎么哭了韦春芳抽抽噎噎的道: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在扬州城里城外找遍了你,求神拜佛,也不知许了多少愿心,磕了多少头。乖小宝,你终于回到娘身边了。韦小宝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到外面逛逛,你不用担心。
韦春芳泪眼模糊,见儿子长得高了,人也粗壮了,心下一阵欢喜,又哭了起来,骂道:你这小王八蛋,到外面逛,也不给娘说一声,去了这么久,这一次不狠狠给你吃一顿笋炒肉,小王八蛋也不知道老娘的厉害。
所谓笋炒肉,乃是以毛竹板打屁股,韦小宝不吃已久,听了忍不住好笑。韦春芳也笑了起来,摸出手帕,给他擦去脸上泥污;擦得几擦,一低头,见到自己一件缎子新衫的前襟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还染上了儿子脸上的许多炭灰,不由得肉痛起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个耳光,骂道:我就是这一件新衣,还是大前年过年缝的,也没穿过几次。小王八蛋,你一回来也不干好事,就弄脏了老娘的新衣,叫我怎么去陪客人
韦小宝见母亲爱惜新衣,闹得红了脸,怒气勃发,笑道:妈,你不用可惜。明儿我给你去缝一百套新衣,比这件好过十倍的。韦春芳怒道:小王八蛋就会吹牛,你有个屁本事瞧你这副德性,在外边还能发了财回来么韦小宝道:财是没发到,不过赌钱手气好,赢了些银子。
韦春芳对儿子赌钱作弊的本事倒有三分信心,摊开手掌,说道:拿来你身边存不了钱,过不了半个时辰,又去花个干净。韦小宝笑道:这一次我赢得太多,说什么也花不了。韦春芳提起手掌,又是一个耳光打过去。
韦小宝一低头,让了开去,心道:一见到我伸手就打的,北有,南有老娘。伸手入怀,正要去取银子,外边龟奴叫道:春芳,客人叫你,快去
韦春芳道:来了到桌上镜箱竖起的镜子前一照,匆匆补了些脂粉,说道:你给我躺在这里,老娘回来要好好审你,你你可别走韦小宝见母亲眼光中充满担忧的神色,生怕自己又走得不知去向,笑道:我不走,你放心韦春芳骂了声小王八蛋,脸有喜色,掸掸衣衫,走了出去。
韦小宝在床上躺下,拉过被来盖上,只躺得片刻,韦春芳便走进房来,手里拿着一把酒壶,她见儿子躺在床上,便放了心,转身便要走出。韦小宝知道是郑克爽要她去添酒,突然心念一动,道:妈,你给客人添酒去吗韦春芳道:是了,你给我乖乖躺着,妈回头弄些好东西给你吃。韦小宝道:你添了酒来,给我喝几口。韦春芳骂道:馋嘴鬼,小孩儿家喝什么酒拿着酒壶走了。
韦小宝忙向板壁缝中一张,见隔房仍是无人,当即一个箭步冲出房来,走进隔房,打开柜子,取了老鸨的那瓶迷春酒,回入自己房中,藏在被窝里,拔开了瓶塞,心道:郑克爽你这小杂种,要在我酒里入毒药,老子今日给你来个先下手为强
过不多时,韦春芳提着一把装得满满的酒壶,走进房来,说道:快喝两口。韦小宝躺在床上,接过了酒壶,坐起身来,喝了一口。韦春芳瞧着儿子偷嫖客的酒喝,脸上不自禁的流露爱怜横溢之色。韦小宝道:妈,你脸上有好大一块煤灰。韦春芳忙到镜子前去察看。韦小宝提起酒壶往被中便倒,跟着将迷春酒倒了大半瓶入壶。
韦春芳见脸上干干净净,哪里有什么煤灰了,登时省起儿子又在捣鬼,要支使开自己,以便大口偷酒喝,当即转身,抢过了酒壶,骂道:小王八蛋是老娘肚里钻出来的,我还不知你的鬼计哼,从前不会喝酒,外面去浪荡了这些日子,什么坏事都学会了。
韦小宝道:妈,那个小相公脾气不好,你说什么得灌他多喝几杯。他醉了不作声,再骗那大相公的银子就容易了。
韦春芳道:老娘做了一辈子生意,这玩意儿还用你教吗心中却颇以儿子的主意为然,又想:小王八蛋回家,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晚最好那瘟生不叫我陪过夜,老娘要陪儿子。拿了酒壶,匆匆出去。
韦小宝躺在床上,一会儿气愤,一会儿得意,寻思:老子真是福将,这姓郑的臭贼什么人不好嫖,偏偏来讨我便宜,想做老子的干爹。今日还不嗤的一剑,再撒上些化尸粉想到在郑克爽的伤口中撒上化尸粉后,过不多久,便化成一滩黄水,阿珂醉转来,她的哥哥从此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就是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到是怎么一回事,他妈的,你叫哥哥啊,多叫几声哪,就快没得叫了。
他想得高兴,爬起身来,又到甘露厅外向内张望,只见郑克爽刚喝干了一杯酒,阿珂举杯就口,浅浅喝了一口。韦小宝大喜,只见母亲又给郑克爽斟酒。郑克爽挥手道:出去,出去,不用你侍候。韦春芳答应了一声,放下酒壶时衣袖遮住了一碟火腿片。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道:我就有火腿吃了。忙回入房中。
过不多时,韦春芳拿了那碟火腿片进来,笑道:小王八蛋,你死在外面,有这好东西吃吗笑咪咪的坐在床沿,瞧着儿子吃得津津有味,比自己吃还要喜欢。
韦小宝道:妈,你没喝酒韦春芳道:我已喝了好几杯,再喝就怕醉了,你又溜走。韦小宝心想:不把妈妈迷倒,干不了事。说道:我不走就是。妈,我好久没陪你睡了,你今晚别去陪那两个瘟生,在这里陪我。
韦春芳大喜,儿子对自己如此依恋,那还是他七八岁之前的事,想不到出外吃了一番苦头,终究想娘的好处来,不由得眉花眼笑,道:好,今晚娘陪乖小宝睡。
韦小宝道:妈,我虽在外边,可天天想着你。来,我给你解衣服。他的马屁功夫用之于皇帝、教主、公主、师父,无不极灵,此刻用在亲娘身上,居然也立收奇效。韦春芳应酬得嫖客多了,男人的手摸上身来,便当他是木头,但儿子的手伸过来替自己解衣扣,不由得全身酸软,吃吃笑了起来。
韦小宝替母亲解去了外衣,便去给她解裤带。韦春芳呸的一声,在他手上轻轻一拍,笑道:我自己解。忽然有些害羞,钻入被中,脱下裤子,从被窝里拿出来放在被上。韦小宝摸出两锭银子,共有三十几两,塞在母亲手里,道:妈,这是我给你的。韦春芳一阵喜欢,忽然流下泪来,道:我我给你收着,过得过得几年,给你娶媳妇。
韦小宝心道:我这就娶媳妇去了。吹熄了油灯,道:妈,你快睡,我等你睡着了再睡。韦春芳笑骂:小王八蛋,花样真多。便闭上了眼。她累了一日,又喝了好几杯酒,见到儿子回来,更喜悦不胜,一定下来,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的睡去了。韦小宝听到她鼾声,蹑手嗫脚的轻步走到门边,心中一动,又回来将母亲的裤子抛在帐子顶上,心道:待会你如醒转,没了裤子,就不能来捉我。
走到甘露厅外一张,见郑克爽仰在椅中,阿珂伏在桌上,都已一动不动,韦小宝大喜,待了片刻,见两人仍是不动,当即走进厅去,反手待要带门,随即转念:不忙关门,倘若这小子是假醉,关上了门可逃不走啦。拔了匕首在手,走近身去,伸右手推推郑克爽,他全不动弹,果已昏迷,又推推阿珂。她唔唔两声,却不坐起。韦小宝心想:她喝酒太少,只怕不久就醒了,那可危险。将匕首插入靴中,扶了她坐直。
阿珂双目紧闭,含含糊糊的道:哥哥,我我不能喝了。韦小宝低声道:好妹子,再喝一杯。斟满一杯酒,左手挖开她小嘴,将酒灌了下去。
眼见阿珂迷迷糊糊将这杯迷春酒吞入肚中,心道:老子跟你明媒正娶的拜了天地,你不肯跟老公洞房花烛,却到丽春院来做小婊子,要老公做瘟生来梳笼你,真正犯贱。
阿珂本就秀丽无俦,这时酒醉之后,红烛之下更加显得千娇百媚。韦小宝色心大动,再也不理会郑克爽死活醉醒,将阿珂打横抱起,走进甘露厅侧的大房。
这间大房是接待豪客留宿的,一张大床足有六尺来阔,锦褥绣被,陈设华丽。韦小宝将阿珂轻轻放在床上,回出来拿了烛台,放在床头桌上,只见阿珂脸上红艳艳地,不由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跳,俯身给她脱去长袍,露出贴身穿着的淡绿亵衣。
他伸手去解她亵衣的扣子,突然听得背后脚步声响,一人冲了进来,正要回头,辫子一紧,耳朵一痛,又已给韦春芳抓住了。韦小宝低声道:妈,快放手
韦春芳骂道:小王八蛋,咱们人虽穷,院子里的规矩可坏不得。扬州九大名院,那有偷客人钱的。快出去韦小宝急道:我不是偷人钱啊。
韦春芳用力拉他辫子,拚命扯了他回到自己房中,骂道:你不偷客人钱,解人家衣服干什么这几十两银子,定是做小贼偷来的。辛辛苦苦的养大你,想不到你竟会去做贼。一阵气苦,流下泪来,拿起床头的两锭银子,摔在地下。
韦小宝难以解释,若说这客人女扮男装,其实是自己的老婆,一则说来话长,二则母亲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只道:我为什么要偷人家钱你瞧,我身边还有许多银子。从怀中掏出一大叠银票,说道:妈,这些银子我都要给你的,怕一时吓坏了你,慢慢再给你。
韦春芳见几百两的银票共有数十张之多,只吓得睁大了眼,道:这这小贼,你你你还不是从那两个相公身上摸来的你转世投胎,再做十世小王八蛋,也挣不到这许多银子,快去还了人家。咱们在院子里做生意,有本事就骗人家十万八万,却是要瘟生心甘情愿,双手奉送。只要偷了人家一个子儿,二郎神决不饶你,来世还是干这营生。小宝,娘是为你好说到后来,语气转柔,又道:人家明日醒来,不见了这许多银子,那有不吵起来的衙门里公差老爷来一查,捉了你去,还不打得皮开肉烂的吗乖小宝,咱们不能要人家这许多银子。说来说去,总是要儿子去还钱。
韦小宝心想:妈缠七夹八,这件事一时说不明白了,闹到老鸨、乌龟知道了,大家来一乱,这件事全坏啦。心念一动,已有了主意,便道:好,好,妈,就依你的。携了母亲的手来到甘露厅,将一叠银票都塞在郑克爽怀里,拉出自己两个衣袋底,拍拍身上,道:我一两银子也没了,你放心罢韦春芳叹了口气,道:好,要这样才好。
韦小宝回到自己房里,见母亲下身穿着一条旧裤,不由得嗤的一笑。韦春芳弯起手指,在他额头卜的一记,骂道:我起身解手,摸不到裤子,就知你不干好事去了。说着不禁笑了起来。韦小宝道:啊哟,不好,要拉屎。抱住肚子,匆匆走出。韦春芳怕他又去甘露厅,见他走向后院茅房,这才放心,心道:你再要去花厅,总逃不过老娘的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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