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从苏荃、方怡、公主、曾柔、沐剑屏、双儿、阿珂七女脸上一个个瞧过去,但见有的娇艳,有的温柔,有的活泼,有的端丽,各有各的好处,不由得心中大乐,此时倚红偎翠,心中和平,比之当日丽春院中和七女大被同眠的胡天胡帝,另有一番平安丰足之乐,笑道:当年我给这小岛取名为通吃岛,原来早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七位姐姐妹妹都要做我老婆,那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逃也逃不掉的了。从今而后,我们八个人住在这通吃岛上寿与天齐,仙福永享。
苏荃道:小宝,这八个字不吉利,以后再也别说了。韦小宝立时省悟,知她不愿意听到任何与洪教主有关之事,忙道:对,对是我胡说八道。苏荃道:施琅和郑克爽回去之后,多半会带了兵来报仇,咱们可不能在这岛上长住。众人齐声称是。方怡道:荃姐姐,你咱们到那里去才是苏荃眼望韦小宝,笑道:还是听至圣宝的主意罢。韦小宝笑道:你叫我至圣宝苏荃笑道:若不是至圣宝,怎能通吃
韦小宝哈哈大笑,道:我名字中有个宝字,本来只道是个小小的宝一对,什么一对五,板凳两张,原来是至圣宝。眼望众女一齐瞧着自己,微一沉吟,说道:中原是去不得的。神龙岛离这里太近,那也是不好。总得去一个又舒服、又没人的地方。
可是没人的荒僻地方一定不舒服,舒服的地方一定又人多。何况韦小宝心目中的舒服,既要赌博,又要看戏文、听说书,诸位般杂耍、唱曲、菜肴、点心、美貌无一不是越多越繁华之地那是决计难以住得开心的了他一想到这些风流热闹,孝心忽动说道:我们在这里相聚也算是十分有趣只不知我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是怎样
众女从来没听过他提起自己的母亲,均想他有此孝心,倒也难得,齐问:你娘这时候在那里有的更想:你娘便是我的婆婆,自该设法相聚服侍她老人家。
韦小宝叹了口气,说道:我娘在扬州丽春院。
众女一听到扬州丽春院五字,除了公主一人之外,其余六人登时霞扑面,有的转过脸去,有的低下头来。
公主道:啊,扬州丽春院,你说过的,那是天下最好玩的地方,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玩的。方怡微笑道:他损你呢,别听他的。那是个最不正经的所在。公主道:为什么不正经你去玩过吗为什么你们个个神情这样古怪方怡忍住了笑不答。公主搂住了沐剑屏的肩头,说道:好妹子,你说给我听。沐剑屏胀红了脸,说道:那那是一所妓院。公主兀自不解,问道:他妈妈在妓院里干什么听说那是男人玩的地方啊。方怡笑道:他从来就爱胡说八道,你只要信了他半句,就够你头痛的了。
那日在丽春院中,韦小宝和七个女子大被同眠,除了公主掉了老婊子毛东珠之外,其余六女此刻都在跟前。公主的凶蛮殊不下毛东珠,只是既不如她母亲阴毒险辣,又年轻貌美得多。韦小宝暗自庆幸,这一下掉包大有道理,倘若此刻陪着自己的不是公主而是她母亲,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说不定弄到后来,自己也要像老皇爷那样,又到五台山去出家做和尚,倘若非做和尚不可,这七个老婆是一定要带去的。
眼见六女神色忸怩,自是人人想起了那晚的情景,他想:那一晚黑暗之中,我乱搅一起,也弄不清是谁。阿珂和荃姐肚里都怀了我的孩子,那是两个了,记得还有一个,这可不知是谁,慢慢的总要问了出来。笑吟吟的道:咱们就算永远住在这通吃岛上,那也不寂寞啊。荃姐姐、公主、阿珂,你们肚子里已有了我的孩儿,不知还有那一个,肚子里是有了孩儿的
此言一出,方怡等四女的脸更加红了。沐剑屏忙道:我没有,我没有。曾柔见韦小宝的眼光望向自己,便白了他一眼,说道:没有韦小宝道:好双儿,一定是咱们大功告成了。双儿一跃而起,躲入了屋角,说道:不,不韦小宝对方怡笑道:怡姐姐,你呢你到丽春院的时,肚皮里塞了个枕头,假装大肚子,一定有先见之明。方怡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啐道:死太监,我又没跟你怎么会有
沐剑屏道:是哟。师姐、曾姐姐、双儿妹跟我四个,又没跟你拜堂成亲,怎么会有孩子呢小宝你坏死了,你跟荃姐姐、公主、阿珂姐姐几时拜了天地,也不跟我说,又不请我喝喜酒。在她想来,世上都是拜天地结了亲,这才会生孩子。
众人听她说天真,都是笑了起来。方怡一面笑,一面伸臂搂住了她腰,说道:小师妹,那么今儿晚上你就跟他拜天地做夫妻罢。沐剑屏道:不成的。这荒岛上双没花轿。我见做新娘子都要穿在红衣裙,还要凤冠霞帔,咱们可都要没有。苏荃笑道:将就着一些,也不要紧的。昨天去采些花儿,编个花冠,就算是凤冠了。
韦小宝听她们说笑,心下却甚惶惑:还有一个是谁呢难道是阿琪我记得抱着她走来走去,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没抱上床。不过那晚妞儿们太多,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可也说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这不家伙将来要做蒙古整个儿好的。啊哟,不好,难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归辛树他们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
只听沐剑屏道:就算在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师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娘娘,当然是他先拜。沐剑屏道:我们是亡国之人,还讲什么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道: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罢。他跟他的时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与众不同。双儿红着脸:你再说,我要走了。说着奔向门口,却被方怡笑着抱住。苏荃向韦小宝笑道:小宝,你自己说罢。
韦小宝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说。咱们明儿先得葬了师父。
众女一听,登时肃然,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说出这样一句礼义兼备的说来。
那知他下面的说却又露出了本性:你们七人,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那一个赢了,那一个就陪我。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颗骰子,吹一口气,骨碌碌的掷在桌上。公主呸了一声,道:你好香么那一个输了才韦小宝听她们说笑,心下却甚惶惑:还有一个是谁呢难道是阿琪我记得抱着她走来走去,后来放着她坐在椅上,没抱上床。不过那晚妞儿们太多,我胡里胡涂的抱了她上床可也说不定,倘若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这不家伙将来要做蒙古整个儿好的王子。啊哟,不好,难道是老婊子如果是她,归辛树他们可连我的儿子也打死了。
只听沐剑屏道:就算在这里拜天地,那也是方师姐先拜。方怡道:不,他是郡主娘娘,当然是他先拜。沐剑屏道:我们是亡国之人,还讲什么郡主不郡主。方怡微笑道:那么双儿妹子先跟他拜天地罢。他跟他的时候最久,一起出生入死的,患难之交,与众不同。双儿红着脸:你再说,我要走了。说着奔向门口,却被方怡笑着抱住。苏荃向韦小宝笑道:小宝,你自己说罢。
韦小宝道:拜天地的事,慢慢再说。咱们明儿先得葬了师父。
众女一听,登时肃然,没想到此人竟然尊师重道,说出这样一句礼义兼备的说来。
那知他下面的说却又露出了本性:你们七人,个个是我的亲亲好老婆,大家不分先后大小。以后每天晚上,你们都掷骰子赌输赢,那一个赢了,那一个就陪我。说着从怀里取出那两颗骰子,吹一口气,骨碌碌的掷在桌上。公主呸了一声,道:你好香么那一个输了才陪你。韦小宝笑道:对,对好比猜拳行令,输了的罚酒一杯。那一个先掷
这一晚荒岛陋屋,春意融融,掷骰子谁赢谁输,也不必细表。自今而后,韦家众女掷骰子便成惯例。韦小宝本来和人掷骰赌博,赌的是金银财宝,患得患失之际,乐趣盎然,但他作法自毙,此后自身成为众女的赌注,被迫置身局外,虽有温柔之福,却无赌博之乐了。可见花无常开,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次日八人直睡到日上三竿,这才起身。韦小宝率领七女,掩埋陈近南的遗体,眼见黄土盖住了师父的身子,忍不住又放声大哭。众女一齐跪下,在坟前行礼。公主甚是不愿,暗想我是堂堂大清公主,怎能向你这反贼跪拜然而心下明白,自己虽是金枝玉叶,可是在韦小宝心目之中,只怕地位反而最低,亲厚不及双儿、美貌不及阿珂、武功不及苏荃、机巧不及方怡、天真纯善不及沐剑屏、温柔斯文不及曾柔,差有一日之长者,蛤不过横蛮泼辣而已,若是不拜这一拜,只怕韦小宝双此要另眼相看,在骰子中弄鬼作弊,每天晚上赌博之时,使自己场场大胜。当下委委屈屈的也跪了下去,心中祝告:反贼啊反贼,我公主殿下拜了你这一拜,你没福消受,到了阴世,只怕要多吃苦头。
众人拜毕站起,转过身来。方怡突然叫道:啊哟,船呢船到那里去了
众人叫她叫得惊惶,齐向海中望去,只见停泊着的那艘大船已不见了影踪,无不大吃一惊,极目远眺,惟见碧海无际,远远与蓝天相接,海面上数十只白鸟上下飞翔。苏荃奔上悬崖,向岛周了望,东南西北都以不见那船的踪迹。方怡奔向山洞去查看收藏着的帆舵船具不船具不出所料,果然已不知去向。
众人聚在一起面面相觑,心下都要不禁害怕。昨晚八人说笑玩闹,直至深夜方睡忘了轮值守夜,竟给船夫偷了船具,将船驶走,从此困于孤岛,再也难以脱身。
韦小宝想到施琅和郑克爽定会带兵前来复仇,自己八人如何抵敌就算苏荃、公主、阿珂赶紧生下三个孩儿,也不过十一人而已。
苏荃安慰众人:事已如此,急也无用。咱们慢慢再想法子。
回到屋中,众人自是异口同声的大骂船夫,但骂得个把时辰,也就没什么新花样骂出来了。苏荃对韦小宝道:眼下得防备清兵重来。小宝,你瞧怎么办韦小宝道:清兵再来,人数定然不少,打是打不过的。咱们只有躲了起来,只盼他们一下子找不到,以为咱们早已乘船走了。苏荃点头道:这话很是。清兵决计猜不到我们的船会给人偷走。韦小宝高兴起来,说道:倘若我是施琅,就不会再来。他料想我们当然立即脚底抹油,那有傻不哩叽的呆在这里,等他前来捉拿之理公主道:倘若他禀告了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就会派人来瞧瞧,就算我们已经逃了,也好寻些线索,瞧我们去那里。韦小宝摇头道:施琅不会禀告皇上的。公主瞪着眼道:为什么韦小宝道:我如禀告了,皇上自然就问:为什么不将我们抓去。我只好承认打了败仗,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荃笑道:很是,很是。小宝做官的本领高明。瞒上不瞒下,是做官的要紧诀窍。韦小宝笑道:荃姐姐倘若去做官,包你做大官,发大财。苏荃微微一笑,心想:神龙教中那些人干的花样,还不是跟官场上差不多
韦小宝道:施琅一说出来,皇上怪他没用,那也罢了,必定派他前来捉拿。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那里还捉得着这譬人干的花样,还不是跟官场上差不多
韦小宝道:施琅一说出来,皇上怪他没用,那也罢了,必定派他前来捉拿。施琅料想我们早已逃走,那里还捉得着这岂不是自己找自己麻烦还不如闷声大发财罢。
众女一听都要觉有理,忧愁稍解。
公主道:郑克爽那小子呢他这口气只怕咽不下去罢说着向阿珂望了一眼。众人都知道她这话的含意,那自是说:这个如花似玉的阿珂,他怎肯放手,不带兵来夺回去
阿珂满脸通红,低下了头,说道:他要是再来,我我便自尽,决计不跟他回去。语气极是坚决。
韦小宝大喜,心想阿珂对自己向来无情,是自己使尽诡计,偷抢拐骗,才弄到了手,此刻听了这句话,真比立刻弄到十艘大船还要欢喜,情不自禁,便一把抱住了她,在她脸上嗒的一声,亲了一下,说道:好阿珂,他不敢来的,他还欠了我三百八十万两银子。他有天大的胆子,来见债主
公主道:哎唷,好肉麻他带了兵来捉住了你,将借据抢了过去,又将阿珂夺了去,再将你的爹爹、妈妈、奶奶、外婆卖给你,一共七百六十万两银子,割下你的指头,叫你写一张借据,算欠了他的。
韦小宝越听越恼,如果这些事他能对付得了,也就不会生气,但郑克爽倘若如此这般,依样葫芦,将他的爹爹、妈妈、奶奶、外婆硬卖给他,妈妈倒也罢了,他爹爹是谁却从来不知,不知爹爹是谁,自然不知奶奶是谁,要将两个连他自己也不知是谁的人卖给他,又坐地起价,涨了一倍,如何承受得落他大怒之下,厉声道:别说了郑克爽这小子倘若领兵到来,我别的谁都不卖,就将一个天下最值钱的皇帝御妹卖给他,附送肚里孩儿一个,作价一千万两。他还要找我二百四十万两银子这笔生意倒做得过。
公主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面而走。沐剑屏忙追上去安慰,说料想韦小宝决无此意,不过是吓吓她的,不必难过。
韦小宝发了一会脾气,却也是束手无策。众人只听着苏荃指挥,在岛中密林之内找到一个大山洞,打扫布置,作为安身起居的所在,那茅草屋再也不涉足一步,只盼施琅或郑克爽重来之时,眼见岛上人迹杳然,只道他们早已远走,不来细加搜索。
初时各人还提心吊胆,日夜轮流向海面了望,过得数月,别说并无清廷和台湾的舰只,连渔船也不见一艘,大家渐渐放下心来,料想施琅不敢多事,而郑克爽坐了小艇,定是在大海中遇风浪沉没了。八人在岛上捕鱼打兽,射鸟摘果,整日价忙忙碌碌,倒也太平无事。好在岛上鸟兽不少,海中鱼虾极丰,八人均有武功,渔猎甚易,是以粮食无缺。
秋去冬来,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苏荃、公主、阿珂三人的肚子也一日大似一日。方怡和双儿忙着剥制兽皮,替八人缝制冬衣,三个婴儿的衣衫也一件件做了起来。又过得半月,忽然下起大雪来,只一日一夜之间,满岛都是皑皑白雪。八人早就有备,腌肉咸鱼、柴草干果等物有洞中藏得甚是充足,日常闲谈,话题自是不离那三个即将出世的孩儿。
这一晚雪已止了,北风甚劲,寒风不住从山洞中透进来。双儿在火堆中加了干柴,韦小宝取出骰子,让众女掷骰。五女掷过后,沐剑屏掷得三点最小,眼见她今晚是输定了。曾柔笑道:是剑屏妹子输了,我不用掷啦。沐剑屏笑道:快掷,快掷说不定你掷个两点呢。曾柔拿了骰子在手,学着韦小宝的模样,向掌中两粒骰子吹了一口气,正要掷出,一阵北风吹来,风声中隐隐似有人声。
众人登时变色。苏荃本已睡倒,突然坐起,八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刹那间人人脸无血色。沐剑屏低呼一声,将头钻入了方怡的怀里。
过得片刻,风声中传来一股巨大之极的呼声,这次听得甚是清楚,喊的是:小桂子,小桂子,你在那里小玄子记挂着你哪
韦小宝跳起身来,颤声道:小小玄子来找我了公主道:小玄子是谁韦小宝道:是是小玄子三字,只他一人知道就是康熙,他从来没跟谁说起过,康熙自己更加不会让人知道,忽然有人叫了起来,而声音又如此响亮他全身颤抖,只觉此事实在古怪之极,定是康熙死了,他的鬼魂记挂着自己,找到了通吃岛来。瞬时之间,不禁热泪盈眶,从山洞中奔了出去,叫道:小玄子,小玄子,你找我么小桂子在这里
只听那声音又叫:小桂子,小桂子,你在那里小玄子记挂着你哪声音之巨,直不似出自一人之口,倒如是千百人齐声呼叫一般,但千百人同呼,不能喊得这般整齐,而一人呼叫,任他内力如何高强,也决不能这般声若雷震,那定是康熙的鬼魂了。
韦小宝心中难过已极,眼泪夺眶而出,心想小玄子对我果然义气深重,死了之后,鬼魂还来找我。他平日十分怕鬼,这时却说什么也要和小玄子会上一面,当下发足飞奔,直向声音来处奔去,叫道:小玄子,你别走,小桂子在这里满地冰雪,滑溜异常,他连摔了两个跟头,爬起来又跑。
转过山坡,只见沙滩边火光点点,密若繁星,数百人手执灯笼火把,整整齐齐的排着。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转身便逃。
人群中抢出一人,叫道:韦都统,这可找到你啦韦小宝跨出两步,便已然明白眼下情势,自己踪迹既已给人发见,对方数百人搜将过来,在这小小的通吃岛上决计躲藏不了,听那人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当即停步,硬着头皮,缓缓转过身。
那人叫道:韦都统,大伙儿都想念你的紧。谢天谢地,终于找到你了。声音中充满喜悦不胜之情。那人手执火把,高高举起,快步过来,走到临近,认出原来是王进宝。
韦小宝和故人相逢,也是一阵欢喜,想起那日在北京郊外,他奉旨前来捉拿,却故意装作不见,拼着前程和性命不要,放走了自己,的是义气深重,今日是他带队,纵有凶险,也有商量余地,当下微笑道:王三哥,你的计策妙得很啊,可骗了我出来。
王进宝抛掷火把在地,躬身说道:属下决计不敢相欺,实不知都统在岛上。韦小宝微笑道:这是皇上御授的锦囊妙计,是不是王进宝道:那日皇上得知韦都统避到了海外,便派属下乘了三艘海船,奉了圣旨,一个个小岛挨次寻来。上岛之后,便依皇上的圣旨,这般呼喊。
这时双儿、苏荃等都已赶到,站在韦小宝身后,又过一会,方怡、公主、阿珂三人也都到了。韦小宝回头向公主道:你皇帝哥哥本事真好,终于找到我们啦。
王进宝认出了公主,跪下行礼。公主道:皇上派你来抓我们去北京吗王进宝忙道:不,不是。皇上只派小将出海来寻韦都统,全不知公主殿下也在这里。公主低头瞧了一眼自己凸起的大肚子,脸上一阵红晕。
王进宝向韦小宝道:属下是四个多月前出海的,已上了八十多个小岛呼喊寻访,今晚终于得和都统相遇,实是欢喜得紧。韦小宝微笑道:我是犯了大罪之人,早就不是你上司了,这都统、属下的称呼,咱们还是免了罢。王进宝道:皇上的意思,都统听了宣读圣旨之后,自然明白。转身向人群招了招手,说道:温公公,请你过来。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一身太监服色,却是韦小宝的老相识,上书房的太监温有方。他走近身来,朗声道:有圣旨。
温有方是韦小宝初进宫时的朋友,掷骰子不会作弊,是个羊牯,已不知欠了他多少银子。韦小宝青云直上之后,每次见到,总还是百儿八十的打赏。韦小宝听得有圣旨三字,当即跪下。温有方道:这是密旨,旁人退开。
王进宝一听,当即远远退开。苏荃等跟着也退了开去。公主却道:皇帝哥哥的圣旨,我也听不得吗温有方道:皇上吩咐的,这是密旨,只能说给韦小宝一人知道,倘若泄漏了一字半句,奴才满门抄斩。公主哼了一声,道:这么厉害你就满门抄斩好了。料想自己在旁,他决计小肯颁旨,只得退了开去。
温有方从身边取出两个黄纸封套,韦小宝当即跪下,说道:奴才韦小宝接旨。温有方道:皇上吩咐,这一次要你站着接旨,不许跪拜磕头,也不许自称奴才。
韦小宝大是奇怪,问道:那是什么道理温有方道:皇上这么吩咐了,我就跟你这么说,到底是什么道理,你见到皇上时自己请问罢。韦小宝只得朗声道:是,谢皇上恩典。站起身来。温有方将一个黄纸封递了给他,说道:你拆来瞧罢。韦小宝双手接过,拆开封套,抽出一张黄纸来。温有方提着灯笼,照着黄纸。
韦小宝见纸上画了六幅图画。第一幅画的是两个小孩滚在地下扭打,正是自己和康熙当年摔角比武的情形。第二幅图画是众小孩捉拿鳌拜,鳌拜扑向康熙,韦小宝刀刺鳌拜。第三幅画着一个小和尚背负一个老和尚飞步奔逃,后面有六七名喇嘛持刀追赶,那是他在清凉寺相救老皇爷的情状。第四幅白衣尼凌空下扑,挺剑行刺康熙,韦小宝挡在他身前,代受了一剑。第五幅画的是韦小宝在慈宁宫寝殿中将假太后踏在地下,去从床上扶起真太后。第六幅画的是韦小宝和一个罗刹女子、一个蒙古王子、一个老喇嘛,一齐揪住一个老将军的辫子,瞧那老将军的服色,正是平西亲王,自是说韦小宝用计散去吴三桂的三路盟军。
康熙雅擅丹青,六幅画绘得甚为生动,只是吴三桂、葛尔丹王子、桑结喇嘛四人他没见过,相貌不像,其余人物却个个神似,尤其韦小宝一幅惫懒顽皮的模样,更是维妙维肖。六幅画上没写一个字,韦小宝自然明白,那是自己所立六件大功。和康熙玩闹比武本来算不得是什么功劳,但康熙心中却是念念不忘。至于炮轰神龙教、擒获假太后、捉拿吴应熊等功劳,相较之下便不足道了。
韦小宝只看得怔怔发呆,不禁流下泪来,心想:他费了这么多功夫画这六幅图画,记着我的功劳,那么心里是不怪我了。
温有方等了好一会,说道:你瞧清楚了吗韦小宝道:是。温有方拆开第二个黄纸封套,道:宣读皇上密旨。取出一张纸来,读道:小桂子,他妈的,你到那里去了我想念你得紧,你这臭家伙无情无义,可忘了老子吗
韦小宝喃喃的道:我没有,真的没有。自三皇五帝以来,皇帝圣旨中用到他妈的三字,而皇帝又自称为老子,看来康熙这道密旨非但空前,抑且绝后了。你不听我话,不肯去杀你师父,又拐带了建宁公主逃走,他妈的,你这不是叫我做你的便宜大舅子吗不过你功劳很大,对我又忠心,有什么罪,我都是饶了你。我就要大婚啦,你不来喝喜酒,老子实在不快活。我跟你说,来你乖乖的投降,立刻到北京来,我已经给你另外起了一座伯爵府,比先前的还要大得多
韦小宝心花怒放,大声道:好,好我立刻就来喝喜酒。
温有方继续读道:咱们话儿说在前头,从今以后,你如再不听话,我非砍你的脑袋不可了,你可别说我骗了你到北京,又来杀你。你姓陈的师父已经死了,天地会跟你再没什么干系,你得出点力气,把天地会给好好灭了。我再派你去打吴三桂。建宁公主就给你做老婆。日后封公封王,升官发财,有得你乐子的。小玄子是你的好朋友,又是你师父,鸟生鱼汤,说过的话死马难追,你给我快快滚回来罢
温有方读完密旨,问道:你都听明白了韦小宝道:是,都听明白了。温有方将密旨伸入灯笼,在蜡烛上点燃了,取出来烧成了一团灰烬。韦小宝瞧着那道密旨烧成火焰,又火灭灰,心中思潮起伏,蹲下身来,拨弄那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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