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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既是皇帝的替身,又是晦字辈的高僧,在寺中自是身份尊祟。方丈拨了一座大禅房给他。晦聪方丈道:师弟在寺中一切自由,朝晚功课,亦可自便,除了杀生,偷盗,淫邪,妄语,饮酒五大戒之外,其余小戒,可守可不守。跟着解释五戒是什么意思。
韦小宝心想:这五戒之中,妄语一戒,老子是说什么也不守的了。问道:戒不戒赌晦聪方丈一怔,问道:什么赌韦小宝问道:赌钱哪晦聪微微一笑,说道:五大戒中,并无赌戒。旁人要守,师弟任便。韦小宝心想:他妈的,我一人不戒有什么用难道自己跟自己赌
在寺中住了数日,百无聊赖,寻思:小玄子要我去服侍老皇爷,却叫我先在少林寺出家,不知什么时候才让我去五台山这日信步走到罗汉堂外,只见澄通带着六名弟子正在练武,众僧见他到来,一齐躬身行礼。
韦小宝挥手道:不必多礼,你们练自己的。但见净字辈六僧拳脚精严辞,出手狠捷,拆招之时,又是变化多端,比之自己这位师叔祖,实在是高明得太多了。听得澄通出言指点,这一拳如何刚猛有余,韧劲不足,这一脚又是如何部位偏了,踢得太高,韦小宝全不明白,瞧得索然无味,转身便走。
心想:常听人说,少林寺武功天下第一,我来到寺里做和尚,不学功夫岂不可惜突然间恍然大悟:啊哟,是了海天富这老乌龟教给我的狗屁少林派武功是假的,管不了用,小玄子叫我在少林寺出家,是要我学些少林派的真本事,好去保护老皇爷。可是我的师父在廿八年前早死了,谁来教我功夫沉吟半晌,又明白一事:住持老和尚教我做他师弟,原来就是要让我没有师父,这老贼秃好生奸滑。嗯,是了,他是我是皇帝亲信,乃是满洲大官,决不肯把上乘功夫传给我这小鞑子。哼,你不教我,难道我不会自己瞧着学吗
在传授武功之时,若有人在旁观看,原是任何门派的大忌,但这位晦明禅师乃本寺前辈高僧,本派徒子徒孙传功练武,他要在旁瞧瞧,任谁都不能有何异议。他在寺中各院东张西望,见到有人练武习艺,便站定了看上一会。只可惜这位高僧的根柢实在太过浅薄,当日海天富所教的既非真实功夫,陈近南所传的那本内功秘诀,他又没练过几天。少林派武功博大精深,这样随便看看,岂能有所得益何况他又没耐心多看。
在少林寺中游荡了月余,武功一点也没学到。但他性子随和,喜爱交朋友,在寺中是位份仅次于方丈的前辈,既肯和人下交,所有僧众自是对他都十分亲热。
这一日春风和畅,韦小宝只觉全身暧洋洋地,耽在寺中与和尚为伴,实在不是滋味,于是出了寺门,信步下山,心想好久没见双儿,不知这小丫头独个儿过得怎样,要去瞧瞧她,再者在寺里日日吃斋,青菜豆腐的祖宗早给他骂过几千几万次,得要双儿买些鸡鸭鱼肉,让大和尚饱餐一顿。
行近寺外迎客亭,忽听得一阵争吵之声,他心中一喜:妙极,妙极有人吵架。快步上前,只听得几个男人的声音之中,夹着女子清脆嗓音。
走到临近,只见亭中两个年轻女子,正在和本寺四名僧人争闹。四僧见韦小宝,齐道:师叔祖来了,请他老人家评评这道理。迎出亭来,向他合十躬身。这四僧都是净字辈的,韦小宝知道他们职司接待施主外客,平日能言善语,和蔼可亲,不知何故竟地跟两个年轻女子争闹起来。看这两个女子时,一个二十岁左右,身穿蓝衫,另一个年纪更小,不过十六七岁,身穿淡绿衣衫。
韦小宝一见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胸口宛如被一个无形的铁锤重重击了一记,霎时之间唇燥舌干,目瞪口呆,心道:我死了,我死了哪里来的这样的美女这美女倘若给了我做老婆,小皇帝跟我换位也不干。韦小宝死皮赖活,上天下地,枪林箭雨,刀山油锅,不管怎样,非娶了这姑娘做老婆不可。
两个少女见四僧叫这小和尚为师叔祖,执礼甚恭,甚是奇怪,片刻之间,便见他双目发呆,牢牢的盯住绿衣。纵然是寻常男子,如此无礼也是十分不该,何况他是出家的僧人那绿衣女郎脸上一红,转过了过去,那蓝衫女郎已是满脸怒色。
韦小宝兀自不觉,心想:她为什么转了头去她脸上这么微微一红,丽春院中一百个小姑娘站在一起,也没她一根眉毛好看。她每笑一笑,我就给她一万丽银子,那也抵得很。又想: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建宁、双儿丫头、还有那个掷骰子的曾姑娘,这许许多多人加起来,都没眼前这位天仙的美貌。我韦小宝不要做皇帝,不做神龙教教主,不做天地会总舵主,什么黄马褂三眼花翎,一品二品的大官,更加不放在心上,我我非做这小姑娘的老公不可。顷刻之间,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立下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大决心,脸上神色古怪之极。
四僧二女见他忽尔眉花眼笑,忽尔咬牙切齿,便似颠狂了一般。净济和净清连叫数次:师叔祖,师叔祖韦小宝只是不觉。过了好一会,才似从梦中醒来,舒了口长气。
那蓝衫女郎初时还道他好色轻薄,后来又见神色不像,看来这小和尚多半是个白痴,心下好笑,问道:这小和尚是你们的师叔祖
净济忙道:姑娘言语可得客气些。这些高僧法名上晦下明,是本寺两位晦字辈的高僧之一,乃是住持方丈的师弟。两个女郎都微微一惊,随即更觉好笑,摇头不信。那绿衣女郎笑道:师姊,他骗人,我们才不上当呢。这个小小法师,怎么会是什么高僧了
这几句话清脆娇媚,轻柔欲融,韦小宝只听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学道:这个小小法师,怎么地是什么高僧了这句话一学,轻薄无赖之意,表露无遗。
两个女郎立即沉下脸来,四名净字辈的僧人也觉这位小师叔祖太也失态,甚感羞愧。
那蓝女郎哼了一声,问道:你是少林寺的高僧韦小宝道:僧就是僧,却不是什么高僧,你瞧我这么矮,只不过是个矮僧。蓝衫女郎双眉一轩,朗声道:我们听人说道,少林寺天下武学的总汇,七十二门绝艺深不可测。我姊妹俩心中羡慕,特来瞻仰,不料武功固是平平,寺里和尚更加不守清规,油嘴滑舌,便如市井流氓一般,令人好生失望,咱们走罢说着转身出亭。
净清拦住她身后,说道:女施主来到少林寺,行凶打人,就算要走,也得留下尊师名号。
韦小宝听到行凶打人四字,心想:原来她们打过了人,怪不得净清他们要不依争吵。只见净清、净济二人左颊上都有个红红的掌印,显是各吃了一巴掌。他和寺中僧众闲谈,早知这几个知客僧的武功,在寺中属于最未流,方丈便因他们口齿伶俐而武功极低,才派他们接待来寺随喜的施主。少林寺在武林中享大名千余年,每月前来寺中领教的武人指不胜屈,知客僧武功低微,便不致跟人动手,否则的话,少林禅寺变成了动武打架的场子,既碍清修,更大违佛家慈悲无诤之义,兼且不成体统。
那蓝衫女郎显然不知其中缘由,只觉一出手便打了两名少林僧,心下甚是得意,说道:凭你们这一点功夫,也想要姑娘留下师父名号,哼,你们配不配
净济适才吃过她苦头,知道凭着自己这里五人,无法截得住她们,这两个少女下山去产一加宣扬,说来到少林寺中打了两个和尚,扬长而去,对方连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少林寺的名头往哪里搁去便道:我们四僧职司接待施主,武功低微之极,出家人和气为本,岂可妄自跟人动手两位既要领教敝寺武功,还请少待,贫僧去请几位师伯师叔来,让两位见见便了。说着转身往寺中奔去。
突然间蓝影一晃,净济怒喝:你拍的一声,摔了一个筋斗却是那蓝衫女郎抢了过去,伸足勾了他一交。净济跃起身来,怒道:女施主,你怎地那蓝衫女郎哈哈一笑,右拳出击,净济忙挺右臂挡格。蓝衫女郎左手一带,喀喇一声,竟将右臂关节卸脱。只听得喀喇、哎唷、格格之声连响,她顷刻之间,又将余下三僧或断腕骨,或脱臂臼。四僧退在一旁,已全无抵御之能。净济转身便奔,回入寺中报信。
韦小宝吓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突然间后领一紧,已被人抓住,这一抓连着他后颈中要穴一走拿住,登时全身酸软,使不出力气。
眼见蓝衫女郎站在前面,那么抓住他后领的,自然是绿衫女郎,他心中狂喜,大叫:妙极,妙极既已给她这么一抓,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最好她再在自己身上踢几脚,在头项凿几拳,就算立即给打死了,那也是滋味无穷,艳福不浅。这时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便叫:好香,好香
蓝衫女郎怒道:这小贼秃坏得很,妹子,你把他鼻子割了下来。韦小宝只听得身后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好我先挖了他一双贼忒兮兮的眼睛。便觉一根温软腻滑的手指尖按到他左眼皮上。韦小宝叫道:你慢慢的挖,可别太快了。那女郎奇道:为什么韦小宝道:最好你这样抓住我,抓一辈子,永远不放。那女郎怒道:小和尚,你死在临头,还在跟我风言风语
韦小宝只觉右眼陡然剧痛,那女郎竟然真的要挖出他眼珠,大骇之下,弯腰低头,满腔风情登时丢到九霄云外,双手反撩,只盼格开她抓住自己后领的那只手。那女郎一拳打在他后心。韦小宝大叫:哎哟,妈呀双手反过来乱抓乱舞,不知不觉的使上了洪教主所授的半招狄青降龙,突然之间,双手手掌中软绵绵地,竟然抓住了那女郎的胸口。
这一式本是要逼得背后的敌人缩身,然后倒翻筋斗,骑在敌人颈中,岂知那女郎并无临敌经验,不提防韦小宝抓住了胸部。招式的后果既大不相同,那狄青降龙的后半招便也使不出来。
那女郎惊羞交加,双手自外向内拗入,兜住韦小宝的双臂,喀喇一声,已拗断了他双臂臂弯的关节,这招乳燕归巢名目温,却是分筋错骨手中的一记杀着,跟着飞腿将韦小宝踢出丈许。那女郎气恼之极,拔出腰间柳叶刀,猛力向韦小宝背心斩落。
韦小宝忙一个打滚,滚到了亭心的石桌之下。那女郎一刀斩在地下,火星四溅,右足踢出,将韦小宝从桌子底下踢了出来。蓝衫女郎叫道:师妹,不可杀人绿衫女郎恍若不闻,又是一刀,重重砍在韦小宝背上。韦小宝又叫:哎哟,我的妈啊绿衫女郎再砍了两刀,只砍得韦小宝奇痛彻骨,幸有宝衣护身,却未受伤。
绿衫女郎还等再砍,蓝衫女郎抽出刀来,当的一声,架住了她钢刀,叫道:这小和尚活不成啦,咱们快走她想在少林寺杀了庙中僧人,这祸可闯得不小。
绿衫女郎受了重大侮辱,又以为已将这小和尚杀死,惊羞交集,突然间泪水滚下双颊,手臂一弯,挥刀往自己脖子抹去。蓝衫女郎大惊,急忙伸刀去格,虽将她刀刃挡开,但刀尖还是划过颈中,鲜血直冒。蓝衫女郎惊道:师妹你你干什么绿衫女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蓝衫女郎抛下钢刀,抱住了她,只是惊叫:师妹,你你死不得。
忽听身后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快快救治。蓝衫女郎哭道:救救不了啦。只见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手指连动,点了绿衫女郎颈中伤口周围的穴道,说道:救人要紧,姑娘莫怪。嗤嗤声响,那人撕下衣襟,包住绿衫女郎的头颈,俯身将她抱起。蓝衫女郎手足无措,站起身来,见那人是个白须垂胸的老僧,抱了绿衫女郎,快步向山上奔去。她惶惶之下,只得跟随其后,见那老僧抑抱着师妹奔进了少林寺山门,当即跟了进去。
韦小宝从石桌下钻出,双臂早已不属已有,软软的垂在身旁,心想:这这姑娘好狠,干么自寻短见,倘若当真死了,那怎么办我我还是逃他妈的罢但一想到那少女的绝世容颜,心口一热,打定主意:逃是不能逃的,非得去瞧瞧她不可。双臂剧痛,额头冷汗如黄豆般一滴滴洒将下来,支撑着上山。
只走得十余步,寺中已有十多名僧人奔出,将他和净字辈三僧扶回房中。
他和四僧都是给御脱了关节,擒拿跌打原是少林寺武功之所长,当即有僧人过来替他们接上了臼。韦小宝迫不及等要去瞧瞧那姑娘,问知那两个女客的所在,径向东院禅房走去,刚绕过回廊,只见八名僧人手执戒刀,迎面走来。
那八僧都是戒律耽中的执事僧,为首一人躬身说道:师叔祖,方丈大师有请。韦小宝道:是了。我得先去瞧瞧那个小姑娘,看她是死是活。那僧人道:方丈大师在戒律院中相候,请师叔祖即刻过去。韦小宝怒道:他妈的,我说去瞧那个美貌小姑娘,你没听到吗他平时脾气甚好,这时心中急了,在寺中竟也破口骂人。
八僧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当下四僧在后跟随,另四僧去传净济等四名知客僧。
韦小宝来到东院禅房,问道:小姑娘不会死吗一名老僧道:启禀师叔,伤势不重,小僧正在救治。韦小宝当即放心。
那蓝衫女站在站边,指着韦小宝骂道:都是这小和尚不好。
韦小宝向她伸了伸舌头,迟疑片刻,终于不敢进房去看,转身走向戒律院来。只见院门大开,数十名僧人身披袈裟,两旁站立,神情肃然。押着他过来的执刀四僧齐声道:启禀方丈,晦明僧转到。韦小宝见了这等神情,心想:你是大老爷审堂吗他奶奶的,搭什么臭架子走进大堂。只见佛堂前点了数十枝蜡烛,方丈晦聪禅师站在左首,右首站着一位老僧,身材高大,不怒自威,乃是戒律院首座澄识禅师,净清等四僧站在下首。
晦聪禅师道:师弟,拜过了如来。韦小宝跪下礼佛。晦聪待他拜过后站起,说道:半山亭中之事,相烦师弟向戒律院首座说知。韦小宝道:我听得他们在吵架,便过去瞧瞧。至于到底为什么吵架,可不知道了。净济,你来说罢。
净济道:是。转身说道:启禀方丈和首座师叔:弟子四人在半山亭中迎客,那两位女施主要到寺来随喜,便婉言相告,本寺向来的规矩,不接待女施主。那位年纪较大的女施主说:听说少林寺自称是武学正宗,七十二项绝艺,每一项是当世无敌,我们便是要来见识识,到底是怎样厉害法。弟子道:敝寺决不敢自称武林当世无敌,天下部门各派,武功各有长处,少林派如何敢狂妄自大
晦聪方丈道:那说得不错,很是得体啊。
净济道:那女施主道:如此说来,少林派只不过浪得虚名,三脚猫的拳脚,不足一笑弟子说:请教两位女施主是何门派,是哪一位武林前辈门下的高足。
晦聪道:正是。这两个年轻女子来本寺生事,瞧不起本派武功,必是大有来头,该当问她们的门派来历。
净济道:那女子说:你要知道我们的门派来历吗那容易得很,一看就知道。突然出手,将弟子和净清师弟都打了一记巴掌。她出手极快,弟子事先又没防备,惭愧得很,竟然没能避过。净清师弟说:两位怎地动粗,出手打人那女子笑道:你们问我门派来历,口说无凭,出手见功,你们一看,不就知道了吗说到这里,晦明师叔祖就来了。
澄识问道:那位女施主出手打你。所使手法如何净济、净清都低下头去,说道:弟子没看清楚。澄识问其余二僧:你们没挨打,该看到那女施主的手法身法二僧道:只听得拍拍两声,两位师兄就挨了打,那女子好像手也没动,身子也没动。
澄识向方丈望去,候他示下。
晦聪凝思半刻,向执事僧道:请达摩院、般若堂两位首座过来。过不多时,两位首座先后到来。达摩院首座澄心,便是到五台山赴援的十八罗汉之首。般若堂的座首澄观禅师是个八十来岁的老僧。二僧向方丈见了礼。晦聪说道:有两位女施主来本寺生事,不知是什么门派,两位博知多闻,请共同参详。当下说了经过。
澄心道:四名师侄全没看到她出手,可是两人脸上已挨了一掌,这种武功,本派千叶手中是有的,武当派回风掌是有的,昆仑派落雁掌、崆峒派飞凤手,也都有这等手法。
晦聪道:单凭这两掌,瞧不出她的武功门派。师弟,你又怎地和他们动手
韦小宝道:那蓝衫姑娘先将四个四个和尚都打断了手晦聪询问四僧的手腕手臂如何脱臼。四僧连比带说,演了当时情景。澄心凝神看了,逐一细问那女郎的手法,最后问韦小宝道:请问师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断你老人家的双臂
韦小宝道:我老人家后领给那美貌姑娘一把抓住,登时全身酸订,她抓在这里。说首一指后颈。澄心点头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韦小宝道:我反手想格开她手臂,却给她在背心上打了一拳,痛得要命。我老人家急了,反过手去乱抓,在她胸口抓了一把。这小姑娘也急了,弄断了我手臂,又将我摔在地下,提刀乱砍。他妈的,杀人不要本钱,她一心一意谋杀亲夫,想做小寡妇。
众僧听他满口胡言,面面相觑。澄心站到他背后,伸手相比,见到他后心僧衣的三条刀痕,吃了一惊,道:她砍了你三刀,师叔伤势如何
韦小宝得意洋洋,道:我有宝衣护身,并没受伤。这三刀幸好没砍在我的光头上。这小妹子砍我不死,定是吓得魂飞天外,以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测,只好自己抹了脖子。其实我武功稀松平常,而她这等花容月貌,我老人家也决计不会跟她为难
晦聪怕他继续胡说八道下去,插嘴道:师弟,这就够了。
众僧这时均已明白,那女郎所以自寻短见,是因胸口被抓,受了极大羞辱。韦小宝当时生死悬于一发,观他衫上三条刀痕可知,急危中回手乱抓,碰到敌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说有什么错。他武功低微,给人擒住后拚命挣扎,出手岂能有甚么规矩可循
澄识脸色登时平和,说道:师叔,先前听那女施主口口声声骂你不守清规,只道你真的犯戒去调戏妇女,致有得罪。原来那是争斗之际的无意之失,不能说是违犯戒律。师叔请坐。亲自端过一张椅子,放在晦聪下首,意思是说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着,你是寺中尊长,自当对你礼敬。韦小宝嘻嘻一笑,坐了下来。澄识见他神态轻浮,说话无聊,忍不住道:师叔虽不犯色戒,但见到女施主时,也不举止庄重,貌相端严,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风度。韦小宝怎么样道:我这个高僧马马虎虎,随便凑数,当不得真的。
晦聪正要出言劝谕,般若堂首座澄观忽道:没有门派。澄心奇道:师兄说这两位女施主没有门派澄观道:偷学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错骨手中,包含了武当、昆仑、崆峒、点苍的四派手法,在师叔背心上砍的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六合刀的三门刀法。如此杂驳不纯,而且学得都并不到家,天下没这一派武功。
韦小宝大感诧异,说道:咦,她们这些招式,你每一招都能知道来历
他不知澄观八岁便在少林寺出家,七十余年中潜心武学,从未出过寺门一步,博览武学典籍,所知极为广博。少林寺达摩院专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却专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武功。般若堂中数十位高僧,每一位都精通一派至数派功夫。
少林寺众僧于隋末之时,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其时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余年来声名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但般若堂精研别派武功,亦是主因之一。通晓别派武功之后,一来截长补短,可补本派功夫之不足;二来若与别派高手较量,先已知道对方底细,自是大占上风。少林弟子行侠江湖,回寺参见方丈和本师之后,先去戒律院禀告有无过犯,再到般若堂禀告经历见闻。别派武功中只要有一招一式可取,般若堂僧人便笔录下来。如此积累千年,于天下各门派武功了若指掌。纵然寺中并无才智卓杰的人才,却也能领袖群伦了。
澄观潜心武学,世事一窍不能,为人有些痴痴呆呆,但于各家各派的武功却分辨精到。文人多而不化,成了书呆子,这澄观禅师则是学武功了武呆子。他生平除了同门拆招之外,从未与外人动过一招半式,可是于武学所知之博,寺中群僧推为当世第一。
澄心道:原来两位女施主并无门派,事情便易办了。只要治好了那位姑娘的伤,送她们出寺,便无后患。澄识道:她二人师姊妹相称,似乎是有师父的。澄心道:就算有师父,也不会是名门大派中的高明人物。澄识点了点头。
晦聪方丈道:两位女施主年轻好事,这场争斗咱们并没做错了什么。虽然如此,还是不可失了礼数,对两位女施主须得好好相待。这便散了罢。说着站起身来。
澄心微笑道:先前我还道武林中出了哪一位高手,调教了两个年轻姑娘,有意来折辱本寺,有点儿担心。少林寺享名千载,可别在咱们手里栽了筋斗众僧都微笑点头。
韦小宝忽道:依我看来,少林派武功名气很大,其实也不过如此。
晦聪正要出门,一听愕然回头。韦小宝道:净济、净清,你们已学了几年功夫净济说学了十四年,净清学了十二年,都自称资质低劣,全无长进,惭愧之至。
晦聪方丈道:咱们学佛,志在悟道解脱,武功高下乃是末节。
韦小宝摇头道:我看这中间大有毛病。这两个小妞儿,年纪大的也不过二十岁,只是东偷一招,西学一式,使些别门别派杂拌儿的三脚猫,就打得学了十几年功夫的少林僧落荒而逃,屁滚尿流,毫无招架之功,死无葬身之地。如此看来,什么武当派、昆仑派的一招半式,可比咱们少林派的正宗武功厉害得多了。
晦聪、澄识、澄心等僧的脸色都十分尴尬,韦小宝这番话虽然极不及耳,一时却也难以辩驳,只想:净济等四人的功夫差劲之极,怎能说是少林派的正宗武功
澄观却点头道:师叔言之有理。
澄识奇道:怎地师兄也说有理澄观道:人家的杂拌儿打败了咱们的正宗功夫,这不间总有点不大对头。晦聪道:各人的资质天份不同。净济等原不以武功见长,他们忙于接待宾客,那于宏扬佛法是大有功德之事。净济、净清、净本、净源,你们四人交卸了知客的职司,以后多练练武功罢。净济等四僧躬身答应。
众僧出得戒律院来。韦小宝摇了摇头,澄观皱眉思索半晌,也摇了摇头。
晦聪和澄心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一老一少,都大有呆气,不必理会。径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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