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两人告辞出去。韦小宝想起一事,问道:刚才在山门见一批人,你们可知是什么来历张赵二人道:不知。韦小宝道:你们快去查查。这群人来到少林寺,鬼鬼祟祟,看样子也是想偷盗寺进而的武功秘本。尤其是那个总兵,不知是谁的部下,他身为朝廷命官,竟胆敢想坏皇上的大事,委实大逆不道,存心造反。你们查到是何人主使,倒是一件大大的功劳。二人喜道:这个容易,他们下山不久,一定追得上。那总兵有名有姓,一查便知。韦小宝明知那马总兵是吴三桂的部下,却故意诬诌,假作不知他来历,让一众御前侍卫查知,禀告皇上邀功,远胜于自己去诬告。
韦小宝又道:跟这伙人在一起的,有个女扮男装白少女,她们正在找寻另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美貌姑娘。这两个姑娘,跟这件逆谋大事牵涉极多。你们去设法详细查明,两个女子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来历。查明之后,送封信来。这番话自然是假公济私了。他差皇上的侍卫去追查自己的心上人,他们贪图赏金,定然落力办事。御前侍卫要查什么案子,普天下官府都奉命差遣,如此雷厉风行的追查,岂有找不到的线索之理
张赵二人拍胸担保,定当查个水落石出,以报韦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顾之情,重赏之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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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鹿鼎记 第二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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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爱河纵涸须千劫 苦海难量为一慈
众侍卫辞去后,韦小宝去见方丈,说道:既有皇命,明日便须启程,前赴清凉寺。
晦聪方丈道:自当如此。师弟具宿慧,妙悟佛义,可惜相聚之日无多,又须分别,未能多有切磋,同参正法,想是缘尽于此。不知师弟要带同哪些僧侣去韦小宝道:般若堂首座澄观师侄是要的,罗汉堂的十八罗汉师侄是要的。此外又点了十多名和他说得来的僧侣,一共凑齐了三十六名。
晦聪并无异言,将这三十六名少林僧召来,说道晦明禅师要去住持五台山清凉寺,叮嘱他们随同前去,护法修持,所由晦明禅师吩咐差遣,不可有违。
次日一早,韦小宝带同三十六僧,与方丈等告别。来到山下,他独自去看双儿。
双儿在民家寄住,和他分别半年有余,乍看之下,惊喜交集,虽早听张康年转告,主人已在少林寺出家,也不知哭过多少场,这时亲眼见他光头僧袍,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韦小宝笑道:好双儿,你为什么哭怪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是不是双儿哭道:不不是的。你你相公出了家韦小宝拉住她右手,提了起来,在她手背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相公做和尚是假的。双儿又喜又羞,连耳根子都红了。
韦小宝细看她脸,见她容色憔悴,瘦了许多,身子却长高了些,更见婀娜清秀,微笑道:你为什么瘦了天天想着我,是不是双儿红着脸,想要摇头,却慢慢低下头来。韦小宝道:好了,你快换了男装,跟我去罢。双儿大喜,也不多问,当即换上男装,仍是扮作个书僮模样。
一行人一路无话,不一日来到五台山下。刚要上山,只见四名僧人迎将上来,当先一名老僧合十问道:众位是少林寺来的师父吗韦小宝点点头。那老僧道:这一位想必是法名上晦下明师父了。韦小宝又点点头。四僧一齐拜倒,说道:得知禅师前来住持清凉,众僧侣不胜之喜,已在山下等候多日了。
自澄光回归少林寺,清凉寺由老僧法胜住持。康熙另行差人颁了密旨给法胜,派他去长安慈云寺作住持,一等少林僧来,便即交接。长安慈云寺比清凉寺大行多,法胜甚是欣喜,派了四僧在五台山下迎接。
韦小宝等来到清凉寺中,与法胜行了交接之礼。众僧俱来参见。玉林、行痴和行癫三僧却不亲至,只由玉林写了个参见新住持的疏文。
法胜次日下山,西去长安,韦小宝便是清凉寺的一寺之主了。好在种种仪节规矩都有澄光等僧随时指点,他小和尚做起方丈来,倒也似模似样,并无差错。
那日韦小宝与双儿在清凉寺逐走来犯的敌人,救了合寺僧侣性命,众僧都是亲见,这时见他忽然落发出家,又来清凉寺作住持,无不奇怪,但他于本寺有恩,各僧尽皆感服。韦小宝命双儿住在寺外的一间小屋之中,以便一呼即至。
来清凉寺作住持,首要大事是保护老皇爷的周全,他询问执事僧,和知玉林、行痴、行癫三僧仍住在后山小庙,当下也不过去打扰,和澄心大师商议后,命人在小庙半里处的东西南北四方,各结一座茅庐,派八名少林僧轮流在茅庐当值。
诸事一定,便苦等张康年和赵齐贤送信来,好知道那绿衫女姓名来历,可是等了数月,竟没丝毫信息,寂寞之时,便和澄观拆解招式,把老和尚当作了那个施主,偶尔溜到双儿的小屋中,跟她说说,摸摸她的小手。有时想及:我服了洪教主的豹胎易筋丸,倘若一年之内不送一部经书去神龙岛,毒性发作起来,可不是玩的,算起来也没剩几个月了。我如变得又老又蠢,跟澄观师侄一模一样,我那绿衣老婆一见,便叫我油嘴滑舌的老和尚,再在她绿裙上剪下一幅布来,做顶帽子给我戴戴,那可差劲之至了
这一日,他百无聊赖,独自在五台山到处乱走,心中想的只是那绿衫,行到一条山溪之畔,见一株垂柳在风中不住晃动,心想:这株柳树若是这那绿衣老婆,老子自然毫不客气,走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一定不依,使一招昆仑派的千岩竞秀,接连向我拍下几掌。那也没什么大不了,老子便使一招沿门托钵,大大方方的化去。澄观师侄说这一招要使得举重若轻,方显得名门正派武功的风范。老子举轻若轻,举重若重,管他妈的什么名门旁门,正派邪派这一招发出,跟着便是一招智珠在握,左手抓住她左手,右手抓她右手,牢牢擒住,那是杀我的头也不放开了
他想得高兴,手上便一招一式的使出,噗噗两声,双手各自抓住一根柳枝,将吃奶的力气也用了出来,牢牢握住。忽听得一人粗声粗气的道:你瞧这小和尚在发颠
韦小宝吃了一惊,抬头看时,见有三个红衣喇嘛,正在向着他指指点点的说笑。韦小宝脸一红,一时之间,只道自己心事给他们看穿了,堂堂清凉寺的大方丈,却在荒山无人之处,想着要抓住一个美丽,实在也太丢脸,当即回头便走。
转过一条山道,迎面又过来几个喇嘛。五台山上喇嘛庙甚多,韦小宝也不以为意,只是有了适才之事,不愿和他们正面相对,转过了头,假意观赏风景,任由那几名喇嘛从身后走过。只听得一名喇嘛说道:上头法旨,要咱们无论如何在今日午时之前,赶上五台山,真是急如星火,可是上得山来,什么玩意儿都没有。那不是开玩笑么另一名喇嘛道:上头这样安排,总有道理的。你舍不得大同城里那小娘儿,是不是
韦小宝听了也不在意,对他们反而心生好感,心道:这些喇嘛喝酒逛窑子,倒不假正经。老子真要出家,宁可做喇嘛,不做和尚。
回到清凉寺,只见澄通候在山门口,一见到他,立即迎了上来,低声道:师叔,我看情形有些不大对头。韦小宝见他脸色郑重,忙问:怎么
澄通招招手,和他沿着石级,走上寺侧的一个小峰。韦小宝一瞥眼间,只见南边一团团的无数黄点,凝神看去,那些黄点原来都是身穿黄衣的喇嘛,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三五成群,分布于树丛山石之间。韦小宝吓了一跳,道:这许多喇嘛,干什么哪澄通向西一指,道:那边还有。韦小宝转眼向西,果然也是成千喇嘛,一堆堆的或坐或立。日光自东向西照来,白光闪烁,众喇嘛身上都带着兵刃韦小形容词更是吃惊,道:他们带着兵刃,莫非莫非眼望澄通。澄通缓缓点头,说道:师侄猜想,也是如此。
韦小宝转向北方,东方望去,每一边都有数百名喇嘛,再细加观看,但见喇嘛中有些披了深黄袈裟,自是一队队的首领了。韦小宝道:他奶奶的,至少有四五千人。澄通道:一百二十五名首领,一共是三千二百零八十名喇嘛。韦小宝赞道:真有你的,数得这么清清楚楚。澄通道:那怎么办
韦小宝无言可答。遇上面对面的难事,撒谎骗人,溜之大吉,自是拿手好戏,现今对方调集三千余众,团团围困,显然一切筹划周详,如何对付,那可半点主意也没有了,听澄通这么问,也问:那怎么办
澄通道:瞧对方之意,自是想掳行痴大师,多半要等到晚间,四方合围进攻。韦小宝道:干么现下不进攻澄通道:五台山上,喇嘛的黄庙和咱们中原释氏青庙向来和好。各位青庙多僧多,台顶十大庙,台外十大庙。黄庙的喇嘛虽然霸道,却也不敢欺压。倘若日间明攻,势必引起各青庙的声援。
韦小宝道:那么咱们立刻派人出去,通知各青庙的住持,请他们大派和尚,大伙儿跟众喇嘛决一死战,有分教:五台山和尚鏖兵,青庙僧大战喇嘛。
澄通摇头道:五台山各青庙的僧人,十之八九不会武功,就是会武的,功夫也都是平平,没听说有什么好手。韦小宝道:那么他们是不肯来援手了澄通道:赴援的也不会没有,只怕是徒然送了性命而已。韦小宝道:难道咱们就此投降他斗志向来不坚,打不过就想投降。澄通道:咱们投降不打紧,行痴大师势必给他们掳了去。
韦小宝寻思:行痴大师的身份,不知少林群僧是否知悉。问道:他们大举前来掳劫行痴大师,到底是什么用意数月前就曾来过一次,幸得众位好将他们吓退。这一次来的人数却多得多了。澄通沉吟道:行痴大师定是大有来历之人,不是牵涉到中原武林的兴衰,便与青庙黄庙之争有重大关连。此中原由,澄心师兄没说起过。师叔既然不知,我们更加不知道了。
韦小宝想起身上怀有皇帝亲笔御札,可以调遣文武官员,说:眼下事情紧急,我们少林僧武功虽高,可是寡不敌众,三十七个和尚,怎敌得过他三千名喇嘛我须得立刻下山求救。澄通道:只怕远水救不着近火。韦小宝道:那么咱们护送行痴大师,冲了出去。澄通点头道:看来只有这个法子。咱们三十七名少林僧,再加上师叔的僮儿,要抵挡三千多名喇嘛,那是万万不能,但要从空隙中冲,却也不是什么难事。韦小宝道:就只怕行痴大师和他师父玉林大师不肯,他们说生死都是一般,逃不逃也没什么分别。澄通皱眉道:这就须请师叔劝上一劝。
韦小宝摇头道:劝服行痴大师,还有法子,要劝那玉林老和尚,老子可是服输啦,这叫做老鼠拉乌龟,没下嘴的地方。向下望去,只见一群群喇嘛散坐各处,似乎杂乱无章,却又分布均匀,上山下山的通道更是人数众多,眼见天色一黑,这三千喇嘛一涌而上,清凉寺中的和尚只有大叫我佛慈悲的份儿,心想:他妈的,老子做什么和尚,倘若做了喇嘛,这当儿岂不是得意洋洋,用不着担半点心事平时吃肉逛窑子,还不算在内。
一想到逛窑子三字,脑海中灵光一闪,已有计较,当下不动声色,道:我回禅房睡他妈的一觉。澄通愕然,瞪目而视。韦小宝不再理他,径自下峰,回寺入房。
过不多时,澄心、澄观、澄光、澄通四僧齐来求见。韦小宝让四人入房,眼见各人脸有惊惶之色,他伸个懒腰,打个呵欠,懒洋尖的问道:各位有什么事
澄心道:山下喇嘛聚集,显将不利本寺,愿闻方丈师叔应付之策。韦小宝道: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好睡觉了。大伙儿在劫难逃,只好逆来顺受,刀来颈受,人家一刀砍来,用脖子去顶他一顶,且看那刀子是否锋利,砍不砍得进去。
澄心等三僧知他是信口胡扯,澄观却信以为真,说道:众喇嘛这些刀子看来甚是锋利,我们的脖子是抵不住的。师叔,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倒是不错。但刀来颈受,未免过分。当年达摩祖师,也没教人只挨刀子不反抗,否则的话,大家也不用学武了。韦小宝点头道:依澄观师侄之见,刀来颈受是不行的澄观道:不行。但如拳来胸受,脚来腹受,倒还可以。他内功深湛,对方向他拳打足踢,也可不加抵挡,只须运起内功,自可将人拳脚反弹出去。
韦小宝道:那些喇嘛都带了戒刀禅杖,不知有什么法子,能开导得他们不用兵刃澄观一呆,道:这些喇嘛只怕不可理喻,要他们放下屠刀,似乎非一朝一夕之功。
韦小宝道:这就难了,不知四位师侄,有什么妙计澄心道:为今之计,只有大伙儿保了玉林、行痴、行癫三位,乘隙冲出。他们旨在掳劫行痴大师,寺中其余僧侣不会武功,谅这些喇嘛也不会加害。韦小宝道:好,咱们去跟那三位老和尚说去。
当下率领了四僧,来到后山小庙。小沙弥通服进去,玉林等听得住持到来,出门迎迓。一见之下,玉林、行痴、行癫都是大为错愕。三僧只说新住持晦明禅师是少林寺晦聪方丈的师弟,是一个位年纪甚轻的高僧,不料竟然是他。
玉林和行痴登时便即明白,那是出于皇帝的安排,用意是在保护父亲。释家规矩甚严,住持是一庙之主,玉林等以礼参见。韦小宝恭敬还礼,一同进了禅房。
玉林请他在中间的蒲团坐下,余人两旁侍立。韦小宝心中大乐:老子中间安坐,老皇爷站在旁边侍候,就是小皇帝也没这般威风。强忍笑容,说道:玉林大师,行痴大师,两位请坐。玉林和行痴坐了。
玉林说道:方丈大师住持清凉,小僧等未来参谒,有劳方丈大驾亲降,甚是不安。韦小宝道:好说。小衲知道三位不喜旁人打扰,因此一直没来看你们。若不是今日发生了一件大事,小衲还是不会来的。他常听老和尚自己谦称老衲,心想自己年纪小,便自称小衲。众僧听他异想天开,村撰了一个称呼出来,不觉暗暗好笑。玉林道:是。却不问是何大事。
韦小宝道:澄光师侄,请给三位说说。玉林知道新住持法名晦明,也知少林寺晦字辈比澄字辈高了一辈,但眼见这小和尚油头滑脑,却对这位本寺前任住持,庄严慈祥的有德老僧口称师侄,还是心下一怔。
澄光恭恭敬敬的应了,便将寺周有数千喇嘛重重围困等情说了。
玉林闭目沉思半晌,睁开眼来,说道:请问方丈大师,如何应付。
韦小宝道:这些喇嘛僧在本寺周围或坐或立,只是观赏风景,别无他意。这里风景清雅,他们来游山玩水,也是有的。行颠忍不住道:倘若中观赏风景,不会将本寺团团围住,好几个时辰不去。他们定是想来捉了行痴师兄去。韦小宝道:小衲心想天下青庙黄庙,都是我佛座下的释氏弟子,他们如要请行痴大师去,也必是仰慕三位大师佛法深湛,请你们去喇嘛庙讲经说法。说不定众喇嘛仰慕我中土佛法,大家不做喇嘛,改做和尚,那也是极好的机缘。行颠连连摇头,不以为然,说道:未必,未必。
澄观道:方丈师叔,那么他们为什么都带了兵器呢韦小宝合十道:他们带了禅杖戒刀,声势汹汹,或许真是想杀寺僧侣之头。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们自当马来颈受,这叫做我不给人杀头,谁给人杀头不生不死,不垢不净。有生故有灭,有头故有杀。佛有三德:大定、大智、大悲。众喇嘛持刀而来,我们不闻不见,不观不识,是为大定;他们举刀欲砍,我们当他刀即是空,空即是刀,是为大智;一刀刀将咱们的光头都砍将下来,大家鸣呼哀哉,是为大悲。他在寺中日久听了不少佛经中的言语,便信口胡扯一番。澄观道:方太师叔,这大悲的悲字,恐怕是慈悲的悲,不是悲哀的悲。
韦小宝微笑道:师侄也说得是,想我佛割肉喂鹰,舍身饲虎,实在大慈大悲之至。那些喇嘛虽然凶顽,比之恶鹰猛虎,总究会好些,那么我们舍身以如恶喇嘛之愿,也是大慈大悲之心。澄观合十道:师叔妙慧,令人敬服。韦小宝道:昔日玉林大师曾有言道:出家人与世无争,逆来顺受。清凉寺倘然真有祸殃,那也是在劫难逃。我们一齐在恶喇嘛刀下圆寂,同赴西方极乐世界,一路甚是热闹,倒也有趣得紧。
众僧面面相觑,均想韦小宝的话虽也言之成理,毕竟太过迂腐,恐怕是错解了佛法。澄心、澄通又觉这些言语与他平素为人全然不合,料想他说的是反话,多半是要激得玉林与行痴自行出言求救。只有澄观一人信之不疑,欢喜赞叹。
众僧默然半晌。行颠突然大声道:师父曾说,西藏喇嘛要捉了师兄去,乃是想虐害万民,要占咱们这花花世界。咱们自己的生死不打紧,千千万万的百姓都要受他们欺侮压迫,岂不是大大的罪业师父曾道,咱们决不能任由他们如此胡作非为。
韦小宝点头道:师兄这番话很是有理,比之小衲所见,又高了一层。只是眼下喇嘛势大,咱们只怕寡不敌众。行颠道:我们保护了师父师兄,冲将出去,料想恶喇嘛也挡不住。韦小宝道:就恐怕争斗一起,不免要杀伤众喇嘛的性命。阿弥陀佛,我佛有释家诸戒,首戒杀生。这便如何是好行颠道:是他们要来杀人,我们迫不得已,但求自保。能够不杀人,当然最好,可也不能眼睁睁的束手待毙。
忽然门外脚步声响,少林僧澄觉快步进来,说道:启禀方丈师叔,山下众喇嘛刚才一齐上山,又逼近了约莫一百丈,停了下来。韦小宝道:为什么上了一段路,却又停下恐怕是忽受我佛感化,生了悔悟之心,明白了回头是岸的道理。
行颠大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他们只待天一黑,便一鼓作气,冲进来了。他昔年是正黄旗大将,进关时身经百战,深知行军打仗之法,后来才做顺治的御前侍卫总管。
韦小宝道:待他们一进本寺大雄宝殿,见到我佛如来的庄严宝相,忽然悬悬什么勒马,也是有的。行颠怒道:你这位小方丈,实在胡胡唉,不会的。他本想说实在胡涂,总算想到不可对方丈无礼,话到口边,忽然悬崖勒马。
玉林一直默不作声,听着众人辩论,眼见行颠额头青筋迸现,说话越来越大声,微微一笑,说道:行颠,你自己才实在胡涂。方丈大师早已智珠在握,成竹在胸,你又何必多所忧虑行颠一怔,道:啊,原来方丈大师早有妙策。
韦小宝愁眉苦脸,说道:我妙策是没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大家既然都说冲出去的好,那么咱们就冲出去罢只不过若非迫不得已,千万不可多伤人命。行颠和澄心一齐称是。韦小宝道:那么大家收拾收拾,一等天黑,他们还没动手,咱们先冲了下去。向东冲到阜平县县城,这些喇嘛再恶,总不敢公然来攻打县城。行颠等又都称善。
行痴忽然说道:我是不祥之身,上次已为我伤了不少性命。就算这次逃过了厄难,他们仍然死心不息。多造杀业,终无已时。
行颠道:师兄,这些恶喇嘛想将你绑架了去,残害天下百姓。行痴叹道:我是世间祸胎,等得他们到来,我当众自焚其身,让他们从此死了这条心,也就是了。行颠急道:皇皇不,师兄,那是万万不可,我代你焚身便是。行痴微微一笑,道:你代我焚身,有何用处他们只是要捉了我去,有所挟制而已。
众僧默然半晌。玉林道:善哉,善哉行痴已悟大道,这才是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真义。韦小宝心中骂道:臭和尚,他说的是真义,我说的便是假义了玉林又道:待会众喇嘛到来,老衲和行痴一同焚身,方丈大师和众位师兄不可阻拦。
韦小宝和众僧面面相觑,尽皆骇然。
行痴缓缓道:昔日攻城掠地,生灵涂炭,小僧早已百死莫赎。今日得为黎民舍身,亦不过以偿当年罪业之万一。倘若再因小僧而争斗不息,多伤人命,那更增我的罪业了。我意已决,还请各位护持,成此因缘。若能由此而感化众位喇嘛,去恶向善,更是一件好事。说着站起身来,向韦小宝及少林五僧合十躬身。
澄心等见他神色,显是心意甚坚,难以进言,只得辞出,回到文殊殿中。韦小宝招集三十六名少林僧,说知此事。众僧都道,两位大师要自焚消业,那是万万不可,事到临头,只好以武力阻止。
韦小宝道:大家都要保护三位大师周全,是不是众僧齐道:是韦小宝道:那也不难。大家听我的话。你们三十六位,现下冲出寺去,齐攻东路,装作向山下突围,可是难以,又退回寺中,不过须得顺手牵羊,擒拿四五十名喇嘛上来。澄心道:方丈之意,是否将这些喇嘛作为人质,使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如此,那么所擒拿的位份越高越好。
韦小宝道:要擒拿大喇嘛恐怕不容易,不免多有杀伤,咱们只须捉来几十个小喇嘛也就够了。众僧不明他用意,但方丈有命,便都奉令出寺。
过不多时,只听得山腰里喊声大作,韦小宝站在鼓楼上观看,见三十六名少林僧冲入喇嘛群中,刀光闪动,打了起来。
这三十六名僧人都是少林寺高手,寻常喇嘛自然不是敌手,冲出数十丈后,挡路的喇嘛愈聚愈多。澄心等拳打足踢,掌劈指戳,顷刻间打倒了数十人。澄心高声叫道:敌人势大,冲不出去,暂且回寺,再作道理。他内力深厚,这几句呼声远远传了出去,山谷鸣响。澄通也纵声叫道:冲不出去,如何是好澄心叫道:大家捉些喇嘛回去,教他们有所顾忌,不敢胡乱害人。众僧或双手各抓一名喇嘛,或肩上扛了一名,转身入寺。澄心与澄光断后,又点倒数人。但听得喇嘛阵后有人以藏语传令。众喇嘛呐喊叫骂,却不追来。
韦小宝笑嘻嘻的在寺门前迎接,一点人数,擒来了四十七名喇嘛。回到文殊殿中,韦小宝道:把这些家伙全身衣服剥光了,每人点上十八道穴,都去锁在后园柴房之中。
众僧均觉方丈这道法谕高深莫测,当下将四十七喇嘛都剥得赤条条地,身上加点穴道,锁入柴房。
韦小宝合十说道:世间诸色相,皆空皆无,无我无人,无和尚无喇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和尚即喇嘛,喇嘛即和尚。诸位师侄,大家脱下袈裟,穿上喇嘛的袍子罢众僧尽皆愕然,面面相觑。
韦小宝大声叫道:双儿,你过来,帮我扮小喇嘛。双儿一直候在殿外,当即进殿,检了一件最小的喇嘛袍子,助他换上。韦小宝身材矮小,穿了仍是太大,便拔出匕首,将袍子下和衣袖都割了一截,腰间束上衣带,勉强将就,带上喇嘛冠,宛然便是个小喇嘛,对双儿道:你也扮个小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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