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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喜道:原来如此。我恩师他老人家如此照应,吴香主一番好意,做兄弟的实在感激不尽。吴香主大名,四海无不知闻,原来是会中兄弟,那真是刮刮叫,别别跳,乖乖不得了。其实吴六奇的名字,他今日还是第一次听见,见徐天川等人肃然起敬,喜形于色,便顺口加上几句。
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手刃大奸臣鳌拜,那才叫四海无不知闻呢。大伙儿是自己兄弟,客气话也不用说了。我得罪了韦兄弟属下的侍卫,才请得你到来,还请勿怪。
韦小宝笑道:他奶奶的,这些家伙狗皮倒灶,输了钱就混赖。吴大哥给他们吃点儿苦头,教训教训,教他们以后赌起钱来规规矩矩。兄弟还得多谢你呢。
吴六奇哈哈大笑。众人坐了下来,吴六奇问起云南之事,韦小宝简略说了。吴六奇听说已拿到吴三桂要造反的真凭实据,心中大喜,没口子的称赞,说道:这奸贼起兵造反,定要打到广东,这一次要跟他大干一场。待得打垮了这奸贼,咱们再回师北上,打上北京。
说话之间,家后堂香主马超兴也已得讯赶到,和吴六奇相见,自有一番亲热。谈到刚才赌场中的种种情事,吴六奇破口大骂冯锡范,说他暗施偷袭,阴险卑鄙,定要跟他好好的打上一架。
韦小宝说到冯锡范在北京要杀陈近南之事。吴六奇伸手在赌台上重重一拍,说道:如此说来,咱们便在这里干了他、一来给关夫子报仇,二来给总舵主除去一个心腹大患,三来也可一雪今日给他暗算的耻辱。他一生罕遇敌手,这次竟给冯锡范制住了动弹不得,实是气愤无比。
马超兴道:李自成是害死崇祯天子的大反贼,既是到了柳州.咱们可也不能轻易放过了。天地会忠于明室,崇祯为李自成所逼,吊死煤山,天地会自也以李自成为敌。
韦小宝道:郑家打的是大明旗号,郑克爽这小子却去跟李自成做一路,那么他也成了反贼,咱们一不做,二不休,连他一起干了。更给总舵主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接口。天地会是台湾郑氏的部属,不妨杀了冯锡范,却不能杀郑二公子。何况众人心下雪亮,韦小宝要杀郑克爽,九成九是假公济私。吴六奇岔开话头,问起胖瘦二头陀等人的来历,韦小宝含糊以应,只说胖头陀和陆高轩二人是江湖上的朋友,自己于二人有恩,因此二人对自己甚是忠心。吴六奇对那自行解穴的乡下老头甚是佩服,说道:兄弟生平极少服人,这位仁兄的武功高明之极,兄弟自愧不如。武林中有如此功夫的人寥寥可数,怎么想来想去,想不出是谁。
众人议论了一会。马超兴派出本堂兄弟,去查访李自成、冯锡范等人落脚的所在,一面给风际中、玄贞、双儿三人治伤。
韦小宝问起双儿如何一路跟随着自己。原来她在五台山上和韦小宝失散后,到处寻找,后来向清凉寺的和尚打听到已回了北京,于是跟着来到北京,韦小宝派去向她传讯的人,自然便没遇上。那时韦小宝却又已南下,当即随后追来,未出河北省境便已追上。她小孩儿家心中另有念头,担心韦小宝做了鞑子的大官,不再要自己服侍了,不敢出来相认,偷了一套骁骑营军土的衣服穿了,混在骁骑营之中,一直随到云南、广西。直到赌场中遇险,阿珂要刺伤韦小宝眼睛,这才挺身相救。
韦小宝心中感激,搂住了他,往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笑道:傻丫头,我怎会不要你服侍我一辈子都要你服侍,除非你自己不愿意服侍我了,想去嫁人了。
双儿又是欢喜,又是害羞,满脸通红,道:不,不,我我不会去嫁人的。
当晚马超兴在柳州一家妓院内排设筵席,替吴六奇接风。饮酒之际,会中兄弟来报,说道已查到李自成一行人的踪迹,是在柳江中一所木排小屋之中。柳州盛产木材,柳州棺材,天下驰名。是以有住在苏州,着在杭州,吃在广州,死在柳州之谚。木材扎成木排,由柳江东下。柳江中木排不计其数,在排屋之中隐身,确是人所难知,若非天地会在当地人多势众,只怕也无法查到。
吴六奇拍案而起,说道:咱们快去,酒也不用喝了。马超兴道:此刻天色尚早,两位且慢慢喝酒。待兄弟先布置一下,可莫让他们走了。出去吩咐部属行事。
待到二更天时,马超兴领带众人来到柳江江畔,上了两艘小船。三位香主同坐一船。小船船夫不用吩咐,自行划出,随后有七八艘小船远远跟来,在江上划出约莫六八里地,小船便即停了。一名船夫钻进舱来,低声道:禀告三位香主:点子就在对面木排上。
韦小宝从船篷中望出去,只见木排上一间小屋,透出一星黄光,江面上东一艘、西一艘尽是小船,不下三四十艘。马超兴低声道:这些小船,都是我们的。韦小宝大喜,心想一艘船中若有十人,便有三四百人,李自成和冯锡范再厉害,还能逃上了天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有人沿着江岸,一边飞奔,一边呼叫:李自成李自成你缩头缩脑,躲在哪里李自成,有没有胆子出来李自成却是李西华的声音。
木排上小屋中有人大声喝道:谁在这里大呼小叫
江岸上一条黑影纵身飞跃,上了木排,手中长剑在冷月下发出闪闪光芒。
排上小屋中钻出一个人来,手持禅杖,正是李自成,冷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烦了,要老子送你小命,是不是
李西华道:今日取你性命,就怕你死了也还是个胡涂鬼。你可知我是谁李自成道:李某杀人过百万,哪能一一问姓名。上来罢。这上来罢三字,宛如半空中打个霹需,在江上远远传了出去,呼喝一声,挥杖便向李西华打去。李西华侧身避开,长剑贴住杖身,跃起身来,剑尖凌空下刺。李自成挺杖向空戳去。李西华身在半空,无从闪避,左足在杖头一点,借力一个筋斗翻出,落下时单足踏在木排边上。
吴六奇道:划近去瞧个清楚。船夫扳浆划前。马超兴道:有人来纠缠他一下,咱们正好行事。向船头一名船夫道:发下号令。那船夫道:是。从舱中取一盏红色灯笼,挂在桅杆上,便见四处小船中都有人溜人江中。
韦小宝大喜,连叫:妙极,妙极他武功不成,于单打独斗无甚兴趣,这时以数百之众围攻对方两人,稳操胜券,正是投其所好,何况眼见己方会众精通水性,只须钻到木排底下,割断排上竹索,木排散开,对方还不手到擒来一想到木排散开,忙道:马大哥,那边小屋中有个姑娘,是兄弟未过门的老婆,可不能让她在江里淹死了。
马超兴笑道:韦兄弟放心,我已早有安排。下水的兄弟之中,有十个专管救你这位夫人。这十个兄弟一等一水性,便是一条活鱼也捉上来了,包管没岔子。韦小宝喜道:那好极了。心想,最好是淹死了那郑克爽。但要马超兴下令不救郑克爽,这句话终究说不出口。
小船慢慢划近,见木排上一团黑气、一道白光,盘旋飞舞,斗得甚紧,吴六奇摇头道:李自成没练过上乘武功,全仗膂力支持,不出二十招,便会死在这李西华剑下,想不到他一代枭雄,竟会毕命于柳江之上,韦小宝看不清两人相斗的情形,只是见到李自成退了一步,又是一步。
忽听得小屋中阿珂说道:郑公子,快请冯师父帮我爹爹。郑克爽道:好。师父,请你把这个子打发了罢小屋板门开处,冯锡范仗剑而出。
这时李自成已被逼得退到排边,只须再退一步,便踏人了江中,冯锡范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灵台穴了。长剑缓缓刺出,果然是刺向李西华的灵台穴。李西华正要回剑挡架,突然间小屋顶上有人喝道,喂,小子,我刺你背心台穴了白光一闪,一人如飞鸟般扑将下来,手中兵刃疾刺冯锡范后心。
这一下人人都是大出意料之外,没想到在这小屋顶上另行伏得有人。冯锡范不及攻击李西华,侧身回剑,架开敌刃,当的一声,嗡嗡声不绝,来人手中持的是柄单刀。双刃相交,两人都退了一步,冯锡范喝问:甚么人那人笑道:我认得你是半剑有血冯锡范,你不认得我么韦小宝等这时都已看得清楚,那人身穿粗布衣裤,头缠白布,腰间围一条青布阔带,足登草鞋,正是日间在赌场中自解穴道的那个乡农。想是他遭了冯锡范的暗算,心中不忿,来报那一剑之辱。
冯锡范森然道,以阁下如此身手,谅非无名之辈,何以如此藏头露尾,躲躲闪闪那乡农道:就算是无名之辈,也胜于半剑有血。冯锡范大怒,挺剑刺去。那乡农既不闪避,也不挡架,举刀向冯锡范当头砍落,骤看似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其实这一刀后发先至,快得异乎寻常。冯锡范长剑剑尖离对方尚有尺许,敌刃已及脑门,大骇之下,急忙向左窜出。那乡农挥刀横削,攻他腰胁。冯锡范立剑相挡,那乡农手中单刀突然轻飘飘的转了方向,劈向他左臂。冯锡范侧身避开,还了一多剑,那乡农仍不挡架,挥刀攻他手腕。
两人拆了三招,那乡农竟是攻了三招,他容貌忠厚木纳,带着三分呆气,但刀法之凌厉狠辣,武林中实所罕见。吴六奇和马超兴都暗暗称奇。
冯锡范突然叫道:且住跳开两步,说道:原来尊驾是百胜那乡农喝道:打便打,多说甚么纵身而前,呼呼呼三刀。冯锡范便无余暇说话,只得打起精神,见招拆招。冯锡范剑法上也真有高深造诣,这一凝神拒敌,那乡农便占不到上风。二人刀剑忽快忽慢,有时密如连珠般碰撞数十下,有时回旋转身,更不相交一招。
那边厢李自成和李西华仍是恶斗不休。郑克爽和阿珂各执兵刃,站在李自成之侧,俟机相助。李自成一条禅杖舞将开来,势道刚猛,李西华剑法虽精,一时却也欺不近身。斗到酣处,李西华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敌人脚边,剑尖上斜,已指住李自成小腹,喝道:你今日还活得成么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泊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
阿珂和郑克爽都吃了一惊,待得发觉,李自成已然受制,不及相救。
李自成突然嗔目大喝,人人都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这一喝之威,直如雷震。李西华一惊长剑竟然脱手。李自成飞起左腿,踢了他一个筋斗,禅杖杖头已顶在他胸口,登时将他压在木排之下,再也动弹不得。这一下胜败易势,只顷刻之间,眼见李自成只须禅杖舂落,李西华胸口肋骨齐断,心肺碎裂,再也活不成了。
李自成喝道:你如服了,便饶你一命。李西华道:快将我杀了,我不能报杀父大仇,有何面目活在人世之间李自成一声长笑,说道:很好双臂正要运劲将禅杖插下,一片清冷的月光从他身后射来,照在李西华脸上,但见他脸色平和,微露笑容,竟是全无惧意。李自成心中一凛,喝道:你是河南人姓李吗
李西华道:可惜咱们姓李的,出了你这样一个心胸狭窄、成不得大事的懦夫。李自成颤声问道:李岩李公子是你甚么人李西华道:你既知道了,那就很好。说着微微一笑。
李自成提起禅杖,问道:你是李兄弟兄弟的儿子李西华道:亏你还有脸称我爹爹为兄弟。李自成身子晃了几下。左手按住自己胸膛,喃喃道:李兄弟留下了后人你你是红娘子生的罢李西华见他禅杖提起数尺,厉声道:快下手罢尽说这些干么
李自成退开两步,将禅杖拄在木排之上,缓缓的道:我生平第一件大错事,便是害了你爹爹。你骂我心胸狭窄,是个成不得大事的懦夫,不错,一点不错你要为你爹爹报仇,原是理所当然。李自成生平杀人,难以计数,从来不放在心上,可是杀你爹爹,我我好生有愧。突然间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李西华万料不到有此变故,跃起身来,拾回长剑,眼见他白须上尽是斑斑点点的鲜血,长剑便刺不进去,说道:你既内心有愧,胜于一剑将你杀了。飞身而起,左足在系在排上的巨索上连点数下,已跃到岸上,几个起落,隐入了黑暗之中。
阿珂叫了声:爹走到李自成身边,伸手欲扶。李自成摇摇手,走到木排之侧,左脚跨出,身子便沉入江中阿珂惊叫:爹你你别
众人见江面更无动静,只道他溺水自尽,无不骇异。过了一会,却见李自成的头顶从江面上探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凝气在江底步行,铁禅杖十分沉重,身子便不浮起。
但见他脑袋和肩头渐渐从江面升起,踏着江边浅水,一步步走上了岸,拖着铁禅杖,脚步蹒跚,慢慢远去。阿珂回过身来,说道:郑公子,我爹爹他他去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奔过去扑在郑克爽怀中。郑克爽左手搂住了她,右手轻拍她背脊,安慰道:你爹爹走了,有我呢一言未毕,突然间足下木材滚动。两人大叫:啊哟摔入江中。
天地会家后堂精通水性的好手潜人江中,将缚住木排的竹索割断,木材登时散开。
冯锡范急跃而起,看准了一根大木材,轻轻落下。那乡农跟着追到,呼的一刀,迎头劈下,冯锡范挥剑格开。两人便在大木材上继续厮拚,这番相斗,比之适才在木排上过招,又难了几倍。木材不住在水中滚动,立足固然难稳,又无从借力。冯锡范和那乡农却都站得稳稳地,刀来剑往,丝毫不缓。圆木顺着江水流下,渐渐飘到江心。
吴六奇突然叫道:啊哟我想起来了,这位兄弟是百胜刀王胡逸之。他他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快追,划船过去。
马超兴奇道:胡逸之那不是又有个外号叫作美刀王的吗此人风流英俊,当年说是武林中第一美男子,居然扮作了个傻里傻气的乡巴佬
韦小宝连问:我的老婆救起来了没有
吴六奇脸有不悦之色,向他瞪了一眼,显然是说:百胜刀王胡逸之遭逢强敌,水面凶险,我们怎不立即上前相助你老是记挂着女子,重色轻友,非英雄所为。
马超兴叫道:快传下令去,多派人手,务须相救那个小姑娘。
后梢船夫大声叫了出去。
忽见江中两人从水底下钻了上来,托起湿淋淋的阿珂,叫道:女的拿住了。跟着左首一人抓住郑克爽的衣领,提将起来,叫道:男的也拿了。众人哈哈大笑。
韦小宝登时放心,笑逐颜开,说道:咱们快去瞧那百胜刀王,瞧他跟半剑有血打得怎样了。坐船于吴六奇催促之下,早就在四桨齐划,迅速向胡冯二人相斗的那根大木驶去,越划越近。溶溶月色之下,见江面上白光闪烁,二人兀自斗得甚紧。
二人武功原也不分上下,但冯锡范日间和风际中、玄贞道人拼了两掌,风际中内力着实了得,当时已觉胸口气血不畅,此刻久斗之下,更觉右胸隐隐作痛。在这滚动不休的大木之上,除了前进后退一步半步之外,绝无回旋余地,百胜刀王胡逸之的刀法招招险、刀刀狠,只攻不守,每一刀似乎都是要拚个同归于尽。这等打法若在武艺平庸之人使来,本是使泼耍赖,但胡逸之刀法自成一家,虽险实安。他武功本已精奇,加上这一般凌厉无前的狠劲,冯锡范不由得心生怯意,又见一艘小船划将过来,船头站着数人,一瞥之下,赫然有日间在赌场中相遇的老化子在内。
胡逸之大喝一声,左一刀,右两刀,上一刀,下两刀,连攻六刀。冯锡范奋力抵住,百忙中仍还了两剑,门户守得严密异常。吴六奇赞道:好刀法好剑法胡逸之又是挥刀迎面直劈。冯锡范退了半步,身子后仰,避开了这刀,长剑晃动,挡住身前。这时他左足已踏在大木末端,脚后跟浸在水中,便半寸也退不得了。胡逸之再砍三刀,冯锡范还了三剑,竟分毫不退。胡逸之大喝一声,举刀直砍下来。冯锡范侧身让开,不料胡逸之这一刀竟不收手,向下直砍而落,嚓的一声,将大木砍为两段。
冯锡范立足之处是大木的末端,大木一断,他啊的一声,翻身入水。胡逸之钢刀脱手,向他身上掷出。冯锡范身在水中,闪避不灵,眼见钢刀掷到,急挥长剑掷出,刀剑铮的一声,空中相交,激出数星火光,远远荡了开去,落入江中。冯锡范潜入水中,就此不见,胡逸之暗暗心惊:这人水性如此了得,刚才我如跟他一齐落水,非遭他毒手不可。
吴六奇朗声说道:百胜刀王,名不虚传今日得见神技,令人大开眼界。请上船来共饮一杯如何
胡逸之道:叨扰了一跃上船。船头只微微一沉,船身竟无丝毫晃动。韦小宝不明这一跃之难,吴六奇、马超兴等却均大为佩服。吴六奇拱手说道:在下吴六奇。这位马超兴兄弟,这位韦小宝兄弟。我们都是天地会的香主。
胡逸之大拇指一翘,说道:吴兄,你身在天地会,此事何等隐秘,倘若泄漏了风声,全家性命不保。今日初会,你居然对兄弟毫不隐瞒,如此豪气,好生令人佩服。
吴六奇笑道:倘若信不过百胜刀王,兄弟岂不是成了卑鄙小人么
胡逸之大喜,紧紧握住他手,说道:这些年来兄弟隐居种菜,再也不问江湖之事,不料今日还能结交到铁丐吴六奇这样一位好朋友。说着携手入舱。他对马超兴、韦小宝等只微一点头,并不如何理会。
韦小宝见他打败了郑克爽的师父,又是佩服,又是感谢,说道:胡大侠将冯锡范打入江中,江里的王八甲鱼定然咬得他全身是血。半剑有血变成了无剑有血,哈哈
胡逸之微微一笑,说道:韦香主,你掷骰子的本事,可不错啊。
这句话本来略有讥嘲之意,笑他武功不行,只会掷骰子作弊骗羊轱。韦小宝却也不以为忤,反觉得意,笑道:胡大侠砌牌的本事,更是第一流高手,咱哥儿俩联手推庄,赢了那矮胖子不少银子,胡大侠要占一半,回头便分给你。胡逸之笑道:韦香主下次推庄,兄弟还是帮庄,跟你对赌,非输不可。韦小宝笑道:妙极,妙极
马超兴命人整治杯盘,在小船中饮酒。
胡逸之喝了几杯酒,说道:哨们今日既一见如故,兄弟的事,自也不敢相瞒,说来惭愧,兄弟二十余年来退出江湖,隐居昆明城郊,只不过为了一个女子。
韦个宝道:那个陈圆圆唱歌,就有一句叫做英雄甚么是多情。既是英雄,自然是要多情的。吴六奇眉头一皱,心想:小孩子便爱胡说八道,你懂得甚么
不料胡逸之脸色微微一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英雄无奈是多情,吴梅村这一句诗,做得甚好,可是那拟三桂并不是甚么英雄,他也不是多情,只不过是个好色之徒罢了。轻轻哼着圆圆曲中的两句: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对韦小宝道:韦香主,那日你在三圣庵中,听陈姑娘唱这首曲子,真是耳福不浅。我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断断续续的,这首曲子也只听过三遍,最后这一遍,还是托了你的福。
韦小宝奇道:你在她身边住了二十三年你你也是陈圆圆的姘么
胡逸之苦笑道:她她嘿嘿,她从来正眼也不瞧我一下。我在三圣庵中种菜扫地、打柴挑水,她只道我是个乡下田夫。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望一眼,都感骇异,料想这位美刀王必是迷恋陈圆圆的美色,以致甘为佣仆。此人武功之高,声望之隆,当年在武林中都算得是第一流人物,居然心甘情愿的去做此低三下四之人,实令人大惑不解。看胡逸之时,见他白发苍苍,胡子须稀落落,也是白多黑少,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又哪里说得上一个美字
韦小宝奇道:胡大侠,你武功这样了得,怎么不把陈圆圆一把抱了便走
胡逸之一听这话,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眼中精光暴盛。韦小宝吓了一跳,手一松,酒杯摔将下来,溅得满身都是酒水。胡逸之低下头来,叹了口气,说道:那日我在成都,无意中见了陈姑娘一眼,唉,那也是前生冤孽,从此神魂颠倒,不能自拔。韦香主,胡某是个没出息、没志气的汉子。当年陈姑娘在平西王府中之时,我在王府里做园丁,给她种花拔草。她去了三圣庵,我便跟着去做伙夫。我别无他求,只盼早上晚间偷偷见到她一眼,便已心满意足,怎怎会有丝毫唐突佳人的举动
韦小宝道:那么你心中爱煞了她,这二十几年来,她竟始终不知道
胡逸之苦笑摇头,说道:我怕泄漏了身份,平日一天之中,难得说三句话,在她面前更是哑口无言。这二十三年之中,跟她也只说过三十九句话。她倒向我说过五十五句。韦小宝笑道:你倒记得真清楚。
吴六奇和马超兴均感恻然,心想他连两人说过几句话,都数得这般清清楚楚,真是情痴已极。吴大奇生怕韦小宝胡言乱语,说话伤了他心,说道:胡大哥,咱们性情中人,有的学武成痴,有的爱喝酒,有的爱赌钱。陈圆圆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爱鉴赏美色、可是对她清清白白,实在难得之极。兄弟斗胆,有一句话相劝,不知能否采纳么
胡逸之道:吴兄请说。吴六奇道:想那陈圆圆,当年自然美貌无比,但到了这时候,年纪大了,想来胡逸之连连摇头,不愿再听下去,说道:吴兄,人各有志。兄弟是个大傻瓜,你如瞧不起我,咱们就此别过。说着站起身来。
韦小宝道:且慢胡兄,陈圆圆的美貌,非人世间所有,真如天上仙女一般。幸好吴香主、马香主没见过,否则一见之后,多半也是甘心要给她种菜挑水,我天地会中就少了两位香主啦
吴六奇心中暗骂:他妈的,小鬼头信口开河。书小宝续道:我这可是亲眼见过的。她的女儿阿珂,只有她一半美丽,不瞒你说,我是打定了主意,就是千刀万剐,粉身碎骨,也非娶她做老婆不可,昨天在赌场之中,她要挖我眼睛,心狠手辣,老子也不在乎,这个,你老兄是亲眼所见,并无虚假。
胡逸之一听,登时大兴同病相怜之感,叹道:我瞧那阿珂对韦兄弟,似乎有点流水无情。韦小宝道:甚么流水无情,简直恨我入骨。他妈的胡大哥,你别误会,我这是随口骂人,可不是骂她的妈陈圆圆那阿珂不是在我胸口狠狠刺了一剑么后来又刺我眼珠,若不是我运气好,她早已谋杀了亲夫。她她哼,瞧上了台湾那个郑公子,一心一意想跟他做夫妻,偏偏那姓郑的在江中又没淹死。
胡逸之坐了下来,握住他手,说道:小兄弟,人世间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你能遇到阿珂,跟她又有师姊师弟的名份,那已是,并不是非做夫妻不可的。你一生之中,已经看过她许多眼,跟她说过许多话。她骂过你,打过你,用刀子刺过你,那便是说她心中有了你这个人,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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