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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鹿鼎记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金庸
韦小宝点头道:你这话很对。她如对我不理不睬,只当世上没我这个人,这滋味就挺不好受。我宁可她打我骂我,用刀子杀我。只要我没给她杀死,也就是了。
胡逸之叹道:就给她杀了,也很好啊。她杀了你,心里不免有点抱歉,夜晚做梦,说不定会梦见你;日间闲着无事,偶然也会想到你,这岂不是胜于心里从来没你这个人吗
吴六奇和马超兴相顾骇然,均想这人直是痴到了极处,若不是刚才亲眼见到他和冯锡范相斗,武功出神入化,真不信他便是当年名闻四海、风流倜傥的美刀王。
韦小宝却听得连连点头,说道:胡大哥,你这番话,真是说得再明白也没有,我以前就没想到。不过我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一定要她做老婆,我可没你这么耐心。阿珂当真要我种菜挑水,要我陪她一辈子,我自然也干。但那个郑公子倘若在她身边,老子却非给他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可。
胡逸之道:小兄弟,这话可不大对了。你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要让她心里高兴,为的是她,不是为你自己。倘若她想嫁给郑公子,你就该千方百计的助她完成心愿。倘若有人要害郑公子,你为了心上人,就该全力保护郑公子,纵然送了自己性命,那也无伤大雅啊。
韦小宝摇头道:这个可有伤大雅之至。赔本生意,兄弟是不干的。胡大哥,兄弟对你十分佩服,很想拜你为师。不是学你的刀法,而是学你对陈圆圆的一片痴情,这门功夫,兄弟可踉你差得远了。
胡逸之大是高兴,说道:拜师是不必,咱哥儿俩切磋互勉,倒也不妨。
吴六奇和马超兴对任何女子都不瞧在眼里,心想美貌女子,窑子里有的是,只要白花花的银子搬出去,要多少就有多少,看来这两个家伙都是失心疯了。
胡韦二人一老一少,却越谈越觉情投意合,真有相见恨晚之感。其实韦小宝是要娶阿珂为妻,那是下定决心,排除万难,苦缠到底,和胡逸之的一片痴心完全不同,不过一个对陈圆圆一往情深,一个对陈圆圆之女志在必得,立心虽有高下之别,其中却也有共通之处。何况胡逸之将这番深情在心中藏了二十三年,从未向人一吐,此刻得能尽情倾诉,居然还有人在旁大为赞叹,击节不已,心中的痛快无可言喻。
马超兴见胡韦二人谈得投机,不便打断二人的兴致,初时还听上几句,后来越听越不入耳,和吴六奇二人暗皱眉头,均想:韦香主是小孩子,不明事理,那也罢了。你胡逸之却为老不尊。教坏了少年人。不由得起了几分鄙视之意。
胡逸之忽道:小兄弟,你我一见如故,世上最难得的是知心人。常言道得好,得一,死而无憾。胡某人当年相识遍天下,知心无一人,今日有缘跟你相见,叫俩结为兄弟如何韦小宝大喜,说道:那好极了。忽然踌躇道:只怕有一件事不妥。胡逸之问道:甚么事韦小宝道:如果将来你我各如所愿,你娶了陈圆圆,我娶了阿珂,你变成我的丈人老头儿了。兄弟相称,可不大对头。
吴六奇和马超兴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
胡逸之怫然变色,愠道:唉,你总是不明白我对陈姑娘的情意。我这一生一世,决计不会伸一根手指头儿碰到她一片衣角,苦有虚言,便如此桌。说着左手一伸,喀的一声,抓下舟中小几的一角,双手一搓,便成木屑,纷纷而落。吴六奇赞道:好功夫
胡逸之向他白了一眼,心道:武功算得甚么我这番深情,那才难得。可见你不是我的知己。
韦小宝没本事学他这般抓木成粉,拔出匕首,轻轻切下小几。的另一角,放在几上,提起匕首,随手几剁,将那几角剁成数块,说道:韦小宝倘若娶不到阿珂做老婆,有如这块茶几角儿,给人切个大八块,还不了手。
旁人见匕首如此锋利,都感惊奇,但听他这般立誓,又觉好笑。
韦小宝道:胡大哥,这么说来,我一辈子也不会做你女婿啦,咱们就此结为兄弟。
胡逸之哈哈大笑,拉着他手,来到船头,对着月亮一齐跪倒,说道:胡逸之今日和韦小宝结为兄弟,此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教我淹死江中。
韦小宝也依着说了,最后这句话却说成教我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心想:我决不会对不起胡大哥,不过万一有甚么错失,我从此不到广西来,总不能在这柳江之中淹死了。别的江河,那就不算。
两人哈哈大笑,携手回入舱中,极是亲热。
吴六奇和马超兴向二人道喜,四人举杯共饮。吴六奇怕这对痴情金兰兄弟又说陈圆圆和阿珂之事,听来着实厌烦,说道:咱们回去罢。胡逸之点头道:好,马兄,韦兄弟,我有一事相求,这位阿珂姑娘,我要带去昆明。
马超兴并不在意,韦小宝却大吃一惊,忙问:带去昆明干甚么
胡逸之叹道:那日陈姑娘在三圣庵中和她女儿相认,当日晚上就病倒了,只是叫着:阿珂,阿珂,你怎么不来瞧瞧你娘又说:阿珂,娘只有你这心肝宝贝,娘想得你好苦。我听得不忍,这才一路跟随前来。在路上我曾苦劝阿珂姑娘回去,陪伴她,她说甚么也不肯。这等事情又不能用强,我束手无策,只有暗中跟随,只盼劝得她回心转意。现下她给你们拿住了,倘若马香主要她答应回去昆明见母,方能释放,只怕她不得不从。
马超兴道:此事在下并无意见,全凭韦香主怎么说就是。
胡逸之道:兄弟,你要娶她为妻,来日方长,但如陈姑娘一病不起,从此再也见不到她女儿,这这可是终身之恨了。说着语音已有些哽咽。
吴六奇暗暗摇头,心想:这人英雄豪气,尽已消磨,如此婆婆妈妈,为了吴三桂的一个爱妾,竟然这般神魂颠倒,岂是好汉子的气概陈圆圆是断送大明江山的祸首之一,下次老子提兵打进昆明,先将她一刀杀了。
韦个宝说道:大哥要带她去昆明,那也可以,不过不过不瞒大哥你说,我跟她明媒正娶、早已拜过天地,做媒人的是沐王府的摇头狮子吴立身。偏偏我老婆不肯跟我成亲,要去改嫁给那郑公子。倘若她答应和我做夫妻,自然就可放她。
吴六奇听到这里,勃然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举掌在几上重重一拍,酒壶酒杯登时尽皆翻倒,大声道:胡大哥,韦兄弟,这小姑娘不肯去见娘,大大的不孝。她跟韦兄弟拜过了堂,已有夫妻名份,却又要去跟那郑公子,大大的不贞。这等不孝不贞的女子,留在世上何用她相貌越美,人品越坏,我这就去把她的脖子喀喇一下扭断,他妈的,省得教人听着心烦,见了惹气。厉声催促艄公:快划,快划。
胡逸之、韦小宝、马超兴三人相顾失色,眼见他如此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额头青筋涨了起来,气恼已极,哪敢相劝坐船渐渐划向岸边,吴六奇叫道:那一男一女在哪里一艘小船上有人答道:在这里绑着。吴六奇向艄公一挥手,坐船转头偏东,向那艘小船划去。吴六奇对韦小宝道:韦兄弟,你我会中兄弟,情如骨肉。做哥哥的不忍见你误于美色,葬送了一生,今日为你作个了断。韦小宝颤声道:这件事还得还得仔细商量,吴六奇厉声道:还商量甚么眼见两船渐近,韦小宝忧心如焚,只得向马超兴求助:马大哥,你劝吴大哥一劝。吴六奇道:天下好女子甚多,包在做哥哥的身上.给你找一房称心满意的好媳妇就是。又何必留恋这等下贱女子韦小宝愁眉苦脸,道:唉,这个这个
突然间呼的一声,一人跃起身来,扑到了对面船头,正是胡逸之。
只见他一钻入船舱;跟着便从后艄钻出,手中已抱了一人,身法迅捷已极,随即跃到岸上,几个起落,已在数十丈外,声音远远传来:吴大哥、马大哥、韦兄弟,实在对不住之至,日后上门请罪,听凭责罚。话声渐远,但中气充沛,仍是听得清清楚楚。
吴六奇又惊又怒、待要跃起追赶,眼见胡逸之已去得远了,转念一想,不禁捧腹大笑。
韦小宝鼓掌叫好,料想胡逸之抱了阿珂去,自然是将她送去和陈圆圆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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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鹿鼎记 第三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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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一纸兴亡看复鹿 千年灰劫付冥鸿
片刻间两船靠拢,天地会中将郑克爽墍推了过来。韦小宝骂道:奶奶的,你杀害天地会中兄弟,又想害死天地会总舵主,非把你开膛剖肚不可。辣块妈妈,你明知阿珂是我老婆,又跟她勾勾搭搭。说着走上前去,左右开弓,拍拍拍拍,打了他四个耳光。郑克墍喝饱了江水,早已萎顿不堪,见到韦小宝凶神恶煞的模样,求道:韦大人,求你瞧在我爹爹的份上,饶我一命。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敢跟阿珂说一句话。韦小宝道:倘若她跟你说话呢郑克墍道:我也不答,否则否则否则怎样,一时说不上来。韦小宝道:你这人说话如同放屁。我先把你舌头割了,好教你便想跟阿珂说话,也说不上。说着拔出匕首,喝道:伸舌头出来郑克墍大惊,忙道:我决不跟她说话便是,只要说一句话,便是混帐王八蛋。韦小宝生怕陈近南责罚,倒也不敢真的杀他,说道:以后你再敢对天地会总舵主和兄弟们无礼,再敢跟我老婆不三不四,想弄顶绿帽给老子戴,老子一剑插在你这奸夫头里。
提起匕首轻轻一掷,那匕首直入船头。郑上墍忙道: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
韦小宝转头对马超兴道:马大哥,他是你家后堂拿住的,请你发落罢。马超兴叹道:国姓爷何等英雄,生的孙子却这么不成器。吴六奇道:这人回到,必跟总舵主为难,不如一刀两段,永无后患。郑克墍大惊,忙道:不,不会的。我回去台湾,求爹爹封陈永华陈先生的官,封个大大的官。马超兴道:哼,总舵主希罕么低声对吴六奇道:这人是郑王爷的公子,咱们倘若杀了,只怕陷得总舵主有弑主之名。天地会是陈永华奉郑之命而创,陈永华是天地会首领,但仍是台湾延平郡王府的属官,会中兄弟若杀了延平王的儿子,陈永华虽不在场,却也脱不了干系。吴六奇一想不错,双手一扯,拉断了绑着郑克墍的绳索,将他提起,喝道:滚你的罢一把掷向岸上。
郑克墍登时便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在空中哇哇大叫,料想这一摔难免筋折骨断,那知屁股着地,在一片草地上滑出,虽然震得全身疼痛,却未受伤,爬起身来,急急走了。吴六奇和韦小宝哈哈大笑。马超兴道:这家伙丢了国姓爷的脸。吴六奇问道:这家伙如何杀伤本会兄弟,陷害总舵主韦小宝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上得岸去,待兄弟跟大哥详说。向天边瞧了一眼,说道:那边尽是黑云,只怕大雨就来了,咱们快上岸罢。一阵疾风刮来,只吹得各人衣衫飒飒作声,口鼻中都是风。
吴六奇道:这场风雨只怕不小,咱们把船驶到江心,大风大雨中饮酒说话,倒有趣得紧。韦小宝吃了一惊,忙道:这艘小船吃不起风,要是翻了,岂不糟糕马超兴微笑道:那倒不用担心。转头向艄公吩咐了几句。艄公答应了,掉过船头,挂起了风帆。此时风势已颇不小,布帆吃饱了风,小船箭也似的向江心驶去。江中浪头大起,小船忽高忽低,江水直溅入舱来。韦小宝枉自外号叫作小白龙,却不识水性,他年纪是小的,这时脸色也已吓得雪白,不过跟这个龙字,却似乎拉扯不上甚么干系了。吴六奇笑道:韦兄弟,我也不识水性。韦小宝大奇道:你不会游水吴六奇摇头道:从来不会,我一见到水便头晕脑胀。韦小宝道:那那你怎么叫船驶到江心来吴六奇笑道:天下的事情,越是可怕,我越是要去碰它一碰。最多是大浪打翻船,大家都做柳江中的水鬼,那也没甚么大不了。何况马大哥外号叫作西江神蛟,水上功夫何等了得马大哥,咱们话说在前,待会若是翻船,你得先救韦兄弟,第二个再来救我。马超兴笑道:好,一言为定。韦小宝稍觉放心。这时风浪益发大了,小船随着浪头,蓦地里升高丈余,突然之间,便似从半空中掉将下来,要钻入江底一般。韦小宝被抛了上来,腾的一声,重重摔上舱板,尖声大叫:乖乖不得了船篷上刹喇喇一片响亮,大雨洒将下来,跟着一阵狂风刮到,将船头、船尾的灯笼都卷了出去,船舱中的灯火也即熄灭。韦小宝又是大叫:啊哟,不好了从舱中望出去,但见江面白浪汹涌,风大雨大,气势惊人。马超兴道:兄弟莫怕,这场风雨果然厉害,待我去把舵。走到后梢,叱喝船夫入舱。风势奇大,两名船夫刚到桅杆边,便险些给吹下江去,紧紧抱住了桅杆,不敢离手。大风浪中,那小船忽然倾侧。韦小宝向左边摔去,尖声大叫,心中痛骂:这老叫化出他妈的这古怪主意,你自己又不会游水,甚么地方不好玩,却到这大风大雨的江中来开玩笑风大雨大,你妈妈的肚皮大。狂风挟着暴雨,一阵阵打进舱来,韦小宝早已全身湿透。猛听得豁喇喇一声响,风帆落了下来,船身一侧,韦小宝向右撞去,砰的一声,脑袋撞在小几之上,忽想:我又没对不起胡大哥,为甚么今日要淹死在这柳江之中啊哟,是了,我起这誓,就是存心不良,打了有朝一日要欺骗他的主意。玉皇大帝,十殿阎王,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韦小宝诚心诚意,决计跟胡大哥有福共享,有难同当。同享甚么福他如娶了陈圆圆难道我也
风雨声中,忽听得吴六奇放开喉咙唱起曲来:走江边,满腔愤恨向谁言老泪风吹,孤城一片,望救目穿,使尽残兵血战。跳出重围,故国悲恋,谁知歌罢剩空筵。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寒涛东卷,万事付空烟。精魂显大招,声逐海天远。曲声从江上远送出去,风雨之声虽响,却也压他不倒。马超兴在后梢喝采不迭,叫道:好一个声逐海天远韦小宝但听他唱得慷慨激昂,也不知曲文是甚么意思,心中骂道:你有这副好嗓子,却不去戏台上做大花面老叫化,放开了喉咙大叫:老爷太太,施舍些残羹冷饭,倒也饿不死你。
忽听得远处江中有人朗声叫道:千古南朝作话传,伤心血泪洒山川。那叫声相隔甚远,但在大风雨中清清楚楚的传来,足见那人内力深湛。韦小宝一怔之际,只听得马超兴叫道:是总舵主吗兄弟马超兴在此。那边答道:正是,小宝在么果是陈近南的声音。韦小宝又惊又喜,叫道:师父,我在这里。但狂风之下,他的声音又怎传得出去马超兴叫道:韦香主在这里。还有洪顺堂红旗吴香主。陈近南道:好极了难怪江上唱曲,高亢入云。声音中流露出十分喜悦之情。吴六奇道:属下吴六奇,参见总舵主。陈近南道:自己兄弟,不必客气。声音渐近,他的坐船向着这边驶来。
风雨兀自未歇,韦小宝从舱中望出去,江上一片漆黑,一点火光缓缓在江面上移来,陈近南船上点得有灯。过了好一会,火光移到近处,船头微微一沉,陈近南已跳上船来。韦小宝心想:师父到来,这次小命有救了。忙迎到舱口,黑暗中看不见陈近南面貌,大声叫了声师父再说。陈近南拉着他手,走入船舱,笑道:这场大风雨,可当真了得。你吓着了么韦小宝道:还好。吴六奇和马超兴都走进舱来参见。陈近南道:我到了城里,知道你们在江上,便来寻找,想不到遇上这场大风雨。若不是吴大哥一曲高歌,也真还找不到。吴六奇道:属下一时兴起,倒教总舵主见笑了。陈近南道:大家兄弟相称罢。吴大哥唱的是桃花扇中沉江那一出戏吗吴六奇道:正是。这首曲子写史阁部精忠抗敌,沉江殉难,兄弟平日最是爱听。此刻江上风雨大作,不禁唱了起来。陈近南赞道:唱得好,果然是好。韦小宝心道:原来这出戏叫作沉江。甚么戏不好唱,却唱这倒霉戏你要沉江,小弟恕不奉陪。
陈近南道:那日在浙江嘉兴舟中,曾听黄宗羲先生、吕留良先生、查伊璜先生三位江南名士,说到吴兄的事迹,兄弟甚是佩服。你我虽是同会弟兄,只是兄弟事繁,一直未能到广东相见。吴兄身份不同,亦不能北来。不意今日在此聚会,大慰平生。吴六奇道:兄弟入了天地会后,无日不想参见总舵主。江湖上有言道:平生不见陈近南,就称英雄也枉然。从今天起,我才可称为英雄了,哈哈,哈哈。陈近南道:多承江湖上抬举,好生惭愧。两人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放言纵谈平生抱负,登时忘了舟外的风雨。谈了一会,风雨渐渐小了。陈近南问起吴三桂之事,韦小宝一一说了,遇到惊险之处,自不免加油添酱一番,种种经过,连马超兴也是首次得闻。陈近南听说已拿到了蒙古使者罕帖摩,真凭实据,吴三桂非倒大霉不可,十分欢喜;又听说罗刹国要在北方响应吴三桂,夺取关外大片土地,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半晌不语。
韦小宝道:师父,罗刹国人红毛绿眼睛,倒也不怕,最多不向他们脸上多瞧就是了。他们的火器可真厉害,一枪轰来,任你英雄好汉,也抵挡不住。陈近南道:我也正为此担心,吴三桂和鞑子拚个两败俱伤,正是天赐恢复我汉家山河的良机,可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赶走了鞑子,来个比鞑子还要凶恶的罗刹国,又来占我锦绣江山,那便如何是好吴六奇道:罗刹国的火器,当真没法子对付吗陈近南道:有一个人,两位可以见见。走到舱口,叫道:兴珠,你过来。那边小船中有人应道:是。跳上船来,走入舱中,向陈近南微微躬身,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材瘦小,满脸英悍之色。陈近南道:见过了吴大哥、马大哥。这是我的徒弟,姓韦。那人抱拳行礼,吴六奇等都起身还礼。陈近南道:这位林兴珠林兄弟,一直在台湾跟着我办事,很是得力。当年国姓爷打败红毛鬼,攻克台湾,林兄弟也是有功之人。韦小宝笑道:林大哥跟红毛鬼交过手,那好极了。罗刹鬼有枪炮火器,红毛鬼也有枪炮火器,林大哥定有法子。吴六奇和马超兴同时鼓掌,齐道:韦兄弟的脑筋真灵。吴六奇本来对韦小宝并不如何重视,料想他不过是总舵主的弟子,才做到青木堂香主那样高的职司,青木堂近年来虽建功不少,也不见得是因这小家伙之故,见他迷恋阿珂,更有几分鄙夷,这时却不由得有些佩服:这小娃儿见事好快,倒也有些本事。陈近南微笑道:当年国姓爷攻打台湾,红毛鬼炮火厉害,果然极难抵敌。我们当时便构筑土堤,把几千名红毛兵围在城里,断了城中水源,叫他们没水喝。红毛兵熬不住了,冲出来攻击,我们白天不战,只晚上跟他们近斗。兴珠,当时怎生打法,跟大家说说。
林兴珠道:那是军师的神机妙算陈近南为郑成功献策攻台,克成大功,军中都称他为军师。韦小宝道:军师见林兴珠眼望陈近南,师父脸露微笑,已然明白,说道:啊,原来师父你是诸葛亮。诸葛军师大破藤甲兵,陈军师大破红毛兵。
林兴珠道:国姓爷于永历十五年二月初一日祭江,督率文武百官、亲军武卫,乘坐战舰,自科罗湾放洋,二十四日到澎湖。四月初一日到达台湾鹿耳门。门外有浅滩数十里,红毛兵又凿沉了船,阻塞港口。咱们的战舰开不进去。正在无法可施的当儿,忽然潮水大涨,众兵将欢声震天,诸舰涌进,在水寨港登岸。红毛兵就带了枪炮来打。国姓爷对大伙儿说,咱们倘若后退一步,给赶入大海,那就死无葬身之地。红毛鬼枪炮虽然厉害,大伙儿都须奋勇上前。众兵将齐奉号令,军师亲自领了我们冲锋。突然之间,我耳边好像打了几千百个霹雳,眼前烟雾瀰漫,前面的兄弟倒了一排。大家一慌乱,就逃了回来。韦小宝道:我第一次听见开红毛枪,也吓得一塌胡涂。林兴珠道:我正如没头苍蝇般乱了手脚,只听军师大声叫道:红毛鬼放了一枪,要上火药装铅子,大伙儿冲啊我忙领着众兄弟冲了上去,果然红毛鬼一时来不及放枪。可是刚冲到跟前,红毛鬼又放枪了,我立即滚在地下躲避,不少兄弟却给打死了,没有法子,只得退了下来。红毛鬼却也不敢追赶。这一仗阵亡了好几百兄弟,大家垂头丧气,一想到红毛鬼的枪炮就心惊肉跳。
韦小宝道:后来终于是军师想出了妙计林兴珠叫道:是啊。那天晚上,军师把我了去,问我:林兄弟,你是武夷山地堂门的弟子,是不是我说是的。军师道:日里红毛鬼一放枪,你立即滚倒在地,身法很敏捷啊。我十分惭愧,说道:回军师的话:小将不敢贪生怕死,明日上阵,决计不敢再滚倒躲避,折了我大明官兵的威风。否则的话,你杀我头好了。韦小宝道:林大哥,我猜军师不是怪你贪生怕死,是赞你滚地躲避的法子很好,要你传授给众兄弟。陈近南向他瞧了一眼,脸露微笑,颇有赞许之意。林兴珠一拍大腿,大声道:是啊,你是军师的徒弟,果然是明师出高徒韦小宝笑道:你是我师父的部下,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众人都笑了起来。林兴珠道:那天晚上军师当真是这般吩咐。他说你不可会错了意。我见你的燕青十八翻、松鼠草上飞的身法挺合用,可以滚到敌人身前,用单刀斫他们的腿。有一套地堂刀法,你练得怎样我听军师不是责骂我胆小怕死,这才放心,说道:回军师的话:地堂刀法小将是练过的,当年师父说道,倘若上阵打仗,可以滚过去斫敌人的马脚,不过红毛鬼不骑马,只怕无用。军师道:红毛鬼虽没骑马,咱们斫他人脚,有何不可我一听之下,恍然大悟,连说:是,是,小将脑筋不灵,想不到这一点。
韦小宝微微一笑,心想:你师父教你这刀法可斫马脚,你就以为不能斫人脚,老兄的脑筋,果然不大灵光。林兴珠道:当时军师就命我演了一遍这刀法。他赞我练得还可以,说道:你的地堂门刀法身法,若没十多年的寒暑之功,练不到这地步,但咱们明天就要打仗,大伙儿要练,是来不及了。我说:是。这地堂门刀法小将练得不好,不过的确已练了十几年。军师说道:咱们赶筑土堤,用弓箭守住,你马上去教众兵将滚地上前、挥刀砍足的法子。只须教三四下招式,大伙儿熟练就可以了,地堂门中的深奥武功,一概不用教。我接了军师将令,当晚先去教了本队士兵。第二天一早,红毛鬼冲来,给我们一阵弓箭射了回去。本队士兵把地堂刀法的基本五招练会了,转去传授别队的官兵。军师又吩咐大伙儿砍下树枝,扎成一面面盾牌,好挡红毛兵的铅弹。第四日早上,红毛兵又大举冲来,我们上去迎战,滚地前进,只杀得红毛鬼落花流水,战场上留下了几百条毛腿。赤嵌城守将红毛头的左腿也给砍了下来。这红毛头就此投降。后来再攻卫城,用的也是这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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