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青春纪念册

    11同学是班里的物理课代表，和代笑天是初中同学。他长得很秀气，不算很高，偏瘦，长着一张让女生羡慕不已的巴掌脸，皮肤和徐青一样好，白白嫩嫩，连个青春痘都没有，戴着一副黑框小眼镜。他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大声讲话，也不说脏话，走路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粗犷，总是一小步一小步地慢慢走，很像一个斯文的书生，斯文得……有点儿像女生，所以代笑天才会那样调侃他。

    夏末和11同学接触不多。每次和11同学打交道的时候，她都会产生一种性别互换的错觉。她的脸比11同学大，皮肤没11同学好，说话没有11同学温柔……为什么会有11同学这样的男生呢为了反衬她这个不像女生的女生吗

    一个星期又过去了。

    夏末和这位新同桌有时候可以一天不说一句话。如果有对话，就是这样的模式：

    “今天的数学作业是啥”

    “练习册第30页到32页。”

    “今天的化学作业是啥”

    “课本上的习题……”

    “今天的物理作业是啥”

    ……

    夏末觉得好奇怪，丰桓上课的时候，一副很认真的样子，不看闲书也不睡觉，怎么竟问些像没上过课一样的问题难道是这位兄弟四肢发达，记忆力欠佳

    夏末没精力去研究新同桌奇怪的行为模式，因为她的胃又开始疼了。

    自打军训以来，夏末就没有好好吃过饭。有时嫌食堂人太多，排队浪费时间，有时嫌食堂做得太难吃，就在宿舍里吃泡面，或者其他可以充饥的食物，比如麦片、牛奶、饼干、芝麻糊、巧克力派……日积月累，她终于成功地得把胃吃坏了。

    夏末的书包里常带着胃药，她从容地拿出一粒胶囊，放进嘴里，接过徐青刚刚帮她接的温水，喝了一大口，一仰脖把药咽了下去。

    吃了胃药，她感觉好一些了。一旁的丰桓什么都没说，只是眼角偶尔会扫过夏末。

    晚自习快结束的时候，丰桓看着自己桌上的书，小声地跟夏末说：“等下了课，你到我那拿蜂蜜吧，养胃的。”

    夏末知道丰桓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班上也有几个同学和他一样，比如说萧然。他们的家离学校比较远，他们嫌每天回家太浪费时间，又不愿受宿舍的各种约束，就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既节省时间，又自由自在。

    夏末听完愣住了：这是在跟我说话吗

    她和丰桓同桌也没多长时间，两人说过的话不多，她跟代笑天一天说的话都比她跟丰桓一星期说的话多，更谈不上熟络，怎么丰桓突然这么关心起自己来跟他去拿吧，岂不是自己要和他一路到他家，想想都觉得尴尬……再说，如果被别的同学看到，就不太好了，她可不想给自己惹来闲言闲语；可是如果不跟他去拿吧，感觉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毕竟是同桌，让他误会自己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也不太好。怎么办呢真是纠结啊！

    下课铃就在此刻响了。

    夏末一直没说话，丰桓就当她是同意了。

    夏末看到徐青走过自己的身旁，灵光一现，一把拉住徐青，恳切地说道：“你现在陪我去丰桓家拿蜂蜜，好不好”

    徐青很爽快地答应了。

    夏末和徐青走出教室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丰桓的人影了。

    夏末心里窃喜：估计丰桓已经回家了，这就不是我不去了，而是你没等我，也不算我辜负你的一番心意啦！

    于是，她们两个继续磨磨蹭蹭地下楼。

    下到一楼的时候，夏末看到丰桓正背着书包靠在一根柱子上，原来他还没走。

    丰桓看到夏末之后，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学校大门口走去。夏末不可能装作没看见丰桓，除非她瞎了，所以只得拉着徐青硬着头皮跟在丰桓后面，中间隔着大概三米的距离。

    一路上，夏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紧张，也许是因为从来没遇到这样的男生吧。徐青在一旁说着什么，她没仔细听，只是随声附和着，眼睛时不时看着不远处丰桓的背影，虽然中间隔着几个人，但是还是可以看见丰桓的书包。

    走了一会儿，夏末再看向前方时，发现丰桓不见了！她四下张望，都没有看到丰桓的身影，于是就和徐青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心里想着：是你走太快，我没跟上，而且我还等你了，是你没来找我，不是我不领情哦！我等你五分钟好了，如果五分钟不出现，我就要走了。

    夏末听着徐青讲着她小时候的事情，时不时抬起胳膊，看看自己的手表，秒针一下一下地走着，她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啊！

    300秒，五分钟到了，丰桓还是没有出现。夏末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大事不妙：丰桓估计不会下来了，一会儿学校大门就要关了，她可不想露宿街头。

    “学校大门快关了，我们赶紧回宿舍吧！”没等徐青回答，她就开始往回跑。

    徐青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夏末跑了起来，也条件反射般追了上去。

    一直跑进学校里面，夏末才停下来，好好喘口气，然后和徐青慢慢向宿舍走去。

    夏末心里还有点忐忑，明天早上该怎么跟丰桓解释自己的突然失踪呢

    她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看到一个身影朝着她和徐青的方向跑过来……

    那个人不会是丰桓吧！

    夏末被脑子里的这一想法吓到了，于是没再往前走，原地等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天啊，真的是丰桓！我该怎么办

    还没等夏末想好该跟丰桓说些什么，丰桓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喘着粗气，什么都没说，递给夏末一个袋子。

    夏末很尴尬地伸手接过袋子，心想：这个时候，我该说些什么呢解释一下自己的失踪还是跟他道谢

    “饭前一个半小时用温水冲一杯，养胃的。”

    不等夏末开口，丰桓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走了。

    夏末没有勇气追上去，只能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大声地喊道：“谢谢你啦！”

    那个身影似乎停了一下，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

    他应该听到了自己的感谢吧……

    夏末拎着丰桓一路追来送给她的蜂蜜，心里觉得很愧疚。本来丰桓是一番好意让她去他家拿蜂蜜，自己却没有等他下来就先跑回学校了，没想到他居然会追过来，而且一点责怪她的意思都没有。如果换成是自己，看到楼下没人，肯定就回去了，绝不会一路追到学生宿舍。

    这个丰桓，平时不怎么说话，真没看出来，原来这么热心呢！可为什么自己那么害怕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呢

    “徐青，丰桓真是个大好人呢！刚才看到他跑过来，我还以为他会质问我，怎么不等他就先跑了，吓得我心砰砰砰跳个不停！我都没想好怎么跟他解释，他就走了，问都没问，害我白担心一场。”

    徐青一脸坏笑地问：“丰桓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夏末想都没想就否认：“怎么可能我跟他才认识几天啊再说，我也不是他喜欢的类型啊！”

    “那他喜欢什么类型”

    “应该是韩月那种娇滴滴、会撒娇的小女生吧。”

    “他跟你说的吗”

    “我猜的。”

    “你猜的有什么用啊！说不定他就喜欢你这种类型呢！”

    “不会的。班里美女一抓一大把，哪轮得到喜欢我啊！”

    “你挺好啊，为什么不喜欢你”

    “总之就是不可能啦！我没那么自恋，人家送一瓶蜂蜜就觉得人家对我有意思，说不定这就是同桌间的友谊呢！哎呀！我的开水瓶还在一楼，忘了拿了，你先上去吧，我去拿开水瓶！”说完，夏末就急急地从三楼往下跑。

    徐青转身扶了一下自己的眼镜，看着夏末急匆匆的背影，什么都没说。她没有继续往上走，而是站在原地，靠在栏杆上看着楼下的方向。

    不一会儿，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看到一个小小的人拎着开水瓶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身体朝右边微微倾斜着，走得很慢很慢……不过是一个开水瓶，怎么像是拎着一袋十斤重的大米

    夏末走到二楼，抬头看到徐青还站在刚才两人分开的地方。

    咦她不是应该早就回宿舍了吗怎么还站在这呢

    夏末一边往上走一边问：“你怎么还在这啊”

    徐青没有回答，直到夏末走到她身边，她一把抢过她的开水瓶：“你的胃才好一点，还是我来吧。”

    夏末倒不客气：“那就谢谢你啦！”心里那叫一个爽啊，先有丰桓一路追来送蜂蜜，后有体贴的徐青帮自己拎开水瓶，哈哈，自己真幸运，身边都是好人啊！

    夏末看着徐青拎着自己的开水瓶毫不费力走在前面，觉得很奇怪：一样的开水瓶，自己拎着觉得像拿了个大沙袋，怎么在徐青手上就像是拎一瓶500毫升的矿泉水那样轻松呢这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还真是大啊！

    “你看看你，小小年纪，不是膝盖不好，就是胃不好！要是能换啊，把你身上这些有问题的零件都换了才好！”徐青还不忘调侃夏末糟糕的身体。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没办法啊，除非我重新投胎，否则这辈子估计只能这样了。”

    夏末从小身体就不是很好，经常是一个月感冒两次，一次感冒半个月。一感冒就要去医院打针，所以和其他小朋友相比，夏末最不怕的就是打针，因为已经习惯了，习惯到看着护士姐姐将针头扎进自己的手背，她都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十分不理解那些打针的时候吓得大哭大闹的同龄人，真的有那么疼吗

    随着一天天长大，夏末的身体也慢慢好了起来，感冒的次数少了，也不再需要打针了，但是免疫力低下。如果身边有人感冒，她一定也会被传染感冒。

    尽管如此，夏末已经很知足了，起码不用去医院排队打吊针了。再说有细心的徐青在身边，就算生病了也不用怕啦。

    这样想想，夏末觉得老天似乎待她并不薄。




第十章 请把我遗忘
    上午的语文课听写生词。芋头说道：“大写的贰。”

    夏末愣了一下，马上在大脑里回忆这个字长什么样。好像是这样……咦，这个“二”在一横的上面还是下面怎么记不清了……

    旁边的丰桓似乎也不会写这个字。只见他淡定地拿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面值为贰拾的人民币，默默放到他和夏末的中间。

    夏末瞄了一眼，确定了这个“二”在一横的下面，便不再看那张人民币。

    丰桓会意，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的钱，自然而然地放回钱包。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么理所当然。芋头朝丰桓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发现。

    夏末对丰桓有了新认识。别看他平日里看起来沉默寡言，循规蹈矩，胆子却不小。作弊作得如此明目张胆、清新脱俗，让夏目大开眼界。

    下了课，夏末笑着跟丰桓说：“刚才谢谢你啦！没想到，你反应很快嘛！”

    丰桓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看夏末，也没说话。

    那天晚上，丰桓一路追来给夏末送了瓶蜂蜜。第二天夏末心情忐忑地去上学，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没等他就走了的事实，可丰桓依旧什么都没有问，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从那以后，夏末就在心里给丰桓定位为“一个好人”，平时也会主动和丰桓说几句话。丰桓总是很腼腆地答话，他的话还是不多，所以夏末又把他定位为“一个不善言辞的好人”。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会，谁都没有注意到，上课前班主任将一名同学叫了出去。

    班主任严肃地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个薄本子。

    夏末不知道那是什么。

    大家都疑惑地看着班主任。

    “今天这节班会，我先给大家读一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是班里的一位同学，他现在不在教室。这篇文章的题目是《请把我遗忘》。”

    夏末环顾教室，果然，有一个位子是空的。

    “进入高中，我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我越来越害怕老师点我起来回答问题，我不是怕自己答不出来，而是怕我的普通话引得班里的同学发笑。他们的笑声让我紧张，紧张让我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然后他们又会继续笑我，如此恶性循环……我知道他们的笑不是恶意的，我知道他们喜欢逗我玩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真的希望不再成为大家嘲笑的对象，不再成为大家恶作剧的对象。我多么希望老师以后不再点我回答问题，我多么希望自己能不再引人注意，我多么希望大家能将我遗忘。”

    听完了这篇文章，全班陷入一片静寂。

    夏末知道这篇文章的作者是谁，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想被遗忘的同学是谁，他就是成绩不错、有点口音、来自县城的老实男孩——阿成。

    没想到平日里大家对他做的事竟让他这么难过，难过到他希望大家当他不存在。

    夏末的脸红了。她也对阿成心怀愧疚，因为她曾经也笑过阿成。虽然她没有主动捉弄过阿成，但她的笑终究伤害到了阿成。

    阿成做错了什么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普通话讲得不太好，大家就总是笑话他，让他越来越不敢在大家面前开口讲话。有些同学见他不怎么讲话，就开始逗他，逼他开口讲话，就像上次班主任问是谁中午开的电视，大虾明知道不是阿成开的电视，却问阿成：是不是你开的他这么做只是想逗逗老实的阿成，给自己找点乐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喜欢看阿成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为阿成想过。大家哈哈大笑以后，很快就忘了这件事，但阿成却无法忘记大家对他的嘲笑，那些笑声像刀子一样一次又一次插进阿成的心。

    坐在同一间教室，别的同学或专心听课，或偷懒溜号，只有阿成一个人缩在角落里胆战心惊，生怕老师突然点他起来回答问题。

    他就像一个小丑，当别人觉得无聊的时候，他就被迫上台逗大家开心一笑，可是没有一个观众关心台上的小丑开不开心。

    这里没有校园暴力，没有人打他，没有人骂他，他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可他的心却已是千疮百孔。

    他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只有跟丰桓走得稍微近一些。丰桓曾经跟夏末说过，阿成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和他一样，不善言辞。

    班主任扫视全班：“你们怎么对阿成，你们自己很清楚！试想一下，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也这样对你，你是怎样的感受”

    夏末很难想象自己被人嘲笑、被人捉弄的情形，光是想想就会觉得很痛苦，更别说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她顿时觉得，阿成真的好可怜！在这个班上，他感受不到来自同学的关怀和友爱，只有来自同学的无尽嘲笑和冷漠眼神。